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盟友
谢德美向佛意漫提出,把所有和两个高等智慧物种打过交道的人都召集起来开会。她说:“因为有些重要决定需要做。”于是晚饭过后,大伙儿都来到飞船的图书室开会。出席会议的当然有佛意漫和谢德美,另外还有纳飞绿儿夫妇、羿羲如诗夫妇,以及奥义克索菲娅夫妇。佛意漫解释道:“耶律迈在和谐星球的时候见惯了各种异族文化,也经常和外族首领打交道,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所以我邀请他列席。虽然他不想来开会,可我还是打算让他参与,至少帮我们和掘客打交道。因为掘客数目众多,和我们相比绝对是占了上风……”
纳飞笑道:“其实我们活在他们头上,我们才算是‘占上风’吧……”
佛意漫没有回答,只是耐心地等待片刻,似乎在默默地说,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他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在商量正经事的时候不插科打诨呢?绿儿俯身靠近纳飞,用手指狠狠插了他小腿一下;纳飞向着她咧嘴蠢笑。
佛意漫继续说:“我们必须尽快制订一套可行的方案。我不知道各位怎么想,可是从绑架事件发生的当晚看来,我觉得掘客社会存在着严重的矛盾——血王的儿子公然违背战王妻子的教令,亲自策划了这起绑架阴谋。那个王后——她叫什么名字?”
奥义克说:“艾米斯母。”
“艾米斯母出面化解了危机,而那个战王……”
“穆夫汝主。”
“而那个穆夫……什么的却失败了,所以这次危机其实已经削弱了战王的地位。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掘客里面有一股势力要把人类赶尽杀绝;说不定是两股势力——除了那些绑架者之外,这个战王穆夫也不见得对我们友好。我觉得耶律迈比较擅长和这些敌对的异族打交道,能够帮助双方达成某种共识。”
如诗说:“他愿不愿意还很难说呢。目前他和任何一个人的关系都很疏离,就连蒲储诺也不例外。这小孩总是忍不住在他爸爸面前吹嘘他怎么在一棵树上发现了这个掘客城市的入口。这个话题在他们家其实挺忌讳的。”
佛意漫问:“他们家里的事情你也能看到?”
如诗说:“我是听一个现场目击者说的。”
佛意漫说:“那就是传言罢了。”
如诗说:“是第一手的传言,非常准确,算是传言中的极品了。”
佛意漫笑了,然后坚定地重复了一句:“还是传言。”
纳飞又发言了:“我觉得耶律迈天生就是和掘客打交道的不二人选。”
佛意漫说:“这个任务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去全权负责。而且啊,纳飞,拜托你,千万别让耶律迈知道你也赞成这个安排啊。”
纳飞点点头,神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可绿儿还是不以为然。她知道,纳飞心里其实很明白,他老是这样讨好耶律迈,一点好处也没有。就在昨天,绿儿又一次试图对纳飞讲道理,可是纳飞马上就打断她的话,还反过来教育她:“我知道,我知道,我那么热切地把权力交回他手里,他不会觉得我信任他,也不会领情,反而会认为我是通过施舍他来获得快感。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绿儿,我不是在施舍,也没从中得到什么快感。我真的很仰慕他的才干,也相信他能够胜任任何一项工作,所以我总是忍不住要主动去献殷勤。”
“从你的角度看是献殷勤。”绿儿很耐心地解释——估计这是第五十次了,“可是从他的角度看却更像是揭疮疤。”
纳飞知道,在任何与耶律迈有关的话题上,他都应该保持沉默;可是纳飞实在忍不住寂寞:“这样一来,人人都会以为我生他的气,或者我什么都不想他干。可是我真的很想他参与,所以我必须说出来,对吧?这样大家才知道我没有心存芥蒂。”
绿儿说:“你就不能信任我一回吗?你就不能听我的话,乖乖闭嘴吗?”
纳飞于是再一次庄严地发誓,从今以后决不对耶律迈在这个集体中的角色地位发表任何意见或者评论。可是就在绿儿逼他发誓不到一天之后,在今天这个会议里面,纳飞又故态复萌、违背誓言了。
这时候佛意漫继续说回正题:“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只让一个人和掘客打交道。凡事必须从尽可能多的角度去观察才能处理好——与异族交往也好,种植庄稼也好,为干旱季节储备粮食种子也好,都应该遵循这条原则。不过我说这些只是开场白,这次会议是谢德美召开的,她从生物学的角度对掘客和天使进行研究,估计现在已经得出成果了。我们就从你的研究报告开始说吧。”
谢德美说:“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研究成果,充其量只是一系列问题而已。初步扫描的结果显示,掘客和天使这两个物种,和我们来到地球之后检验过的其他动植物一样,都是他们各自的先祖经过四千万年的进化,正常演变而成。掘客源自墨西哥南部的一种田鼠,而天使则是来自一种很普通的蝙蝠。和先祖相比,他们体内只有百分之五的基因序列发生了变化。虽然目前我们还没有条件去研究化石,可是很多变化你们用肉眼也能看出来。比如说,掘客的头身比例比田鼠大很多,所以他们的体形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使其能够撑起一个更重更大的脑袋。他们的手也发生了改变,既能握住有相当重量的大型工具,同时也保留了强大的力量,使其能够挖掘、攀爬,以及——我必须强调这一点——徒手杀戮。”
她把计算机显示屏上的老鼠和掘客的骨骼分析图换成蝙蝠和天使的骨骼图:“天使就更加复杂了——他们有飞行的能力,必须支撑一个更重的大脑,以及形成足够的力量去使用工具。他们的折中办法就是充分利用双脚,把它当作一双强有力的手掌。他们的髋关节有相当大的转动空间,所以他们可以用一只脚固定身体,另一只脚运斧如风。再看他们的手臂,本来蝙蝠的爪子已经退化了,可是天使的双手又重新进化,可以用来进行手工劳动。不过我们从最近一次很不幸的意外中了解到,他们的手臂非常脆弱,用力一捏就会断,所以他们不能负重。他们的手不能用来做沉重的体力劳动,只能胜任非常精巧细致的工作。”
她坐下来,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其他人。
绿儿终于意识到谢德美在说什么了:“你是说掘客城里的塑像都是天使雕出来的?”
谢德美说:“掘客的手不可能完成那么精细的工作。他们半昏迷的时候我做了测试,他们只能干大刀阔斧的活。当你用软黏土进行雕塑的时候,你必须控制力度,不能使出太大的力气。掘客做不了这个,他们只会把黏土捣鼓成泥浆。”
羿羲说:“可能你只检验了士兵和负责体力劳动的掘客。”
谢德美问纳飞和奥义克:“你们在地下城里见到有掘客长得不一样吗?”
纳飞说:“没有。”
奥义克说:“而且他们也承认那些塑像不是他们雕的。”
索菲娅说:“可是那些是他们的神祇,他们用天使婴儿的骨头去供奉这些神像。这整件事听起来怎么有点前后矛盾呢?”
谢德美说:“确实是很矛盾,这也正是核心问题所在。第一,为什么这两个高等智慧物种比邻而居,却没有一方被另一方灭绝呢?根据资料库的记载,在人类进化的同时,别的高等智慧人种也在进化;比如说粗壮南猿和海德堡人,他们和人类有着共同的起源。可是后来粗壮南猿被直立人灭绝了,而海德堡人则毁在现代人的手里。”
羿羲纠正她说:“未必是灭绝,也可能是同化了。”
谢德美说:“不管是灭绝还是同化,总之现代人所到之处,粗壮南猿、海德堡人和直立人全部都销声匿迹。那为什么天使和掘客却能共存呢?”
索菲娅问:“因为他们不用竞争生存资源?”
谢德美笑道:“你确实是个好学生。不过你别忘了,掘客一方面吃天使的婴儿,另一方面却供奉他们雕塑的神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比如说,并不像老鹰和章鱼。老鹰和章鱼完全没有任何竞争关系;可是天使是掘客的猎物,他们却没有灭绝。”
纳飞说:“看来掘客是爱好艺术的文雅之士嘛。”
纳飞又在插科打诨了,绿儿正准备狠狠掐他,谢德美却把他的话当真了:“纳飞,我同意你的说法。不过我觉得这里面有生物学的因素在起作用,尤其是那些塑像。奥义克,你说他们参拜那些雕像的时候,总是与繁殖和交配有关,对吧?”
奥义克脸红了,偷偷瞥了他妻子一眼,然后看着纳飞。
佛意漫说:“小奥,别忸忸怩怩的。纳飞觉得你应该把你的超能力说出来——只要告诉在座的各位就行了,不用跟其他人说,没必要害他们从此祈祷的时候都担惊受怕。”
羿羲恶毒地一笑:“至于我们,我们都是圣人,当然不怕被别人监视和偷窥。”
佛意漫说:“羿羲是说,我们之中有人能够知道别人的秘密,我们接受这个现实。而且你从小到大都有非常好的判断力,所以我们并不害怕。”
索菲娅说:“我害怕!我就是因为怕了你,所以才怀上你的小孩呢。”
“菲娅!”绿儿开口责备女儿。怎么这小女孩说话非要那么难听呢?
谢德美说:“奥义克,言归正传,我说得对吗?”
奥义克说:“对的。他们拜神的时候,有些想法……我是说他们想着那些雕像的时候……简直是色情淫秽。我们看到大部分的雕像都有磨损,有些已经变成一团了。那是因为他们拜神的时候用雕像全身上下地揉个不停。”
谢德美说:“你提供的信息很有帮助。这种行为在蝙蝠和其他鼠类动物里面是不存在的。你们以前学习的时候见过类似的现象吗?”
如诗说:“小谢,你才是生物学家。如果连你也没见过,我们就更不用说了。”
绿儿说:“既然说起哪个人知道什么,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我也列席这个会议呢?你们看,谢德美的丈夫没有来,华纱阿姨也没有来,可见这个会议并不是非要夫妻两人一起出席不可。小诗和菲娅来开会,是因为她们能看到一些语言无法描述的东西,可以帮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掘客和天使;和她们相比,奥义克是殊途同归,也能发挥作用。纳飞身穿星舰宝衣,还有个头像被供奉在掘客地下城。羿羲虽然不能下地干粗活,可是他擅长学习语言,而且还是操纵索引的第一高手,所以他在科研和人际交流方面都能发挥重要作用。可是我呢?为什么你们要我出席呢?”
“亲爱的,你缺乏安全感吗?”纳飞装出很关怀的样子。
佛意漫说:“你出席会议是因为你就是你。我需要你们做的事情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专长。再说了,你和上灵沟通的能力比任何人都强。”
绿儿说:“可是你们有索引就够了。我本不应该来的。”
如诗笑道:“闭嘴吧,小绿儿,你这样妄自菲薄,其实是在浪费大伙儿的时间。”
佛意漫说:“耐心点,我马上就要说到正题,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说完他将谢德美的图片移走,换成周边地区的地图。他说:“我们在这里,掘客在这里,而天使的聚居地在上面这一带。你们猜一下,这两个文化里面,我们会更了解哪一个?”
羿羲说:“那还用说,当然是掘客了!如果他们突然又有心情再干两把绑票活儿的话,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就更深入了。”
佛意漫说:“我觉得这样下去会导致一些很不幸的结果。第一,我们当然会和我们最了解的种族最亲近,这本身就可能是一个错误。第二,更重要的是天使会以为我们和掘客交好,所以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会引起他们的怀疑甚至敌意。你们看出问题了吧?”
