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淇列斯翠．丰卓
王室会议就在呆板的仪式、冷淡的眼神、满腹的怨怼中展开。不过之后完全变成公开作对，大家你来我往，互相指责。
艾利亚森反战的想法依旧不变。「我很乐意搭乘逐日舰去寻找这片新天地，」他声明，「我也愿意和这些……萨坦人进行协商。各位也都知道精灵擅长外交应对。我不觉得萨坦人会拒绝我们这样合理的请求，尤其可以向他们解释我们会提供很多货品和服务。我国的顾问针对这个问题进行研究后，认为萨坦人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新居民，他们会很乐意见到我们的。」艾利亚森脸色一沉说：「但是，如果他们拒绝了，那毕竟那是他们的领土。我们就得去其他地方。」
「好，」杜玛卡尖酸地说：「那你在找其他地方的途中要吃什么?上哪儿找东西喂饱人民?要在甲板的缝隙里头种玉米吗?还是精灵魔法已经发展到可以凭空变出面包?我们算过了，大概只带得了刚刚好的食物，因为一趟要好几个月，我们没有空间放更多吃的了。」
「海鱼相当丰富。」艾利亚森温和地说。
「当然!」杜玛卡驳斥道：「可是就算是精灵也不可能只靠吃鱼过活吧?没有蔬菜水果，我们都会得口角病(注1)的。」
因法光是想到只能吃鱼就大惊失色(注2)，在地上用力一踏环顾全场道：「你们吵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干嘛?逐日舰被诅咒了，矮人绝对不会去碰的。还有，跟长老商议过后，我们决定不管是谁都不可以接触逐日舰，不然诅咒可能还是会降临。我们打算把这些船凿沉，让它们躺在优海海底。我们会自己去建更多船，才不靠龙蛇帮忙!」
「嗯，这是个好主意，」艾利亚森说：「还有时间——」
「没时间了!」杜玛卡火冒三丈。「是你们精灵算出来还有多少天可用的啊——」(译注)
「你们矮人比迷信的小孩还糟糕!」德露大声地说：「那些船就跟我一样，什么诅咒也没有!」
希尔达鬓须竖了起来，不甘示弱地说：「谁知道妳这女巫有没有受诅咒?」
这时候一个原先假装自己聋了什么都听不到的守门人，忽然进入长屋跟杜玛卡交头接耳，酋长点了点头，下了一道命令。其他人也停了下来，想知道是什么问题可以打断会议进行。没有人敢打断王室会议，除非那是攸关生死的大事。守门人很快地离开，杜玛卡转向艾利亚森说：「你们的守卫发现那个年轻人，得文，他不见了。他们找过营地，但是没找到。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要担心。」酋长看到精灵国王的焦急，也忘了自己的气愤，「我们会找到他的。」
「不就是个年轻小伙子去散个步吗?」因法很不耐烦，「干嘛要敲锣打鼓的?」
「得文最近相当忧郁，」艾利亚森低声说：「非常非常不快乐。我们担心……」他的声音愈来愈弱，摇了摇头。
「啊!」因法这才想通，脸色一正说：「是怕他做傻事吗?」
「古兰朵!」希尔达忽然放声大叫，「古兰朵，现在马上给我过来!」
「亲爱的，妳在干嘛?我们家丫头人在洞里——」
「把你头上的布袋给我拿掉(注3)!」希尔达说：「我们的女儿才不会待在洞里。」她站了起来，提高嗓门用恐吓的语气大叫，「古兰朵!我知道妳在外面偷听!亚蕾克!大事不好了!妳们两个丫头再胡来我可要生气啦!」
可是没有人回答。因法一脸肃容，拉了拉胡子之后走到外面，对年轻的护卫哈姆下了命令，哈姆随即飞奔回洞穴。
因法再次走进来时，艾利亚森也站了起来，「我应该去帮忙找——」
杜玛卡拦着他说：「你能做什么呢?跟着在丛林里迷路吗?我的人会把他找回来，不会有事的，朋友，让我们向上神祈祷吧!」
「向上神祈祷。」艾利亚森口里也念着，之后坐了下来，用手摀着头。
接着因法说话了。「嗯，不过那个哈普罗上哪儿去了?有人看到他吗?他不是应该在这儿?一开始就是他说要开这会的啊!」
「你们矮人怎么那么多心啊?」杜玛卡咆哮着说：「先是龙蛇的魔法，然后又怀疑起哈普罗了!他都救了我们的孩子——」
