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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青国整体?」泰.雷克问：「还是特指里约?」里约是斐族大本营，也用来代称斐族文化。
「两者皆是。斐族被拱上决策金字塔顶端是基于这种思维，而且看看极少数留在青国内部又出人头地的怛族，都是音乐家、艺术家、演员。」
「弥补我们欠缺的文化特质。」泰.雷克说。
「那本来是你们的工作喔，」阿琼回答。泰.雷克明白他说的是迪族。「英雄年代你们也确实做得很好。」
泰.雷克嘴角扬起，但不完全是在笑。「那是真的在干活儿，」他说：「不是准备好道具服装，演戏娱乐观众。」
「你明白的吧?全都是娱乐。无论真的假的，反正大家都是隔着屏幕或视辅看见。赤国就是抓住了这种心理。」
「也罢，要是还有机会，可以到我店里慢慢聊，现在重点是，根据你方才说的，赤国在媒体战上完全杀得我们落花流水。」
「我们的确有些失算。」阿琼终于又开始欲言又止。
「没料到赤国那些招数是吧。」泰.雷克想起那群大队伍护送玛吉、贵型怛族在底人面前矫揉造作的画面。
阿琼并不直接否定，但表情微微烦躁，彷佛睿智教师碰上愚钝学生。「更大的失误在于没看穿他们一直以来的计划。都进行那么久了。」
「唔，」泰.雷克回答。「我只是一介酒保，除了新闻报导之外什么也不知道。不如你告诉我赤国有什么阴谋诡计?」
「你对拳城知道多少?」
「和没有权限的平民一样，」泰.雷克字斟句酌答。「我只知道有人住在拳头形状那边。」
拳城，名字源于俄语的Kulak，就是拳头的意思。原本是颗大约三十公里宽、形状不规则的镍铁块。一百五十年前，赤国从堪察加垃圾场搬迁到望加锡海峡上空，之后就在轨道运行。它的外观神似拳头轻握，中间有空洞，推测内部塞满旋轮居住区，可谓赤国版巨链城。
「周围有些类似桅杆和绳索的东西，」泰.雷克继续说。拳城被交错的缆索包覆，从远方望去像是蜘蛛网上黏着一粒种子。缆绳在它的上下、或者说天顶与天底设置的挂架汇聚，一端延伸到地表，另一端连接沉重的「逆望加锡」做为平衡。
——正站在几公尺外大方和爱因斯坦打情骂俏的升娜忽然退后、转头聆听。
泰.雷克习惯了。女孩会有这种反应是因为听见「桅杆」(spar)，《大英百科全书》按照字母编纂，位于声纳和税法之间的条目都是她的领域。前两天上山下山闲谈不少，大家发现，至少以穴居人标准而言，升娜对太空探索和太阳知识渊博，解释过去五千年地球外的发展也因此容易许多。她朝泰.雷克走近，爱因斯坦跟在后面，视线被女孩的臀部牵着跑。
阿琼背对两个年轻人，所以浑然不察，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泰.雷克，要他继续说。「伸向地表这端就是赤国模仿的摇篮，内部状况我们所知甚少，因为是在海底建造的。」
「叫做晷针。」阿琼说完还特地拼出字母：Gnomon。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古时候日晷中间立起来投下阴影的那根东西，与地球自转轴平行。」
泰.雷克想了想。「选词品味很特殊。」
「它很大，比摇篮要大上非常非常多。赤国之所以在海中建造晷针，其中一个理由是不想让我们看到，另一个理由则是体积过大，工程无法在陆地进行。」
「这说的到底是多大?」
「有些事情我也不能交代太仔细。」阿琼拿出平板计算机点了几下，叫出世界地图，放大对焦在东南亚与澳洲之间的岛群。「你看看这个，告诉我你有什么想法。」他将平板递过去。