羿羲点头道:“所以你想派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上去和天使一起生活。”
纳飞说:“怎么这话听起来那么不吉利。”这次绿儿捅了他一下。
佛意漫说:“不是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而是你们当中的一些人。”
看来羿羲有点生气了:“别派我去,我受不了那椅子。”
绿儿很理解他的恼怒。羿羲在野外生活了很多年,其间仿佛被禁锢在浮椅之中,经常需要如诗抱起他四处去,他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靠如诗服侍。那时候儿女还小,羿羲已经够难受了;现在他的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他实在无法再过回废人的生活,因为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屈辱。如今在飞船附近他的磁力浮子能够正常运作,让羿羲可以像在女皇城里那样正常活动,他当然不愿意放弃这一切了。
佛意漫说:“你先听我说完。我已经仔细考虑过这件事情,如果你明白事理的话,一定会同意我的结论的。首先,我觉得我们不能抽调太多人手上去和天使打交道,因为我们需要保存大部分实力,留守大本营、耕种田地、建设和完善这个殖民地。所以我只派两对夫妇和他们最小的儿女上去。我不能派谢德美,因为她必须留在这里操纵飞船上的设备。可是我需要派一个做事有条不紊,而且熟悉数据库系统的人,只有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羿羲说:“在座各位随便哪个都很合适;在没有出席的人里,过半数也能胜任。”
佛意漫说:“索菲娅和如诗有类似的能力,这种能力是不可缺少的。所以她们两人一个人必须留守,另一个人必须上去。”
羿羲说:“奥义克学习语言最厉害,就派他上去得了。”
佛意漫说:“我需要奥义克留在这里,我想让他和耶律迈一起学习掘客的语言。”
绿儿明白,每个人都明白,让耶律迈独自一人担任翻译的角色是不明智的。佛意漫不想把话说明,可是他不能完全信任耶律迈。而且,自从绑架事件以来,耶律迈整个人都变了,他甚至可能拒绝接受这个任务。
佛意漫继续说:“而且,那些掘客认识奥义克。”
羿羲说:“他们也认识纳飞。”
佛意漫道:“阿羲,你别这样子和我争。纳飞是他们眼中的神,所以决不能让他们经常见到纳飞。他们就继续参拜那个头像得了,我们要让纳飞本人神龙现首不现尾,始终保持神秘感。”
纳飞说:“换句话说,了解我的人都不会崇拜我了?”
佛意漫说:“就是这意思。”
绿儿用特别亲昵的语调说:“我崇拜你。”
纳飞报以一个甜蜜的微笑。
佛意漫说:“至于你埋怨用浮椅不方便,纳飞和我都确信我们可以在山顶附近安装一个电磁中继站,覆盖天使聚居的山谷以及整条峡谷通道,这样一来你的浮椅就能够正常工作了。”
羿羲说:“可是电磁信号会被树木阻挡。”
纳飞说:“那个电磁中继站有四个节点,所以总有一个冗余平行线路。一般的树木不会影响你,除非是一棵特别粗壮的大树。”
羿羲说:“如果磁场能够正常运作的话我就去。”
佛意漫说:“就算没有磁场你也会去的,只是在浮椅里你会埋怨更多罢了。不过你可以得到一个补偿性的奖励——索引归你了。”
纳飞说:“那就一言为定了。我们还是四人行,一对兄弟和一对姊妹。”
“我还是没有用处。”绿儿说这话的时候尽量冷静,可是言辞间还是流露出失望。
佛意漫说:“其实你不见得比纳飞差。他的皮肤再怎么发光发热,那些天使也不会像掘客那样敬畏他。而且他们和人类的初次接触竟以残忍暴力收场,所以就算有如诗和羿羲出谋划策,你们还是需要花心思想些奇思妙计才能让天使接纳你们在他们的地盘定居。亚赛和帕达洛都拍着胸口说那个受伤的天使没有使用任何暴力,可是这不等于其他天使也爱好和平。他们毕竟是有智慧的高等生物,所以他们就必然像人类和掘客那样良莠不齐,当中肯定不乏作奸犯科的成员。”
纳飞说:“干脆把他们都灭掉算了。”
人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纳飞说:“我是说笑啦。”
佛意漫说:“你在天使面前可别开这样的玩笑!”
纳飞显出很厌烦的样子:“我负责做正经事的时候,当然不会开这些蠢玩笑。”然后他咧嘴一笑,“可这个会议是你主持的。”
佛意漫说:“我真要感谢你的鼎力支持。好了,其他人还有别的话题吗?”
谢德美说:“我还有话说。每个和掘客打交道的人,还有每个和天使打交道的人,尤其是后者,你们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仔细观察他们的一切。不仅要留意他们和我们的不同之处,还要留意他们和我们相像的地方。每注意到一件特别的事情,你们必须立即记录下来;否则年深月久就会习以为常,再也注意不到了。羿羲有索引,我在飞船上有计算机,我们应该每天晚上开会讨论写报告。”
奥义克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佛意漫答道:“和掘客打交道的人可以马上开始了。至于天使方面,我们必须先把这个受伤的天使治好,或者至少先把他救活,然后再上山。目前来说,你们四个轮流过来陪伴这个离群索居的可怜家伙,在谢德美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多抽点时间陪他。如果可能的话,和他交个朋友。”然后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很严厉,“你们绝对不能带他去任何可能碰上耶律迈的地方。阿迈还是有权自由进出飞船,可是我会让他避开谢德美帮助天使康复的那一层,这就应该足够了。”
谢德美还说了另一件事情:“我很想了解这两个种族的性行为。繁殖与生存,这是推动物种进化的两个关键因素。为了从社会文化以及生物学的角度去了解他们,我必须首先知道他们在交配、繁殖、进食以及自卫等方面的规律和本能。另外,这些雕像在两个种族的文化里都有一席之地。”
纳飞装腔作势地唱道:“艺术乃生命……生命即艺术……”
绿儿用尽全力捅了纳飞一下,纳飞惨叫一声。她希望这下子能在他大腿上留下点瘀痕。
会议结束后,谢德美和羿羲逗留片刻,仔细研究掘客和天使的身体扫描图片以及各项数据指标。谢德美说:“有一件事情我本来想在全体会议上讨论的,可是今天这个小会的结果和我预想的不一样。我不知道佛意漫的计划是什么,不过现在最关键的是你了解这件事情;等你在峡谷顶上安顿好之后,就可以在天使那里寻找答案。”
羿羲说:“我还没答应上去呢。”
谢德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羿羲说:“唉,算了,你告诉我吧。”
谢德美说:“你看这里,这是雄性的掘客;再看这里,这是我们那个天使,也是雄性的。”
“我不知道你指着什么。”
谢德美说:“我也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不过这里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器官,可能是一个腺体吧,我不知道它的功能是什么。人类是没有这个腺体的,而且我扫描过的其他物种都没有这个器官。”
“那又怎样?就是他们和其他物种不一样呗。”
谢德美说:“事情没那么简单。你想想,生物多样性源自物种的分化。不同的物种长出相似的器官,只有两个可能性。第一,它们有共同的始祖;第二,趋同进化,也就是不同物种在相似环境的压力下发展出相似的生存策略去抵御外力。我们先看第一种可能性,如果他们长出相同的器官是因为有共同的始祖,那么就应该有证据显示在同一时期从同一个始祖分化出去的其他种群也有这个器官。可是,羿羲,这个证据并不存在。在各个种类的老鼠、蝙蝠以及它们的近亲里,没有一例个体在身体这个位置或者附近长出和这个腺体哪怕有一点点相似的器官。而且我说的不仅仅是现在,我查了飞船上最古老的生物资料库,在四千万年前的个体身上,这个器官也是不存在的。”
“那就是趋同进化呗。”
“问题是,除了骨骼与肌肉结构之外,趋同进化只会造就功能相近的器官,却不会确保这个器官会长在相同的位置。”
羿羲说:“除非这个器官与男性生殖有关系,这样的话,阴囊上方就是唯一适合的位置了。”
“没错!以后你和我兵分两路,分别研究这两个种族,一起找出他们长这个器官的原因。你想想,地球上为什么只有这两个物种有这个器官?而为什么他们偏偏又是有智慧的高等生物呢?”
羿羲问:“莫非这和他们的智力有关?”
谢德美说:“我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样想。不过我们还没机会看一看雌性的掘客和天使。她们也是有高等智慧的,如果她们没有这个器官的话……”
“或者也没有类似功能的器官……”
谢德美说:“你看到这件事情的诡异了吧?这个器官来自哪里?有何功能?为什么只存在于两个智慧物种里面?而且它很可能只存在于雄性身上。它可能与智力有关;从它的位置来看,也可能与繁殖有关。”
羿羲咧嘴笑道:“他们和人类的相似程度可能比我们设想的要更大呢。”
谢德美瞪了他一眼:“你是说男人的智力与睾丸素有关联?”
羿羲说:“我想说的比你这句话难听很多。”
谢德美说:“当然了,当然了,你自己也是个男的。不过,正如你暗示的,人类的男性有过半时间都是用他们的第五肢去思考,而他们身上并没有这个奇怪的小器官。”
“谢德美,我是在说笑的,我又不是在进行严谨的科学论文答辩。”
谢德美挤出一丝笑容说:“我知道,羿羲,所以我回答你的时候也是在说笑呀。”
羿羲也笑了,只是笑得有点勉强。
“羿羲,你就多留意一下吧,帮我找些答案和解释,我也就别无他求了。我会把我留意到的一切都输入数据库,就算你上山了,我们也能够通过索引共享资源。”
羿羲说:“如果我上山的话。”
谢德美说:“随便你怎么说吧。”
当羿羲和谢德美在电脑终端前面讨论的时候,索菲娅拦住绿儿,把她拉到一角,一直静静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图书室以及离开飞船。
索菲娅问:“为什么爸爸今天开会的时候做那么多弱智的事情?尴尬死了!”
绿儿说:“弱智?呵呵,我倒不觉得,可能我见惯了,他总是这样。”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样子,而且他这样做一点也不好玩。”
绿儿说:“他觉得好玩……老实说,我也觉得挺搞笑的。”
索菲娅说:“我真的完全不了解他。”
绿儿说:“当然了,因为他是你爸爸。”
索菲娅快走到梯子那里的时候,绿儿才终于想到真正的答案:“菲娅,亲爱的,你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原因很简单。他只有开心的时候才是这样子的。”
索菲娅扬起眉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扶着梯子,像小孩子一样滑下去了。绿儿向下对她大声叫道:“小心!别忘了你还挺着个大肚子呢!”
