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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杀戮

  费雅思并没有恶意;他只是有同情心,而且观察入微,仅此而已。自从上次耶律迈因为虐待那只貌丑会飞的所谓天使而惨遭艾雅当众羞辱,至今已经好几个月了,费雅思留意到耶律迈和艾雅之间的寒冰一直没有消融。实际上,就他所见而言,这两人再也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耶律迈几乎从不和艾雅共处一室。其实费雅思平常也不会老是去打探别人的行踪,他只是“偶然”看到耶律迈整天都和掘客俘虏混在一起,还在学说掘客话,不停地发出那些“嗡嗡嗡”和“咝咝咝”的噪声;同时费雅思还留意到艾雅已经失去了生命中的另一半,变得孑然一身。

  其实,费雅思也是一样的形单影只。他那个贤良淑德的老婆莎芙,以前在女皇城中总是习惯性出轨,背叛了费雅思的感情。如今,在生了三个小孩之后,莎芙已经变得大腹便便、人老珠黄——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背叛呢?回想刚结婚那几年,费雅思痴狂地爱着光彩照人、千娇百媚的莎芙。当时莎芙是明星歌手万人迷,能够得到她的垂青,费雅思觉得人生最大的成就莫过于此。谁料昔日的佳人如今已成明日黄花,过往的千般好处万种魅力也烟消云散、无迹可寻。

  那么多年来,莎芙一直没有开口唱歌,这一切都始于柔珂撞破她和欧必忍奸情的那个夜晚。当时阿珂对姐姐大打出手——她一生中最嫉恨的人就是莎芙,所以她这个举动与其说是警恶惩奸、伸张正义,还不如说是狂怒之下情绪失控。阿珂的重拳狠狠打在莎芙的咽喉上,从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唱过歌了。其实莎芙的伤并不是永久性的:她可以正常地说话,发出各种声调,还能哼着摇篮曲哄小孩子睡觉;不过她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放开喉咙纵声高歌。失了声的莎芙也失去了名声和地位。费雅思本来一直沉醉在莎芙的光环背后,仿佛这片阴影也是明亮的;失去这个光环之后,莎芙顿时变得不再吸引人。可是很不幸,她是华纱的女儿,所以连累费雅思也被拽到大沙漠里,从此被困在一个无法逃脱的婚姻陷阱之中。莎芙的妹夫欧必忍是一个可悲可耻可恨的可怜虫,莎芙竟然为了这样一个蠢货而背叛费雅思,亲手将费雅思的满腔爱火扑灭。从那个夜晚开始,他们的婚姻变得名存实亡。

  所以费雅思和艾雅同是天涯沦落人,有着相同的际遇和不幸:他们的配偶都是道德上的残疾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善良的人性。

  费雅思一直默默忍受着这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甚至还让那个贱人怀上了他的骨肉,可是没人能猜到,其实他连碰一下莎芙都觉得特别憎恶。没错,莎芙的腰身已经变成了水桶;没错,当年粉饰了他们生命的女皇城名利场已经遥不可及;然而,对于费雅思来说,真正锥心刺骨的是莎芙与欧必忍四腿相缠、肉搏骨拼的那个画面。费雅思知道,莎芙这样做甚至不是为了背叛丈夫,而纯粹是为了激怒她那个资质平庸却心肠刻毒的妹妹柔珂;当莎芙行苟且之事的时候,她心里根本就不会想起费雅思的存在……

  很多年了……这些都是发生在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他们在沙漠荒野流浪了很久,然后在茫茫星际飞行了一百年,如今在地球上也过了将近一年。然而对于费雅思来说,所有那些往事都好像刚刚发生在昨天——是的,它们已经永远地定格在昨天!想当初他为了维护自己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精心策划要杀死欧必忍和莎芙,却因为耶律迈从中作梗而功亏一篑。当时费雅思发了一个誓,至今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誓言:等耶律迈年老体衰、无力反抗的那一天,费雅思就会拨乱反正,一雪前耻。他会先把欧必忍和莎芙干掉,然后去找耶律迈,让他看看自己手上的鲜血。

  可能耶律迈会取笑他:怎么,你还记得这件事情?你还是把他们杀了?已经过了那么久……

  费雅思会告诉他:一点也不久!这件事情发生在这辈子里,所以我一定要在今生今世把它了断。耶律迈,他们两人该死,那是因为他们给我戴上了一顶绿帽子;你也该死,因为你当年阻挠我报仇雪耻。如今新仇已经冷却成旧恨,必须流更多的血才能彻底了断。现在轮到你了,耶律迈!当年你亲手摧毁了我的尊严,今天我就取你的狗命!

  从那天起,费雅思脑中一直反反复复地想象着这个场景,至今已经不下千百万次。这么多年来,耶律迈总是试图加害纳飞或者佛意漫,却屡战屡败,一次次地被打倒、被羞辱。费雅思冷眼旁观,心中默默地祈祷:别杀他,把他留给我!他还无数次想象着欧必忍临死前痛哭求饶的样子。至于莎芙……莎芙一直瞧不起费雅思,所以她一开始肯定不相信费雅思真的敢动手;她会出言讽刺,态度傲慢,直到发现刀子已经捅进心窝,她脸上才会显示出难以名状的惊恐神情。嗯,一定要用刀,因为刀子才有手感!费雅思需要仔细体会复仇的快感:利刃插入她身体,将皮肉割开,在鲜血的滋润下摧枯拉朽,一路深入,直达心脏。在那一瞬间,莎芙的鲜血会喷涌而出,溅满费雅思一手一身;而这个贱人也会在最后的高潮中结束她可悲的一生。

  费雅思想,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在这之前,为什么不好好准备一下呢?

  既然耶律迈觉得费雅思头顶的绿帽不算什么,那么让他自己也戴一顶试试,岂不是公道?当耶律迈奄奄一息等死的时候,我在他临终一刻告诉他,耶律迈,老朋友,你还记得我的老婆做的好事吗?哼哼,你的老婆也给你做了一顶绿帽,而且是和我一起做的。耶律迈会看着我的双眼,他知道我说的是实话,然后他才意识到他低估我了。那么多年来他一直当我是一条任他差遣使唤的走狗、一件没脑的工具,临死前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要实现这个梦想,唯一的难度就在艾雅身上。她就算没有和耶律迈一起,也不见得一定会看上费雅思。费雅思不是笨蛋,他心思缜密、观察入微,仅此而已。艾雅正处于脆弱的时候,而费雅思则充满同情心,他去找艾雅不是为了报复耶律迈。不,不是的,他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去找艾雅,在她需要安慰的时候送上一个强壮的臂弯;然后假以时日,顺理成章地,艾雅就会……费雅思也博览群书,知道这种好事时有发生,为什么就不能发生在他身上呢?为什么他就不能和艾雅相好呢?虽然艾雅生的小孩是莎芙的两倍,可她的腰身却还是那么纤细。而且艾雅还会唱歌,虽然她的嗓音不如著名歌星莎芙专业,却别有一种朴实亲切的光彩,能够唤醒一个男人心中的所有渴望。是的,艾雅,我听过你的甜美歌声。我知道,总有一天你的喘息声会在我耳边响起,你会激动得仰望苍穹,你的身躯会跟着我一起颤抖……

  “什么事?”艾雅问道。

  费雅思还没拍手掌呢,艾雅肯定远远就看见他走过来了。费雅思觉得很尴尬,说道:“艾雅。”

  艾雅又问了一次:“什么事?”