「他是救了我们的孩子，可是我们对他了解多少呢?」德露说：「会不会他带了孩子回来，只是想把他们再带走一遍?」
「德露说得对!」希尔达这时站在人类女子这一边了。「我觉得你的人也该顺便找找哈普罗!」
「好好好!」杜玛卡心烦意乱地说：「我会叫手下去把每个人都找来——」
「酋长!」守门人大叫，「找到了!全都找到了!」
精灵、人类、矮人全都冲出长屋。这时整个营地的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事，或者听说发生什么事了。三个王室的人都群聚到精灵住处前。
杜玛卡的手下护送哈普罗、古兰朵，以及亚蕾克从森林里出来。得文躺在哈普罗怀里，已经回复意识，虚弱地微笑着，对这样的场面露出歉意。
「得文?你受伤了吗?怎么回事?」艾利亚森挤过人群来到得文身边。
「我……没事。」得文努力想说话，但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他还好，」哈普罗说：「只是脚滑了一下，被藤蔓缠住脖子了。让他休息一下。该把他放在哪儿?」
「这边。」艾利亚森带着哈普罗进入精灵住处。
「我们可以解释的!」古兰朵对大家说。
「我想也是。」因法看着自己的女儿严肃地说。
哈普罗进了屋子之后，把年轻的精灵放在床上。
「谢谢。」得文小小声地说。哈普罗闷哼道：「你睡一觉吧!」得文听懂他的意思，就闭上眼睛。
「他需要休息一下，」哈普罗站在艾利亚森跟得文之间说：「我想我们先让他静一静吧!」
「可是我要让我的医生来看看他——」艾利亚森焦急地说。
「没这个必要，他没事的，只是现在他得好好休息。」哈普罗又说了一遍。
艾利亚森望着哈普罗背后年轻精灵的脸，一脸疲倦，满头乱发。虽然两个女孩已经帮他清洁了一下，血迹也擦掉了，可是脖子上被藤蔓勒出来的红肿瘀青都还明显可见。精灵国王望向哈普罗。
「他摔了一跤，」哈普罗淡淡地重复一次，「被藤蔓缠住了。」
「你觉得会不会再发生一次?」艾利亚森静静地问。
「不会。」哈普罗摇摇头，「我想，应该不会了，我跟他说过……在丛林里爬树很危险的。」
「感谢上神。」艾利亚森喃喃自语地说。
得文熟睡之后，哈普罗就领着艾利亚森走出精灵住处，古兰朵正好在向一群洗耳恭听的观众解释事情经过，「亚蕾克和我带得文去散步，我知道我没听话啦，爸——」她看了因法一眼，「可是得文看起来很难过啊!我们就想说要让他高兴一点——」
「嗯哼。」因法哼了一声。「好了，女儿，我们之后再研究要怎么罚妳，现在妳先把事情讲清楚吧!」
「古兰朵跟我想要单独跟得文谈谈，」亚蕾克说：「但村子里人太多了，又有好多事情，所以我们才提议说去林子里走走。我们边走边聊，后来渴了，正好看到有一棵蜜糖树上结了果子。我想应该要怪我吧!是我叫得文爬上去的——」
「然后他快要到树顶的时候，」古兰朵又插话进来，做着夸张的手势说：「他就滑下来，头正好掉进一堆藤蔓里头!」
「那些藤蔓正好缠住他的脖子!他动弹不得!我……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亚蕾克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我没办法把他弄下来，他离地太远了，所以古兰朵跟我就跑回村子求救。我们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哈普罗，然后他就跟我们一起去把藤蔓砍断，救得文下来。」
亚蕾克看了看站在人群边缘的哈普罗，眼睛散发光芒。
「他救了得文的命，」她轻声说着：「他还用魔法治好了得文!得文那时候都没呼吸了，脖子被藤蔓缠得紧紧的，但是哈普罗把手放在他身上，身体发出蓝光，得文就忽然睁开眼睛……活过来了!」
「这是真的吗?」杜玛卡问哈普罗说。
「她太夸张了，大概太害怕吧!」哈普罗耸耸肩，「那男孩根本没死，只是全身冰冷，但是原本就会醒的……」
「我是很害怕，」亚蕾克微笑说着：「但是我没有夸大。」