“得了吧,妈妈!”索菲娅大声回答,她的声音在船上各层之间回响。
她自己也是半斤八两,还有脸谴责她爸爸弱智?绿儿摇摇头,抓牢了梯子的扶手一步一步慢慢向下走。
蒲头倒挂在树枝上,一双飞翼裹住身体,有点像古人穿的衣服。他一言不发,耐心地听完宝博一帮人长篇大论的血泪控诉。对方人多势众,而蒲头呢,一个为他仗义执言的人也没有。本来披头的妻子伊帼是很乐意为他发言的,无奈在这种情况下,苦主的妻子是没有发言权的,因为人人都知道她要说什么。所以伊帼只能和蒲头并肩倒挂在同一根树枝上面,陪他一起沉默。
不过,就算蒲头孤立无援,他还是有两个杀手锏。第一,人人都知道双生子相互之间的责任和义务。没错,宝博大可以把她的论据全部列出来——披头肯定已经死了;古人已经很生气,我们就别再去招惹他们了;古人抢走披头的尸体是为了拿去喂地鬼——可是议会中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心中总是对孪生的另一半怀着千丝万缕、难以割舍的深情。蒲头自己心中就百感交集,剪不断理还乱。当初披头不听蒲头的规劝,一意孤行,飞到山下古人的村庄里窥探;后来他再次无视蒲头的忠言,非要独自面对前来兴师问罪的古人,亲手把偷回来的谷物还给他们。可是无论披头再怎么不好,他始终是蒲头的孪生兄弟。当蒲头目睹那个怒气冲冲的胡子巨人把披头折磨得奄奄一息,当他看见披头的身躯好像干柴脆木一样被古人折断,他多么想怒吼着飞下去和那人同归于尽。可是这样做等于自杀,是被严令禁止的,所以蒲头只能竭尽全力逼迫自己藏在树上不出来。他们的原则是,如果你救不了已经落难的那个人,就不要再白白牺牲另一个。蒲头一生循规蹈矩、谨小慎微,这一次终究没有破例。过后有人称赞他处变不惊,沉着冷静,可是蒲头听了反而更加难受。他只能在心中声嘶力竭地叫唤:披头,你这个蠢货!唉,披头,我的双生弟兄!我多么希望代替你去死啊!
本来,命中注定蒲头才是短命的那一个。想当年他们才两岁——身体已经长得太重,父母不能单独携带他们飞行——地鬼大举杀到他们的栖息地,父母毫不犹豫地抓住披头的双脚跃上半空,向高处安全的地方飞去。那是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蒲头只能孤零零地待在枝头上等父母回来,而这时候有一只地鬼正在迅速往上爬。蒲头知道爸爸妈妈选择了他的孪生兄弟,而不是他。他万念俱灰之下几乎想留在原地等死——既然连爸爸妈妈都不珍惜他的生命,他又何必珍惜自己呢?可是蒲头的求生欲望还是占了上风,多亏了披头在空中大声喊道:“小弟,你一定要活下来!”没错,他要顽强地活下去,不是为了父母——因为他在父母心中一文不值——而是为了孪生兄弟披头!
所以他一点点地朝着树枝的最远端移过去。地鬼哈哈大笑,开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爬上这根树枝,步步紧逼。在地鬼的重压之下,树枝越坠越低;蒲头看到下面有另一只地鬼在守着,只等他再低一点就出手抓人。
果然,下面的地鬼等不及了,拼命向上一跳,两只利爪沿着蒲头的脑壳顶掠过。通常在这个时候,很多小孩子都会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地冒险飞出去。可是他们的飞翼还没长成,软弱无力,根本飞不高,只能在地面附近摇摇欲坠地扑腾。下面的地鬼只要追上去,一跳起来就能把他们抓住,然后拖到洞穴里野蛮地生吞活剥,当作宴会上的一道大菜。
所以蒲头没有飞,而是鼓起勇气向着树枝上的地鬼移动。这样一来树枝稍稍升高,下面的地鬼就算跳起来也够不着他;可是树枝上面的地鬼却伸手来抓,那爪子横扫过来,两次都刚好擦到蒲头的双脚。第二下的时候,地鬼全身都绷直了,身体眼看快要失去平衡,岌岌可危。蒲头瞅准这个时机猛地一蹦,地鬼惨叫一声就从树枝上摔下去了。等那只冤大头千辛万苦再爬上来的时候,蒲头的双亲已经及时赶回,把他救走了。披头在安全地方等着,见他来了,马上送上一个热烈的拥抱。然后两兄弟窃窃私语,蒲头向披头详细讲述他死里逃生的经过。从那时候起,蒲头就知道,他捡回这一条命是为了终此一生守护着他的孪生兄弟;如果不是命中注定他要保护披头一生一世,蒲头肯定躲不过那一劫。他这个想法一直以来都得到众人的尊重和认同。
蒲头还有另外一个法宝。人人都知道,不论议会最终怎么决定,蒲头也会下山救人,甚至以身代死。所以议会要表决的议题不是蒲头应不应该去,而是他们需不需要撕破蒲头的一个飞翼,以防他擅自下山闯下更大的祸患。破翼是一个极端残酷的刑罚,通常只用在强奸犯身上,因为剥夺一个人飞行的能力其实是对他最大的羞辱。这个刑罚最终会导致一个惨绝人寰的结局:地鬼下次入侵的时候,被破翼之人会落在他们手里,受尽折磨而死。因为这人不是婴儿,所以地鬼不会把他带回地洞,而是一拥而上,当场就将他开膛破肚、生吞活剥。不过,地鬼忙着吃他的时候自然顾不上旁人,这样的话,有好几个小孩会因此而得救,这也算是作奸犯科之人为大家做的最后贡献吧。
可是蒲头并非奸恶之徒,他唯一的“罪”就是无视议会的决定,一心去救自己的孪生兄弟;破翼之刑用在他身上,未免过于残忍。其实在这个关头,就算蒲头否认自己打算违抗议会的禁令也没有好处——这只会让人觉得他爱法律多过爱自己的孪生兄弟,这简直是对他的一种侮辱。这就好比大家认定披头的妻子必然赞成救她的丈夫,所以干脆不让她发言一样,也不管她是否真的打算恳求救人。同样的道理,大家也认定一个男人为了拯救自己的孪生兄弟,必然会把智慧、法律、危险和恐惧都抛诸脑后,义无反顾地前去救人;因此不管他会不会真的抗命违法,反正是疑罪从有,先惩罚了再说。如果大家不惩罚他,这就表明他们极端鄙视他,觉得他没有胆量为了孪生兄弟去冒险,这种鄙视比破翼更残酷。
所以现在议会要做出决定:对蒲头施以破翼之刑,还是任由他置集体安危于不顾,下山再次面对那些古人。
终于,宝博和她的支持者都说完了。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呢?就算没有议会半数那么多,距离一半其实也不远了;只要有几个不曾发言的议员投票支持宝博,那么蒲头就会被破翼,而披头就永远禁锢在古人手上了。
轮到蒲头发言的时候,大家已经很疲劳了,所以他必须言简意赅:“我相信古人不是我们的敌人。没错,他们确实生披头的气,否则也不会专门追到峡谷这里来找他;而且,他们还拒绝了披头奉还的谷物。可是动手打披头的只有一个,其他古人都避开那个凶手或者伸手想阻止他……”
宝博打断他的话:“你怎么知道古人想怎么样?”
刚才宝博陈词的时候,蒲头恪守议会的规程,并没有插话。所以现在议会众人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尖叫声,纷纷谴责宝博竟敢打断蒲头的发言。宝博万分窘迫,在众人的尖叫声中转头侧目,再不敢正眼看人。
蒲头继续说下去:“当时在场的不止我一个,其他人也看见那一幕了。那个胡子古人行凶的时候,其他古人看起来并不赞成他的做法。当时在场的哪一位没看见这一幕,请你现在就说出来,我允许你们发言。”
蒲头这个说法,就算当时在场的人不完全同意,他们也没有十足把握敢完全否定;尤其现在他是在为自己的孪生兄弟陈情,所以更加没有人愿意唱反调了。
“披头没有死,我亲眼看见他很勇敢地睁开眼睛,告诉我们他还活着。而那些古人也发现他没死,却没有因为他不是小孩就当场把他吃了。正相反,他们对披头很细心,将他放在古人自己的皮革里面运下山去。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虽然古人在皮革下面的身体也没有什么毛,可是他们的外形长相完全不像地鬼,所以他们的内心可能也和地鬼不一样。毕竟他们是从天上来的,对吧?很可能他们现在已经不生披头的气了,如果我去恳求,他们可能会让我带他回家,或者至少允许我留在他身边陪伴他走完最后一程。”
说到这里,蒲头咽了一下口水,努力回想着宝博提出的其他观点,好将它们各个击破:“我觉得古人并没有生我们所有人的气,否则他们不会仅仅打伤了披头就罢手的。当时已经天亮,他们看见负责放哨的女人在村子上空盘旋,肯定也知道我们躲在什么地方;可是他们只是走到山脊顶上就止步了。这表明他们没有因为披头一个人的行为而怪罪我们所有人。因此,就算我这次下去又把他们惹恼了,也绝对不会连累大家。”
宝博他们还说了什么呢?他们一帮人虽然说了很多长篇大论,其实大部分都是反复叙述的老生常谈,该驳斥的都已经驳斥了。蒲头决定结案陈词:“议会的诸位,最后我想说的是,我的孪生兄弟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追随前辈的脚步而已。那个前辈就是他妻子的祖先,大名鼎鼎的克提!披头和克提一样,都是被古人所吸引。虽然披头的做法为我们带来风险,可是他并没有违抗议会的命令,因为当时宝博的禁令并没有得到议会的授权。她说在议会做出决定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与古人接触,而议会始终没有正式颁布禁令。你们可以说披头鲁莽愚蠢,只懂逞匹夫之勇,可是你们不能否认他有过人的胆量,也有行动的决心;而且他这样做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我们所有人谋福祉。这样一个勇士难道应该被抛弃吗?难道你们为了阻止兄弟团聚,不惜将他的孪生兄弟破翼吗?在座的各位,包括宝博在内,有披头这么勇敢的双生子,难道不感到自豪吗?我要成为披头真正的兄弟和朋友,请你们不要阻拦我。此去的风险尚未可知,难道我们因为害怕这些莫须有的危险就连众所周知的好事也不敢去做吗?”
