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巴帝和贝利德传送讯息到距离最近的缇族军事据点德纳利，位于一六六.三上。国内权贵必然已经得知底人存在，以及初次接触砸锅、甚至有人遭挟持的惨况。然而赤国出动索尔，代表对方洞烛机先，几分钟前的投放舱更是铁证。代表团队刻意点亮提灯，不只为了底人，也要轨道上长镜头摄影机彼端的大家看个一清二楚。
三十秒后，赤国与底人正式互动已是既成事实，而且待遇绝对比昨天的使团好得多。他们单是根据亚莉安的情报就能拟定对谈方针：赤国承认地表空间属于底人，你们的主张合情合理，而且我们在太空轨道空间充裕，并不需要殖民地球。你们也已经有了第一手经验，明白青国不可信任。或许可以协商，由我们暗中部署兵力阻止他们侵略。除了文化交流，我们也能提供医药、牙科保健以及重建文明的技术咨询。还有什么方面能效劳呢?
「青国今晚不会派人来，」泰.雷克分析后说：「不然正中赤国下怀。」他朝谷里那支队伍点头，对方和底人之间只剩下几公尺而已，两边人数约略相等。「群队可能分几个人搜捕我们，要是赤国把我们上铐带回去可就真的成了英雄。」
「直接砍头带回去就好。」巴帝语气很平淡。
「嘘!」泰.雷克出声提醒，朝跟来的底人瞟了一眼，但女孩似乎不以为意。
「升娜，」他改口道：「我们得趁暗逃走，不然对方会派人来搜。妳有办法吗?夜里能不能在山区找到路?」
「当然。」女孩口吻太活泼，泰.雷克听了不禁有点担心。他还没讲话，女孩就继续说：「应该是往北?」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们主队往南，大概日出就出发。」
「他们往南能走多远?」这么问是因为距离白令陆桥海岸不到一百公里。
「到海边呀。」升娜的语气彷佛觉得这问题没道理。
「去海边做什么?」
原先听起来很寻常的问题，却逗得升娜咯咯笑，笑完了才继续说：「他们会好奇我跑哪儿去啦!」
「人家现在就在想了吧。」爱因斯坦开口。
「不不，我的意思是，到时候他们会需要我!」
「这又是为什么?」爱因斯坦追问。
「你猜猜。」
螺丝脱落，锁链末端掉下，泰.雷克抽出之后扯开颈圈丢在地上，升娜看得目瞪口呆。对他们而言金属弥足珍贵，怎会有人如此作贱?重获自由以后，泰.雷克仍扣着断掉的大木桩，忍着冲动没往她头上甩过去。都什么节骨眼了，还要猜谜?
爱因斯坦解开颈圈之后拖着链子走向凯瑟，要帮她也松绑。
「这趟远征被我们打断之前，应该是要到水边和涄人联系吧。」泰.雷克真的提出假设。
「涄人?」
泰.雷克先没解释，视线全集中在女孩脸上。「妳掌管《大英百科全书》第十七卷，族里没人比妳更了解召唤涄人的技术。」
「我还懂很多别的呀!」升娜叫道：「诡辩、南卡罗莱纳、教宗思维二世……」
泰.雷克决定把她那些闲聊当成耳边风。「你们原本打算对涄人说什么?」
「其实是他们想讲话!」升娜回答。「涄人在海滩石堆上给我们留言，我们过去回复。」
接下来的沉默颇久，持续到《活水天粮》最后一小节结束，乐音在山壁间回荡，怛族队长说起原点前的英语毫无瑕疵，事前拟妥的开场白讲完后，主题转移到攀关系和阿谀奉承。因为时间够长，贝利德解开了凯瑟锁链，将她塞进背包。
「我们往南。」泰.雷克宣布。「巴帝，你跟着大英，要是她脚步太慢就抱着她走。然后我要借你的无线电。」
「我的什么?」巴帝听呆了。
「无线电透过电磁波通讯——」升娜才开口就又被泰.雷克打断。
「你用什么连络德纳利就给我什么。得告诉他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与地球原住民结盟的机会。」
翌日，一行人登上沿岸山脊，朝大海方向前进，等到地势缓和、气息顺畅以后，泰.雷克才开口。「大英总共几个人?」
升娜那颗小脑袋转动起来机灵得像鸟，好奇心全写在脸上。女孩从不直视别人眼珠，反而藏在大家眼角余光才能看到的地方偷偷观察。