「东南亚!」升娜靠得够近，从阿琼背后看到屏幕画面。「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像是苏拉威西岛?斯里兰卡?」
阿琼好好地打量了她。
「应该不必看了，」泰.雷克回答。「我知道位置。赤道穿过这个地区，但是没有什么陆地，赤国对这点颇有微词。」
「不对!苏门答腊……」女孩说。
「是个大岛，」泰.雷克打断。「但不是大陆。升娜，我和妳说过月眼和摇篮怎么运作，还有印象吗?」
「会与赤道接触。」她回话。
「应该说只能和赤道接触。像青国掌控了非洲和南美，就不会觉得困扰，赤国领土大部分陆地都在赤道以南或以北。」
升娜还不死心。「新加坡也在附近。」她说：「和亚洲相连。」
「以前的新加坡是接近，但也不是位在赤道上，还是偏北一、两度。摇篮没办法在那儿降落。」
「就是这件事导致怛族对月眼和摇篮心有不甘。」阿琼插话。
升娜感觉到爱因斯坦站在背后，就很干脆靠了上去，再开口又是信息解释。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标准互动模式。「怛族，」她说：「ABC*或者『贵傧卡』阶级结构，贵型、傧型、卡型。」
* 贵型、傧型、卡族分别为Aretaic、B-Type、Camite，首字母连成ABC。
「是卡族，根本就不同种族。」爱因斯坦提醒。
「唔，也对。贵、傧和卡算是共生关系。」
泰.雷克与爱因斯坦相视苦笑。
升娜.帨法又凭眺伦巴帝。「此外还有新尼人和其他两种。聪明的，疯狂的。」
「『魔精』和『迷狂』，」爱因斯坦解释。「但是很少露面。」
阿琼观察原种一阵子后按捺不住，目光回到泰.雷克身上。「都是陈年往事，」他说：「但有些人不肯忘记。月眼设计之初——我说的是一千年前——他们曾经提出不同方案，可是考虑复杂度和难度还是选择月眼、大石、小型摇篮以及赤道座孔的组合。这种设计方便我们进出南美与非洲。可是怛族、近半数卡族以及多数朱族却弃如敝屣，因为赤道上没有陆地对应到他们的太空居住区。」
「然后他们组成赤国。」爱因斯坦为升娜补充信息。
「分裂为青赤两国、水火不容，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们不满决策，认为应该改采比摇篮更实用的计划。」阿琼将地图上的印度尼西亚放大，拖曳出一个方块，囊括大半赤道上的赤国地盘。「要是不执着摇篮，制造一条南北向超级长弧，可以从亚洲延伸到以前的新加坡，甚至连接新几内亚，再丢些石头填满浅滩，就能从新几内亚走到澳洲。」
「超级长弧，而且与地轴平行，在地表投下影子。」泰.雷克点头会意。「所以取名为晷针。」
「那该有多大啊!」爱因斯坦叫道。
阿琼点头。「当时已经提出草案，也有人研究如何在太空轨道或地表实行，但多数人认为太过冒险，主张审慎因应。」他说：「争论告一段落，造出了现在的摇篮。高层说辞是更大的东西留待日后也不迟，可是根本没有日后了。因为青国忘记了，赤国并没有。魔精投注在晷针计划的心力可以媲美斐族的表征遗传学研究，一设下拒马封锁边境立刻着手动工。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们做了些什么?」
「拚命朝托列斯海峡丢石头。」升娜.帨法指着地图上澳洲北端几乎碰触新几内亚中间的地方。「填起来阻挡水流，也隔绝所有水下移动。」
阿琼点头，忽然又转身注视女孩，过了半晌才望向泰.雷克。「你……」
「什么也没说。」
「爱因斯坦，是你跟她提起赤国违法进行重塑工程吗?」阿琼在地图同样地方点一下。
「我自己都才第一次听说。」
