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淇列斯翠．瑟路南
后来一整个昼夜里，艾福瑞的脑海大都响着萨玛父子对话的回音，他全都听见了，一次一次地在脑海中响起，其中有一段愈来愈大声，愈来愈难忘记。
我们应该照处理其他人的方式一样处理他。
其他人?
是那些发现自己并非天神、而是(或说应该是)信徒的人吗?是那些发现萨坦人并非太阳，只是另一颗行星的人吗?这些人怎么了?现在在哪里?
他看了看四周，好像希望在奥拉的花园里发现那些人一样。这些异端者不在淇列斯翠，他们在评议会里没有代表。即便评议会之中似乎有些歧异，但是除了奥拉之外的评议官看来都对萨玛相当支持。
说不定拉姆的意思只是说，所有的异端者都接受劝导，最后回归了萨坦人的正途。这种想法很安慰人，艾福瑞很想说服自己去相信，他花了快一个小时逼自己去相信事情是如此，不过不幸的是他有讨人厌的那一面，一直跳出来(还会拖着他的脚)坚持说他又不肯面对现实了。
内心挣扎太辛苦了，让他累坏了，也很不快乐。他已经厌倦了这种自我辩论。看到奥拉走进花园找他，他心中的雀跃难以言喻。
先前艾福瑞都觉得奥拉在躲他。
「啊，你在这儿啊!」奥拉不带什么感情地说着，也许她是在跟狗儿说话，狗儿正在艾福瑞的脚边打盹，这才睁开眼睛看看是谁来了，然后滚了一圈继续睡牠的大头觉。
艾福瑞被奥拉的淡漠语气吓了一跳，叹了口气，现在她真的讨厌自己了，这也不能怪她。
「嗯，我在这儿，」他回答说：「不然我能在哪儿呢?图书馆吗?」
奥拉先是气得涨红了脸，接着又脸色发青，咬了咬嘴唇，「对不起。」过了一下子她才又开口说：「我想这是我自作自受吧!」
「不，不，是我该道歉。」艾福瑞对自己说的话大感诧异，「我不知道我刚刚怎么了。妳要不要坐下来?」
「不了，谢谢。」奥拉说着脸更红了，「我不能待太久。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我们已经收到下民传来的信息，他们已经到了浊诺，」她语气一转说：「他们希望跟我们会面。」
「浊诺是什么?一个杜奈吗?」
「是啊，杜奈是种可怜的生物。原本牠们应该沉睡到海日漂移，之后我们会叫醒牠们，让牠们自己跟着海日走。可是因为我们离去，多数的杜奈并没有醒来。我在想，即使是一直住在杜奈上头的下民，大概也没察觉到自己其实是住在生物身上吧!」
「遗憾的是，龙蛇很快就知道杜奈是活的东西，牠们攻击了一个杜奈，把牠吵醒，从此之后不断折磨那个杜奈。根据海豚所说，龙蛇慢慢地凌迟那个杜奈，一点一点地啃噬，让杜奈一直活在痛苦和恐惧中。」
「没错，」奥拉看见艾福瑞惊惧苍白的面孔加了一句，「这就是你的派崔恩朋友找来的盟友，而且龙蛇也跟下民在一起。」
艾福瑞有种作呕的感觉。他低头看了看狗儿，牠还安稳地睡着。「我不相信，就算是哈普罗我也不认为会这样做。他虽然是派崔恩人——野心勃勃、冷酷无情的派崔恩人——但是他既不藏头露尾，也不心狠手辣，他并不喜欢折磨弱者，也不喜欢给人痛苦。」
「但他还是在浊诺，下民也跟他在一起。他们不会甘心只待在那儿，他们想要的是这里，到这片土地上来。」奥拉扫视花园一圈，在静谧的夜晚这里依旧青葱美丽，「这次会晤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当然啦!他们怎么能留在浊诺咧?那太恐怖了，这里还有很多地方可以住啊!」艾福瑞这几天难得高兴一次。
其实他很期待再跟下民相处，虽然他们很吵很烦，但是他们很有趣。
「你们应该是打算让他们过来瑟路南吧?」他问道。可是他从奥拉眼中找到了答案，于是惊讶地瞪着她叫道：「真不敢相信!你们要把他们赶走?」
「不是要赶走下民，艾福瑞，」奥拉说：「是跟他们在一起的人，派崔恩人。他说他也要参加这次会面。」
「哈普罗?」艾福瑞吃惊地大叫。
听到这个名字，狗儿跳了起来，竖直耳朵，眼睛东张西望。
「乖，乖，」艾福瑞拍了拍牠，叫牠别激动。「乖乖，你看，他不在这里啦，他还没到呢!」
狗儿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又坐下来，把鼻子放在前脚上。
「哈普罗居然要来见萨坦人，」艾福瑞为此感到忧心忡忡。「他一定很有把握，才敢在你们面前出现。当然你们早就知道他在淇列斯翠，而他应该也明白你们知道。不过这不像他的作风。」
