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淇列斯翠．丰卓
哈普罗隔日整天提心吊胆，观察杜玛卡看起来是不是已经发现这个客人居然玩弄他女儿的感情。不过亚蕾克比哈普罗想象的要坚强，有说到做到，当她跟哈普罗在一起的时候(哈普罗其实很想避开，不过不是每次都办得到)，亚蕾克都表现得端庄娴淑有礼，没有再带小礼物给他，也不会再刻意挑些好吃的东西想要讨他欢心。
不过接下来他又有事要担心了。第十二天的时候，矮人代表团到达，因法带了一大票人来，里头有矮人的长老和好几个军官。
他们受到杜玛卡夫妻、部落议会和法师团正式地接待，附近一个原本用来摆放蔬果和好酒的凉爽洞穴则清空出来，当成矮人在丰卓的住所。因法之前有跟哈普罗说过，矮人待在草做的屋顶底下可是睡不好觉的，他们喜欢自己头上有实质一点的东西，例如说，一座山。
哈普罗很高兴能看到矮人，因为他们可以分散注意力，不让自己太引人注目;而且这也代表时机快到了，他已经做好准备，亚蕾克的事情又正好让他不会再松懈到魂不守舍。
他很想知道新的状况，矮人也正好带了些消息来。
「龙蛇正在重建逐日舰，」因法说：「就跟他说的一样。」他朝哈普罗点了点头。
这是两国王室在晚宴之后私下的聚会，不过在精灵到达之前不会有国家层级的正式讨论进行。哈普罗也受邀出席，因为他是贵宾，不过他尽量不参与谈话，只是静静地看和听。
杜玛卡说：「那就好。」
只见矮人皱着眉头扯着胡子。
「怎么了，因法?是进度太慢?做得不好?还是怎样?」
「喔，没有，重建得很顺利。」矮人国王咕囔着，腿动来动去看起来很不舒服(注1)：「是说完成的方式我不太喜欢，是魔法。」
他又把腿动了动，身体侧向一边，闷哼一声，然后开始按摩自己的腿继续说：「我没别的意思，女士。」他直率地对德露点头示意，德露对他刚刚的语气可是不太满意。「我们以前也有过经验了，你们人类跟精灵都知道我们对魔法的态度是怎样，而我们也知道你们的感觉。感谢神让我们可以互相尊重，不会互相干涉，如果说你们的魔法可以把逐日舰修好，我也绝对会第一个举手赞成这样做。」
矮人眼睛瞇了起来，忘记坐姿不舒服。「但是逐日舰都粉碎成几千个碎片了，好几千片哪!就算最大的一片拿来也还没我的屁股大呢!」
「喔，老公，」矮人的妻子红着脸说：「你可不是在酒馆里头啊!」
「没关系，没关系，请继续说，」杜玛卡急着想知道结果。「那到底怎么了?整件事是成还是不成啊?」
因法本来不想急的，可是脚趾已经麻掉了，就站起来走到一个仪式鼓上头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轻松地呼了一口气。德露看了大吃一惊，不过杜玛卡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就别不高兴了。
「重建工程，」矮人眼睛瞇成一条线慢慢地说：「已经全部完成了。」
「啊?」杜玛卡叫了出来。
「这些船重建所花的时间——」因法弹了弹手指，「比我自己来还要快得多。」
哈普罗微笑着，心里很满意。
「这怎么可能呢?」德露说：「你弄错了吧?就算是我们最厉害的法师——」
「——跟龙蛇相比也像是孩子一样。」因法直接说了出口。「我没弄错，我自己也没见过这样的魔法。逐日舰本来已经变成一堆碎片漂在海面上，龙蛇出现在那里，包围住那些碎片，接着眼睛忽然变红，发出比我们冶铁的火炉还要耀眼的光芒，然后念着奇怪的东西。接下来海水翻腾，那些木头碎片飞上半空，好像自己知道位置一样，通通接在一起，就好像新娘跑进新郎怀里一样。然后逐日舰就都修好了，跟我们当初造好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矮人气愤地补充说：「现在我们没有人愿意靠近那些船了，我也不愿意。」