「升娜，」阿琼问：「妳怎么会知道?」
「涄人告诉我们的。」
「涄人究竟是什么?」
「我们要去找的人啊。」升娜回答。
贝利德和巴帝帮忙缇族折迭滑翔机，三人合力抬过来后，用现成植被覆盖，山坡上长了很多矮灌木，不只稳定土石，也成为小动物的栖息地。泰.雷克观察陌生人的体格动作，从蛛丝马迹透露出他应该是吃蛇的，也就是特种部队。对方发觉贝利德和巴帝块头大，拔树挖土效率比自己高，缇族男子索性交给两人处理，自己先走过来。他腋下夹着容器，大小形状都像链哈顿的外送披萨盒，手上提着粗略呈立方体的装备箱，以另一手朝泰.雷克行礼后表明自己叫做罗斯柯.尤尔*，将两样东西放下后就退开。
* 罗斯柯(Roskos)是俄罗斯太空总署的缩写。
「谢谢。」泰.雷克说。
「先生不必客气。」
「话说回来，」阿琼问。「怎么会提出这种要求?对运送成本有概念吗?」
「路上大英会解释。」
阿琼凝视泰.雷克半晌后别过脸、点点头，神情犹豫。罗斯柯.尤尔则相反，眼神紧迫盯人，毫无动摇。几秒过去，泰.雷克知道别无他法，只能与缇族四目相交，顺便看明白对方身上的徽章。是驻扎于努尼瓦克的部队，青国边境前线基地之一，极度偏僻荒凉，相比之下夸亚克堪称大都会。许多吃蛇的被派遣过去执行疯狂任务。
「先生，他问的并不是这个。」罗斯柯.尤尔开口了。「而是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尤尔士官长——」阿琼开口制止。
对方不理会。「请别回答你是酒吧老板。」
「是已故的胡博士亲自挑选雷克先生做为七族使团一员。」阿琼说。
「然后现在他自动变成队长，带着这群——」尤尔扫视团队后发出夸张的鼻息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说是『乌合之众』好像还嫌客气。」
「他带领大家度过难关。」阿琼又说。
「那个难关他自己也要负起一部分责任。」尤尔回嘴道。
「现在他最清楚底人和地上的情势，要求这些东西一定有理由，路上就能了解了。」
泰.雷克举手打断。「尤尔士官长不信任我很合理，他对我的身分来历一无所知。」
尤尔听了神情有点软化，眼珠子稍微转开。泰.雷克趁这机会也不再与他对峙，转头望向埃萨阿琼。
斐族微乎其微地摇摇头，表达不行，他等确定泰.雷克看见以后才对罗斯柯.尤尔淡淡道：「士官长，天地间有些事超越你的价值观和想象力。」
尤尔闷哼一声。「翻译过来就是说我阶级太低吗?」
「对。」
「我只是想确定这不会和什么灵魂之类的鬼东西有关。」
「唔，所以是这么回事吗?」泰.雷克问。「早说嘛。」
「无关。」阿琼口吻也不再紧绷。「无关信仰。」
「他那间店——」
「没有和穹楼扯上关系。」
「那究竟是和谁扯上关系?」尤尔追问。「我透过情报体系的朋友做了些调查，那间酒吧根本莫名其妙，资本结构也……相当异常。我听说和赤国有联系。」
「股东之一正好有怛族血统，」泰.雷克承认。「但你别急着对他的立场多加揣测。」
「是不是和『果因』有关?」罗斯柯.尤尔问。
泰.雷克和阿琼都没回答，再度沉默片刻，尤尔终于叹口气，回复普通声调说：「好，我懂了，又是果因，不是我这阶级可以过问的事。其实你们明说无妨。」他立正行礼。「长官有何吩咐?」
「去海岸。」泰.雷克回答。「大英会告诉我们方向。全速前进，但麻烦在于莫族队员可能需要别人扛。」
「现在，」伦巴帝走进能听见对话的距离。「麻烦恐怕在于我们跟不上她的脚步。」他伸手指向下坡那片草原。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沿山坡往下冲的魁梧身躯，几乎是全速奔驰。大家都知道贝利德可以连续奔跑几个小时不停，可是他被凯丝.阿马尔泰娃三世远远甩开，完全望尘莫及。