  费雅思问道:“我能进来吗?”

  艾雅问:“出什么事了?”费雅思看得出艾雅正在脑子里逐个点着她几个小孩的名字。

  费雅思说:“没出什么事情,不过我有点担心你。”

  艾雅看起来很迷惑:“担心我?”

  费雅思问:“请让我进来好吗?”

  艾雅笑笑,不过还是让他进屋了。“请进吧,费雅思。不过我不是很明白你说什么。我没什么不妥,只是整天都很累,不过说起来哪一个人不累呢?如果你来帮忙切菜做饭,我就感激不尽了。”

  费雅思问:“你真的要我帮忙切菜吗?”

  “噢,不,不,我是打比方罢了,我其实是在做针线活儿呢。佛意漫逼我们学用那些很差劲的骨头针,这些针太粗了,每逢一针就在布料上划开一个大洞。可是佛意漫坚持说总有一天钢针会都没了,所以——其实我想不明白,就算在沙漠里我们也不至于——噢,我这样絮絮叨叨把你闷坏了吧?”

  费雅思说:“对不起,我听你说话的时候其实更留意你的声线,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闷。请原谅我的唐突,可是你平常说话也像唱歌那么好听,耶律迈有你这样的妻子,真是一个幸运的男人。”

  艾雅听了他的恭维,一开始有点迷惑不解,然后轻轻地笑了一声,答道:“耶律迈可不这样觉得。”

  费雅思说:“那么耶律迈就是一个笨蛋,他竟然不去珍惜这么美好这么……”

  “费雅思,你想勾引我吗?”

  他被问个措手不及,在慌乱中只能矢口否认:“不,我想不到……我竟然让你误会了……噢,这太尴尬了。我只是来和你聊一下天的,我只是自己一个人挺寂寞,想着你可能……不过如果你觉得我们两人独处一室不合适的话……”

  艾雅说:“没关系,我知道我的名节不会因为和你在一起受到损害。”

  费雅思挤出一副最苦的笑容:“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无论谁和我在一起,她的名节也不会受到损害。”

  艾雅说:“可怜的费雅思,我们真的是同病相怜啊。”

  “是吗?”费雅思想,其实艾雅会不会也对他有意思呢?刚才他真不该断然否认此行的真实意图。

  艾雅说:“我的意思是,除了有目共睹的那些事情之外,我们好像都只能在自己的自传里担任配角。”

  艾雅说完这句话,似乎等待着费雅思用笑声做回答。于是费雅思干笑了几声,说道:“你的意思是……”

  “嘿,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命运操纵在别人手里。你说,为什么我们会被人带上一艘宇宙飞船呢?你能想出一个原因吗?这只能说是命数使然,造化弄人。我们都是生错年代爱错人……”

  费雅思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说得固然不差,可是,那些叱咤风云的主角们在历史舞台上向着子孙后代发出最强音的时候,我们这样的小角色能不能在黑暗角落里找一个小舞台上演我们自己的好戏呢?虽然没有观众,可是我们连苦中作乐也不行吗?”

  艾雅说:“我不是那种躲在黑暗角落里苦中作乐的人。我嫁错人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嫁错人了。恐怕你也觉得自己遇人不淑吧?可是他们不仁,不代表我们就一定要不义。我不想为了报复他们或者追求一时慰藉而毁了我和我儿女的未来。我只会光明正大地找寻快乐,决不做苟且的事情,所以现在小孩子就是我的一切。费雅思,你也有儿有女,他们都很乖,你也应该从他们那里得到安慰才是。”

  “我爱我的小孩,可是我还渴望别的爱。”费雅思意识到艾雅已经看穿了他的企图,再拐弯抹角也没有用了,所以干脆把话挑明了。

  艾雅温和地说:“费雅思,我一直以来都很钦佩你的坚韧和沉着,你总是默默地承受一切,毫不畏缩。你的坚强和耶律迈的彪悍,孰优孰劣,我也看得很清楚。可是我们千万不要学他们那样。虽然他们伤害了我们,可是如果我们自贬人格,也做出那些下三烂的事情,那我们就真的是罪有应得了。”

  费雅思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所以他马上意识到艾雅说的不是发生在女皇城的陈年往事,而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艾雅似乎想当然地以为费雅思知道一些事情,可是实际上他什么也不知道。“耶律迈这样伤害你,我真替你觉得不值。”他希望这句话可以引艾雅透露多一点。

  这招果然凑效了。艾雅说:“莎芙这样对你,我也替你觉得不值。我以为那么多年来她终于吸取教训了;可是有些女人就是不懂学好。”

  费雅思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直以来他总记挂着多年以前莎芙和欧必忍的奸情,所以完全没想过莎芙会再和另外一个人上床。仔细想想,她偷腥的机会实在太多了!费雅思和其他人轮班下地耕种,也轮流值夜;有两次他还跟随司徒博开着宇宙飞船自带的飞行器去周边地区测绘。在他离开的时候,莎芙有可能……不,不可能!她不可能重蹈覆辙,因为她已经失去太多,连歌声也没了……

  可是害她失声的不是我,而是柔珂。等莎芙的声音好了之后,我们已经离开女皇城,在外面漂泊了。莎芙得到的教训可能是不要招惹柔珂,可是她从来没有学会害怕我!