哈普罗原本的满心欢喜一下子化为乌有。可恶!又出问题了!他早该想到下民会有这种反应。现在连德露都面露难色了。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德露低声说：「我很希望能知道更多细节，说不定你明天该跟法师团会晤一下……」
因法鼻子喷着气说：「我可没打算一天到晚见巫师!该说的我都说了，逐日舰也都在港边，法师团随时可以来看船，不管是想要把船沉下去或是想在船上跳舞，还是想让船飞起来我都懒得管。总之，矮人连根毛都不会想上船，这点我保证!」
杜玛卡愠怒地问道：「难道矮人就准备变成冰块吗?」
「我们自己有足够的船——这些船可是用血汗做出来的，不是魔法——这些船就可以把我们载走了。」
杜玛卡大叫：「那我们呢?」
「人类的问题关矮人什么事!」因法吼回去。「高兴的话就上那些鬼船啊!」
「你明知道我们会需要矮人船员——」
「一群迷信的白痴!」德露忍不住说。
哈普罗起身走了出去，从身后的大吵大闹来判断，应该没有谁会注意到他不见了。他开始往自己的小屋走去，可是差点就摔在亚蕾克和古兰朵身上，这两个女孩躲在灌木丛中。
「什么鬼——喔，是妳们两个。」哈普罗不耐烦地说：「我还以为妳们早就偷听得过瘾了呢!」
她们选了一个静僻的地方，在酋长家的后面，然后躲在阴影里，只要一站起来就会被营火照到脸。
亚蕾克看起来很糗，古兰朵只是咧嘴笑笑。「我本来没有要听的!」亚蕾克说：「我是来问我妈妈看看要不要我帮忙再拿些酒给客人喝，正好发现古兰朵在这里。我有跟她说这样不对，我们不应该再偷听了，神已经惩罚我们了——」
古兰朵不高兴地回嘴说：「妳会发现我在这儿，还不就是因为妳自己想偷听?」
「我哪有!」亚蕾克连忙小声地反驳。
「妳当然有，不然妳怎么不走房子前面，偏要走后面?」
「那不关妳的事——」
「妳们都给我回家。」哈普罗说道：「妳们在这儿不安全，离营火太远，又太靠近森林，快走!」
他一直等到看见两个人走回去才又往自己的小屋走，可是却有别人的脚步声出现，他往后一看，发现古兰朵居然跟了过来。
「嘿，你要拿我们爸妈怎么办?」她一边说着，一边翘起一只拇指指着酋长大屋的方向。那边依旧传出大吵大闹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经过的路人都显得忧心忡忡。
哈普罗有些不耐烦，「妳是不是该去别的地方啊?没有人会来找妳吗?」
「我想我应该是要在洞里睡觉吧!不过我在毯子里塞了些马铃薯，应该没有人会发现，加上我认识今天值班的守卫，他叫哈姆，他爱上我了，」古兰朵讲得跟真的一样。「所以等一下会放我进去的。说到恋爱啊，婚礼什么时候举办?」
「什么婚礼?」哈普罗嘴里说着，脑袋里还想着眼前的问题。
「你跟亚蕾克啊!」
哈普罗呆住了，盯着矮人女孩猛看。
古兰朵也带着微笑一脸天真地望着他。路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俩，哈普罗只好抓起她的手臂，把她带进自己屋子里。
「喔喔!」她假装很害怕地闪避，「你现在该不会连我也要引诱吧?」
「我没有引诱谁。」哈普罗正经地说：「还有，声音小一点。妳知道多少?亚蕾克跟妳说了什么?」
「全部都说了啊!我可以坐着吧?谢啦!」她自己就坐在地上，开始把沾到鬓须上的树叶清干净。「呼!蹲在树丛里好热喔!我该跟龙蛇说牠们犯了大错，不该炫耀魔法的吧!不过牠们大概也不会听我的。」
她又摇摇头，表情很严肃地说：「你知道吗，我觉得龙蛇这么做是故意的。我认为牠们明知道这样的魔法会吓坏我们，牠们的用意就是如此!」
「别闹了，牠们既然要救你们，又干嘛要吓你们?而且现在先别说这些，亚蕾克到底跟妳说了些什么?不管她怎么说，我可没有要占她便宜的意思。」
