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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淇列斯翠.瑟路南

  艾福瑞并没有一直被关在图书馆里。萨坦评议会讨论了不止一次,迟迟不能决定要怎么处理他的逾矩问题。艾福瑞后来可以离开图书馆,回到住处去,但是在评议会做出决议前都不可以离开房间。

  出席评议会的评议官禁止对外公开会议内容,所以艾福瑞无从得知奥拉是否有帮他辩护,但他直觉相信奥拉会帮他说话,这个念头让他感觉很窝心,至少直到他注意到萨玛夫妻间的高墙愈来愈高、愈来愈厚之前还是如此。奥拉很难过,很压抑,萨玛则是冰冷、愤怒,他们不愿意交谈,这也加深了艾福瑞离去的决心。他只想赶快向评议会道歉,然后就走人。

  「没必要把我关在房间里头吧!」他跟看守的拉姆说:「我以萨坦人的身分向你保证我不会逃的。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能不能让狗儿有新鲜空气跟活动空间啊?」

  拉姆将这个要求转达给萨玛,他不太高兴地回答:「我想我们只好同意了。」

  拉姆事不关己地问说:「怎么不干脆把那头畜生丢了算了?」

  「因为我用得着。」萨玛说:「我想我会请你母亲带那只狗去散个步。」他和儿子交会的眼神充满深意。

  奥拉拒绝了丈夫的要求,「拉姆去遛狗就可以了吧!我不要跟牠扯上关系。」

  「拉姆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了。」萨玛正经地提醒她说:「他有自己的家、自己要做的事,艾福瑞和那只狗是我们该负责的,而且这可是妳造成的。」

  奥拉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不满,也自觉已经玩忽职守一次了,更何况她又和自己丈夫唱反调,在评议会里引起很多争端。

  「好吧,我去。」她冷冷地同意。

  她隔天一早到了艾福瑞的房间,准备要处理这麻烦事。她很冷静,很淡漠,告诉自己说不管她在评议会为这个人辩护了多少,她都很生气,对这人失望透顶,然后敲了敲门。

  「请进。」响应的声音很疲弱。

  艾福瑞连是谁都没问,可能也不认为自己有权知道吧!奥拉走了进去。

  艾福瑞站在窗边,看见奥拉的时候脸红了起来。他想要朝奥拉跨出一步,但奥拉举起手制止。

  「我是来找那只狗的,我想那只狗可以跟我走吧?」她怀疑地看着狗儿。

  「我……我想应该可以吧!」艾福瑞说:「乖,乖狗狗,跟奥拉过去。」他挥着手,惊讶地看着狗儿真的过去了。「我很谢谢——」

  奥拉转身就走,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她带着狗儿到了花园,坐在一张长凳上,看着狗儿说:「好啦,玩吧!」她不是很高兴地说:「还是你想干嘛都可以。」

  狗儿漫不经心地在花园里绕了绕,然后回来把头放在奥拉的膝盖上,叹了口气然后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奥拉对狗儿这举动不知如何是好,而且觉得跟狗儿靠这么近很不自在。她很想要闪开,更不用说其实根本就想跳起来跑掉,可是又因为她不知道狗儿会有什么反应,总觉得根据自己对这些动物的浅薄知识,突然的动作会吓到牠们,让牠们凶暴起来。

  她很小心地伸出了手,拍了拍狗儿的鼻子。

  「嘿!」她一副跟顽皮小孩说话的样子,「走开走开,要当只好狗狗。」

  她本来是想推开牠的,可是摸着狗儿的毛感觉很舒服,她可以感觉到这只动物温暖的生命在指尖流窜,跟支撑着她的大理石凳子恰巧是强烈的对比。当她抚摸狗儿的头时,狗儿摇了摇尾巴,温柔的棕色眼睛好像一下子亮了起来。

  奥拉忽然觉得牠很可怜。

  「你很孤单吧!」她说着说着两只手就摸起狗儿毛茸茸的耳朵,「我猜你是想念你的派崔恩主人吧?虽然你有艾福瑞在,但他毕竟不是你的主人,对吗?不是吧……」奥拉叹了一口气说:「他不是你的。」