  费雅思知道,现在已经到算总账的时候了。这一次,他不会再耐心等待;这一次,就算耶律迈也不能阻止他。莎芙和欧必忍死定了!然后他回头干掉耶律迈,为艾雅除去这个禽兽一般的丈夫。当所有障碍都扫清之后,艾雅自然感激费雅思让她重获自由,然后就以身相许……

  或者她还是不会以身相许。不过谁在乎呢?费雅思根本不介意别人是否爱他,是否认同他的做法;他行事处世不是为了赢取谁的爱慕和崇敬,而是为了尊严和自爱。他的尊严已经失落太久,是时候重拾了。

  费雅思说:“很难想象她还会和欧必忍勾搭上。那家伙已经老了,就算他年轻时候有一丁点儿魅力,到现在也都没了。我还以为莎芙到现在早就看透他……”

  艾雅笑了一声,脸上却显示出一丝疑惑的神情。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意味着奸夫不是欧必忍!莎芙又出轨了,不过这次是和别人。这时候费雅思突然想起艾雅刚才说的一句话:她说起两人同病相怜的时候,提到“除了有目共睹的那些事情”。什么事情有目共睹呢?为什么费雅思却看不见呢?除了他,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

  艾雅肯定看见费雅思的脸上那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她也好像突然受了重重的一击:“噢,费雅思,我以为这件事情你早就知道了,我以为你来找我是为了报复他们两人。可是,你看看,我已经不生气了。我本来就不想再和他同床共枕,所以也不在意他和谁在一起。然后我想……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以为你的态度也和我一样……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你一直不知情。真的很对不起,我……”

  费雅思没听艾雅说完就站起来走出了她的房子,走出了耶律迈的房子。

  “费雅思,别做蠢事……”艾雅轻声说了一句。可是她知道费雅思很可能马上就要做蠢事了,所以连忙出去找人帮忙。一定要告诉佛意漫这里正酝酿着一场恶斗,他肯定知道怎么阻止悲剧发生。其实很久以前艾雅就应该这样做了。在这样一个小团体里面,通奸是一种很严重的恶行,所以很多年前耶律迈就宣布实施沙漠的法律。可是艾雅并没有抱怨什么,因为她真的不想耶律迈靠近自己。以前在飞船上,他用这双手去虐待和恐吓每一个人;在地球这里,他又用这双作恶多端的手去残害一条无辜的生命。艾雅宁愿抱着孤枕入眠,去梦中与她认识的唯一真正男子汉相聚。这个男人还是男孩子的时候就爱过她,渴望得到她的芳心。可是如今他与艾雅相见只有淡淡一笑,再也不见昔日的情意了。

  艾雅不在乎耶律迈在外面胡来,原因是她终日沉浸在对纳飞的依恋之中;可是费雅思对耶律迈和莎芙的奸情不置一词,原来是因为他根本不知情——这一点是艾雅从来没有想过的。他怎么连这事都看不出来呢?男人的眼力真的比女人差那么多吗?就算费雅思不再想和莎芙有肌肤之亲,难道他因此就以为莎芙也变得无欲无求了吗?

  这件事情闹下去恐怕会出人命的。艾雅从没见过费雅思脸上出现这种极端愤怒的表情;在耶律迈身上她倒是司空见惯,不过耶律迈早已习惯了愤怒,也学会如何约束内心的情绪。可是费雅思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在赶去佛意漫家的路上,艾雅遇见了梅博酷。今天早上他和几个掘客在山中打猎,杀了一只野山羊,这时候正在把羊皮晾起来。梅博酷问:“啥事那么急?”

  艾雅说:“你也一起来帮忙吧,费雅思刚刚发现了莎芙的奸情,可能要动手。”

  梅伯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艾雅明白了,莎芙原来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她说:“不是你,他不知道你也有份。”

  梅伯很疑惑地问:“那还有谁?”

  艾雅冷笑道:“难道每个男人都像你和费雅思那么蠢吗?你们都以为天上的明月是自己的私人财产,却不懂得千里共婵娟的道理。”

  梅伯笑了:“这么说来,他是去搞耶律迈咯?”

  “我这就去找佛意漫主持大局,一定不能让费雅思动手。”

  “哈,我肯定会去帮忙!你放心吧,这么热闹,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的。”

  可是梅博酷并没有跟着艾雅去佛意漫的屋子。他双手握住一把大锤子,心中拼命在想费雅思会先去哪里。没错,他肯定先去工具棚找武器。费雅思本来就不是那种赤手空拳上阵打架的好汉;如果他心里起了杀意,那就更需要武器了。费雅思知道自己的弱项,梅伯也很清楚自己的弱点;费雅思需要一件长柄的利刃,而梅伯则手持一把大锤;费雅思向来爱面子,所以他会指名道姓地喊对手,先唠叨一番再动手;而梅博酷根本就没有面子,所以他会从背后偷袭,或者躲起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梅博酷一点也不以为耻,因为他知道,如果公平决斗的话,面对一个志在必得的敌人,他必败无疑。打架不是他的强项,梅博酷本是一个演员。如果上灵是真的神仙,而不是一台蠢电脑,那么梅伯此刻肯定还在女皇城的舞台上发光发热、扬名立万,每晚的枕伴和玩伴常换常新……可惜他被困在这条肮脏的小村落里,天天在泥尘之中打滚,干活干得满身是汗,还要忍受着蚊叮虫咬。现在可好,再加上一个极度愤怒的绿帽男。不管这个冤大头是否知情,总之梅伯敢肯定,最近一个和费雅思老婆上床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会去找莎芙!没错,他当然要回家了。

  可是费雅思的房子空荡荡的。莎芙不在,应该是和其他女的一起出去了。噢,对了,她去教书了!这个钟点应该是轮到她给小孩子上课。哼,好像读书还真的有用似的。他们读些什么书呢?地洞里面一只文艺老鼠刚刚写就的鸿篇巨制?不过莎芙因为去教书而捡回一条小命,可见这也不完全是坏事,对吧?莎芙的床上功夫相当不错,她毕竟在年轻时学过好些招数,所以跟狄傲丽相比,和她上床简直是一个解脱。狄傲丽总是欲求不满,有时候挺讨厌;她太黏人、太饥渴、太自私、太笨……

  当然,就算梅伯必须随时随地满足狄傲丽的需求,他也不会十分介意——他毕竟还不算老。现在耶律迈已经没有再盯住那条禁止通奸的法律,所以除了通奸者本人,其他人好像都被蒙在鼓里。只让那些相信法律的人去执行法律,这样做的好处在于,他们往往不会怀疑别人触犯法律——因为犯法这个念头从来就没有在他们纯真无瑕的幼小心灵里出现过。

  如果费雅思找不到莎芙,而他也不知道梅博酷也有份,那么他肯定要去找耶律迈算账了。耶律迈正在飞船上和俘虏在一起,这就是说,费雅思正赶去飞船那里。

  去飞船的路上,梅伯经过欧必忍的屋子,只见门开着。奇怪,昨晚欧必忍值夜,现在肯定还没睡醒,门怎么会开着呢?莫非……难道费雅思隔了那么多年还在恨欧必忍?难道费雅思以为莎芙经过那次惨案之后还会和欧必忍偷情?莫非是新仇勾起了旧恨?