经过殷望以药物和益生菌治疗，凯丝三——凯珊——情绪镇定下来，呕吐感也减弱到可以忽略。其实原本她就在逐渐好转，但在外力协助下更快。她的身体需要能量，吃了又吐很不妙。目前最重要的药物——因为太重要了，殷望在她的手臂绑上小帮浦，确保点滴打进体内——作用于杏仁核，效果是减缓四天前暴力冲突引发的神经崩溃。说实在用药时机有点晚，但显然迟用比没有要好，生效以后打断恶性循环，避免脑袋反复播放恐怖经历，否则每次重温都会加深心理创伤。除了药物，漫长的睡眠也有帮助，另外就是大半时间和贝利德肢体接触带来生理层面的具体帮助。白天靠在他肩头、嗅着他的气味。缇族并不因为她需要人背、身上都是呕吐酸臭而有排斥。晚上贝利德让她靠着自己腹部好好休息，两人还是没做爱，凯珊担心接下来清洗干净、回复体力以后会像女妖一样主动扑倒人家。性欲是创变典型症状，莫族有些群体经历集体创伤以后反而留下不少精采传奇。
但今天总不能只要找到能动的东西就做爱。身体里涌出的能量得靠其他管道发泄。从草原到海岸的路途比看上去远，跑了一阵以后，她甩掉其他人，贝利德见状只能追上去，免得出事。他在背后，凯珊看不见，却隔着地面察觉他脚步，听见他气息与身上弹虫发出的微弱咔擦声。风从后面吹来，她闻到贝利德的各种气味：最近用来擦拭身体的湿纸巾、衣服清洁剂、弹枪润滑液，还有他最后一餐的食物。凯珊之所以跑远，除了要消耗会把自己逼疯的身体能量之外，也因为团队所有人释放的感官信息同时涌入，太难承受。目前先一个就够了。
她窜过一片生长在海岸沙丘上的柔韧植物，接着踏上湿润沙滩。波浪从半公里外隆起，嘶嘶唰唰叫着拍打过来。凯珊的鼻子捕捉到难以计数的海洋生命，她站在摇篮大桥顶端时有过类似体验，即便药物压抑了杏仁核功能，此刻感受却更细致、更明确，或者说要是没有殷望投药，她可能又会陷入恐慌症。凯珊身体发热，低头盯着露出的双臂，不禁怀疑手会像烤盘上的香肠那样迸裂;她稍微放慢脚步后仍直朝海水前进，一路解开衣服抛在脚印上。浪花来得快，但不够快。先脚踝、然后小腿浸入海水，她跪下后身子向前一倒，任冲来的海浪接住自己。她赤身裸体还面朝下飘浮在水面，结果没泡进水里的臀部和肩胛反倒更像被火烤着。
凯珊也想理智解释自己为何一头埋进太平洋里睁眼瞪海星，但她找不到答案，只知道这么做有效。方才失控的心跳终于回复正常频率。她闭气的时间变得意外地长，好一会儿才掌膝并用撑起上半身，吸一口空气。
腿缩回来蹲好后，她转身背对海面，腿和臀部还泡在水里。刚刚都跑了这么远，她不想再被晒了。
贝利德.托莫夫站在几公尺外海沫会溅到脚踝的地方。看他呼吸沉重的模样，似乎也该泡一泡太平洋的冷水，不过他并无此意，只是怕凯珊有意外，如果迟迟没呼吸得赶紧拉起来。
两人相望。凯珊的眼神诉说：现在，就在这里，我可以。贝利德则回应：我知道。她目光一亮，我知道你知道了。
「有没有听见什么?」他问。
嗯，跟她想的不一样。
「刚才，」他解释。「头埋下去的时候。」
「你是说在水里?」
「对。」
「要听到什么?」
「妳没听他们先前讲的话?」
「你开玩笑吧?我就是听得太清楚才受不了。」
「我是说他们的对话内容。」
「没办法，声音都太大了。」
贝利德思考了一下，然后微微转身，指着几百公尺外海岸突出的岬角。「到那儿去吧。」他说。
正好凯珊体温也缓和很多。捡起衣服穿好后，两人一齐散步过去。岬角地势突兀，乱石堆被树根和灌木缠起来，彷佛人造碉堡，也像铲子头将海滩劈成两截。
其实凯珊连为什么大家要到海边都不知道。会有人接应吗?究竟有没有计划?还是单纯觉得逃得越远越好?直到无路可走?