  「他也不是我的啊!那我为什么要担心他呢?他既不是我的谁,也不能成为我的谁。」奥拉静静地坐着,抚摸着狗儿——狗儿是个有耐心,很安静,非常专心的听众,牠从奥拉口中听到的,比她自己想讲的还多。

  「我很怕他。」她的声音很小,放在狗儿头上的手发起抖来,「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么傻呢?为什么他不能乖乖地一个人离开呢?为什么他也得跟别人一样呢?不,」她轻声恳求着,「不要像其他人一样,请不要让他像其他人一样!」

  她捧起狗儿的头,低头看着牠充满灵性的眼神,似乎了解自己一般。「你要警告他,叫他忘记看到的东西,告诉他那不值得的——」

  「我看妳也开始喜欢这畜生了?」萨玛语气中带着谴责。

  奥拉跳了起来,马上缩回手。狗儿吠了,奥拉连忙站起来,把狗儿推开,然后想把狗儿的口水擦掉。

  「我只是同情牠。」奥拉说。

  「妳是同情牠的主人吧?」萨玛说。

  「对,我是。」奥拉听不惯他的语气,「这有什么不对吗?萨玛?」

  首席评议官先是狰狞地打量了自己的妻子,然后忽然和缓下来,疲惫地摇了摇头说:「不,那是应该的,是我不对,我……反应过度了。」

  奥拉还是觉得很不悦,一脸漠然,萨玛淡淡鞠了个躬便转身要离去。奥拉一看到他脸上的倦容,肩膀也因疲累而低垂着,心中又涌起罪恶感。艾福瑞做错了事,这没有借口的,而萨玛有太多问题要处理,太多责任要承担,他们的人民面对危险,很大的危险,原本有龙蛇,现在又有……

  「萨玛,」她懊悔地说:「对不起,原谅我变成你的负担了,我都没有帮上忙。」

  她向前靠,伸出手来轻抚萨玛的肩膀,感觉到他的生命力在她指尖是如此温暖,就跟狗儿的一样。她很希望萨玛转过身来,给她一个拥抱,紧紧的拥抱,她希望萨玛给她力量,分一点他的力量过来。

  「萨玛!」她悄悄地叫着他,手也抓得更紧。

  萨玛踏出一步,抓住她的手,将她的两只手迭在一起,然后轻轻地、冷冷地,亲吻了她的指尖。

  「没什么好原谅的,我的妻子。妳有权利为他辩护的,我们双方都有压力。」

  他放开了奥拉的手。

  奥拉还是伸着手等了他一会儿,但是萨玛假装没看见。

  她慢慢缩回了手,发现狗儿靠在她膝盖旁边,她出神地抓了抓牠的耳朵。「压力,是啊,我想是这样。」她深深吸了口气来隐藏自己的叹息。「你今天很早就出门了,是下民又有动静了吗?」

  「嗯!」萨玛看着花园景物而不是自己的妻子说:「海豚报告说龙蛇修好了下民的船,下民则聚在一起召开了一次会议,决定要往我们这里航行。看起来他们是想要作战。」

  「喔,不可能吧!」奥拉说。

  「他们当然是想攻击我们。」萨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他们是下民,不是吗?他们的历史里头有哪一次不是靠武力解决问题的?」

  「也许他们改变了……」

  「他们现在受派崔恩人指挥,龙蛇也跟他们在一起。告诉我,奥拉,妳觉得他们想干嘛?」

  她不想响应萨玛的讽刺,「那你有计划了吗?」

  「我是有个计划,要跟评议会讨论。」他后半段话不知到底是无心还是刻意说的。

  奥拉脸微红,没有出声。以前他都会跟自己先讨论的,但是大裂变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她试着去回想。我到底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也郁郁寡欢地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会又重蹈覆辙呢?