  就算欧必忍睡得正香,他也肯定不想错过这出精彩的大戏;而梅伯为了安全也不介意身边多一个人,就算这人是一个靠不住的胆小鬼也好。梅伯想,我自己就是一个靠不住的胆小鬼,哪还有脸去说欧必忍呢。

  梅伯走进屋子里,只见欧必忍躺在床上,双目圆睁,两手捂住胸前的伤口。这个伤口好像并不能让他立即断气,可他的喉咙被切开了一个大口,那才真正要了他的命。哼,做得挺干净利索嘛!从前胸的伤口看来,武器应该是一把鹤嘴锄或斧头,肯定不是一般的锄头;再看喉咙的伤口,很可能用了一件有刃的兵器。莫非是镰刀?不对,应该是斧头——只有斧子才既有足够锋利的刃割喉咙,也有足够的重量劈开胸膛。可怜的欧必忍……如果费雅思追杀的人是我,那我就惨了,锤子怎么能和斧头对劈呢?大概我最好先等爸爸做决定,让纳飞回来用他那件魔术衣服电一下可怜的费雅思。

  事后他们会怎么处置杀人凶手呢?

  梅伯听见远处佛意漫屋子那里传来很响亮的说话声,可他还是直奔飞船。费雅思赶那么急,耶律迈就在飞船里……他把那掘客关在哪一层呢?我以前应该多留意一下的……如果我及时赶到救了耶律迈一命,他肯定会对我感激不尽;就算来不及,我也能找机会伏击费雅思。嘿嘿,如果杀人凶手含笑而终,爸爸的难题就完满解决了。

  耶律迈和伏森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辩论着,耶律迈说掘客语,伏森则尽量说人类的语言。按照他们的协议,伏森把掘客语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耶律迈,连最细小、最微妙的细节也不放过;而耶律迈也必须教伏森讲人话。伏森说:“既然你们不是神仙,那么你们的语言就不是神圣的,我学一下也不见得有罪吧?”耶律迈只能同意了。

  可是伏森没有耶律迈学习外语的技巧,也缺乏这方面的锻炼,所以进展很慢。耶律迈能够流利地说出各种复杂的长句,而伏森只能结结巴巴地讲一些最基本的词语。今天也不例外,所以整个上午伏森都沉浸在郁闷和幽怨当中。有时候他实在忍不住用掘客语爆出连串的句子,耶律迈脸上就会露出轻蔑的微笑;伏森连忙住嘴,然后老老实实地挣扎着继续讲人话。每当伏森气急败坏的时候,他就会抱怨人类语言很多音节很像空中肉兽的叫声——也就是动物的叫声。

  耶律迈一直很享受,直到费雅思突然出现在门口,手上还拿着一把滴着血的斧头。这个场景并不在耶律迈今天的计划当中。他问:“你用那斧头干吗了?”这浑蛋不会已经把莎芙杀了吧?莎芙今天要教书,费雅思不会当着小孩子面动手吧?是谁告诉他的呢?这件事情持续了那么久,为什么他们今天突然告诉他呢?

  费雅思说:“很多年以前你不让我杀欧必忍和莎芙,现在我就要把你也杀了!耶律迈,我从来没有忘记你当初是怎么羞辱我的!可是那还不够,你竟然还和莎芙上床?就算艾雅不让你碰,为什么你不能随便干一个母掘客?你不是最爱搞那些没开化的小动物吗?她们才适合你啊,耶律迈!”

  耶律迈用掘客语问伏森:“你能帮得上忙吗?我大概指望不上你吧?”

  费雅思喝道:“你给我讲人话!”

  耶律迈问:“怎么了,难道你没有乖乖地学讲掘客话吗?”

  这时候,伏森终于想出怎么用人类语言去回答耶律迈的问题:“我想帮你,可是这疯子有斧头。”

  费雅思冷冷地看了伏森一眼,说道:“小老鼠,算你聪明。只要你不多管闲事,我就放过你。”

  耶律迈又用掘客语说道:“实际上,他杀了我之后就会立即把你也干掉。别人问起的话,他就说是你用斧头劈死我,然后他把斧头抢过来再杀了你。”

  伏森瞪了耶律迈一眼,还是用人类语言回答,好让费雅思也听见:“这斧头上面有血,所以他在飞船外面已经杀过人了。”

  耶律迈问:“费雅思,你杀谁了?我认识吗?”

  费雅思说:“欧必忍。我先在他心脏那里劈了一下,然后再把他喉咙割开。”

  耶律迈笑道:“太妙了,以前他让你心碎,现在你也让他心碎。”

  耶律迈并非觉得费雅思不敢杀他;正相反,他知道费雅思这次肯定要动手了。其实耶律迈目前的处境非常不利:他赤手空拳坐在地上,没有丝毫的优势;费雅思的斧子劈下来的话,耶律迈可能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费雅思说:“笑?你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趣吗?”

  “不止有趣,而且很哀伤。可怜的莎芙,我死了她怎么办?她只能回去找你这个三分钟先生将就一下了。”

  费雅思说:“我会把她也杀了。”

  “然后呢?然后你还要杀谁?你总不成把每个人都杀了吧?费雅思,你已经完蛋了。你本来应该更聪明些,再忍耐一阵子。”

  “我已经忍够了!”

  “你本来应该把这事情弄得像是一桩意外;如果你还能够装成想要救我一命,那就更妙了。你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们一个一个搞定,而不是举着一把斧头四处乱劈。你看你,居然被欧必忍的血溅了一身,怎么那么笨呢?费雅思,他们现在非要杀你不可了,大家总不能让一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吧?”

  费雅思说:“要死也是你先死。”

  “对啊,我先死——那又怎样?你会好过点吗?你猜他们会怎么处死你?勒死你?淹死你?或者谢德美有些药可以让你先睡着了再死,没有一点痛苦;这样的话,你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可能还会梦见我呢。”

  费雅思说:“我根本就不怕死!”

  耶律迈说:“是吧?我可怕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怕死后有来生,我怕我重新投胎之后的身体比不上现在这么舒服。如果我得到一副像你那么孱弱的臭皮囊,那可怎么办呢?”

  耶律迈说这话的时候,尽量使用最轻蔑、最厌恶的语气。可是这一招对费雅思没有任何作用。

  费雅思说:“你想把我气急了贸然出手?哼哼,没门!我知道你在盘算着趁我劈你脑袋的时候出手抢斧头,可是为什么我要劈你脑袋呢?你两条腿就像树枝一样摊在地上,我能够一下就劈断五公分粗的树枝,你猜我要几下才能砍断你的脚腕呢?”

  耶律迈说:“不,你砍不断。”

  “你以为你的动作真的那么快?你以为你坐在地上还能阻止我吗?自大的蠢材!”

  耶律迈说:“我不用出手阻止你。”

  费雅思说:“对啊,因为你出手也阻止不了!”

  耶律迈说:“虽然我不行,可是梅伯可以。他现在拿着一把大锤子站在你身后,我猜他打算像钉钉子一样把你的脑袋砸进肩膀里。”

  费雅思懒得转身:“反正你也是胡乱编一个人出来吓唬我,为什么不干脆说我后面站着纳飞呢,他才是这里唯一的真汉子,梅伯算什么?能吓着我吗?”