说完,蒲头在枝头上转过身去,张开双翼,等待最终的表决。他听见宝博的支持者纷纷落到地上,有多少人呢?他们几乎是同时跳下去的,一下子就完了,再也听不到有人落地的声音。刚刚表态的这批人那么草率就做出决定,这可能意味着他们都是刚才发言支持宝博那一批人。
也可能不是。
和往常一样,索菲娅总是第一个醒来。其实在怀孕之前她总是比奥义克睡得多;可是怀孕以后,出乎她意料之外,肚里的胎儿严重压缩了她膀胱的体积,所以无论她是否情愿,每天天亮之前她总会被憋醒。索菲娅很想再多睡一会儿,可是醒了之后她就无法重新入睡了。与其躺在床上干耗着,还不如起来做点事情。
今天她做的事情就是背靠着墙坐在一张凳子上神游太虚。虽然她人在这座单间小木屋里,思绪却飘回了传说中的女皇城。索菲娅试图想象这座女人之城是什么样子的。妈妈告诉过她,那里有成千上万的建筑物,密密麻麻地挤成一大片,除了房子正面,其余三面都与邻居的房子紧靠在一起。有时候别人会在你房子正前方建一栋新的建筑物,把你的家门完全堵上,让你没办法走到街上;这时候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出钱找一群流氓把对方打跑。有人甚至会在街道中心建房子,把整条街拦腰截断。不过他们这样子阻街僭建,很容易惹起众怒,很多行人会在路过的时候顺手搞破坏,阻挠工程的进展。
索菲娅很难想象那么多人挤在一个地方。在她的一生中,她只认识这个殖民团队的成员。她新认识的人只不过是那些新生儿;她所见到过的房子仅限于他们亲手搭起的木屋,以及宇宙飞船基地里面的那些魔术般的神奇建筑物。不过那个基地不是城市,因为那里的全部人口索菲娅都认识。
可是那些掘客却拥有一个真正的城市,对吧?虽然这只是一座地下城,虽然它唯一高于地面的部分是那些隐藏在树干中的隧道入口,可是这始终算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城市吧。索菲娅想象着人类刚刚从和谐星球到达这里的时候给他们造成多大的混乱。人类一落脚就开始砍伐树木,将飞船降落的那片空地向外扩张。被砍倒的树木里,有一些连接着地道入口;掘客必须将这些地道都封死,防止人类从中空的树干向下看时发现隧道的入口。可是就算掘客封死了那么多地道,他们这座四通八达的地下城依然包含着数不胜数的洞穴。
索菲娅知道这确实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城市,因为她能够看见很多掘客——甚至可能是大部分掘客——相互之间的联系,而且每时每刻总有成千上百条连线消散凝聚、变化无常。这是索菲娅见过的唯一一座真正的城市,可是她其实并没有亲眼目睹这座地下城的真容——可能永远都不会看见了。索菲娅死活也不愿意爬进那些隧道里面,她希望自己这一生也不需要爬进那个黑暗的空间。她的皮肤不像爸爸那样随心所欲地发光,她下去就意味着身处永恒的黑暗之中。除了黑暗之外,索菲娅还会被无数的陌生人包围着。掘客的外型与人类相差太远,太接近动物了,可是她并不介意这一点;她介意的是她不了解他们,无法预测他们的行为。就算是耶律迈、梅博酷和欧必忍这么危险、这么信不过的人,在她眼中还是比掘客安全,因为她了解他们;而掘客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
在女皇城中估计也差不多吧?没有人能够认识城里所有的居民,所以一个人走在街上就等于被陌生人包围着。你以前从没见过那些人,将来也不会再见。这些陌生人可以来自任何一个角落,心中可以有任何一种想法。他们当中肯定不乏心怀不轨者,暗自盘算着如何害你或者害你关心爱护的人,而你却无从得知……
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是怎么熬的呢?他们怎么能够忍受在陌生人群中挣扎求全呢?为什么他们不躲回家中,把门堵上,然后龟缩在一个墙角里饮泣呢?
想到这里,索菲娅突然问自己,为什么我就没有躲起来呢?我也明知道四面八方都是掘客,我既不认识他们,也没办法预测他们的行为,而且他们完全有能力害死我和我关心爱护的每一个人——为什么我还能每晚安心入睡、每早正常起床呢?
这时候门外有人轻轻地拍手掌。
索菲娅站起来走去开门,原来是耶律迈。
他问:“奥义克起床了吗?”
索菲娅说:“呃……还没呢,不过也是时候了。”
奥义克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说:“我已经起床了……反正是睡醒了。”
索菲娅说:“请进吧。”
耶律迈走进屋里站着。奥义克从床上坐起来,示意大哥坐在床尾,耶律迈这才坐下来。奥义克问:“什么事?”
耶律迈说:“佛意漫要我去和那些掘客人质打交道。”
奥义克说:“如果你想的话……”
“我会做好我的本分工作,”耶律迈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奸笑,“因为我发过誓的。”
奥义克说:“好吧,那么我们应该一起学习掘客的语言。”
耶律迈说:“你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我想你把已经掌握的信息都教给我。”
“其实我也没掌握很多,只是几个单词罢了。我还不知道这门语言的语法结构。”
“你知道多少都教给我吧,我想蒲储诺也学习一下。你能不能给我们俩上一堂课?”
奥义克说:“这主意不错啊,没问题。”
屋外传来人跑动的脚步声,噔噔作响,只见蒲储诺出现在门口。他叫道:“爸爸。”
耶律迈站起来。
“有一只天使站在羿羲的屋顶上。”
“谁在值班?”奥义克一边问一边站起来穿衣服。
蒲储诺说:“是摩亚值班,他派我来找你。”
耶律迈问道:“找我?”
“嗯……找成年人。”
耶律迈说:“他不是让你找我。”
“我就是要找你!”蒲储诺一脸挑衅的神情。
耶律迈说:“快去找佛意漫。”
耶律迈竟然那么清楚自己在这个集体中的地位,而且还安心接受现状,索菲娅一直觉得很意外。最近这段时间,她看到耶律迈与绝大部分人之间的联系已经变得细若游丝,唯独与他的长子还保持着明亮和牢固的连线。可是耶律迈同时也让儿子目睹父亲的卑微,让儿子知道父亲并非像他想象的那么强大、那么骄傲。索菲娅觉得很悲哀,因为他这样做会在蒲储诺心中造成真正的痛楚。可是耶律迈很坦然地面对这一切,一点也不忌讳……
除非他是刻意让蒲储诺饱受痛苦的煎熬。
不,不会的。索菲娅不敢相信耶律迈竟然会处心积虑地在儿子心中种下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时候奥义克已经穿好衣服向门口走去。耶律迈好像并不打算跟着去。
索菲娅紧跟在奥义克后面,一边走一边问耶律迈:“你不好奇吗?”
耶律迈说:“我已经见过一只了。”
他们来到羿羲的屋子,只见一个天使僵直着站在屋顶上,一动也不动。羿羲、如诗和他们的儿女都站在屋外看着天使,其他人也开始聚集起来。索菲娅说:“他看起来很害怕。”
“他不是怕我们。”奥义克一边说一边指着树林的方向,只见树梢枝头和灌木丛中影影绰绰,聚满了掘客,“他们把天使称作‘空中肉兽’,意思是天上掉下来的肉。”
“他们吃天使?”
奥义克说:“他们更愿意吃天使的小孩。我们这样说吧,掘客和天使之间的邦交还处于一种非常原始的状态。”
索菲娅这时候突然有了新的发现:一束亮线从站在屋顶的天使身上一直连到飞船里面,索菲娅从没见过哪两个人之间有这么明亮、这么牢固的连线。她说:“他来是为了另一个天使,为了那个正在飞船里养伤的天使。”
奥义克说:“应该是。”
索菲娅说:“肯定是!”
“他正在祷告,求我们把他交给地鬼之前先让他和他的……他的兄弟见最后一面。可是……可是他们的关系似乎比兄弟更进一步。”
“那我们就带他去吧。”索菲娅说完,径直走到屋顶边缘下面,伸手攀住横梁,双脚蹬着木墙开始往上爬。
奥义克有点不满地说:“菲娅,瞧你挺着个肚子……”
索菲娅说:“没办法,你只是站在那里光说不动。”
很快,他们两人已经站在屋顶上。那个天使纹丝不动地看着他们,奥义克和索菲娅各自向他伸出一只手。
天使突然张开双翼,就像撑开一把伞似的,从一个浑身颤抖的小不点儿突然转变成一片妖气逼人的巨大魔影。这个变化相当震撼,奥义克和索菲娅都被吓了一跳。不过虽然他的双翼展开特别宽,他的躯干在巨大翼膜的映衬之下却显得特别瘦弱,就像蝴蝶一般。可是天使的身躯虽小,却有一个摇摇欲坠的沉重脑袋;他全身上下唯独这个大脑袋能与他巨大的双翼合衬。那个受伤的天使在健康和强壮的状态下想必也是这样子。
“嗯,看来我们不能抬着他走来走去。”奥义克说着就打手势让天使走近点。天使很不自然地向前迈出一步。奥义克说:“他不是一只习惯走路的动物。”
索菲娅说:“他不是动物,而是一个能够鼓起勇气直面恐惧的男子汉大丈夫,而且他非常爱他的兄弟。”
“不单纯是兄弟,而是‘另外一个自己’。”奥义克纠正她说,“没错,在他们的语言里,这个词就是双生子。”
“我们带他去吧。”索菲娅走到屋顶边坐下来,攀着边缘荡回地面上;奥义克紧跟在她后面。过了不久,那只天使也来到屋顶边缘,张开双翼一下子扑下来,把好几个小孩吓得尖叫着跑开。
这时候,索菲娅看见树林里的众掘客靠近了一点,却始终徘徊在人类村庄的地界之外,不敢越雷池半步。
奥义克正忙着向纳飞和佛意漫解释他和索菲娅看到的东西以及他们两人的决定。
纳飞问道:“我们让两个天使见面……这合适吗?如果他看到兄弟伤得那么重,会有什么反应呢?”
佛意漫说:“那你还不如担心要是我们不让他见兄弟的话,他会有什么反应。”纳飞听了就点了点头,于是奥义克和索菲娅带着这个天使向飞船走去。
自从被古人带走以后,披头陆续醒过几次,可是每一次都仿佛还在梦境之中。他仰面朝天悬浮着,身体下面的空气好像变得很浓稠,竟然能把他承托在半空之中。披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动,因为他根本打不起精神去动,甚至连动一下嘴唇说句话也不想。在他睁开双眼的短短几个瞬间里,他总能看见一个女性古人;她似乎也是浮在半空,缓慢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进进出出。他头上的天空没有一点色彩,好像云神还没有决定天气的好坏。披头还感到微风吹拂,却分辨不出风向——莫非是从正下方吹上来的?就连嗅觉似乎也不好使了,他只能隐约闻到他自己的汗味和古人身上一股陈腐古旧的香味,除此之外再也闻不到一点生命的气息。就这样苏醒一会儿之后他又会慢慢地昏迷过去——不是睡着,而是真的不省人事。
难道这就是死亡吗?难道古人已经把我带到天国?在云中漫步就是这种感觉吗?
散碎的记忆片段在半梦半醒之间飘过,披头已经数不清他到底梦见了多少旧忆。也不知道是在第三次还是第五次苏醒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里肯定是在古人的高塔里面,那片天空其实是屋顶。这算不算是一个隧道呢——地鬼也挖隧道,只不过古人的隧道是建在地面上。或者这是一个窝巢的顶篷——人们也在窝巢上面搭起篷盖给婴儿立足;小婴儿最初只能揪住妈妈的皮毛,稍稍长大之后才能倒悬在篷盖的小树枝上面。
古人到底像我们还是像地鬼呢?
说他们像天使吧,可是有一个古人在狂怒之下把披头的翼膜撕烂,再将他扔在地上等死——这样的暴行简直和地鬼没什么两样。
说他们像地鬼吧,可是其他古人却很细心地呵护披头。他们身上那张用茅草材质编成的皮革可以随意脱下来和披回去,他们就是用这张特殊的皮革抬着披头下山,以减轻披头的痛苦,让他终于能够陷入昏迷。披头到现在还活着,既没有被古人吃掉,也没有被他们碎尸万段,甚至没有像囚犯一样被关押起来。古人能做出这些善举,与我们何其相似!
或者有第三种可能性:他们和诸神很相像——他们的神力让我完全感觉不到痛苦。
可惜,疼痛终于在某一天又回来了,同时披头也在受伤之后第一次完全清醒过来。他的四肢和手指都恢复了知觉,甚至还能稍作活动;他也不再是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因为他体内每一根被折断的骨头都受到巨大的压力。披头的脑袋转了一下——没错,他能够转头了!他将背部向上移,刚好能看见他的各处断骨都有夹板包扎着,就像给树枝嫁接那样。那些夹板都很沉重,披头根本抬不起来;他只要一用力,各处伤口的隐隐钝痛在一瞬间就变成尖锐的刺痛。
为什么他们让痛苦重新降临在我身上?这是死亡的前奏吗?难道他们已经判定我没有继续生存的资格?或者他们决定把我从天国送回人间,让我和我的孪生兄弟、我的妻子、我的同胞们团聚?
