12 漂流在优海中
现在我们跟这个人类哈普罗在一起，我也很想相信他，不过我就是没办法。难道是矮人对别的种族都有偏见吗?以前或许是吧!不过如果是亚蕾克或得文，我赌上性命也会信任他们。可惜看情况我的命不是操在他们手上，而是在这个哈普罗的手里。
有机会能写下我对他的想法真是太好了，因为我在亚蕾克面前一句都不能说，她对这个男人陷得比矮人的酒瘾还深。至于得文……一开始他也怀疑哈普罗，可是经过龙蛇那件事……他大概真的被古代精灵战士附身了吧!
亚蕾克说我是酸葡萄心理，因为哈普罗让我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很蠢，以为自己这样是牺牲小我。不过矮人天生就对陌生人充满怀疑，除非认识对方好几年，不然我们才不会信任对方。
哈普罗到现在都不肯说自己从哪里来，还有他到底是什么人，何况针对龙蛇他也说了不少奇怪的话，做了很多奇怪的事。
我承认我犯了个错——哈普罗看来绝不是龙蛇派来的奸细。这个男人很难看得透，他本身和他说的话都覆上一层阴影，那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一团黑暗，我猜他是利用这种特质来保护自己吧!不过有时候，这团乌云会无视于他的存在，被一道刺眼的闪电劈开，那感觉既吓人又明亮，像这样的亮光就出现在我们跟他谈到龙蛇的时候。
其实回想他的种种反应，我才发现他原先其实想说服我们去掌控这条船好逃出生天，但这也让之后的事情显得更加奇怪。
但我还是得赞扬一下，哈普罗的确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我认识的所有矮人，就算是哈姆，也不可能有办法穿过走廊进去驾驶舱。
那时我们一直听哈普罗的话待在后面。
「我们应该跟他一起进去的。」得文说。
「没错。」亚蕾克小声地同意，但是我看他们一动也没动。「希望我们有什么祛除恐惧的草药，这样就不会怕了。」
「就算真有那种玩意儿，我们现在也拿不到。」我悄悄地说，「要说希望的话，我希望我可以回家!」
得文的脸色一片青紫，那是精灵害怕或生病时的样子。亚蕾克黑亮的皮肤汗水淋漓闪闪发亮，身子也抖得跟片树叶一样。我也不怕丢脸，我的脚就是牢牢钉在地上动不了，不然我老早就该逃命去了。
我们看着哈普罗进入驾驶舱，接着他被一片黑暗吞没。亚蕾克轻呼一声，把头埋进手里，接着我们就听见声音……是哈普罗，有人跟他对谈。
「至少他还没死。」我喃喃自语。
亚蕾克抬起头来，我们三个都努力想听到谈话内容，可是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我们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办法了解内容。
「这跟他昏迷时讲的是同样的语言!」我压低声音说：「而且在驾驶舱里头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听得懂这种话!」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状况，不过我才正要这么说的时候，哈普罗忽然大叫一声，吓得我暂时停止呼吸。接着亚蕾克也大叫一声，好像心脏被谁扯出来一样，然后快步冲过通道，直接钻进了驾驶舱!
得文也追了上去，只留下我一个人思索着精灵和人类(还有矮人)为什么这么没大脑。结果我也别无选择，只好一起跑过去。
进了驾驶舱，我看到亚蕾克弯下身子，照顾失去意识躺在地板上的哈普罗。得文倒是出乎我对精灵的意料之外，马上拿起斧头站在两人身边以防意外。
我很快看了一下房间里头，这个地方比矮人的山洞还暗，而且味道糟透了，让人感觉反胃。里面好冷，但是先前那种怪异、令人动弹不得的可怕感觉却消失了。
「他死了吗?」我问说。
「没有!」亚蕾克帮他顺了顺头发，「他只是晕过去了。可是他成功了!妳也感觉到了吧，古兰朵?」
看到她眼里那种孺慕之情，我的心整个沉了下去。
「他勇敢作战，而且把对方赶走了!他救了我们!」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得文也这样说，敬佩地看着哈普罗。
「给我!」我不爽地把斧头从他手上一把抢过来，「免得你切掉了什么宝贝把自己变成真的女孩儿了!你们两个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做他把对方赶走了?刚刚的叫声我可不觉得是战号喔!」
当然亚蕾克和得文都不太甩我，他们眼里只有他们的英雄，而我也得承认不管这房间里原本有什么，现在看来是离开了。不过，真的是哈普罗赶走的吗?还是他跟对方达成了什么友好协议?