  「这次开会,我会请大家投票,对于该怎么处理妳的『朋友』,做出最后决定。」萨玛补充说。

  又在讽刺了,奥拉感觉很寒心,用手把狗儿拉近了些。

  「你觉得他会怎么样?」她故作冷淡地问。

  「这要交给评议会决定,我只会提出建议。」他准备离去。

  奥拉往前一步,碰了碰他的手臂。她感觉到萨玛退缩了,远离她的碰触,但是,面对她的时候,表情却充满喜悦跟耐心。也许那退缩的举动是她自己的错觉吧!

  「怎么了,奥拉?」

  「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吧?」她结结巴巴地说了出口。

  萨玛的眼睛瞇了起来,「这要交给评议会决定。」

  「这样不对,萨玛,我们以前做的事情,」奥拉坚定地说:「那是不对的。」

  「妳是说妳打算违抗我,违抗评议会的决定吗?或者是说,妳已经这么做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奥拉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有一些我们送出去的人没有到达预定地点,他们能逃掉,一定是有人先告诉他们,也就是说,评议会有内奸……」

  奥拉脸色一僵。「你怎么可以这样指控我——」

  萨玛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没空谈这些。评议会一个小时之后举行,我觉得妳还是赶快把这头野兽带回艾福瑞身边,顺便叫他好好准备辩护吧!他当然会有机会说话的。」

  首席评议官朝着评议会大厅扬长而去,留下困惑的奥拉看着他,看着拉姆出现,还有他们两个交头接耳进行什么重要的对话。

  「来吧!」她叹了一口气,准备把狗儿带回艾福瑞身边。

  奥拉带着坚毅的决心走进会议厅,她的气势果敢,准备做一件她以前就应该要做的事情。她已经一无所有了,萨玛根本就是指控她串通外敌。

  当初是什么阻止了自己?她扪心自问。虽然她羞于承认事实,但她知道答案。

  答案就是萨玛的心。那是她绑住萨玛的最后手段,然而萨玛根本从未属于她。她为此背叛了自己的信念,背叛了所有人民,只为了想抓住那份爱,然而一切已在她指尖悄悄溜走。

  现在她要做该做的事,她要反抗萨玛。

  她有把握可以说服其他人也反抗萨玛,有几个人也都对过去所作所为深感不妥,只要她能够带着大家克服对未来的恐惧……

  评议官一个一个入座了,大家到齐之后,萨玛才进来,坐在中心的椅子上。

  奥拉原以为会看到萨玛一脸苛刻的样子,可是惊讶地发现他很平静,很愉悦,还对她露出一个像是道歉的微笑,耸了耸肩,靠过去跟她说:「对不起,我刚刚说了那些话。我有点失态了,说话不经大脑,妳要体谅我。」

  然后他一脸焦虑地等着她回答。

  奥拉踌躇地笑了一下说:「没关系的,萨玛。」

  萨玛露出大大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好像是在说:不要担心,亲爱的,妳的朋友会平安的。

  奥拉满腹狐疑,可是只能干坐着。

  艾福瑞进来了,狗儿也忠实地跟在后面,这个萨坦人又一次出现在评议会面前。奥拉忍不住要注意到艾福瑞看来多惨,他那憔悴、单薄、拱着肩膀的模样,让奥拉有些懊恼自己没有在会议开始前花些时间陪他,叫他把下民的衣服换下来,省得让其他评议官看了就不顺眼。

  她当时把狗带回去之后就匆匆离开,艾福瑞是有试着把她留下来,可是她跟艾福瑞在一起就不自在。他的眼睛澄澈清明,会穿过她的心防找出真相,就像他穿过阻碍进入图书馆一样。可是奥拉还没准备好让他看到真相,毕竟连她自己都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

  「艾福瑞.蒙特班,」得用下民的名字称呼他令萨玛表情怪异,但是他大概也放弃叫艾福瑞说出萨坦名字这回事了。「你被召到评议会来说明两项严重的起诉。」

  「首先是你有意地闯进了大图书馆,无视于大门上有禁止进入的符文标记,而且这项罪刑你触犯了两次。第一次的时候,」萨玛无视于艾福瑞似乎想要说话,继续说着:「你声称是个意外,你只是因为好奇,所以靠近了大门,然后……呃,跌了进去,之后就因为大门关上了出不来,才会深入里头想找出口。我以上所述是否正确属实?」

  「是的。」艾福瑞回答。他双手紧握放在身前,没有直视评议官,只是低着头偶尔偷瞄一下。

  奥拉难过地心想,这不就是一副有罪的模样吗?