「我猜得到，」泰.雷克解释。「应该就是《大英百科全书》的卷数，但是我不知道全部有几卷，因为上面没有纸本。」
「嗯，分成十卷、十九卷和单独一卷。」升娜回答。「十卷的《百科简编》主要是短文，十九卷的《百科详编》是深度长文，最后《百科类目》是概述。」
「妳属于哪一组?」
走在前面下坡的爱因斯坦掉头说：「她都讲了，是第十七卷啊!」先前小伙子脾气很好的，此刻不知怎地暴躁起来。他转身继续盯着前面岩地，马尾底下露出涨红的脖子。
「抱歉我忘了。」泰.雷克再望向女孩问。「抽签决定吗?还是——」
「不是!」
想当然耳。
「前一代大英给我读薄的书看看适不适合。」
「什么时候?几岁的事情?」
「确定我不负责生小孩以后。」
爱因斯坦又回头，这次动作真的太猛，脚一踩空，屁股往地上跌。那样子太滑稽了，泰.雷克赶紧别过脸，免得失态狂笑，没想到却看见伦巴帝也忍笑忍得辛苦，两个人不得不先停下脚步、背对彼此几秒钟，免得一发不可收拾。
「乱猜爱因斯坦小朋友脑袋里想什么好像不太厚道呢，」新尼人说：「但我想他最困惑的一点是怎么判定妳『不负责生』?」
升娜耸肩，目光顺着山峦落在太平洋，彷佛从未怀疑过原因。「我也不知道。个头小?没特色?太自闭?」
「先来点背景信息，」泰.雷克说：「年轻女性负责生小孩的比例有多高?」
「大概四成?」
「那么不负责生育的反而多。」泰.雷克这话像是说给爱因斯坦安心。
「不过出洞以后空间多，负责生的也变多，」升娜补充。「我刚才是说十年前的状况。」
上路后，女孩告诉大家自己十六岁。「也就是说，大人们看妳六岁的模样就认为可以做决定，用比较简单的书开始训练。之后呢?」
「假如能识字，就读整套《大英》。」
「所以妳知道无线电、内眦赘皮这些并不属于第十七卷的内容。」
「嗯，得整套书读完。十岁才决定加入简编还是详编。」
「地位有差别吗?」
「当然呀!」升娜大叫，懒得解释何者地位高了。
「简编应该就是背一些不重要的东西。」爱因斯坦评断道。这句话万一猜错可就麻烦，但爱情使人奋不顾身。
「对。想要成为十九人的一员，脑子要能记住更多。」升娜朝年轻人投以热情眼神。
「你们需要和前一任大英决斗、杀死对方之类的吗?」泰.雷克才说完就后悔。印象中底人整体都不大有幽默感，而且爱因斯坦狠狠白他一眼。
「唔，在这件事情上不用。」女孩很客气，但答案引人遐思。不知什么场合真的需要决斗杀人。「我的导师叫做锡兰.康格里夫。」
「真是精致又特别的名字啊!」伦巴帝高声说：「是第三卷?」
「第四啦。」升娜语调中带着一抹讶异，好像不懂怎么有人会弄错。
「原始的纸本书还在?」泰.雷克问。
「是啊。」升娜说：「不过只有仪式庆典拿出来，平常都用手抄本。」
「卢佛斯一定屯了很多纸。」
「好几吨，」女孩回答。「无酸性、百分百纯棉。」
连夜的山区逃亡途中，众人没有多余时间交谈，因此他们对底人的文化仍旧所知甚少。根据磊雨进程，可以推敲出一些端倪：原点后三千九百年才进入冷却期，宇人煞费苦心，整顿月球碎片环带，成果是坠地火流星数量大减，此前，底人受困在卢佛斯开辟的小洞府，人口不多但稳定。拓宽空间限制严格，因为密闭系统内无处堆放挖掘工程制造的松散土石。有拿铲子挖过地洞的人都能理解难处：废弃土堆的体积总是比洞穴本身还要大。本来是倾倒在一条很深的无用矿井里，等到矿井被填满，也就无计可施，要是外头磊雨没停的话，回到地表太过危险，窒碍难行。漫长的光阴——超过三千年——底人不能放任社会规模扩张超过百人，必须严格管控生育率。尽管经由大英学会避孕方法，但底人无法生产保险套和避孕药，空有知识也是枉然。限制生育的方法包括道德谴责、性别隔离以及结扎手术。底人社会在原点之后不久便药物用磬，所有手术都只能在无化学麻醉的前提下实施，推想而知针灸的造诣必定很高，而且大概很会用力咬东西。