披头听见一个尖锐而沙哑的嗓音——没错,这就是古人的声音。他们的语言虽然也带着一点音乐的色彩,可是也夹杂着地鬼特有的“咝咝”和“嗡嗡”的噪声。
这时候他耳边传来另一个声音:有人清清楚楚地说出了他的名字,语气中饱含关怀和挚爱。
那个声音说:“披头。”披头一听就知道这是谁——虽然难以置信,却千真万确。
他回答道:“蒲头。”随着一阵飞翼扑腾的声响,披头的孪生兄弟站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
蒲头说:“我叫你别去古人的高塔那里。”
披头说:“可是现在你自己也来了。”
蒲头说:“宝博为了阻止我来,还想破我的翼,吓得我几乎不等表决结果就飞走了。不过后来我想,如果你幸存下来的话,我希望你能够载誉而归,所以我没有逃走,而是等他们判决。大伙儿都支持我、支持我们!披头,你坦然接受那个愤怒古人的惩罚,这种气度和胆识,大家都看在眼里,大家都以你为荣!”
披头说:“那个古人是我见过的最恐怖的东西,比地鬼还恐怖得多!”
蒲头摇了摇头,说道:“我见过地鬼的脸,也看过其他古人的面容。我不觉得他们的恐怖程度有什么区别。”
“可是蒲头,那些地鬼,他们纯粹是渴望吃了我们,而心里对我们其实没有一点憎恨。至于那个古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那么苦大仇深、满腹怨恨。”
蒲头说:“他们带我来找你,找我的双生子、好兄弟。他们知道我是谁、想要什么,所以他们就把我带到你这里。”
刚才那个古人又发出声音了,蒲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再看看在座的其他人。披头也转头四顾,只见另外还有四个古人走进了这个——什么呢?是窝巢?还是隧道?随便吧,披头哪还有心思管这个!
披头只认得人群中的一张脸孔,前段时间他夜探高塔时就与这个古人有过一面之缘……那真是扭转命运的一晚。披头说:“那天晚上就是他看见了我,就是他看见我偷稻草,后来发警报的肯定也是他!”
蒲头问道:“可他并不是那个愤怒的古人吧?”
披头说:“嗯,他和打我的那个古人不一样,他现在确实没生气。天哪,千万别让我再碰上那个愤怒的古人。”
奥义克说:“太好了,他们终于说了一句类似祈祷的话。那些掘客说话的时候有一半时间像是在禀神祷告,所以我才听得懂;如果这些天使也有那么虔诚就好了。”
谢德美说:“他们说什么?”
“他希望再也不会见到那个愤怒的……古人。”奥义克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我们当然是古人了,上古时代的人回来了。”
谢德美说:“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千万不要掉以轻心,笑笑就忘了。纳飞、绿儿,你们谁去找如诗和羿羲过来?如果将来他们也上山去做天使联络员的话,那么现在就需要和这两个天使正式见一面了。”
纳飞说:“好的,我这就去。”
绿儿说:“纳飞,你别傻了,我去。”
奥义克说:“还是我去吧。”
谢德美说:“奥义克,我们需要你留在这里,万一你能听懂多一点呢?”
最后还是纳飞出去了。
绿儿说:“天使的语言就像唱歌一样,而且全是爆破音,对吧?好像小溪流水中冒出的泡泡,又像……”
索菲娅问:“又像什么,妈妈?”
“又像我浮在圣湖水面上、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的旋律。”
索菲娅说:“会不会真的是地球守护者把他们的歌声传给你了呢?”
谢德美说:“静一静!你们看,这两个天使长得一模一样,我猜他们是孪生双胞胎。”
奥义克说:“他们确实互相称呼对方为‘另一个自己’,而且他们比一般的兄弟亲近百倍。”
绿儿说:“可能我那对双胞胎相互之间也有这种感情。可惜他们年纪太小,不懂用语言去描述内心感受。”
谢德美说:“静一静!奥义克仔细听,其他人认真看,都别说话。”
可是索菲娅硬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才罢休:“这两人之间的亲情太浓了,人类当中没有哪两个人的关系能够比得上。”
蒲头说:“毫无疑问,你是所有男人里面最蠢的。”
披头说:“承蒙夸奖。你是所有男人里面最真挚的,希望有女士还能看到你坚强勇敢的一面,愿意下嫁给你。”
奥义克说:“那个受伤的天使刚才祈祷,希望有女性会欣赏另一个天使坚强勇敢,愿意和他成为配偶。不,应该说和他‘结合’。”
索菲娅提醒他:“和他结婚。”
“嗯,也可能是结婚吧。反正那个单词暗含了编织、缠绕、打结的意思。”
索菲娅说:“我知道两个人之间的编织缠绕是什么,他说的就是结婚。那个健康的天使还是单身,而受伤的那个已经结婚了,因为他有一束非常牢固的丝线一直连到峡谷顶上。”
谢德美说:“你知道他们的名字没有?”
奥义克问道:“怎么?你想我学他们发的那种声音啊?”
“总有一天我们都需要学他们的话,你现在试一试又何妨?”
“那个健康的天使名叫乌——欧……每个元音前面都带着一个很小很快的辅音,突——头,蒲——头。”
“另一个呢?”
奥义克苦笑了:“一样,连名字都一样。”
谢德美喃喃自语:“难怪叫‘另一个自己’。”
“噢,不对,有点不同。另一个好像叫蒲——他,健康的那个叫蒲——头。”
披头说:“你静一静,听!”
“听什么?”
“听古人说话,他们刚说起你的名字呢。”
两人仔细听着。
奥义克说:“蒲头……蒲头……”然后他含含糊糊地练习了几次,最后终于把名字清楚地说出来了:“蒲头,蒲头。”
披头说:“他们叫你呢。”
蒲头立即跳到地上,消失在披头的视野之外。可是披头听见他说:“古人,我就是蒲头。你要找我吗?请你们不要再伤害我的孪生兄弟!要惩罚就冲着我来吧。”
奥义克说:“他对着我们祈祷。”
谢德美说:“哈,太好了,可能我们在所有人眼里都成神仙了。”
“他说如果我们还想撕破飞翼的话,就撕他的,别再弄他的孪生兄弟了。”
索菲娅问:“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呢?难道他以为我们又生气了吗?”
绿儿说:“他怎么知道我们在想什么呢?让我告诉他吧。”
只见她慢慢跪在地上,然后用两个膝盖在地板上蹭着向着天使走去,一边走一边用手指着自己,说道:“蒲头。”
天使转身背对着绿儿,伸展双翼,虽然没有完全张开,可是已经足够让翼膜垂下来展现在她眼前。
谢德美建议说:“你应该触摸一下他的飞翼,不过一定要轻轻的。虽然他的翼膜很坚韧,可是我不知道上面有没有痛觉神经。”
绿儿伸出一只手掌,轻轻地抚摸飞翼上的皮肤。接触之处一片光滑,有点像做鞋子用的皮革,不过更轻更有弹性。
天使好像还在等着绿儿下一步动作。可是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下文,他于是转身看着绿儿。
“蒲头。”绿儿又说了一次,然后向他伸出一只手,手掌打开,掌心向上。
天使仔细看着她的手,然后抬头逐个看着众人的脸,似乎想搞清楚绿儿这个手势的含义。也不知道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还是他自己给这个手势下了一个定义,总之最后他弯腰侧头,将脸颊贴在绿儿的掌心上。绿儿自然而然地将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另一边脸颊上面,将这个姿势保持片刻,然后松开双手。
这时候那个天使小声说起话来,不是对着绿儿,而是和他的孪生兄弟交谈。
“披头,她刚刚用手一上一下地包住我的脸,看来她是真心认了我做干侄儿。”
披头在他身后的床上答道:“蒲头啊,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从古人那里得到这份礼物。”
奥义克说:“床上的天使希望他的同胞都能从古人那里得到这样的祝福。”
谢德美说:“很好。”
绿儿说:“这还不够,我不想他们以为我们是神仙。”
她在天使面前低下头,让天使也将双手放在她的脸上。
蒲头紧张地叫道:“披头,我该怎么办?她对着我鞠躬呢!她的头没有侧过来,只有对父亲才行这样的大礼啊。”
披头说:“如果古人要认你做干爹,你就快答应了吧!别惹他们生气,他们一生气就变得很恐怖了。”
蒲头说:“可是我怎么能做她干爹呢?这个……不合适啊。”
披头说:“当然合适了!她没有父亲,她的爸爸已经死了。”
“你就一破翼男,你怎么知道的?”
“蒲头,她的爸爸真的已经死了,这是我睡着做梦看见的。”
“跪在我面前的这个古人,你从来都没见过她。”
“我见过她,这里每个古人我都见过。”披头没有撒谎,他只是一直想不起来而已。那些梦、那些记忆在需要的时候才涌现在他脑海里。他在梦里看见过所有这些古人的面孔,甚至还包括那个愤怒的古人。不过在梦里面,他被他的儿女们簇拥着,一点也不愤怒。披头从绿儿的声音就听出她是哪一个:在披头的梦里,他的第一对双胞胎小孩就是站在绿儿的肩膀上:“有一天她会站在村子的草地里,而我的小孩会站在她的肩膀上。”
蒲头说:“好吧,我就认她做干侄女吧。”
披头说:“是干女儿!她没有父亲,你现在要做她的爸爸!”
蒲头说:“我连妻子还没有呢!日后谁想要做我的老婆,她也必须成为这个古人的干妈,你说还有哪个女士愿意嫁给我?”
披头说:“谁要是愿意嫁给你的话,她自然就不会介意。他们现在选了你做一个古人的干爹,你竟然还担心日后没人愿意嫁你?亲爱的傻弟弟,你想老婆想疯了?”
绿儿低声说:“他们听起来好像不高兴了。”
奥义克说:“先别动,我听懂了一点点。刚才你让他的头放在你的手里,就好像认了他做什么干亲,从此他就得到你的保护。而现在你也是在求他认你做他的亲戚。”
绿儿说:“呃……这个主意不太妙。”
谢德美说:“事情到这个地步你就照做吧,先别动,让他来决定好了。”
这时候两个天使之间的对话已经结束了。只见蒲头的双翼完全展开,将绿儿整个人——而不仅仅是她的头部——包在里面。绿儿觉得一层又轻又软的皮质翼膜裹在她身上,如果她随便伸出一只手臂,马上就会将这层翼膜捅破。可是绿儿知道,她这样做的话,毁掉的不是这个天使,而是她自己。
奥义克说:“他祈求自己能够做你的好爸爸。”
绿儿问:“爸爸?”
“他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你的爸爸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世了,他希望能代替他的位置。”
索菲娅问:“什么?妈妈,他怎么会知道呢?”
“他说他从此会好好活着,用他的生命去保护你不受那些饥饿地鬼的侵犯。虽然你不是婴儿,可我想这应该是他们领养小孩时候说的誓词吧。”
绿儿问:“在天使的语言里,父亲这个词怎么说?”
奥义克说:“嗯……我想……等他再说一次我听听……”
这时候那个天使又说了几句话。
奥义克说:“是贝特。”
索菲娅说:“什么?”