  「而且当时我们接受了你的说词,也向你解释为什么图书馆暂时不开放,因此我们离开,没有针对这件事再多说。」

  「但是,不到一星期,你就又出现在图书馆里。这造成第二项、也是更为严重的罪刑。这一次你是刻意进入图书馆,而且害怕被人发现,这是否属实?」

  「是的,」艾福瑞悲伤地说:「我想没有错,我很抱歉,真的非常抱歉造成这么多困扰,你们已经有很多事要忙了。」

  萨玛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然后揉揉眼睛。奥拉安静地带着讶异观看着这一切。萨玛不再是一个严苛、可怕的法官,反倒成了一个忧愁的父亲,面对着可爱但不负责的孩子,不得不加以惩罚。

  「弟兄,你可以告诉评议会为什么你要违反禁令吗?」

  「可以让我先说点有关自己的事情吗?」艾福瑞发问:「这样你们比较能了解……」

  「当然可以,弟兄。你有权利在评议会上说出任何你想说的事情。」

  「谢谢。」艾福瑞淡淡一笑说:「我是在艾瑞亚那斯出生的,是那里最后一代的萨坦人。我出生已经是在大裂变好几百年之后,也就是你们沉睡后的事情。我们在那里的状况并不好,人口一直减少,小孩出生得不多,但成人却都早逝,却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理由。我们当时无法明白,虽然说,」他说话声音很轻微,好像在自言自语,「我现在可能知道了(注1)。不过,那并不是我们今天在这里要讨论的事情。」

  「萨坦人在艾瑞亚那斯过得并不好,有很多亟待完成的事情,却没有足够的人力做到。下民的人口快速增加,在魔法跟机械方面有了长足进展,且人多到我们无法控制的程度。我想那是我们的错,我们当初并不只是提供建议跟指引,而是想要控制。既然我们做不到,只好离开,躲到地底去。我们很害怕。」

  「我们的议会后来决定,既然自己人数那么少,那么应该让一些年轻人的时间停止,未来再复苏,也许到时候情况会有所改善。你看得出来,我们很有自信,以为到时候就可以跟其他界域取得联系。」

  「有很多人都自愿进入沉睡,我也是其中一个,我很乐意……」艾福瑞静静地说着:「离开那个世界。」

  「可惜的是,我是唯一一个回到那个世界的人。」

  萨玛原本只是不经意地听着,一脸宽容、耐性的表情,现在忽然坐直了身子皱起眉头。其他的评议官也开始喃喃自语。奥拉可以在艾福瑞脸上找到那种痛苦,那种孤寂,让她的心被同情和怜悯绞成一团。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所有的兄弟姊妹都死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世界上,与下民在一起。我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我怕下民会发现我的身分,发现我的魔法能力,想要利用我完成他们的野心。」

  「所以一开始我躲躲藏藏,我过了……不知道多少年躲在萨坦地底城市的日子,可是我偶尔会去地表上的下民世界看看,看见可怕的事情不断发生。我忍不住想要帮助他们,我知道我可以帮助他们的,而我也是那时才发觉帮助他们就是萨坦人该做的事情。我开始觉得,躲躲藏藏是一件自私的事情,我明知道自己可以……就算只是小地方,我总可以让世界变得好一些。不过,我老是愈帮愈忙。」(注2)