  耶律迈说:“没错,梅伯本来一点也不可怕,大部分时间他只是一粒没用的老鼠屎。可是现在他拿着一把大锤子站在你身后,这就有点可怕了。可是,梅伯啊,没用的,费雅思的小脑袋不够硬,还没砸进肩膀就已经先爆开了,就像甜瓜一样……而且他的脑浆会溅得四处都是。”

  费雅思说:“别做梦了。我这就把你的脚砍下来!”说完他将斧子举过头顶。

  耶律迈说:“梅伯也和莎芙上床了。你听到这消息心情好点儿没有?”

  费雅思犹豫了,手中的斧头没有抡下去。耶律迈继续侃侃而谈:“你的小娘子太寂寞了,随便什么东西假扮成男人她都愿意干,最后居然连梅伯也不放过。你说梅伯多没用,躲在你身后却不敢动手。喂,梅伯,那锤子是干吗用的?是你用来插屁眼解痒痒的吗?”

  梅伯用幽怨的眼神瞪着他——耶律迈知道梅伯最恨被人嘲笑和摆布。

  耶律迈说:“嘿,梅伯,快点儿吧,把你手上那东西抡一下就完事了!”

  梅伯出手了。耶律迈虽然低估了梅伯挥锤的力度,却说中了费雅思脑浆四溅的惨状。他在重击之下倒地,梅伯却不罢手,而是抡圆了锤子继续砸,两下,三下,四下,五下……最后费雅思的脑袋被砸成血肉模糊的一团,脑浆和碎骨溅得满屋子都是,现场一片狼藉。当然了,梅伯冷静下来之后,看到自己做的好事,当场开始呕吐,好像费雅思的脑袋不是被他砸烂,而是自己爆成这样子的。可是耶律迈并不担心梅伯,却把注意力放在伏森那里:伏森从费雅思的尸体那里挑起一点脑浆放进嘴里品尝。

  耶律迈用掘客语说:“伏森,你别吃上瘾了。”

  伏森说:“味道和野猪脑差不多。我挺喜欢吃野猪脑的……”

  “伏森,如果你敢害人,我就把你千刀万剐!”

  “如果我害的是纳飞呢?”伏森说的时候语带嘲弄。

  虽然纳飞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峡谷顶上教那些空中肉兽耕田,不过伏森已经看出人类社会的内部矛盾了。

  耶律迈说:“尤其不能是纳飞!他是我的!”

  这时候梅伯已经吐完了:“你们说什么?我听到纳飞两个字。”

  “噢,我和伏森说起,你一辈子只能做一件有用的事情,竟然浪费在费雅思身上,真是可惜啊。”

  梅伯问:“浪费?我把朋友杀了还不是为了救你的小命!你竟然说浪费?”

  “你救我的命?他根本就近不了我的身,我本来就已经准备好动手干掉他了。”耶律迈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不过关键是梅伯相信就行了,“至于你说费雅思是你朋友,嘿嘿,我可不打算陪你流眼泪。昨晚他值班的时候,你和莎芙鬼混,你身上现在还带着她的气味呢。”

  梅伯说:“哼,凭这句话我就看得出你什么也不知道。昨晚我哪有时间去找莎芙?艾雅纠缠了我好几个月,昨晚我终于心软答应了……”

  可是他没办法将这句话说完,因为他发现自己突然被耶律迈按在墙上,斧柄压着他咽喉,几乎喘不过气来。

  耶律迈说:“我知道你在说谎,可是将来哪天万一我信以为真了,你就会苦苦哀求我给你一个痛快,就像你杀费雅思那样。不过,梅伯,这种死法太便宜你了!”

  等梅伯喘过气来,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在说笑的,你这个浑蛋!”

  耶律迈说:“别浪费时间向我道歉了,我们还得向他们解释费雅思是怎么死的。听见没有?爬梯那里传来脚步声了。”

  梅伯说:“有什么难解释的?就是我救了你的命呗。”

  “噢?那为什么费雅思要杀我呢?为什么你突然对我那么关心体贴呢?”

  梅伯说:“他要杀你是因为你跟他老婆上床;我出手阻止是因为你是我大哥,我和你手足情深。”

  此时传来艾雅的声音,她正沿着走廊向他们走来:“梅伯,这就是你最精彩的演出吗?幸好我们及时离开女皇城,不用看你在公众场合出丑。”

  佛意漫、奥义克和帕达洛紧跟着她走进来,他们手上都拿着各种工具。本来这些工具用来做武器也是相当就手,可惜拿武器的人都是满嘴仁义道德的软骨头。

  艾雅问道:“这里怎么变成一团糟了?费雅思呢?”然后她看见地上的尸体,那团被砸烂了的脑袋还歪歪扭扭地耷拉在肩膀上,艾雅吓得连忙向后缩。

  她低声对耶律迈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梅伯说:“其实是我干的……他当时正要把耶律迈的脚腕砍下来。”

  可是艾雅根本不理梅伯。她冷冷地盯着耶律迈的双眼,说道:“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都怪你非要和别的女人上床不可。一个月不鬼混你都活不了吗?”

  耶律迈微笑着说:“你搞错啦。自从我和你结婚以来,亲爱的,我的床上就从来没有睡过另一个女人。”

  艾雅说:“你真的很邪恶,可你并不是史诗里面记载的那种摧毁一切、震动世界的枭雄,你只是一条躲在阴暗角落搞破坏的蛀虫。”

  耶律迈说:“把你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说出来吧,我知道你其实是看见我还活着,所以乐极忘形。”

  艾雅说:“我的小孩竟然是和你生的,这就是我这辈子犯下的第二大错。可怜我的小孩,他们都是无辜的。”

  耶律迈说:“那么你犯下的第一大错又是什么呢?尽管说出来吧,我既勇敢又坚强,身上还沾满了费雅思的鲜血和脑浆,还有什么我受不了?”

  艾雅的嘴角现出一丝微笑——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将会是耶律迈一生中听过的最刻毒的话:“我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当我还在华纱学校的时候,明明发现纳飞已经爱上了我,可我却没有和他结婚。耶律迈,其实远在我和你结婚之前,我就已经意识到这个错误了;可我还是决定嫁给你,因为我想利用你去接近纳飞罢了。我成天都在祈祷,希望我的小孩长大了能够像纳飞,而不像你。每次做爱的时候,我都想象面前的人是他而不是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强忍住不把他的名字喊出来。”

  佛意漫说话了:“够了!今天已经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你们还为了家长里短的事情吵架,浪费大家的时间!”