「我们不该留在这儿。」我一边说一边把斧头靠在角落，离得文(还有哈普罗)愈远愈好。
「妳说得对。」亚蕾克看看四周，打了个冷颤。
「我们可以用毯子当担架。」得文这样建议。
哈普罗睁开眼睛，发现亚蕾克伏在他身前，把手放在他头上。我从来没看过那么快速的动作!哈普罗的动作快得看不清楚!他向亚蕾克出手，把她推出去，瞬间站了起来，随时准备跳开的模样。
亚蕾克呆坐在地板上，傻傻地望着他。我们大家都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我几乎跟之前一样害怕了。
哈普罗扫视一圈，发现只有我们，好像回过神来，不过还是很愤怒。
「别碰我!」他的声音比驾驶舱还要黑暗冰冷，「绝对不准碰我!」
亚蕾克双眼涌出泪水，「对不起。」她幽幽地说道，「我不是要害你，我是怕你受伤了……」
哈普罗把原本想骂的话都吞了下去，冷冷地看着可怜的亚蕾克。接着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满肚子火都消了。有一瞬间，他身上的黑暗好像不见了。
「好了，别哭了，该道歉的是我。」他很疲惫地说：「我不该对妳大吼大叫的。我刚刚在……另一个地方，在作梦，那是很可怕的地方。」
他皱了皱眉头，那片黑暗又笼罩住他。「我那种反应是本能的，没办法控制，说不定会不小心弄伤你们。所以说……我睡着的时候就不要靠近我，知道吗?」
亚蕾克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勉强笑了笑;不过就算哈普罗对她破口大骂，她应该也不会生气。我看得很明白了，而且哈普罗大概也注意到了，他好像有点讶异，有点困惑，好像还有点无助的感觉。这实在很好笑，不过我倒是欲哭无泪啊!
我觉得他好像想说什么，不过大概考虑到会愈弄愈糟，所以还是没说，注意力放在检查驾驶舱上头。
亚蕾克在得文搀扶下站了起来，拉了拉外衣。「妳没事吧?」哈普罗生硬地说，眼睛也没看着她。
「嗯!」她回答的声音还在发抖。
哈普罗点了点头。
「所以，」我开口，「你把龙蛇还是什么鬼东西赶跑啰?那你可以控制这条船了?」
他朝我望过来，那种眼神我这辈子从没见过，好像针一样，会刺穿身体。
「没有。我没有赶跑龙蛇，我们也不能控制这条船。」
「但是怪物已经不在这里了!」我指出这点，「我们都可以感觉到不一样了。我要来试试看，操作船我还懂一点……」
其实我不是真的懂，不过我想看看会怎么样。我把手放上舵轮，当然哈普罗就在我旁边，他抓住我的手，握得紧紧的，像个铁环一样。
「古兰朵，别试。」他不是在威胁，神情很平和冷静，让我觉得五脏翻腾。「我想那不是什么好主意。龙蛇没有离开，其实根本没真的来过，不过那并不代表牠们没有监看，没有偷听。牠们的魔法很厉害，我不希望妳受伤。」
他话里的意思是他不要龙蛇伤害我，不过看着他的眼睛，我实在不确定他到底想说什么。他的手握得更紧了，我慢慢放开舵轮，他也放开了我。
「我想我们现在该回房间去了。」哈普罗说。
我们都没动，亚蕾克和得文看起来很震惊，最后一线希望没了。我还感觉得到他刚刚抓得多紧，手臂上都留下了印子。
「你和牠们说过话!」我忍不住说出来，「我听到了!用的是你自己的语言!或者是牠们的语言?我想你和牠们是一伙的吧?」
「古兰朵!」亚蕾克大叫，「妳怎么可以这样!」
「没关系。」哈普罗耸耸肩，嘴角扬起微笑。「古兰朵，妳不信任我，对吧?」
「没错。」我直截了当地说。
亚蕾克皱起眉头，发出啧啧声。得文也对我摇摇头。
哈普罗还是用那种似笑非笑的怪异神情看着我，「我不知道这会不会让妳好过一点，古兰朵。我也不信任妳。精灵、矮人、人类，你们说你们全都是朋友，三个种族和平共处，可是我看过那么多了，会相信这种鬼话吗?还是说，这只不过是精心安排的骗局?全都是敌人的诡计?」
我们全都没出声。亚蕾克看来闷闷不乐，得文很不自在。他们都想要相信……
我指着哈普罗皮肤上的蓝色印记，我先前看过这些印记发出诡异的亮光。
「你是个法师，」我用人类的词汇说：「你的法力很强，我感觉得到，我们都感觉得到。你能不能把这艘船转个头，带我们回家?」
他沉默了一下，瞇着眼冷冷地瞪了我一下，然后说：「不行。」
「是做不到还是不愿意?」我质问他。
他没有回答。
我对亚蕾克和得文使了个带着苦涩的胜利眼神，「好吧，我们得自求多福了。也许我们能游泳出去——」
「古兰朵，妳不会游泳。」亚蕾克叹着气说。她快哭了，肩膀垂得低低的。
「附近也没有陆地。」得文说：「我们最后只会累死、饿死，或者更糟糕吧!」
「那没有比碰上龙蛇要好吗?」