  萨玛开始不安起来。「弟兄,你的故事的确引人同情,我们也都很悲痛会在艾瑞亚那斯失去这么多同胞。可是我们对这一切已经有所了解,我并不知道这——」

  「请耐心听下去,萨玛。」艾福瑞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沉静的庄严,奥拉发现那极其引人注意。「在我与下民共度的日子之中,我不停地思念我的同胞,而我也很后悔我过去把一切视为理所当然,没有对他们的事多加留心。我很少问问题,我对那些东西没什么兴趣,我所知、所学都太少了,不管对身为萨坦人,还是对于大裂变,知识都太少。所以我渴望知识,我到现在都想得到知识。」

  艾福瑞带着沉思,将目光放在评议会的成员身上。「你们能够了解吗?我想知道自己是谁,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还有我应该要做些什么。」

  「这些都是下民才会问的事情,」萨玛反驳说:「萨坦人不会问这种问题。萨坦人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理由,他依照自己所知的行动。」

  「没错,如果我当时没有自己一个人生活这么久,我想我也就不会问这些问题了。」艾福瑞回答:「但是没有人可以帮我。」他挺直了身子,不再手足无措,不再温吞怯弱,也不再充满歉咎。他的理由强而有力。「而就我在图书馆中所看到的,其实在我之前已经有人问过同样的问题,而且他们找到了答案。」

  好几个评议官紧张地对望一眼,然后马上看着萨玛。

  萨玛没有动怒,满脸肃穆悲伤地说:「现在我对你了解更多了,弟兄。我真希望你之前也这么相信我们,能够告诉我们这些。」

  艾福瑞脸红了起来,可是并没有如往常一样低头看鞋子,反而沉稳地、专注地看着萨玛,用他那对常让奥拉不知如何是好的清明眼眸看着他。

  「让我告诉你我们的旧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吧,弟兄。」首席评议官一边说着,一边身子前倾,十指指尖按在会议桌上,「那个世界叫做『地球』。数千年前,地球是由人类统治的,然而因为他们好斗、破坏的天性,发动了一场毁灭战争,但是那次战争并没有如大家害怕和预期地毁了整个世界,而是造成了无可挽回的转变。据说新的种族就在烟硝之中诞生了,不过我个人怀疑这样的说法。我认为所有的种族一直都存在,只是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直到崭新的一天来临。」

  「魔法也是在那时候出现的,虽然所有人也都知道,这种亘古的力量自宇宙之初就已经存在,同样只是在等待那崭新的一天。」

  「好几个世纪以来,世界上有很多宗教,下民总是很高兴可以将所有的挫折跟苦难都丢给一个朦朦胧胧、至高无上的存在解决,而且这样的存在还有很多个。从来没有人见过祂们,祂们难以捉摸,祂们总是要求下民要坚定信仰,也难怪当萨坦人兴起的时候,下民很乐意转而求助于我们这些有血有肉的真实生命,而我们也制订了虽然严苛,但是公正公平的律法。」

  「一切本该完美无缺,可是派崔恩人却在此时出现,与我们同一时间兴起(注3)。下民因此感到困惑,有很多人也开始追随派崔恩人。派崔恩人统治的方式是用夺来的财富跟权力来奖赏他们的奴隶。」

  「我们与敌人作战,但这场战斗相当艰苦。派崔恩人非常阴险狡猾,举例来说,他们绝不会占地为王,而是将统治的位置留给下民,不过你绝对会发现有派崔恩人在旁边当『参谋』或是『顾问』。」

  「可是,」艾福瑞说:「根据我所看到的文献,萨坦人自己也常出任这种职位。」

  萨玛对他的弦外之音皱起眉头说:「我们是真的在做那份工作,提供建言、智慧和指引。我们没有利用那种身分去夺权篡位,把下民当成玩偶操弄。我们所做的是教导、提升和矫正。」

  「但是下民不遵从你们的建议时,」艾福瑞低声地问着,清澈的眼神没有动摇。「你们就惩罚他们,对不对?」

  「父母的责任就是要在孩子行为不当、犯下错误时加以斥责啊!我们当然要让下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然他们要如何学习呢?」

  「但是自由意志呢?」艾福瑞顺从心中的澎湃情感,上前几步走近萨玛,「他们靠自己学习的自由呢?他们自己做选择的自由呢?是谁给我们权利来决定他人的命运?」

  艾福瑞的言语正直清晰,充满自信,他的身形优雅自若。奥拉听到他说的话心头一震,那就是她时常扪心自问的事情啊!