  耶律迈很顺从地放弃了争执,老老实实地接受佛意漫的问话。可是他已经清清楚楚地听见艾雅的话了。是的,他听见了,而且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上山送信的任务落到了奥义克的头上。其实谢德美可以用飞船的计算机传信给羿羲的索引,可是佛意漫坚持这个消息一定要由信使当面说。本来佛意漫最初的想法是让索菲娅上山给父母送信,可是她眼看就要分娩,所以只好派她丈夫代劳了。奥义克很不满:“这里刚刚出了人命,戾气太重,我不放心就这样走开。”

  佛意漫说:“我觉得杀戮已经结束了。”

  “如果你错了呢?”

  司徒博说:“你实际点看,当初有欧必忍和费雅思做他的爪牙,耶律迈尚且没有轻举妄动;现在只剩下梅伯一个成年人帮他,难道耶律迈还敢动手吗?这打打杀杀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

  华纱插嘴道:“如果通奸的人不受惩罚的话,迟早还会出人命。”

  佛意漫说:“我倒是觉得通奸的后果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大家面前了。”

  华纱说:“我觉得没有。你的两个儿子亲口承认了他们通奸,我的两个女儿也应该一起受到审判。”

  佛意漫问:“那你到底想我怎么样?难道要我杀了他们?我们一行十六人开始这次远征,难道结束的时候要留下六具尸体吗?”

  “六具尸体换来人人都遵守的严明法规,还是两具尸体搭上法律陪葬,佛意漫,你自己说,哪一个结果更差?”

  奥义克说:“妈妈,你真不愧是铁娘子女强人。可是通奸死罪只是在沙漠里面实施,在这里用不上。”

  华纱说:“这里和沙漠相比不过是多了些树木河流,难道通奸对我们这个集体的损害会因此而减少吗?奥义克,你从小到大我是怎么教你理性分析问题的?难道我教给你的都白费了吗?”

  佛意漫说:“到此为止吧,奥义克要启程上山报信了。”

  华纱说:“我觉得他应该把艾雅也带上。”

  人人都看着华纱,好像觉得她疯了。奥义克说:“她对耶律迈说了那番话,你还让我带她去见纳飞,你是想亲手给她的棺材钉上盖吗?”

  华纱说:“难道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很安全吗?”

  佛意漫说:“当然了。如果艾雅上去投奔纳飞,即使他们两人明明是清白的,耶律迈也会认定他们真的有奸情。华纱,你就不要乱出主意好心办坏事了。”

  华纱大怒:“我提出的方案才是长远之计,不像你们这帮人,鼠目寸光,只顾眼前安逸,不管身后洪水滔天!”说完她气鼓鼓地冲出了图书室。

  佛意漫叹道:“每一个领袖都有人批评,可是通常来说,那些批评者不会在领袖府中等着他晚上回去算账。”

  谢德美说:“华纱说得很对,而你的决定也没错。”

  佛意漫苦笑道:“小谢,有些事情是没有中间选项的。”

  “我不是在和稀泥。你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在这一刻,你没有别的选择;可是华纱所说的后果也没错。从此莎芙和柔珂会继续和耶律迈与梅博酷鬼混,甚至连从门前经过的适龄男掘客也不放过;而耶律迈和梅博酷就会继续背叛妻子,在伤害她们的同时,心里还会埋怨她们。”

  佛意漫问道:“那我能怎么做呢?”

  谢德美说:“你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社会秩序逐渐崩溃。”

  奥义克说:“小谢阿姨,有时候你理性过头了。”

  谢德美说:“不是的。你别忘了,我自己的儿女也活在这个新的社会秩序当中。如果你们仔细想想,这一刻其实是耶律迈战胜了他的父亲。虽然他以往每次阴谋都破产,虽然他还发誓服从佛意漫,可是今天他终于亲手把他父亲建立的秩序给毁了。从现在开始,这个社会正式转型为‘耶律迈’式的国度,因为我们其他人都狠不下心去维护法律,将他处死。”

  佛意漫说:“对啊,我们其他人都狠不下心,你能吗?”

  谢德美立即答道:“我也不能。所以正如我所说的,这个决策虽然后患无穷,却是你能做出的唯一决定了。现在就让奥义克启程吧,其他人也该准备一下把尸体火葬;至于我,我还有一间血肉模糊的房间要清洗呢。”

  奥义克站起来准备离开,“我这就上山,可是在这个时候撇下索菲娅一人,我真不放心。”

  索菲娅小声说道:“我没事的。”

  奥义克说:“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耶律迈,也不是梅博酷,更加不是通奸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佛意漫问道:“噢?那你担心什么呢?快说出来吧,我很开心又多一件事情让我晚上睡不着……”

  “伏森目睹了费雅思被杀死的全过程。”

  佛意漫说:“我们从来也没有装成刀枪不入,长生不死。”

  奥义克摇了摇头:“费雅思被杀的时候伏森也在场,总有一天我们会知道,这才是今天这件惨案最严重的后果。”

  他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些干面包,一刻也没有耽误,马上就出发了。从村庄到峡谷顶之间已经有了一条小路,这是他们披荆斩棘开凿出来的。奥义克只用了两个小时就走到峡谷的顶部;然后他穿过树林,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天使的村庄。

  在过去几个月里,纳飞他们教给天使很多改善生活的方法,使这座村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天使只是知道方圆二十公里之内每一种有用植物的分布,可是现在他们砍伐树木,开垦耕地,种下芋头、木薯、甜瓜和玉米;这些农作物在开阔地带充分接受阳光雨露的滋润,逐渐茁壮成长。在以前,天使为了不让食草动物吃有用的植物,为了不让食肉动物走进他们的家,他们必须在村子外围的每一条小路上设置机关陷阱;可是现在他们只需要在耕地四周建起一圈护栏就可以了,而火鸡和山羊晚上也可以圈在畜栏里。现在他们的庄稼收成足够养活两倍的人口,而且吃不完的那些食物大部分都能够储存起来。

  可是天使们并不满足于农业的技术革新,他们想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向古人学习。比如他们学古人在地面上建造房屋;可是天使天生乏力,搭起来的房子都是豆腐渣工程,一阵强风就能刮倒。天使们也心知肚明,所以天气不好的时候他们就乖乖地回到树上倒挂着。可是对于他们来说,能够拥有一座古人风格的房子实在是很重要,所以纳飞早就不再劝阻他们了。

  奥义克找到阿飞和如诗,他们正在教几个天使制造工具。

  如诗一见奥义克就立即问道:“出什么事了?谁死了?”

  奥义克说:“你怎么知道的呢?”