磊雨强度变化对底人来说好判断，也不好判断。一方面，撞击声会穿过洞壁，他们能够直接听见，但另一方面，变动范围跨越好几世代，就算没察觉也不足为奇。然而底人针对冲击的频率和强度留下巨细靡遗的纪录，于是在第四千禧末期留意到有下降趋势，判断外头安全以后，他们动手开凿平坑，水平隧道从山脉侧面穿出。底人估计山势斜度足够，陨石造成的土石喷溅自然滚落，不像大半地表会堆积厚厚一层——他们没有误判，但也没料到山脚下堆起来的高度高得超乎想象，几乎将平坑坑口塞住。所幸最后计划成功，底人终于能将砂石运出洞外，这代表洞内空间得以扩增。只是大气仍不能呼吸，除了倾倒废弃物之外，出入口必须密封，否则外头毒烟会渗进辛辛苦苦维护将近四千年的气体循环系统，那就得不偿失。地底换气系统和太空居住区相仿，是透过化学药剂和绿色植物处理二氧化碳，然而两者都会消耗能量：涤气机必须加热才能排除吸收的二氧化碳，植物没有光能也会死亡。地下照不到太阳，能量只能靠地热。卢佛斯那辈人在山脉根部布下基础建设，后世子孙毕生使命就是维护系统运行无虞。发光二极管快用完的时候，底人钻研灯泡制作，大英背诵的知识包含吹玻璃与捻灯丝，很多东西要靠土法炼钢。
泰.雷克不是科技专家，也不想深入了解，换作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人恐怕可以跟升娜.帨法聊几周也聊不完。物资匮乏情况下如何生存至今，实在太多环节值得研究。然而当务之急是掌握底人文化的梗概与行为动机。
其实不难臆度为何底人需要铁腕独裁，严厉禁止性行为的前提是权力结构极端强势。倘若住在尼罗河三角洲那种农业天堂，虚无缥缈的宗教戒律就足够规范社会;只可惜底人被困在巨型机器中，要是故障，大家都得死，因此发展文化自然以工程为灵魂。卢佛斯有先见之明，囤积物资中有钨这项，不过存量有限，必须以最大效率俭省使用，免得几千年过去后代子孙没法做灯泡养植物，提供食物与空气。生活中的每个层面都如此刻苦。十、十九加一册，总计三十人负责传承《大英》，而且各自收徒，所以还要三十人。除了大英，其余底人各有专精，例如孕母、玻璃匠、针灸师、绕丝工，或者种植马铃薯以及修理帮浦。无论社会结构与文化都很类似铜器时代的神权体制，却没有神明或超自然元素。
演变至此，其实与第一、第二千禧的太空居住区差别不大。泰.雷克一度暗忖底人文化不难理解，却又很快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美好。没错，早期宇人同样居住在狭窄拥挤的环境，如洞中底人那样高度依赖科技，两边有些共同点是理所当然。可是宇人一直看得到地表，所以愿意冒险、尝试改变——即便是在大裂块避居数千年后才展开行动，回归母星终究是无法割舍的期盼。底人则不然。探查外面情况、衡量自身命运的唯一管道，就是聆听轰隆声并详实记载于百分百纯棉制成的无酸纸，每隔几年拿出数据，与几百年前先人遗笔做对照。前四千年，底人巴望未来变好是痴人说梦，或许还会沦为离经叛道的逆贼，因为越是心存希望，越有可能挥霍资源、冒险犯难。
第一到第四千禧的底人文明单纯却也单调，遭遇变故很难调适。泰.雷克最感兴趣的在于打通平坑、连上地表、居住空间得以扩张之后，社会内部作何反应。日复一日的生活不会突然崩溃，但他们肯定看得见人口增加、族群扩张的曙光。
一千多年前，底人开始转型。成长后的洞最初支撑两千人口，等到大气可供呼吸时，攀升到四千七百，实际上还能继续增加到一万。他们留在地底，因为地表没东西值得让人特地上去。
之后某个时间点，底人的治理单位「委员会」察觉太空中住了大量人类，而且从上空实行地球重塑。当时他们可以走到地表发出SOS信号，但最终决议是隐藏行踪和废弃物，完全断绝联系机会。核心问题是：动机为何?针对这点，升娜.帨法无法提供多少讯息，泰.雷克等人提问也没用，从女孩的反应看得出地底文化里，大家对某些话题习惯避而不谈。