大家又开始交谈了：因法不怎么认真地骂着女儿不该乱跑，德露则说一个人爬蜜糖树本来就很危险，亚蕾克明知道怎么还让得文爬呢?然后艾利亚森觉得女孩们很聪明，知道要去求救，也感谢上神让哈普罗人在不远处，避免了一场悲剧。
「上神!」古兰朵抓着被吓了一跳的精灵国王说：「没错，您要感谢上神，是上神派了这个人来——」她用又短又胖的指头指着哈普罗说：「可是你们却准备辜负上神一片心意，把别的礼物都丢进优海里!」
营地里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矮人女孩。
「女儿啊!」因法的语气变得强硬了。
「嘘!」希尔达踩了因法的脚趾一下。「孩子她说得对啊!」
「而你们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都丢掉呢?」古兰朵怒目圆睁看着每一个人，「因为你们不了解，所以你们害怕。」她先是一脸严厉地朝所有矮人望过去，接着又对另一边说：「或者是因为你们要奋战才能够获得。」这次是精灵感受到她的怒气。
「很好，我们是决定了——我、得文、亚蕾克，我们会跟哈普罗搭同一条逐日舰，一起到瑟路南去。如果不得已的话，我们就自己去——」
「妳不会自己去的，古兰朵!」哈姆跑到她身边勇敢地说：「我会跟妳一起去!」
「我们也要去!」几个年轻人类大叫。「还有我们!」一大群年轻精灵也跟着喊，接着所有的年轻人都欢呼起来。古兰朵和亚蕾克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转身面对爸妈。
「嗯哼，乖女儿，妳这是想怎样?」因法绷着脸问道：「公然聚众反抗妳爸爸?」
「对不起，爸爸，」古兰朵红着脸回答：「但我真的认为这样比较好，你不想让我们……或是人类……冻死吧?」
「妳爸才不会呢!」希尔达说：「承认吧，老公，你只是拉不下脸而已。你自己还不是想找台阶下，现在女儿帮了你一把，你还想怎样?」
因法的声音在胡子下面糊成一团，「我想我也没得选择，」他一边说还一边想皱个眉头，可是又皱不太起来，「这丫头哪天搞不好会趁我不注意煽动我的军队来打我呢!」
他咕哝了一下就走掉了，古兰朵在他身后紧张得要死。
「别紧张，乖孩子，」希尔达微笑说：「他其实很以妳为傲呢!」
的确如此，因为因法是跑去跟大家讲说：「那是我女儿喔!」
「我们会去的。」艾利亚森弯下腰，深深亲吻了矮人女孩一下。「谢谢妳，可爱的孩子，妳让我们看见自己的愚昧。愿上神永远祝福妳、指引妳。」他的眼中充满泪水说：「现在我要去看看得文了。」说完便匆匆离去。
古兰朵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显然是发觉这比蜜糖更甜美，比麦酒更醉人。她朝四周一望，得意洋洋地寻找哈普罗的身影。他站在阴影中，静静地看着一切。
「我做到了!」她一边叫着，一边朝他跑过去。「我做到了!我把你讲的话告诉大家!他们都愿意去了!全部都愿意!」
哈普罗不发一语，一脸灰暗，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这是你想要的，没错吧?」古兰朵焦急地问道：「应该没错吧?」
「嗯，当然。我就是希望这样。」哈普罗回答。
「这真是太棒了!」亚蕾克也满脸笑容跑过来说：「我们大家都要航向新生活了!」
两个强壮的人类跑过来把古兰朵抬到肩膀上，用胜利的姿态穿过人群。亚蕾克高兴地跳起舞来。于是一连串庆祝活动开始，人类吟诵着，精灵歌唱着，还有矮人低沉浑厚的声音和鼓声此起彼落。
航向新生活。
航向死亡。
哈普罗转身离去，走进黑暗之中，将明亮的营火跟一片喧嚣欢乐抛在后头。
注1 矮人称其为坏血病。
注2 矮人对鱼没有好感，只有在缺乏其他更好的食物时才会吃鱼。矮人对鱼有个俗称叫做「爱尔玛斯肉」或是「精灵肉」。
译注 但根据本书第四章，是丰卓人进行研究并且得到结论。在此只能推测是丰卓人依靠爱尔玛斯的科技协助计算，所以杜玛卡会以此指控精灵。
注3 这比喻出自矮人风行的饮酒游戏，这游戏规则太复杂就不多详述，反正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