  如诗说:“就凭你的神情,还有你脸上的恐惧。”

  “是爸爸吗?”纳飞问出了最要紧的一个问题——如果佛意漫去世,那么一切都会改变了。

  奥义克说:“爸爸没事。费雅思杀了欧必忍,很明显是为了报仇,他还记恨当年在女皇城中欧必忍和莎芙给他戴绿帽。然后他赶去杀耶律迈——这是为了最近发生的奸情。梅伯溜到他身后突袭,把他给杀了。”

  “耶律迈没有杀人?”

  奥义克说:“没有。不过如果他有机会的话,应该也会动手吧。还有一件事,梅博酷杀费雅思的时候,伏森也在场,就在眼前瞧个真真切切。当时梅伯手持一个用来打木桩晒兽皮的大锤子。”

  “费雅思怎么杀欧必忍的?”

  奥义克说:“用斧头,先砍胸口再割喉咙。有关系吗?”

  纳飞说:“有的,我想知道掘客到底学会了多少种杀我们的方法。”

  奥义克苦笑道:“我也是这么担心的。”

  如诗说:“你上来还有别的东西要说吧?”

  奥义克说:“是的。”然后他把艾雅对耶律迈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包括她说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还说希望小孩长大之后能像纳飞那样。

  纳飞说:“她为什么不干脆来割我喉咙呢?这样可以节省大伙儿的时间嘛。”

  如诗说:“那她割了你喉咙之后还必须抹自己脖子,因为从耶律迈的角度看,你们两人实际上和通奸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这个世界上最痛恨通奸的人自己肯定就是通奸者。”

  纳飞说:“唉,我们改掉女皇城的习俗才没多少年就已经闹成这样子,你说可笑不?这些事情要是发生在女皇城中就简单了,艾雅只要不和耶律迈续婚约就可以了,而莎芙和柔珂肯定也已经嫁了七八次,没有人会因此而丧命。”

  如诗说:“你以为那种生活就一定比我们现在更加文明吗?在城里,每个丈夫、每个妻子都渴望配偶对自己专心一意;要是得不到,他们一样会愤怒,只是这些愤怒被压抑着没有发泄出来罢了。欧必忍被杀,不是因为他在沙漠里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当年在女皇城中犯下的一个错误。”

  纳飞说:“可是他并没有死在城里……算了吧……哦,对了,既然掘客已经知道人类也可以被杀死,我们最好也向天使坦白一下。幸好我在山顶这里不需要扮神仙,所以他们知道真相之后也不会太震惊。还有,我们要下山出席葬礼,我会带上一些天使,让他们看看我们的火葬仪式。”

  如诗说:“让他们知道那么多,不是很妥当吧。”

  纳飞问:“为什么不妥?难道你觉得有些天使正在暗中计划着要把古人都赶尽杀绝吗?”

  如诗说:“当然不是。我其实是觉得天使越来越依赖我们,指望我们帮忙阻挡掘客的进攻,不让掘客把他们的小孩子偷回去吃,还把骨头堆成神像宝座。可是如果天使看到我们原来也会被打残打死,他们肯定会觉得大厦将倾、前途一片灰暗。”

  “对啊,如果他们知道费雅思怎么死的,就会更沮丧了。”纳飞和如诗逼奥义克详细描述费雅思的死状,可是听完之后马上就后悔了。

  纳飞说:“这次正好让天使知道我们的弱点,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以及地球守护者的智慧和庇佑。”

  奥义克问:“守护者?他们也知道守护者吗?”

  纳飞说:“这名堂是我们教的,他们本来并没有这个说法。不过一直以来,很多天使都能收到守护者的报梦。绿儿以前还是女皇城圣湖先知的时候,通过入定来和上灵沟通;她把这种方法教给天使,其中有好几个已经能够通过入定来接收守护者的信息了。而我正在研究开发一些天使能够使用的武器,万一打仗的话,他们也能够和掘客抗衡。”

  奥义克问:“难道你觉得我们不能够让他们双方和平共处吗?”

  纳飞说:“我们连自己内部也不能和平共处……这不已经死两个了吗?”

  如诗说:“我可不会怀念这两人……你们说我是不是很坏?”

  纳飞说:“如果你怀念他们反而出奇了。不过我觉得费雅思其实是有心向善的。”

  奥义克轻蔑地说:“纳飞,如果他有心向善,自然会行善。所谓相由心生,行随愿至,就是这个道理了。”

  如诗说:“你这个看法相当严厉嘛。照你这样说,你是觉得人们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奥义克反问:“难道不应该吗?”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三岁小孩做错事之后的反应?他会随便逮住身边一个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揪住就嚷嚷说‘都是你害的’。在费雅思、欧必忍、莎芙和柔珂的世界里,这就是他们的道德准则。”

  在葬礼上,柔珂暗中不停地盯住莎芙,哪怕是一滴眼泪或者一声叹气也要和她媲美。柔珂想,现在我也守寡她也守寡,这老贱人肯定又想从中多捞点好处,趁机抢我风头。哼,决不能让她得逞!说到底是她老公杀了我丈夫,我才是受害者。其实,如果不是她奸情败露,费雅思又怎么会走上绝路呢?我还没离开和谐星球的时候就已经和耶律迈上床了,根本就没有人发现;可是莎芙怎么那么笨呢?她被人捉奸在床好像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嗯,可能她是故意走漏风声的。这人心肠恶毒,刻意做一些事情让别人抓狂难受、暴跳如雷;她就在旁边看好戏。

  当年在女皇城,我就中了她这条毒计!她先是把我气得发疯,然后年复一年地扮可怜。她的嗓音明明在第一年就恢复了,她却始终不肯开口唱歌。妈妈总是唠叨着说她以前唱歌有多么好听,什么《苏丽泰的绮梦》,什么《毒死一只知更鸟》,可是她偏偏不肯再唱,害得我也没法唱。

  柴堆被点燃,火化仪式正式开始。四周的天使开始发出一种特别难听的呻吟声——这些恶心的小动物,哪懂得什么叫哀伤。

  不过他们的歌声——如果这也算歌声的话——让柔珂突发奇想,随即付诸行动。《毒死一只知更鸟》向来是莎芙的首本名曲,讲的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悲剧。虽然这首歌和葬礼没关系,可是它旋律优美,催人泪下,在这个场合唱出来再合适不过了。这首歌最美妙的一段是由长笛给莎芙伴奏。当年柔珂反反复复地听这首歌,暗地里默默练习,却始终不敢公开演唱,就是因为怕别人说她嫉妒姐姐、班门弄斧。其实柔珂对这首歌的每一个音符都记得滚瓜烂熟;现在仔细想想,她发现她竟然也记住了长笛伴奏的那部分旋律。