唯一能确定的是，委员会作出决议之后总得解释理由，他们的手法是丑化宇人为变种异形，声称宇人是抛弃故乡和同胞的胆小鬼，藉此累积种族间的怨怼。博士和底人领袖的互动简短但惨烈，而且充分体现当前底人的价值观。
◈ ◈ ◈
爱因斯坦熟悉附近地形，加上升娜脑中的地理文献、贝利德的数字地图，就能大致掌握何时该朝何处走。相对而言，跨越障碍物和回避大型动物反而麻烦，尤其所谓大型动物理论上包含赤国的巡逻。但他们认为对方尚未展开搜捕，毕竟赤国又何必费心?押几个青国犯人回去是能加些分数，可是驱逐得不见踪影也就够了。考虑底人视宇人为懦夫的文化模因，也许弃之不顾才是最佳解。
泰.雷克考虑过要不要和升娜讲明白些：如果当初底人往西边，到了经度一六六.三，对赤国提出那荒谬可笑的主权论述，对方可不会张灯奏乐、盛大迎接，更不可能奉上太空矿石，而是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然而转念一想，事到如今，让女孩提心吊胆也没有意义。
沿岸的山脉南面峭壁嵌进一片足球场大小的巨岩，底下形成天然遮蔽，他们在里面歇息一天，回复体力，顺便等待暴风雪平息。待与德纳利基地简短且断续地连络以后，青国朝风雪中丢下投放舱，凯瑟正好清醒一阵，说她看到舱体降落在下面山坡。巴帝的大脚掌能充当雪鞋，十五分钟后立刻拖着太空舱回来，并忍不住凝视凯瑟好一阵子。她的症状减轻很多，但醒来除了吃喝拉撒，就只净说些暧昧难解的字句。
舱里有食物、燃料、弹药、机器人及方便隔天行动的雪地装备，接下来要下山，朝南方海岸前进。此时正好云层浓密，可充作掩护，若想监控他们只能透过直接影像，也就是亲自跟踪或者使用飞行机器人。现在他们也有飞行机器人可以逆向侦搜敌方动静，而且一路隐密行动，颇能肯定没有追兵。但大型肉食动物的嚎叫连绵不断，这夜过得极不安宁，众人干脆提早拔营赶路。最后一天，他们很快穿越陡坡，离开高山来到太平洋海岸。
午餐休息时，他们看到三架单人滑翔机组成的小队，很类似凯瑟之前调查任务的机种，从夸亚克沿着海岸起起落落，机身有青国标志，并发送青国信号。贝利德放心地传送位置信息。几分钟后，滑翔机降落在几百公尺下方的一片石南原，驾驶爬出来清空货舱，飞机泄气、卷起收妥。整顿工作大半交给一名缇族，和贝利德相较显得矮瘦，另外两人走近，其中的卡族身段仪态偏男性化，泰.雷克暗忖待会儿还是先用阳性代名词，等对方开口纠正再说。他穿着实用连身工作服，算是调查团员的标准配备，胸前与肩头有红十字，代表医护;另一人是中年斐族，服饰像平民，带有与白令陆桥不搭调的时髦感，但也兼顾环境所需。
泰.雷克从俯瞰草原的隐蔽处先观察，内心有点矛盾。任何援助自然都是好事，他也明白不能期待大军压境，青国高层这回被杀得措手不及、失去先机，得好好评估局势、制定对策。他们对媒体恐怕是先佯称使团只是寻常的调查小队，遭到突袭、意外身故，现在强势出兵等于自打嘴巴。
卡族制服上印了名字，叫做殷望。大概和多数卡族一样只有名字没有姓氏。他弯腰取出急救包后直接走到凯瑟身边，贝利德和巴帝则下了山坡帮那位缇族人收拾滑翔机。
斐族男子朝泰.雷克比了手势后便上前，制服上标记埃萨，他自我介绍说出名字为阿琼*。埃萨是史诗纪录片背景常出现的缩写，代表欧洲太空总署，后来演变为普通姓氏。泰.雷克盘算着是否该直接询问对方身分、从事什么行业、怎么会在这种场合露脸，但猜想人家是有备而来，就算胡说八道自己也无从判断。总之，最大可能就是拿了五个硕博士学位的高阶情报分析师。
* 阿琼原为印度文，语源即「阿周那」。印度国产主力战车取名为阿琼。
「回环情况怎么样?」泰.雷克先问。「我会想听吗?」
他才出口第一句话就让阿琼不肯与之目光接触，转头瞻眺大海。
「这么糟?」他再试试。
「你也知道贵型的做事风格。」阿琼回答。
「还是搞得像歌剧开演?」
「这么形容不算有错。我还在积极了解，不过取得赤国情报一直很困难。」
「看到的都是文宣品。」泰.雷克说。