“父亲这个词的发音是‘贝特’。”
在天使把飞翼松开之后,绿儿跪坐在脚跟上,看着他的双眼,指着他说:“蒲头,贝特。”然后她指着自己说:“绿儿。”
蒲头问:“她说什么?是不是告诉我她的名字呢?可是那个音节太奇怪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发出来。”
披头说:“玉……儿。”
“不对,在每个音之前还有点别的东西。幸好这也不是地鬼的音节,算是一种跑了调的音乐吧。乌……儿,玉……儿。”
奥义克说:“快听,他在尝试说你的名字呢。不过他们的语言里面没有L这个辅音。”
“玉儿就够好了。”绿儿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蒲头的称呼。她指了指自己,说:“玉儿。”然后指着蒲头,说:“蒲头,贝特蒲头。”
天使指正她说:“蒲头贝特。”
绿儿跟着说:“蒲头贝特。”
然后天使指着绿儿,说:“玉儿义高。”
绿儿指着自己,说:“玉儿义高。”
天使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可是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显得特别夸张特别尴尬。看来他们并不习惯用点头来表示同意,他只是学绿儿的动作罢了。绿儿说:“聪明的家伙。”
然后她往另一个天使躺着的床指了指,问道:“蒲……头?”
蒲头说:“披头。”
绿儿答道:“披头。”
蒲头补充道:“披头贝特。”
谢德美说:“噢,如果一个天使认了你做干女儿,他的孪生兄弟也成为你的干爹了。”
奥义克说:“在他们的文化里,双胞胎似乎特别重要。”
这时候从床上传来破翼天使的声音:“玉儿义高。”然后他把舌头不知怎么卷起来,硬是说了一句:“绿儿义高。”
众人听了又惊又喜,一起拍手大笑。两个天使顿时吓了一跳,随即发现他们拍手同时也在点头,于是蒲头也开始学他们把两只手拍在一起。
就在这时候,纳飞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羿羲和如诗。
他问:“我错过什么好戏了?”
绿儿说:“没什么。你快来参见我刚刚认的两个干爹,蒲头和披头。不过作为他们的女儿,我要称呼他们作蒲头贝特和披头贝特;而他们就叫我绿儿义高。”
奥义克说:“绿儿义高的意思是你是他们的阿姨。别忘了,是你先认他们做干侄儿的。躺在床上的那个扑什么兔……”
“披头。”索菲娅纠正奥义克的发音。
奥义克说:“那个受伤的天使,他很感激你。你认他们做干侄儿,他们已经觉得非常荣幸。后来你还认他们做干爹,这是一个更大的人情,他们当然受宠若惊了。我觉得你们建立的这种关系会永久持续下去的。”
如诗说:“没错。索菲娅,你也看到了,对吧?”
索菲娅说:“妈妈,他们已经让你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从此你就是他们的亲人了。他们不是在说笑,你们刚才做的也不仅仅是一个仪式那么简单,因为现在他们和你的联系已经变成像你我之间的联系那么亲密了。”
奥义克说:“他们以为这样一来,所有的古人都会永远和人们——就是天使——交好了。”
纳飞说:“很好!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现在先让他们两兄弟单独说一会儿话吧。小谢,你把药柜都锁好,我们先出去几小时。”
“他的伤口会痛的。”
“你能不能给他止痛的同时还保持他清醒呢?”
谢德美说:“可以是可以,不过他那个双胞胎愿不愿意让我动手呢?”
一开始蒲头确实不愿意。可是绿儿在他面前又跪拜又鞠躬,还伸出双手呈乞求状,蒲头似乎明白了谢德美手中的工具并不会给披头带来什么伤害。谢德美把药注射在披头的一条胫骨上,然后和大伙儿一起离开了房间。
披头说:“看来他们信任我们。”
蒲头说:“否则我们都成囚犯了。”
披头说:“那么你去试一下他们。我知道,如果你表示要走的话,他们肯定不会拦你。”
“如果你不能和我一起走,我决不会一个人回去。”
“那我们真的成为囚犯了。不过禁锢我们的是我的伤势,而不是古人。”
蒲头这时候已经飞回床上,仔细查看披头的伤口。“披头,”他的语气充满了惊喜,“你飞翼撕开的伤口……正在愈合呢!”
披头说:“不可能,破翼是好不了的,破翼男注定要被地鬼吃的。”
“我是说真的,撕开的两边已经长起来,中间结了一条疤,就像身体别处的皮肤那样。古人竟然有能力治愈翼膜的伤口!”
“蒲头啊,现在还有谁敢说我当初不应该下来找古人呢?”
蒲头挖苦道:“那个宝博。”
披头问:“那你呢?你怎么说?”
“我说啊,我的孪生兄弟是我们的先驱者。多亏了你的勇气、胆识和反抗精神,否则我们至今和古人还是形同陌路呢!现在古人已经是我们的朋友了,其中一个还成了我们的阿姨,我们也做了她的干爹。”
对于耶律迈来说,学习掘客的语言仿佛让他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虽然他是韦爵的长子继承人,可是耶律迈决心通过自己的打拼,实至名归地获得这个地位。所以他长年奔波在外,不畏艰险,勇敢地磨炼自己。那时候他敏而好学,特别擅长掌握新语言;一路上无论是雇工、向导还是客栈的老板,都是他的语言老师。最初几门外语需要特别努力,可是后来耶律迈逐渐掌握了不同语言的内在规律和固有模式,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比如说,博卓兹语和希尔米语就很相像,区别在于前者把所有的B音都变成P音,而且所有的长元音后面总加上一个U音,变成双元音。还有一些单词在不同语言里有不同的含义,就像“Olpoic”,这个单词在博卓兹语里并不是“家”的意思;如果你叫一个男的带你回他的“Olpoic”,他可能会出刀子捅你。总的来说,只要你发音准确,并且注意单词的不同意思,你就可以畅通无阻了。经过多年的磨炼,学习外语已经变得非常容易;虽然耶律迈对自己的语言能力相当自豪,可是他对这件事情实在提不起兴趣。
如今耶律迈已经被剥夺了长子继承人的地位,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海阔天空地翱翔。就算他还能飞,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他的妻子在这个星球的全体人类面前把他贬得一文不值,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那些活在地底的大老鼠学习它们的鼠语。
没关系,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跟着奥义克入门也没关系,虽然他是纳飞的跟班小弟弟,可他毕竟不是纳飞本人。如果当初的事态没有恶化,奥义克长大之后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健康版的羿羲:虽然聪明机智却不嚣张逞能,既服从兄长也有自己的主见和担当;勇敢而不莽撞,自信却不自夸。耶律迈其实挺喜欢奥义克,可是奥义克却明显不信任他,甚至害怕他。没错,当年在飞船上的时候,耶律迈确实出手重了一点,那只是他一时生气,控制不住脾气罢了。其实耶律迈当时只是恨纳飞欺骗了他,而并不是针对奥义克。如果那么多年来纳飞显示出哪怕一点点的迹象,表明他能变得像奥义克那么好,耶律迈就会和他成为真正的朋友了。不过现在跟奥义克解释这些也没有用,耶律迈从来不会刻意讨好谁。目前只要跟他学习掘客的语言,帮他解决疑难问题,一起寻找语法规则和结构模式,这就足够了。
掘客的语言确实有模式和规则可循。这门语言有独特的发展历程,完全不受人类的影响,所以它与和谐星球上的各种语言都大相径庭。可是不同的语言总会有共通之处:比如说每一种语言都需要描述时间,需要表达过去、现在与将来,也需要描述因果、动机和意向;另外,每一种语言都必须建立一个主谓语法系统,用来描述某个主体的某个行动。耶律迈宝刀不老,丝毫不比年轻时候逊色;他很快就建立了语感,并且逐渐找到了这门语言的精髓。森林边上有很多掘客在观察着人类,耶律迈和奥义克一起去找他们聊天。耶律迈看得出来,那些掘客很欣赏他的声线和说话的方式,甚至因为有一个神仙愿意说他们的语言而受宠若惊。
耶律迈还察觉出奥义克有一丝妒忌:毕竟耶律迈是他带入门的,可是几周之后,学生反而变成了老师。虽然耶律迈还不能教他每个单词的具体含义,可是他已经能在语法规则、发音规律以及习惯用语等方面指导奥义克了。奥义克并不笨,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学外语,当然不能和耶律迈相提并论;假以时日,他也能掌握学习外语的窍门。值得称赞的是他的态度:奥义克没有说什么,只是称赞耶律迈的能耐。关键是没有迹象表明奥义克试图抵制这种师生关系的转换,而且他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对耶律迈留一手。如果纳飞当初有奥义克这种克己自制的能力……
终于,耶律迈觉得火候已经够了,他已经有信心去和飞船上的俘虏交涉了。那九个掘客里面,有四个已经放回去了——就是执行战王命令处决绑架者的那四个士兵。剩下的五个俘虏里面,有四个是绑架者;剩下那个,也就是最重要的一个,是幕后主使,血王的儿子伏森。佛意漫吩咐道:“我要让他改邪归正。他本来是想害我们的,能够与他修好才是最重要的。我要他把人类的文化传递给掘客。”
所以耶律迈必须和伏森交朋友。他说:“爸爸,这件事情必须按照我的方式去做,否则我干不了。”
“你的方式是什么呢?”
耶律迈说:“爸爸,伏森是一个性情暴戾、脾气暴躁的人。”
“所以我们必须引导他向善。”
耶律迈说:“我们首先必须让他知道谁是老师,然后我们才能够着手引导他接受另一种生活方式。”
佛意漫虽然心存疑虑,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他说:“可是,阿迈,你不能伤害他。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够僵了,你千万不要再火上浇油。”
耶律迈答应不伤害他——或者说,至少不会对他造成永久性的伤害。不过除此之外,佛意漫答应让他全权处理,见机行事,而且还不派人在一旁监视。
不过一开始他必须在飞船上和伏森等掘客见面,全程都被那台名叫上灵的计算机监视着。幸好,上灵在地球上的威力远不及他在和谐星球上的万一。哼,就让它看去呗,尽管向佛意漫、纳飞和羿羲汇报去吧,这件事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而且阿飞和阿羲两人根本就没精力管耶律迈,他们整天忙着照顾那对天使双胞胎。这些恶心的小动物,骨头就像枯枝脆木一样,碰一下就断;不过他们飞起来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最近他们和纳飞一伙打得火热,尤其是纳飞的贱人老婆,还和那双胞胎认了干亲,成了一家人。纳飞天生就那么蠢,竟然不知道和弱者结盟没有一点好处。这些天使被掘客称作“空中肉兽”,可见他们根本就没用。为什么他们还没有绝种呢?耶律迈觉得这是因为掘客留着他们作为一个稳定的肉食来源。这些天使只是一盘有智慧的菜,一锅会飞的炖肉,而纳飞和羿羲偏偏要和他们做朋友。
和天使相反,掘客是一个勇猛强壮的种族;而飞船里囚禁着的正是他们当中最强壮、最勇猛、最有野心的一个。爸爸,求你不要让我和他做朋友吧!耶律迈几乎大声笑出来。老头子为了建立和平而绞尽脑汁、机关算尽,可是他竟然让耶律迈和地球上唯一值得结交的种族来往,让他成为“人鼠关系专家”;可怜纳飞只擅长和废物打交道——那些天使既没脑也没腰骨,天生就是掘客的猎物。
耶律迈先对奥义克说:“现在我要开始和飞船里那些俘虏打交道了,你就继续在外面和这些自由的掘客来往。我想以后每天和你讨论一下当天的收获,谈谈各自学到的掘客语言和文化。”奥义克很爽快地接受了这种安排,并没有表示要和耶律迈一起见飞船里的俘虏。真是个出类拔萃的好孩子!