「喔，我知道，」古兰朵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说：「我刚刚是开玩笑的。我得承认……」她不太高兴地点点头说：「你对亚蕾克的态度比我预期的要好很多。我想我是看走眼了，抱歉。」
「她到底怎么说的?」哈普罗第三次追问。
「就说你们两个很快会结婚啊!只是不是现在。亚蕾克也不是笨蛋，她知道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不方便提婚事，不过等逐日舰把我们都带到新家——是说如果真有这么好啦，我已经在怀疑了——总之，到了那里，她觉得你们就可以结婚，一起展开新生活了。」
哈普罗真是有苦说不出。他本以为亚蕾克经过那件事会清醒些，没想到她只是在幻想里愈陷愈深。
「你爱她吗?」古兰朵这么问。
哈普罗转身看着古兰朵，以为矮人又在笑他，可是他看到矮人是相当认真的。
「不，我并不爱她。」
「嗯，我想也是。」古兰朵微微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告诉她呢?」
「我不想伤害她。」
「真有趣，」古兰朵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哈普罗。「我可不觉得你是会在意别人受不受伤的那种人。说吧，你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哈普罗蹲坐下来，眼睛平视着矮人说：「这么说吧!伤害亚蕾克对谁都没好处，不是吗?」
古兰朵摇摇头，「的确如此，我想你说得对。」
他叹口气站直身子，「妳听，吵闹声停下来了，我看会议结束了吧!」
古兰朵连忙站起来，「也就是说我最好快走，不然会轮到哈姆倒霉。希望我爸妈跟人类有共识了，其实我爸心里很尊敬杜玛卡和德露的，只不过龙蛇让他心很慌。」
她说完便往外冲，哈普罗一把把她抓回来。
因法正好经过，营火照耀下的一张红脸带着愠怒，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大力挥舞着双手走过。他妻子也跟在一旁，生气地紧闭着双唇不说话。
「看来他们什么共识也没有。」哈普罗说。
古兰朵也摇摇头，「亚蕾克说对了，是上神派你来的，我会请上神帮你的。」
「是说当初要我发誓的那个上神吗?」
「不然咧?」古兰朵惊讶地看着他，「当然是主宰波浪的上神呀!」
矮人冲出去，短短的腿努力地在夜空下跑着。哈普罗看着这小个子穿过营火，想来可以轻易超越她父母。因法因为生气脚步很快，但哈普罗猜想这圆滚滚的国王大概会走错路，古兰朵应该能早一步回去好整以暇地把马铃薯收好，自己躺回去，好让心爱的哈姆不会惨遭刮胡子，或其他玩忽职守造成的怪异刑罚。
然后他回头躺在床上，看着一片黑暗，他开始思索矮人族跟他们对上神的依赖，也思索着其中是不是有可以利用的机会。「主宰波浪的上神!」他觉得很有趣，跟着念了一遍。
他放松地躺在床上，睡意让头脑跟身体的联系慢慢淡薄，心灵在曙光乍现之前都可以漫游，不过最后一丝意识模糊之前，哈普罗隐约听到古兰朵说的话在耳边回响着，然而声音并非来自矮人，似乎是从一团明亮的白光之中传来，而且有着些许不同。
主宰波动的上神。
哈普罗眼一眨醒了过来，坐起身子看着屋内的一片漆黑。「艾福瑞?」他脱口而出，可是接着就觉得自己很怪，怎么会认为那个萨坦人在这里呢?
他又躺了下去，把矮人啦、亚蕾克啦、萨坦啦、上神啦、龙蛇什么的通通赶走，让自己可以好好睡一夜。
注1 人类在故乡丰卓是不用家具的，坐、睡都是在地板上，可是精灵跟矮人认为这样很野蛮，也因此王室聚会多半在爱尔玛斯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