「嗯。我们看了觉得不计成本又夸张好笑，同时却忍不住产生焦虑，说不定青国里头——」
「会有人买账?」
「正是。」
「所以赤国真的转播了。」
阿琼点头。「全程现场直播。」
「错过真可惜。他们双边接触之前时机正好，我们落荒而逃了。」
「明智选择，」阿琼却回答。「不然你们会更糗。」
「什么意思?」
阿琼回头直视他。「底人对赤国的大戏反应热烈，对你们多差，就对他们多好。」
泰.雷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任务失败、消息也传开了。这感受很差，他不习惯，也不喜欢。「所以，」他问。「底人信了?」
「和赤国当场缔约。赤国表示会尊重底人对地表的控制权，还敦促青国跟进。」
「不外乎什么基本人性尊严的口号吧。」泰.雷克讽刺地说。
「当然。隔天就开始口水战……」
埃萨阿琼话说到一半停下来，目光集中在升娜.帨法身上。女孩隔壁是爱因斯坦，正在娓娓道来说明滑翔机如何运作。泰.雷克看腻了，两个年轻人只要醒着就是给彼此上课，不过阿琼可没见过这般光景。
「她是……」斐族一个句子也说不完。泰.雷克试着体会阿琼此刻心境：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看到原种，明明是人类，但却不具备七族特征，他一定也忍不住想象底人祖先为了存续所经历的重重考验。
「嗯。」他只这么回应。
阿琼好不容易回神转头。「对方宣称是你们绑架她。」
「可想而知。」
不知道爱因斯坦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女孩笑着朝他身上靠过去，小伙子自然而然搂住升娜的腰，手掌滑到臀部。
「他们两个……」阿琼又开口。
「做爱?还没。但只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赶路。」
「拼凑目前已知情报，底人对性别角色定义很狭隘，而且……」
「他们不能做。我懂。我会告诉爱因斯坦别冲动。」
「那，你们……」
「绑架她?没这回事，她自愿跟来的。」
泰.雷克察觉斐族神情中那抹质疑、或至少是好奇，便解释道：「如果有机会，恐怕很多底人会展开逃亡。迁徙到地表对他们文化冲击很大，所以底人领袖反应才那么激烈。」
阿琼点头。「那位莫族情况还好?」
泰.雷克叹息。「她亲眼目睹博士和小缅身亡，自己手臂被钝器打伤，不得已开枪攻击敌人，之后马上变成了这样。我猜应该是『创变』。」军方用语，指的是创伤后表征遗传转变。
「的确。」殷望开口，他刚结束扫描，对凯瑟做了初步诊断。「新陈代谢提高，观察到超急性反应，微生物群系一团乱。我给她补充了适合新表型的益生菌，但是她呕吐得很厉害，荷尔蒙变化非常剧烈，这样下去有可能演变为……」
「睪酮中毒?」泰.雷克帮他讲完。殷望点头的模样不是很有自信。
泰.雷克回头问阿琼。「三十亿人发现底人存在，作何反应?」
「当然很轰动。」他回答。「所有人都好奇，」斐族转头观察升娜.帨法，「不得不承认，我也是。」
「大众知不知道初次接触过程一塌糊涂?」
「成立使团这件事情没公开，外界也不知道胡诺亚牵扯在内。」
「赤国竟然没有拿来大做文章。」
「在我看来，是因为对他们自己也不利。」阿琼回答。「既然已经取得底人合作，最好能让大众同情底人。曝露底人杀害胡诺亚与护理师的讯息并没有益处。」
「所以我们就是不知名的强盗，底人得到赤国帮助，把我们赶跑了，而且我们还顺手抓走一个人质。」
阿琼直视他的双眼。「青国情报网里当然没人相信这种说法。」
「同时青国也没有提出异议。」
「不是青国的强项。」阿琼叹道：「自始至终都不是吧?我们是技术官僚体系，决策模式像工程师，做出的结论常常和社会期待相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