  萨玛静静地坐着接受这阵猛攻,表情冰冷,毫无反应。他让艾福瑞说的话悬宕在一片静默的紧张气氛中,良久之后才抓准机会带着深思熟虑的冷静回应。

  「一个小孩可以养大自己吗,弟兄?不行吧,孩子需要父母来养育、教导,还有指引。」

  「下民并不是我们的孩子!」艾福瑞愤慨地说:「他们并不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不是我们把下民带到这个世界,我们没有权利去统治他们!」

  「我们并没有要统治他们!」萨玛也站了起来,手平贴在桌面上好像想要拍桌一般,不过他克制得很好。「我们有让他们自己行动,通常我们都带着悲伤跟后悔看着他们做出傻事。派崔恩人才想要统治下民,而且要不是我们,他们早就成功了!」

  「大裂变当时,敌人的力量强大得无与伦比,愈来愈多地方落入他们的魔掌,整个世界到处都是战争,种族之间打仗,国家之间打仗,一无所有的人杀害那些生活比较好的人。那是最黑暗的时代,而且眼看就会愈来愈糟。」

  「就在那时候,派崔恩人找到了我们的弱点,他们透过阴谋诡计跟魔法,说服了我们的一些同胞说有那个模模糊糊的至高力量存在,那时候连下民都已经不相信这种东西了啊!」

  艾福瑞想要开口说话,萨玛举起手制止说:「请让我说完。」他停了一会儿,手指按在额头上好像头在痛一样。他的表情疲惫不堪,叹了一口气之后他回到座位上,看着艾福瑞说:「我不怪那些人会相信那种东西的,弟兄。那时候我们大家都很希望能有一个更伟大、更睿智的谁来让我们好好休息一下。我们都希望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可以依靠,这样的梦很美好,但是我们还是得面对现实。」

  「那就是你的现实吧!如果我说错了请纠正我。」艾福瑞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眼前这群人,声音带着悲伤说:「派崔恩人势力愈来愈大,萨坦人又分裂成不同派系,有一些人开始否认自己是神,想要追随那个新的憧憬。他们威胁说要把下民一起带走,你们就快要失去一切了。」

  「你说得没错。」奥拉喃喃自语地说。

  萨玛对她怒目而视,不过她并没有看到,而是感觉到,因为她眼中的人是艾福瑞。

  「我可以谅解,弟兄。你根本不在现场,你无法理解。」萨玛说道。

  「我可以理解。」艾福瑞清楚而坚定地说。他站得又高又直,奥拉心里不禁想着,这样的他很英俊。「经过这么久以后,我终于理解了。你们真正害怕的到底是谁呢?」

  他扫视全场一圈。「是派崔恩人吗?还是你们其实害怕真相?其实你们根本不是推动宇宙的那股力量,事实上你们跟自己鄙视的下民相较也没好多少?这不就是你们真正害怕的吗?这不就是你们毁掉整个世界、想连同真相一起毁掉的真正理由吗?」

  艾福瑞说的话在寂静的大厅中回响着。

  奥拉过了一会儿才记得要呼吸。拉姆铁青着脸强压着怒火,用询问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父亲,好像希望能获准去做些或说些什么。狗儿原本躺在艾福瑞脚边,先前无聊的部分牠都打瞌睡混过去,这时候忽然站起来盯着四周,好像觉得受到威胁。