  于是柔珂别出心裁地唱起了那段没有歌词的长笛伴奏曲,让自己的声音承载着一个个本应由笛子奏出的音符破茧而出、直冲云霄。当然了,柔珂没办法真的唱出长笛的音高,所以她偷偷降了调;可是莎芙缺乏练习,而且年纪老迈,肯定也不能像年少时候唱得那么高了。柔珂这样做是为了逼莎芙开口,可是她不想被别人发现,所以她唱的时候始终没有偷看莎芙一眼。从别人看来,柔珂是因为看见丈夫遗体被吞没在熊熊烈焰之中,肝肠寸断,情难自已,所以才用歌声去表达心中的哀伤。

  柔珂把整段伴奏曲都唱完了,莎芙还是没有加入。可是柔珂看见所有人都听得出了神,甚至连那些天使也安静下来——她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她终于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同和赞许。当柔珂再一次从头开始唱伴奏曲的时候,莎芙终于开始唱主旋律了。本来柔珂唱的那段伴奏曲的旋律相当古怪,现在突然变成和声,顿时和主旋律配合得天衣无缝。莎芙只唱了几句,众人的眼眶就充满了泪水——那两个死掉的废物可没这么强大的催泪功效。当年在剧院里并没有躺着死人,莎芙尚且能够把观众唱哭,更何况是现在呢?此时此刻,欧必忍和费雅思的儿女们哭声震天,正在哀悼那两个百无一用、只懂谋杀和通奸的狗屎废人。小孩的哭声衬托着遗孀的歌声,再加上直钻鼻孔的烧烤人肉香味,在这种气氛里,大家能忍住眼泪吗?

  柔珂觉得自己的声音在莎芙的映衬之下显得特别好听。莎芙的声音已经变得更加浑厚、更加老成,可是柔珂的声音却没有变老,还保持着年轻时候的那一份单纯和干净,就像笛声那么清脆悦耳。今天,柔珂终于不需要再刻意模仿莎芙,而莎芙也不必再介意柔珂的声音与她相近。两姊妹的声音现在已经是迥然各异,可是她们双剑合璧的时候却相得益彰,有如天籁之声。

  一曲终了,接下来的动作自然是水到渠成,这一次莎芙没有让柔珂失望。两姊妹同时伸出双手,一边哭泣一边拥抱对方。众人看到两姊妹终于冰释前嫌,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柔珂听在耳中,美在心上。她能想象妈妈牵起佛意漫的手轻轻捏一下,佛意漫则在妈妈耳边低声说,我多么希望我的儿子也能学你的女儿那样重归于好啊。

  姊妹两人紧紧地拥抱着,分担着彼此的哀伤。就在这个破镜重圆的美好一刻,莎芙在柔珂耳边低声说:“小丫头,我现在要正式做耶律迈的小三了,你就死心吧。”

  柔珂也低声答道:“这么巧?我也正有这个打算。不过他很厉害的,一王双后也绰绰有余,对吧?”

  莎芙低声说:“想二一添作五吗?”

  “我敢打赌,我肯定抢在你前面给他生个大胖小子。”柔珂其实根本不打算给耶律迈生小孩,这么说只是激将法。如果莎芙中计,真的怀上耶律迈的小孩,那就妙不可言了。她才生了三个小孩就已经变得又胖又丑,要是再来一个的话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哼,老贱人,你就抢着去给耶律迈生个小杂种吧!这个比赛我让你赢,可是真正的胜利还是属于我的。虽然我给欧必忍生了五个小孩,可我还能保养得那么年轻。嗯……这五个小孩都是欧必忍的吗……

  她们停止了拥抱,稍稍分开一些。

  莎芙说:“柔珂啊,我的妹妹!”话音未落又开始失声痛哭。

  讨厌!这一下挺难超越的。

  柔珂伸手从莎芙的脸颊沾下一颗泪珠,任其留在指尖上闪闪发亮:“亲爱的莎芙姐姐,我再也不会让你多流一滴眼泪。”

  众人的叹息声对于柔珂来说就是最动人的掌声。莎芙,我又赢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欧必忍和费雅思的死让伏森学会了两件事情。

  第一,他知道原来人类不过是凡人。他只要有合适的武器,懂得合理使用,再加上足够的力量,就完全可能杀死人类。关于这一个信息,他并没有打算立即学以致用;不过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伏森会花费大量时间就这个问题进行思考和筹划。

  第二,他领悟到杀戮是一件强有力的杀器,决不应该轻易使出,以免浪费。你必须在合适的时机杀合适的人,以达到某个重要的目的。所以伏森被放回去之后,反而刻意与南恩结交。南恩是圣母艾米斯母和战王穆夫汝主的长子,天资聪慧,才智过人,被视作下一代的希望所在。他和奥义克来往,把人类的语言说得几乎和伏森一样流利。在艾米斯母和穆夫汝主的强迫之下,伏森的父亲、血王术司门公开宣布禁止绑架和吃那些空中幼兽。于是南恩走出来,把“无人触碰的神像”下面那个骨头神台踹散。他还大声疾呼:“愿我们与天使之间的友谊长存!”在那个举世欢腾的时刻,伏森当然也跟随着每个人一起欢呼雀跃。在苦心经营之下,他获得了南恩的信任,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有一天,伏森与南恩结伴出猎。他们一手拿着尖石长矛,一手拿着狼牙棒,穿行在矮树丛中,追踪一只野猪。他们离猎物的距离相当近,不时还能听见野猪哼哼的喘息声。突然,不远处出现了一只黑豹,也在追踪这只野猪。伏森知道,他的机会来了。众所周知,黑豹涉猎广泛,虽然它正在追赶野猪,可是如果有别的肉送上来,它当然会笑纳——前提是这猎物必须是活的。所以当伏森出手偷袭的时候,并没有用尽全力,以免把南恩打死。南恩一头栽在地上,却立即用手肘撑起身体,发出呻吟的声音。这样一来,伏森甚至不需要扔块石头去吸引黑豹的注意力,那黑豹一下子就扑到南恩身上,咬断了他的喉咙。伏森这才出手,把尖石长矛从黑豹身侧的肋骨下面刺进去,正插中心脏——伏森都忍不住替自己喝了一声彩。然后他用狼牙棒不停地砸黑豹的脑袋,砸得血肉模糊、一片狼藉。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够在狼牙棒上发现南恩的血迹、毛发和气味了。

  几分钟之后,伏森踉踉跄跄地回到地下城。他在众人面前号啕大哭,让大家看看他的悲伤是何等情真意切;他还埋怨自己没有能力尽朋友的责任,只能眼睁睁看着英明神武的南恩死在他面前。“还有比我更不像话的朋友吗?求求你们杀了我吧!南恩因我而死,我也不想活了!”当众人视察惨案现场之后,一致认定伏森没有罪责。正相反,伏森因为挚友暴毙而痛不欲生,这段佳话传遍了全城。南恩的光辉也有一部分洒在了他生前好友伏森的身上;现在南恩已经去世了,很多人开始把希望寄托在伏森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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