「有把握，」奥拉打断他的话。「他当然有把握啦!他不但有龙蛇，还有几千个下民战士——」
「可是下民说不定是想和平共存的。」艾福瑞说。
「你真的这样想吗?」奥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不会这么天真吧?」
「我承认我是没有你们这么聪明，」艾福瑞谦卑地说：「但是你们至少该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评议会当然会倾听他们的意见，因此萨玛同意与他们见面，同时他希望你也过来，他派我来通知你。」
「所以妳不是自己要来找我的。」艾福瑞看着自己的鞋子轻轻地说：「我没猜错，妳真的在躲我。唉，别在意，我懂的，我给妳添的麻烦够多了。只是我很想能再跟妳说说话，我想念妳的声音，也很想——」他抬头说：「再多看看妳。」
「艾福瑞，请别再说了，我之前已经讲过——」
「我知道，对不起。我想我离开这间屋子应该比较好，其实根本应该离开淇列斯翠。」
「喔，艾福瑞，别这样!不要这么傻，你属于这里啊!你应该跟我们、跟你的同胞——」
「我应该吗?」艾福瑞认真地问道，让奥拉的话到了嘴边说不出口。「奥拉，其他人怎么了?」
「其他人?什么其他人?」奥拉很疑惑。
「其他人，那些异端者，大裂变之前那些人。他们发生什么事?」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回答。
可是艾福瑞看得出来她明白。她脸色惨白，睁大的双眼透露出恐慌，她也微微张开双唇，好像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一个大转身，她一溜烟步出了花园。
艾福瑞闷闷不乐地坐在凳子上。
他开始感到极度害怕……害怕同族的人。
萨坦人跟下民会面是由海豚安排，如亚蕾克所说，牠们喜欢感觉自己很重要，于是牠们来来回回游来游去，通知时间、更动时间、确定时间、讨论地点、进行方式、与会代表等等，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空去提到针对哈普罗和龙蛇的闲话。
也或者牠们根本就太兴奋了，压根儿忘记那回事。古兰朵也说过，对鱼的脑袋有什么好期待的?
但哈普罗还是严阵以待，只要海豚在场他一定在附近，还小心地要求海豚要说下民语言好让他听得懂。
不过这没什么意义。
王室领袖担心的事很多，根本不想聊闲话。他们正在研究到底要在哪里与萨坦人会面，是照萨坦人要求在瑟路南，还是坚持要萨坦人过来，在半路上与三族代表碰头?
杜玛卡原先就不喜欢萨坦人，比较希望他们过来。
艾利亚森则觉得自己去拜访比较有礼貌。「是我们在请求协助啊!」
因法咕囔说他根本不在意会面地点，重点是要在干土地上，他不想再待在船上了。
哈普罗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听着，不发一语。就让他们吵吧!等他们吵够了自己再出面告诉他们怎么做。
一如所料，萨坦人坚持要在瑟路南会面，否则就取消会晤。
哈普罗淡淡地笑了笑。在船上就等于被优海抵销魔力的海水围困，这么一来萨坦人居于劣势……随便一个下民都胜过他们。
不过现在想这个太早了，下民也还没有动力要开打。
「就去瑟路南见他们吧!」哈普罗建议说：「他们想要展示力量，就让他们以为自己成功了吧!」
「对我们展示力量!」德露轻蔑地说。
海豚很快地把下民同意的消息传给萨坦人知道，然后回来报告说萨坦人邀请王室代表隔天一早前去，萨坦评议会将与他们会晤，让他们直接与萨坦人的领导组织对话。
王室成员也同意了这样的安排。
哈普罗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这辈子不曾如此兴奋过，所以他需要安静、独处，他要让心跳缓和下来，要让沸腾的血液冷却。
如果一切顺利——到了这一步他也看不出哪里会失败——那他就会带着胜利，带着被俘虏的萨玛回到幽联界，于是他可以将功折罪，主君会再一次赞赏他，主君是他最敬爱的人。
而且他还要把狗儿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