  萨玛轻轻做了个否定的手势,他儿子才不情愿地乖乖坐在座位上。其他的评议官先看看萨玛,再看看艾福瑞,然后又看看萨玛,大多数都摇起头来。

  萨玛瞪着艾福瑞,什么也没说。

  艾福瑞眨眨眼,好像这才明白他自己说了什么。他忽然消沉下来,刚刚那股气势又不见了。

  「抱歉,萨玛,我不是故意要——」艾福瑞后退的时候正好撞到狗儿。

  萨玛忽然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艾福瑞身边,狗儿嚎叫起来,耳朵向后竖直,咬紧牙齿,尾巴在背后甩来甩去。

  「嘘!」艾福瑞不高兴地说。

  萨玛伸出手,艾福瑞缩了一下,以为会被打。可是萨玛只是将手放在艾福瑞肩上。

  「现在,弟兄,」萨玛和蔼地说:「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呢?你终于肯敞开心胸、信任我们了。想想看,如果你之前就找我,找拉姆,或者找奥拉,还是任何一位评议官谈谈这些疑惑,不是很好吗?不过呢,我们总算是可以帮助你了。」

  「你们可以吗?」艾福瑞盯着他看。

  「可以的,弟兄。你毕竟是个萨坦人,是我们的一分子。」

  「我……我很抱歉我闯进图书馆去,」艾福瑞结结巴巴地说:「我知道那不对,我是来道歉的。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会说出那些话……」

  「你已经受这毒害很久了,现在你得到净化,伤口会痊愈的。」

  「希望如此。」艾福瑞虽然这样说,但看来很怀疑。「希望如此。」他叹了口气,低头看着鞋子说:「你要对我做什么呢?」

  「对你做什么?」萨玛一副疑惑的样子,「啊,你是说惩罚你吗?好弟兄艾福瑞,你对自己的惩罚远胜过这些律法的严苛啊!评议会接受你的道歉,而且以后你想要去图书馆的话,就来找我或拉姆拿钥匙。我相信你会发现研读我们的历史很有帮助。」

  艾福瑞瞪大了眼睛看着萨玛,在讶异中完全不知道能说什么。

  「评议会还有一些小事情要处理,」萨玛的手离开艾福瑞的肩膀,很快地说:「赶快回到位置上吧!我们马上把事情解决,然后就可以解散了。」

  拉姆顺着父亲的手势静静地拿了一张椅子给艾福瑞坐,艾福瑞一股脑儿地瘫在上面,全身无力缩成一团,一片迷蒙。

  萨玛回到座位上,开始跟其他人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其他评议官很明显地感到不自在想要离开,根本没在听。

  但是萨玛还是很有耐性地静静说着。奥拉看着自己的丈夫如此熟练、精巧地控制着评议会,看着他强壮英俊的脸庞玩弄着所有人的表情,他成功地打败可怜的艾福瑞,而且一点一点地重新得到大家的效忠和信心。评议会的成员已经受到萨玛缓和的语气影响,渐渐放松,听到小玩笑都还笑得出来。

  他们马上就会离开,奥拉心里这么想,还有他们只会记得萨玛说的话,艾福瑞说的一切都会被忘记。奇怪,我以前从来没注意到萨玛是这样操弄我们的。

  不过现在他操弄的是他们,不是我们。不是我,再也不会是了。

  再也不会了。

  会议终于结束了。

  艾福瑞没在听,他迷失在自己的迷惘之中,等到大家要解散了他才惊醒。

  萨玛站了起来,其他的评议官自在很多、舒服很多,向萨玛和其他在场的人鞠躬(艾福瑞不算,他完全遭到冷落)之后,他们就离开了。

  艾福瑞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以为我找到答案了,」他对自己说:「可是答案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会忽然就弄丢了呢?也许,我根本就错了。也许我所看到的,就跟萨玛说的一样,是哈普罗的诡计。」

  「我看我们的客人好像很累了。」萨玛说:「这样吧,亲爱的,妳就带艾福瑞回我们家去,让他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评议会的与会人员都出去了,只有拉姆还留着。