他们这才明白我的意思，两个人对望一阵，犹豫不决。
「快点!」我催促他们说。
我已经走到了门边，亚蕾克低着头走过来，得文还是搂着她。听起来哈普罗像是骂了一句，然后气冲冲地越过我们伸出手挡在门口。
「除了回房间，你们哪里也不准去。」
亚蕾克挺直身子，带着威严面对他。「让我们过去。」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
「先生，请您让开。」得文也压低声音说。
我往前走了一步。
「可恶!」哈普罗对我们咆哮起来，「那些龙蛇不会放你们走的!要是你们跟白痴一样呆呆地想跳船什么的，只会受伤而已。听我说，古兰朵说对了，我可以和牠们交谈，我们……可以了解彼此，而且我可以保证，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不会让你们受伤的。」他看了看亚蕾克和得文，然后也看看我，「我发誓。」
「你对谁发誓?」我问说。
「你们希望我跟谁发誓?」
「当然是跟上神啊!」亚蕾克回答。
哈普罗显得有些迷惘，「哪个上神?是人类的神吗?」
「上神就是上神。」得文也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大家都知道的啊!
「是至高的力量，」亚蕾克接口说：「是创造者、推动者、塑造者、终结者。」
「至高的力量是吧?」哈普罗重复这句话，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这种概念。「你们都相信上神?矮人、精灵、人类都是?」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得文说：「上神确实存在。」
哈普罗瞇着眼睛看我们，「你们愿意回房间待着吗?不要再想着要跳海了?」
「只要你对上神发誓，」我说：「这样你就不能背弃誓言。」
他静静地笑了一下，好像不太在乎我说的话，之后耸了耸肩说：「我向上神起誓，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不会让你们受伤。」
我看看亚蕾克和得文，他们都点点头表示满意了。
「很好。」我也大声地说，只是我明明看到他发誓的时候还歪着嘴巴。
「我去煮点东西。」亚蕾克小声说完就跑掉了。
得文——在我来得及阻止他之前——拿起了斧头，我在他眼中可以看到战意，似乎有长剑与铠甲的光芒闪动。
「先生，请问您能不能教我怎么用武器?」
「你别穿着裙子打架!」我说完之后决定回房去了。
我想要一个人好好思考，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尤其是要弄懂哈普罗这个人。
有人敲门。
「我不饿!」我不耐烦地对门外大吼，以为是亚蕾克来了。
「是我，哈普罗。」
我吓了一跳，把门打开一条缝偷瞄，「你要干嘛?」
「海水。」
「海水?」我想他又在发疯了。
「我需要一些海水，我要做实验。亚蕾克说妳知道怎么开舱口。」
「你要海水干嘛?」
「算了，」哈普罗转身要走，「我去找得文——」
「精灵!」我不屑地说：「他会让船里淹大水的。跟我来吧!」
其实并不是这样，得文应该也可以弄到海水，只是我想知道哈普罗到底又想干什么。
我们走过整艘船，到了后侧，我从厨房顺手拿了个水桶。
「这样够装吧?」
哈普罗点了点头。亚蕾克说晚餐就快好了。
「我们不会去太久的。」他说。
我们两个继续走，经过得文旁边，看到他正在做一些他认为是战斧练习的动作。
「他会把自己的脚给砍断的!」我咕哝说。看着他挥斧头的疯狂姿态，我全身都紧绷了。
「别小看他，」哈普罗说：「我到过的一些地方，精灵是骁勇善战的民族，只要有人指引，他们应当还是可以学会的。」
「还要有敌人。」我提醒他说。
「你们的族人已经集结起来准备对抗龙蛇了。不过，要是我能证明龙蛇不是真正的敌人呢?要是我能让妳了解到其实有个行为更奸诈、动机更可怕的敌人呢?要是我可以介绍一个伟大的领袖给妳，让你们依靠他的智慧跟力量对抗这个敌人呢?妳的族人是不是会和人类、精灵并肩作战?」
我嗤之以鼻，「你是说龙蛇毁我们的船、杀我们的人，都只是为了证明有一个更可怕的敌人吗?」
「更奇怪的事情都有。」哈普罗冷静地回答，「也许一切只是误会，也许龙蛇以为你们跟敌人是同一阵线。」