然后耶律迈去找谢德美的说道:“你先把那四个动手绑架的掘客弄醒,我要先和他们练习一下。我准备在旁观察他们相互之间的交流,从中学到点东西。而且我要完全控制他们身处的环境,如果事情闹得不愉快的话,至少他们不能溜之大吉跑进树丛里。”
谢德美说:“他们其实很强壮,可能会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耶律迈说:“我本来就知道他们很强壮,所以不会觉得意外。”
谢德美说:“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不想单独一人对付他们四个。”
耶律迈说:“我的意思是我不能示弱,决不能让他们以为我怕了他们。我一生中再狠毒的人也见过,那些人来自完全陌生的文化,我对他们一无所知;有时候直到对方突然动起手来我才算是对他们有了一点初步的了解。比掘客危险百倍的人也逃不出我的掌心,因为这是我的专长!就像你的基因学领域,我可没有多管闲事乱插手,对吧?”
谢德美听了之后显得很惭愧,只能乖乖地把四个掘客逐个唤醒。耶律迈守候在旁,确保他们苏醒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脸。然后耶律迈用非常粗暴的方式对待他们。他用力揪住掘客的肩膀,推推搡搡地驱赶他们穿过飞船里的走廊;在爬梯那里,耶律迈抓住他们的脚跟往上推,逼他们爬上他指定的那一层。这里既是学校,也是谈判桌,更是监狱。
耶律迈花了四个星期与他们相处,把所有能学的都学会了。每天他都掌握新的词汇以及越来越复杂的语法规则;晚上把俘虏关起来之后,他就把当天学到的知识一丝不苟地传授给奥义克。除了语言之外,他还了解掘客的文化习俗和地下城的运作方式。在两个王里面,血王掌管宗教事务,是最神圣的。他不但主持所有少年男子的成年仪式,还负责在空中幼兽的盛宴上给各位猎手评分。通常那些能够一击致命、不拖泥带水的猎手都会得到奖赏;可是最高的奖赏总是颁给那些兵不血刃就将猎物生擒活捉的高手。战王则掌管军务、任免军官,训练年轻人技击、追踪和杀戮的本领;他还率领士兵捕猎,不管猎物大小全部通杀。不过捕猎之后的册封嘉奖仪式还是由血王主持,到底哪个是勇士哪个是孬种,最后还是由血王说了算。
穆夫汝主是一个伟大的战王,可是有人说他做错了一件事:与艾米斯母结婚。当然,他其实也是迫于压力才娶艾米斯母的。当年这个女人既能得到诸神的托梦,还能听到诸神的声音,所以大家奉她为圣母,也就是地下城的最高统治者。圣母过于强势,削弱了战王的地位;而战王对这个女人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于是忽略了手下将士的意见。这样一来,在他们的权力架构当中就出现了一个真空。
伏森的父亲术司门本来应该利用这个权力真空扩张势力,帮助族里的男人摆脱艾米斯母的压迫,重拾那一股正逐渐被圣母榨干的阳刚之气。可惜术司门和穆夫汝主一样,都被艾米斯母洗了脑。不过也难怪他们,因为她预言了那个没人碰过的大神会从天而降,结果他真的来了。人们看着大神被众多神仆和半神簇拥着,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威严和力量。所以虽然艾米斯母鼓吹的那一套让人们变得软弱和被动,大家还是不敢质疑她的权威。她让他们看、让他们等、让他们学,却不许他们动手。于是大家乖乖地看,耐心地等,直到有一天伏森挺身而出,大声质问他们:“你们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你们是女人,怎么不抱个婴儿喂奶去?如果你们是男人,为什么你还在看还在等?你们明明知道那些婴儿在哪里,也知道他们看管得一点都不严密。他们既没有在地底挖隧道,也没有在树上筑窝巢,所以那些婴儿整天都在地面上,你们为什么还不去拿了献给血王?”
“可是血王没有说要他们的婴儿,战王也没有命令我们动手。”
“那是因为他们都被女人骑在头上!我是堂堂男子汉,决不听女流之辈的命令!如果我的上级不是男人,那么我就只听自己的命令!这些根本就不是神,就算他们是从天上下来的又怎么样?他们不也和我们一样把尿撒在地上?他们不也和我们一样吃喝拉撒?他们不也和我们一样需要呼吸空气?他们有什么神圣的?”
“这些都是伏森说的谎话!我们也是上了他的当。”那几个俘虏都想撇清关系,所以对耶律迈如是说,“我们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们真的是神仙;要是我们早知道的话,根本就不会理他。全能的神啊,请原谅我们吧!请不要让你们那个会发光的大神惩罚我们。”他们就这样絮絮叨叨不住地求饶。耶律迈看着这帮卖主求荣的软骨头,越看越生气,简直想亲手把他们勒死。
虽然他们这样背叛伏森非常卑鄙,可是耶律迈并没有流露出不满。正相反,他让几个掘客以为耶律迈想让他们永远向那个会发光的神仙效忠。哼,什么神仙?不就是纳飞这个欺世盗名的小杂种嘛!当耶律迈从他们身上再也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时,他就告诉佛意漫,他觉得是时候放他们离开飞船去见其他人了。谢德美、奥义克、索菲娅、亚赛他们想深入了解掘客的文化习俗,现在就可以和这几个掘客交流沟通了。
佛意漫等人对耶律迈的工作成果都十分满意。那四个掘客表现得温顺纯良,特别使劲地取悦大众,和众人交谈的时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四个掘客还把自己的妻子都接过来参加座谈会,人鼠和平共处,其乐融融。谁还能想起,就在不久之前,这四个掘客曾闯进耶律迈的家中偷走了他的小宝宝?佛意漫说:“儿子,我为你感到自豪。他们曾经伤害了你和你的家人,可是你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与他们化敌为友。你做得很好!”
耶律迈心知肚明,如果他真心实意与这几个掘客化敌为友,那才是真正的耻辱呢。他知道那几个绑架者的真面目:他们都是背信弃义的懦夫。当初他们在伏森的威逼之下作奸犯科;现在他们在耶律迈的打压之下又心甘情愿地背叛了旧主。如果伏森有哪怕一点点判断力,就应该在上台之后把这四个家伙干掉。
没错,伏森会上台的,耶律迈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他从几个绑架者口中听得越多,就对伏森越了解。伏森的思维方式,他的感受,他的渴望和追求,以及他为了达到目的愿意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这一切耶律迈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要的东西很简单:权力。
为了得到权力他会怎么做?不择手段。
是的,耶律迈很了解伏森,因为他自己就是伏森。耶律迈要让血王的儿子看清形势,学他那样卧薪尝胆。
终于到了唤醒伏森的那一天。谢德美将他的冬眠舱准备好。
耶律迈说:“他苏醒的时候我要单独和他谈谈。”
谢德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耶律迈说:“因为我了解他。从其他人的描述看来,这是一个危险分子。要驯服他,我就必须让他看清楚到底是谁说了算。如果你在场的话,他就会看到有别的人类也在参与这件事情,他就不怕我了。我必须让他知道他这条小命完全在我的掌握之中,你明白吗?”
谢德美说:“我明白,可是我不同意。”
耶律迈说:“不过你还是会让我和他单独相处的。”
“我会的,因为佛意漫吩咐过,这件事情让你全权处理。”说完她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舱盖滑开,伏森躺在耶律迈面前,眨了几下眼睛,试图搞清楚四周的状况。耶律迈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喉咙,把他提起到一个半坐半躺的姿势,用最恶毒的掘客语言吼道:“你竟敢偷我的女儿!你打算吃我的女儿!你只敢欺负小婴儿,在真正男子汉面前就马上变成软骨头!你这样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让耶律迈欣慰的是,伏森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狂怒。他刚刚醒转,麻醉药效还没过,两条手臂还软弱无力,竟然伸手去挖耶律迈的心脏。很好,不是一个软骨头!
“蠢货,你现在竟敢和我动手!”耶律迈一手捏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把他整个从冬眠舱里揪出来,用力扔到对面墙上。
嘿嘿,不错,这个家伙毕竟不像那些弱不禁风的天使。只见伏森从地上翻身而起,没有一点损伤。他龇着牙,拉开架势准备动手;可是他还很虚弱,连站也站不稳。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可是耶律迈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现在耶律迈不是追求正义和公平,而是要树立权威,要立足于统治支配的地位。如果耶律迈追求正义的话,他就会趁着伏森昏迷的时候把他勒死了。
伏森突然飞身向耶律迈扑过来。这一下飞扑出其不意、来势凶猛,幸好耶律迈让那几个俘虏给他演示过掘客打斗的惯用招数,否则还真的有可能被伏森突袭得手。耶律迈当时对几个俘虏说,他只是想学习具体某个动作的名称;结果他既学会了名称,也想到了克敌制胜的招数。所以伏森这一下非但没有得手,反而被耶律迈借力打力,利用伏森自己的重量把他顺势甩了出去。这次伏森飞进了走廊里,在地上磕磕碰碰连翻带滚,最后整个人撞在了走廊尽头的墙上。
哪知他怒吼一声,竟然马上跳起来,再次扑向耶律迈。可是飞船里的地面非常光滑,他总是脚下打滑,没办法累积足够的动量把耶律迈撞得失去平衡,更不用说把他掀翻在地了。就这样,伏森屡战屡败,被耶律迈不断地戏弄和羞辱,到药效完全退去的时候,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
终于,伏森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耶律迈抓住他一条后腿,拖着他穿过走廊,一直走到中心爬梯;然后耶律迈把伏森扛起来,沿着梯子爬到囚禁他的那个房间。一路上他任凭伏森的脑袋和身体磕磕碰碰,也不给他机会保护一下自己。来到牢房,耶律迈将伏森一把扔进去,然后他也跟着走进房间,把门关上,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虽然人类笑起来和掘客不一样,可伏森也看得出耶律迈是在耻笑他。他从地上爬起来,双脚直立,袒露着光秃秃的粉红肚皮,说道:“你要给我一个男子汉的了断吗?来,有种你就把我胸膛切开,掏我的心肝内脏出来,再当着我的面吃掉!别以为我怕了你!我还要跟你抢着吃呢!”
伏森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装出大无畏的样子呢?耶律迈一眼就瞧出来了:“我宁愿吃我自己的大便也不想被你这个懦夫的污血弄脏了我的嘴唇。”
“那你是想让我像懦夫一样死掉吗?好,给我喉咙这儿来一刀,我才不怕呢!反正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你们这些神仙来了之后,男子汉都不见了,剩下的全是女人和一些长着两条尾巴的懦夫。”
耶律迈忍不住又笑了。这家伙死到临头还在挑衅,虽然嫩了点儿,可是毕竟勇气可嘉。如果他做出别的反应,耶律迈反而会觉得失望。换了欧必忍早就趴在地上求饶了;如果是费雅思就会强压着怒气不说话;梅博酷则会讨价还价,试图和对手达成交易。可是伏森在大势已去的时候还竭尽全力去减少耶律迈的胜利喜悦,确实是个男子汉。
耶律迈用掘客语说道:“蠢材!我不是要杀你,我要你上台做大王!”