「底人相信，」贝利德说：「有人类住在海里，叫做涄人，而且声称双方可以互动，但会晤仅限于白令陆桥某些地点。」他朝前面撇了撇头。
「是面对面吗?」
贝利德耸肩。以他的体格，搞不好连地震仪都能侦测到这动作。「涄人用一种叫做声纳的技术，所以我好奇妳把头钻进水里会不会听到什么怪声。」
凯珊思绪还很乱，花了点时间将信息拼凑起来。她对声纳有些理解，因为调查团也是靠这个技术探查湖底或计算鱼群。「有个也叫做升娜的人跟着一起来，不是巧合吧?」
贝利德点头。「是她告诉我们的，可是大半情报听起来传闻多于事实。」
「涄人住在哪儿?潜水艇?」
他又耸肩。「好像没人知道。应该肺活量很好吧。」
那道岬角不坐船过不去，两人只好回头从内陆绕，于是又爬了几百公尺高，穿过面南山坡上茂盛的草木。
他们从高处眺望大海，这才发现自己站在直径大约一公里的撞击坑边缘，方才挡住去路的岬角根本就是圆周的一截，伸进太平洋后形成海湾。两人从这高度能看到对面有镜像般的反向弧段，可见火流星落点距离海岸很近，坑洞中央隆起处突出水面，化为尖锐岩嶕，位在两座海角之间，距离海岸不远。他们脑中自动补上圆圈残缺的部分。岬角之间，弧脊没入水中，仔细看还能发觉海浪在那儿碎裂;陆地上，坑缘环形山与山坡融为一体，但削出陡峭斜面，贝利德与凯珊只能半爬半滑地下去凹湾。里面海滩石头比沙多，很多都被冲刷成晶莹剔透的海玻璃。
直到这时，他们才听见上坡传来其他人的声音，总算追过来了。
岩岸中间对着嶕屿的地方一看就适合扎营。光亮石堆虽然小，却又大得能知道是人为而非自然生成。「应该是记号，」贝利德见状道：「在这里生火。」他自己在附近找干柴，凯珊对那石堆感兴趣，便蹲着观察，顺便等大家集合。升娜.帨法讲话吱吱喳喳，而且边下山边在其他人旁边转来转去。每个人的脚步和呼吸声在凯珊耳里都很清晰。
「涄人历史分为三大洪荒。第一次是石与火的洪荒，他们被逼到大海最深最深的沟壑中，只有那里没有被烤干，其他地方海水都蒸发了;涄人生养出适合生存在狭窄空间的新种，然后遇上第二次洪荒，是冰和水。」
「蒸汽世纪!」爱因斯坦说。
「嗯，你们朝地上丢了几百年彗星，他们注意到海洋扩大到海沟外，生存空间变多了。这时期，涄人转变成能在海里游泳的种族。」
「妳说转变，」阿琼问。「是指基因工程，还是——」
「选择育种。」升娜语气笃定。「如果狼经过几千年能变成贵宾狗，人如果需要，也能变得很不一样啊!他们开始探索海床，有很多任务业废弃物被磊雨扫进海床，所以涄人的冶金技术非常发达。」
「所以才与涄人交易?」泰.雷克试探。「你们缺乏金属?」
「他们也缺我们有的东西。」升娜证实了推测。
「妳说有三次洪荒，」爱因斯坦拉回正题。「第三次呢?」
「就是现在。」女孩回答。「生命的洪荒。从微生物开始，以你们为高峰。」
「是指宇人。」泰.雷克猜道。
「对，不过涄人对宇人的印象就是往托列斯海峡扔了一大堆石头，还有在望加锡海峡盖东西。」
「妳怎么取得这些情报的?」阿琼问。
「取得?」
「升娜，妳有面对面和涄人交谈过吗?」
「我?亲口?」女孩似乎光想象就觉得惊惧。「唔，没有啊。我站在上面看他们而已。」
「意思是妳躲在山坡上，族里长辈下去海岸和涄人对话?」
「对话很困难，通常都靠写字。而且一开始涄人没有纸，还要我们给，所以就以黑板和粉笔为主。」