  奥拉牵起艾福瑞的手说:「你还好吗?」

  他还很晕,身体在颤抖,脚也站不稳。「嗯,嗯。」他随口说着:「不过我想我是该休息,该回我房间去……躺一下。」

  「好的。」奥拉关切地说。她回头看了看,「萨玛,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喔,不了,亲爱的,我跟拉姆还要安排刚刚投过票的那些小事情。你们先回去吧,我晚餐时间就回去了。」

  艾福瑞让奥拉带着他走到门口,他人都快出去了才想到狗儿没跟过来,他四下找了找,一开始看不到狗儿的踪影,之后他才看到会议桌底下露出一截尾巴。

  他脑袋里浮现很糟的状况。哈普罗将这只狗训练成间谍,常常叫牠去跟踪不知情的人,偷听到的消息会透过狗儿的耳朵传进哈普罗脑袋。艾福瑞当下就知道,狗儿是想帮他做同样的事情,牠想留下来偷听萨玛跟拉姆要说些什么。

  「艾福瑞?」奥拉叫他过去。他吓了一跳,心中饱受罪恶感困扰,他一慌脚又乱走,没注意自己往哪里去,结果鼻子砰的一声撞上了门框。

  「艾福瑞!……喔,天哪,你怎么了?都流血了。」

  「我好像撞到门了……」

  「头向后仰,我来用魔法帮你治疗。」

  我得把狗儿叫过来!艾福瑞边抖边想。我怎么可以让牠这样做?这就比哈普罗还可恶了,因为他是窥探陌生人的事情,可是我却是偷听自己族人说话!我该说句话,叫牠一声牠就会过来了。

  艾福瑞回头一看,「狗儿——」

  萨玛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拉姆则是一副作呕的感觉。但是两个人都朝他看过来。

  「你说狗儿怎么了?」奥拉焦急地问他。

  艾福瑞叹口气闭上眼睛说:「没……没什么,只是我让牠先走了。」

  「你也该回去休息了。」奥拉提醒他说。

  「是啊!」艾福瑞回答:「我也要走了。」

  他已经到了会议厅的大门口,这时他透过狗儿的耳朵听见了那对父子谈话。

  「那个人太危险了。」是拉姆的声音。

  「没错,儿子,你说得对。他很危险,所以我们绝对不可以放松对他的监视。」

  「您这样想吗?那么您为什么让他走了呢?我们应该照处理其他人的方式一样处理他。」

  「现在不行。其他的评议官,特别是你母亲,都绝对不会同意。当然这都是他精心策画的,就让他以为自己骗到我们了,让他松懈,让他以为自己没被监视,不要让他起疑心。」

  「设圈套?」

  「没错,」萨玛满意地回答:「要设个圈套,让他正好在帮助他的派崔恩人朋友时被抓到,这样他就百口莫辩,连你母亲都会认为这个用下民名字的萨坦人是想打击我们。」

  艾福瑞在会议厅外找了一张长凳瘫在上头。「你脸色好糟,」奥拉问道:「我想你的鼻子可能撞断了。你会晕吗?如果你觉得自己走不动,我可以——」

  「奥拉,」艾福瑞抬头看着她,「我知道这样说不知好歹,但是可不可以请妳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不行,我不可以——」

  「拜托,我想要一个人。」他温和地说。

  奥拉看着他一会儿,然后转身,看着会议厅中的一片昏暗,好像她可以看到什么。也许她真的看到了,也许吧!虽然她的耳朵听不到里面的对话,但是她的心却听得见。她露出黯淡悲伤的神色。

  「对不起。」她说完便离开了。

  艾福瑞呜咽一声,将脸埋进颤抖的双手中。

  注1 是指他在埃布尔瑞克所发现的可怕景象,也就是死人复活的事情,记述在第三部《火之海》中。理论上来说,若有一个亡者过早重获生命,就得有一个人要早夭。

  注2 这里是说他与小王子灭、魔手胡夫的旅程,他也因此首次遇见哈普罗。这段故事在第一部《龙之翼》里有详细记载。

  注3 关于派崔恩人的详细历史可以在第三部《火之海》中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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