这句话比什么都有用,伏森马上安静了。
耶律迈说:“你的老头子一点用也没有,竟然被艾米斯母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穆夫汝主也不是带兵打仗的料,看他的所作所为就像一头没长翅膀的空中肉兽。我本来以为你那几个动手抢人的手下算有种,哪知他们也不是男人。他们为了保命,敲锣打鼓地把你卖了,还顺手将所有责任都推在你头上。”耶律迈学他们的声音,故意喘着气扮成娘娘腔:“啊,伏森欺骗了我们。我们是被逼的,这件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啊!我们那时候不知道你们真的是神仙嘛。”
伏森气得咝咝作响,口水四射,把耶律迈站着的那半边房间喷得四处都是。在掘客里面,吐口水是表达极大的蔑视;如果耶律迈是掘客的话,马上就会和他拼命。
可是耶律迈不是掘客。他不怒反笑道:“如果你的口水有毒,那喷我身上还有点用处。可是你没必要和我过不去,如果你想拯救你的族人,不让他们被我们奴役,我就是你唯一的希望了。”
“如果你是我的希望,那我就没希望了。”
“你真是一条蠢货,是吧?不过我还能指望你什么呢?说到底我是一个神仙,而你只是一条啃泥的虫子。”
“我不是虫子,你也……”
“说下去呀,伏森,可爱的小神童,无助的小宝宝,把这句话说完呀。”
伏森摇了摇头。
“你本来想说的是‘你也不是神仙’,对吧?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伏森说:“你的手打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能感觉到,那不是神的手。”
耶律迈说:“哼,好像你以前老是被神仙殴打,所以一碰就知道似的。”
伏森无言以对。
“我告诉你,我的手是男人的手,这个男人比你更快、更强、更聪明,也比你背负着更多的仇恨。”
伏森仔细品味着耶律迈的话:“男人?你说你是人?”
耶律迈说:“没错,我是一个男人,而不是神仙。”
伏森说:“没错,今天你是比我强比我快,可能也比我聪明,不过仅仅是今天罢了。”
耶律迈说:“伏森,不仅仅是今天,而是永远!我现在知道的东西,你们全族人一万年也学不会!”
伏森退让了一步:“就算你比我聪明,可是你心里的仇恨决不可能比我多。”
耶律迈说:“哦,是吗?那我们比一比谁更惨,好吗?”
两人促膝长谈,互诉衷肠。一天下来,当耶律迈终于把晚餐送来给伏森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囚犯和看守,也不是俘虏和主人,更不是人和神;他们已经成了盟友。这两个被各自族人放逐的失败者决定互相扶持,找机会打倒各自的对头,然后东山再起。这一切需要精心计划,需要耐心和时间。时间,他们有的是;耐心,他们可以一天一天地学。耶律迈不也正在学吗?伏森也能够学会的。
就在伏森稀里哗啦地埋头大嚼的时候,耶律迈告诉他:“如果将来哪一天你突然起了歹心想过河拆桥,你记住了,你干什么都逃不过我的双眼!就连你心里的歹念我也会比你先知道。所以你想对我捅刀子的时候,你会发现你身上已经中了我的刀。”
伏森发出掘客特有的那种喘气似的咝咝狂笑声:“好,我知道了,我可以把我这条命托付给你。”
耶律迈说:“你就尽管托付吧。可是我要告诉你,我永远也不会把我的性命托付给你。”
纳飞、绿儿、羿羲和如诗出发前往天使的村庄。他们把工具背在身上——当然,羿羲的行李是放在他身后的椅子上。一个星期之前,亚赛和奥义克已经去指定的地方建好了电磁中继站,所以羿羲能够沿着小路一直飘上山。不过他还是带着浮椅防身,万一天气不好或者有人趁他睡着偷了浮子,羿羲也不至于动弹不得。
他们最年幼的小孩都留在村子里给其他人照顾。如果他们和村里的天使初次会面顺利的话,他们就可以建造房屋,然后回去把小孩都接上来,顺道把谷物种子、御寒衣物和教学材料一起运过来。他们希望在那个海拔高度的生长季节到来之前建立一个成规模的农庄——当然,前提是一切都进展顺利。
披头和蒲头在前方带路,不时冲上云霄盘旋片刻,等后面四个人赶上来之后再飞下去交谈几句。他们都知道,很多天使很抗拒和人类——也就是传说中的古人——交往,可是纳飞他们已经精心准备了一场好戏,希望借此把心存芥蒂的天使都争取过来,或者至少说服他们允许四个人类搬进村庄里居住。
一行人终于到达峡谷顶上的大草坪。当初披头就是在这里血溅当场,惨遭破翼碎骨的横祸。他们停下脚步,正式上演这幕好戏。
披头和蒲头分别降落在纳飞和绿儿的头顶。他们的双脚轻轻用力,牢牢地抵住两个人类的下颌;然后收起飞翼,裹住两人的肩膀,既像一件斗篷,也像一个帐篷。
绿儿说:“就像一个窝巢。”
纳飞点头称是。虽然他们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天使的窝巢,可是他们听过披头和蒲头的详细描述,也看过双胞胎画出来的示意图,后来连地球守护者也给他们报梦了。他们在梦里看见的天使窝巢是用柔软的嫩枝和青草编织而成,层层叠叠地铺在树枝顶上,实际上是一个屋顶,这片屋顶下面就是母亲和小孩栖息的树枝。她们睡觉的时候头冲下倒挂在枝头,一双飞翼裹住自己的身体,就像包在一张毯子里面。
纳飞一行人知道,在山顶这里四面八方都是天使;他们此刻正躲在树梢枝头,一边观察一边给这群人打分。
羿羲滑翔着飘到一行人的最前头,双脚一直没有接触地面。如诗跟在他身后,低声告诉他各个天使躲藏的方位,其中哪些和披头兄弟的关系并不密切——这些正是他们要争取的对象。在他们几个人里面,只有羿羲能够悬浮在半空中;他这招独门绝技,别说其他人,就连纳飞身披星舰宝衣也做不到。让羿羲打头阵正是利用他会飞的优势,造成天神下凡的气势,一上来就把所有天使都震慑住。
“伊帼在哪里?她的丈夫回家与她团聚了!”羿羲用天使的语言高声喊着。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太低沉,那些天使未必能听得清;所以他特意加快语速,突出每个单词的辅音,希望这样能够帮助听众听懂他的话。
不出所料,没有天使从树林里现身。
“披头是个勇于探索的男子汉!虽然他的飞翼被撕破了,可是现在已经被我们治好。我们连破翼也能治好,难道还会伤害你们吗?”
还是没有天使出来。
“那个愤怒的古人打伤披头,是因为他以为你们抢走了他的小孩。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在黑暗的地底藏着那么多地鬼。”
当初绿儿反对用天使的口吻称呼掘客,可是羿羲坚持要使用天使听得懂的词汇:“迈哥和小奥跟掘客说起天使的时候,还不是照样把他们叫作空中肉兽?”羿羲这样一说,人人都觉得“地鬼”总比“空中肉兽”好听一点。
羿羲继续对着躲在暗处的天使们喊话:“可是现在我们已经看到真相了!你们决不会下来谷底偷我们的小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勇敢的男子汉蒙冤受伤;而他那个同样勇敢的孪生兄弟不畏艰险,冒死前来相救。”
终于,有一些天使陆续现身了。他们跳到空地边缘最外围的枝头,有一些直立在树枝上,有一些则倒挂着。后者让羿羲看着也觉得头晕,不过他还是继续大声说:“现在我们知道了,你们本来可以不让勇敢的蒲头下山,可是你们最终还是选择放他走,可见你们是真心想和我们做朋友。没错,我们就是古人,我们在地球守护者的指引下终于回家了。”
他们本来对这句话的使用也有分歧,因为天使对“地球守护者”毫无概念。可是纳飞坚持要在一开始就把这个名堂介绍给他们。“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并不是神仙,所以我们千万不要落人口实,让他们说我们存心欺骗。”
绿儿温和地反问:“那为什么我们要骗掘客呢?”
纳飞指出:“因为我们不是想从天使手里救回被绑架的小宝宝,而是想和他们建立真正的友谊。我们给他们的第一印象已经是既残暴又没脑,所以现在决不能再装神弄鬼欺骗他们了。充其量让羿羲耍一下飞行把戏,但求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就足够了。”
现在羿羲用天使语言说出的“地球守护者”这几个字是披头和蒲头两兄弟教的。纳飞等人向两个天使解释地球守护者到底是何方神圣,然后披头两兄弟就把这个概念翻译成天使的语言。天使语言特别难学,纳飞等人只是刚入门,很难把地球守护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所以这个翻译其实有相当的局限性。
“请求你们原谅我们古人的过错。以前我们对你们缺乏认识,可是通过这两位品行高尚的勇士,我们已经了解你们了。现在我们治好了披头的飞翼,希望你们从这件事情看清我们的诚意,并允许我们四人在这里定居。不过,首先请伊帼出来和她的丈夫团聚吧!伊帼,请你出来仔细看看,我们带给你的披头是千真万确的,他已经完全康复了。”
羿羲讲完之后,四个人再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等待着。披头和蒲头偶尔小声地安慰他们几句。耐心点,要有耐心;他们其实很为难,让不让伊帼出来,这个决定实在是不容易。
终于,伊帼来了。只见她扑腾着从树林边缘的枝叶下面飞出来,很笨重地降落在空地上。他们发现那是因为有两个天使宝宝挂在她胸前,让她飞的时候很难掌握平衡。
披头很意外,顿时张嘴结舌;蒲头则兴高采烈地唱起歌来:
夫君破翼,尚能痊愈
娘子苦等,奉上双儿
去时贤妻,归已良母
别后重逢,喜上加喜
披头在歌声中反应过来,立即从绿儿的头上跃下,落在伊帼的身边。两夫妻窃窃私语,语速极快。虽然没有一个人听得懂他俩在说什么,可是大家都觉得他们的声音就像二重唱那么好听。正说着话,伊帼开始检查披头的伤口,尤其是被撕破的翼膜;披头则仔细端详着站在脚边草地上的那对刚学站还不能飞的双胞胎。虽然这对小宝宝还在牙牙学语,却已经懂得叫披头爸爸了。披头喜极而泣,一点也不怕丢人。他一边用指尖抚摸着小孩,一边用舌头轻舔着他们,还让他们爬到他身上,钻进他的翼膜里嬉戏打闹。
过了许久,伊帼终于转身向着还在观望的众天使说:“本来不能治好的重伤已经痊愈了,本来已经失去的爱人也已经找到了。各位,让我们原谅那些本来不能原谅的过错,让我们用友谊接纳来自远方的贵客,让我们用心把古人迎进我们的林、我们的巢、我们的家。”
这是伊帼向议会提出的正式动议,纳飞他们遵从披头兄弟的指导做了那么多事,为的就是这个提议。投票开始了,只有少数天使因为心怀不满或者心存疑虑而从树上飞下来,也就是投了反对票。投票结束之后,所有留在树上投了赞成票的天使一起飞出来,在草地上空盘旋飞舞、放声高歌。众天使还轮流俯冲下来,用双手和双脚轻轻触碰古人,仔细端详他们的面容,聆听他们的声音——听他们挣扎着很艰难地说出天使的语言。
可是天使也没办法发出纳飞名字中的鼻音和摩擦音,所以只能叫他作“大呸”。他们也没办法发出绿儿名字中的“L”音,所以只能用喉咙深处的爆破音来代替,于是绿儿就成了“酷儿”。同样道理,“羿梯”就是羿羲,“库哧”就是如诗。披头之前就忍不住抱怨古人好像专门起那些让天使没办法说出来的名字。
不过“大呸”“酷儿”“羿梯”和“库哧”这几个称呼已经够接近了,关键是天使已经说出他们的名字并且欢迎他们留下来。于是纳飞一行四人,再加上一张浮椅,跟随着漫天飞舞的天使走进另一个山谷——那里就是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