凯珊视线飘向先前注意到的小地方：波浪拍打砂石，几块黑色石板半埋在底下。其余人快要到水边了，她捡了漂流木将砂砾挖开，拔出其中一片。东西边缘凹凸不平，但仍能明显看出人工痕迹。黑色岩石切割为她手指厚度，大小刚好可以捧在臂弯;石板表面光滑，适于书写。周围泥巴上有碳酸钙颗粒——也就是粉笔，石板上面还有笔迹——不是文章，而是图画。或许是地图吧。旁边标注了数字。
嶕屿上斜斜挂着一截漂流木，乍看是海岸峭壁上的树桩，经历风暴折断后被吹到这儿卡住。泰.雷克到了岸边就放下背包、清空口袋，将罗斯柯.尤尔乘滑翔机送来的器材高举过头，避免打湿，自己涉水前往礁石。路上他忍不住暗骂海水怎么这么冰，最深及腰，起浪还会拍到下巴。到了以后，他先把装置搁在陆地，自己再爬上去。
泰.雷克打量那截树干好一阵子后，蹲下来扣住伸出的树根使劲一揭，结果树桩整块翻滚落水。他让开位置给留在岸上的人看清楚：原来下面藏着一条垂直钢管，手掌粗细、高及膝盖，顶端是金属锻造成的餐盘大小平碟。钢管没有扎进礁石，而是伸进海中，高于水面的部分以钢钉固定在石头缝隙。看来十分凑合，现在他们一眼就能认得是底人的工艺特征。
泰.雷克的注意力转到脚下的东西，便弯腰拾起给其他人看：用一截钢管和一块钢材拼凑出来的大锤。他望向大英，大英也盯着他，对灰蒙蒙的天空一摊手，意思好像是：看吧?我就说嘛。
泰.雷克转身凝视嶕屿外那片大海，过了半晌转身叫道：「这玩意儿走多远?」
「管子吗?好几十码哦!」大英回答。「用撞击坑当作喇叭，声波可以传到海底深处。」
女孩话没说完，泰.雷克已经执起大锤朝钢碟使尽浑身解数敲下去。「砰」一声惊天动地，声响渐渐褪去后大家才听见凯珊哀嚎。她跌坐沙地、双手抱着头。
「先把她带开。」泰.雷克指示。凯珊连隔着手掌都能听清楚他说话，也知道贝利德从后面单臂勾住自己的肋骨提起。虽然感激他的好意，但凯珊对于总是要人搀扶已经有些厌倦，所以离开他的怀抱，自己掉头朝海滩边缘一丛灌木走上去。泰.雷克等她就定位，点头确认以后又大叫。「塞住耳朵!」她赶紧照办，片刻后，第二声「砰」依旧如冰锥扎进颅骨。后来接连好几次，节奏并不稳定，而是断断续续。凯珊用手指堵住耳朵继续往上走，直到可以俯瞰海湾的高度才觉得不那么痛，而且也想通了泰.雷克在做什么。
宇人每个种族的文化传统都能追溯到夏娃，透过社会意识、学校课程、青年团体，一代传一代。年轻缇族都要学习带有武术成分的零重力体操，障碍赛内容是史诗年代缇克拉展示过的各种动作。朱族除了组成辩论团队以外，都要度过一段长期的隐居生活，象征他们夏娃率领独立群行时的流浪和考验。诸如此类的习俗非常多。
尽管很难派上用场，但迪族年轻时就学会摩斯电码。莫族完全不懂，凯珊无法转译图拉泰.雷克发送什么讯息到海底，但所有人都看过史诗纪录片：磊雨刚开始，夏娃迪娜与卢佛斯做最后一次通讯，两人反复用了几次QRT，尤其迪娜忍不住啜泣以后发送变得缓慢，节奏反而特别庄严肃穆。哔、哔、哔哔。字母Q。凯珊认得这个韵律，比起日常英语中出现的机率高出很多。换言之，泰.雷克正利用Q码缩短讯息，即便如此，凯珊还是听不懂。他反复发送，切分节奏的抑扬顿挫彷佛钻进凯珊骨子里。后来升娜.帨法涉水走到礁岩上对泰.雷克说，如果涄人在讯息范围内一定已经听见了。
「要多久?」他喊得很大声。一方面是风浪过大，另一方面他可能还在耳鸣。
「看他们距离多远。」升娜.帨法回答。「可能一天，也可能三天。」
「好极了。」泰.雷克抬头与罗斯柯.尤尔对上眼，士官长不忘军人本色，卷起袖子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