他的眼神忽然又跟针一样尖锐，笔直地刺穿了我。这是他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我觉得没有争执的必要，尤其我根本搞不懂他的意思。我什么都没响应，他也就没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我们也已经到了控制水闸的地方。我把船壁打开一些，让进来的水大概淹到脚踝的高度，然后关上船壁，再把通行舱口打开，用绳子绑在水桶上丢进水里装满一桶上来。
我把那桶水交给哈普罗，但令我吃惊的是他居然后退了，不肯碰这桶水。
「拿到里面去。」他指着船舱说。
我照他的话做了，心里愈来愈好奇。水桶很重又不好拿，水溅了出来，我的鞋子和地板都被弄湿了，哈普罗则是很谨慎地连最小的水渍都避开。
「放下来。」他指着一个远远的角落说。
我放下水桶，揉一揉手掌被磨破皮的地方。
「谢谢。」他站在一旁等着。
「不客气。」我抓了一张板凳坐了下来。
「妳可以先去忙。」
「我也没其他事儿好做。」
他生气了，我还以为他会把我抓起来扔出去。(或者说是想要那样做，因为想推动矮人可不简单，矮人想留下的话谁都赶不走。)他瞪着我，我也瞪回去，双手交叉在胸前，在椅子上坐得更稳。
接着他好像想到什么，自言自语说：「也许用得到妳。」然后没再管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不太确定我自己是不是相信，虽然我是亲眼看见的。
哈普罗跪在地上开始在地板上写字，他是用手指!
我一开始大笑，可是接下来差点没噎死。
他的手指碰到木板的时候居然冒出一缕白烟，他画一道直线，轨迹上居然有火苗!火焰一下子就熄灭了，地板上留下咖啡色、烧焦的痕迹，好像他是用烧红的火钳写字一样，可是他没有啊，他只是用手指而已，木板就烧起来了。
他动作很快，地板上一下子就有很多怪异的符号，看起来——我自己觉得——跟他手臂上、手背上蓝色的线条和曲线非常像。他大概画了十个围成一圈，仔细地让每个符号相连接。木头烧焦的味道很浓，让我打了个喷嚏。
写完之后就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圈。他后退了一点，检查一下，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我一直盯着他的手指瞧，可是没看到什么烧焦的痕迹。
哈普罗起身走到那个圆圈里头，圆圈发出蓝光，接着忽然间他人就飘了起来，好像是蓝光把他给抬了起来一样。
我喘着大气跳了起来，把板凳给弄翻了。
「古兰朵，先别走!」他连忙叫住我，身子动了一下，然后我就看到他又站在地板上，不过蓝色光圈并没有消失。「我想请妳帮我个忙。」
「什么事?」我说话的时候躲那蓝光躲得远远的。
「把水桶拿来，泼一点水在那个圆圈上。」
我怀疑地看着他，「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会怎么样?」
「我不确定，说不定什么事也没有。」
「那你怎么不自己来?」
他微笑一下想要假装很和蔼，但是眼神却很冷酷。「我不太喜欢水。」
我想了一下，洒一点水在烧焦的木板上应该不会伤到我，而且我也承认，我很好奇到底会怎么样。
他说不喜欢水应该是真的。我把水桶举起来的时候，他立刻躲到角落一个大酒桶后面，小心不让自己湿掉。
我把水泼在发着蓝光的圈圈上，光芒立刻消失，我都看呆了，地板上烧焦的痕迹居然慢慢退去了!
哈普罗从酒桶后面走到快速消失的圆圈前面。「你的鞋湿啰!」我提醒他，可是从他严肃的表情来看，大概已经不在意了。他跨出一步，走进先前圆圈让他浮起来的位置，结果什么都没发生，他的脚重重地踏在地面。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或听过什么东西可以——」他话说到一半又想到别的事情，「为什么?这代表什么?」他脸色一沉，握紧拳头，「萨坦人。」
哈普罗转身，没说话也没看我，径自走出去。我听见他的脚步声，还有他回房甩上房门的声音。我趴了下来，仔细看看湿掉的地板，烧过的痕迹几乎都退了，地板湿归湿，却完好如初。
亚蕾克、得文和我三个人自己吃饭，亚蕾克有去敲哈普罗的门叫他吃饭，可是他没反应，亚蕾克只好垂头丧气失望地回来。
我没有向她或得文提起那件事。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相信我，加上我不想吵架。何况我没办法证明看见的事情，唯一的证据是湿掉的地板。
但是至少我知道真相。
不管这真相到底是什么。
之后再写吧!我好困，写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