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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文字记录

  这个梦是守护者还是上灵发过来的,抑或是他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纳飞始终想不明白。他心中有一个疑惑:他们把知识传授给天使和掘客,还给人类下一代传道授业,可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学习读书写字。

  读书写字有什么用呢?能让庄稼长得好一点?能让家畜乖乖待在圈里过夜?能把凶禽猛兽赶走?能让小孩子不生病?

  当纳飞和绿儿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绿儿好像一点都不担心:“阿飞,我们不打算也不能够在这里重建女皇城。下一代人会缺少很多东西,所以我们必须教他们识别疗伤治病的草药;我们要教他们最基本、最重要的卫生知识,以免他们不小心弄脏自己的水源;我们还必须……”

  “我们必须让他们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

  “人不是靠读书写字来定义的。”

  纳飞问:“不是吗?那用什么定义呢?”

  “掘客和天使是有智慧的高等动物,也能称得上是‘人’,可是他们也不会读书写字啊。”

  绿儿的话让纳飞无言以对。从她的态度看得出,绿儿完全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他们还教下一代读写呢?他们在航行途中冒着船毁人亡的危险教小孩使用计算机,让他们在浩瀚书海中学习人类的文化和历史。可是,难道这一切到头来全部都白费吗?人类的文化难道在第四代人身上就要灭绝了吗?

  是的,第四代人早已降生了。他们降落地球已经五年,奥义克、索菲娅这一代人已经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第四代小孩都在茁壮成长,可是等他们七八岁的时候,还有机会坐在教室里学习文化知识吗?恐怕很难了,因为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在劳动实践中学会生存技能。他们将会在室外与掘客和天使并肩工作:在树林里采摘,建造栏杆和围墙,在地里播种、除杂草、捡拾落穗、收割庄稼,将兽皮晒干加工成皮革,将羊毛去绒之后卷成丝线——干这些活儿的时候,他们需要看书吗?在飞船上的时候,纳飞让第三代小孩读书,是因为他未雨绸缪,想让小孩及早准备,更好地适应新的世界和新的生活。现在他们已经定居在这个新的世界里,第四代小孩将会在实践中向成年人学习,而不需要埋头钻在故纸堆里。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妥。只要教会了他们生存所需的知识和技能,其余的还有什么要紧呢?

  可是纳飞始终无法摆脱心中的一丝不安。在和谐星球的四千万年里,人类一直没有丢掉读写的技能。口语会随着时间流逝与地域迁徙而改变,可是文字记录却能够保存历史,裨益后人。只有文字记录才能把群体的记忆从各个当事人和旁观者的脑中提取并且保存起来。

  我的子孙后代经过多少年之后才会把我忘记呢?我、绿儿、爸爸、妈妈……我们这些人的故事能够流传多少年才完全湮没在时间的废墟里呢?

  想到这里,纳飞不禁暗笑自己太虚荣。他希望后人不辞劳苦去读书写字,竟然是想让他们记住他曾经活在这个世上。身后名真的那么重要吗?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恐怕在十代人之后就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从着陆第六年起,纳飞开始反复做一个梦。在梦里,他看见一个人领导着一个伟大的国家。这个国家由人类和天使做主导,辽阔的国土被一条大河贯穿;放眼望去尽是绵延千里无边无际的农田。空中有天使在翱翔;地面的路上有山羊拉车狗拉撬;河面上驶过千帆,船员里有掘客也有天使。国境边上还遍布着高耸入云的瞭望塔,哨兵时刻警惕着,防止敌国偷袭。

  可是这个国家的领袖却心力交瘁、夙夜忧虑,因为他的国家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四面八方固然有强敌环伺,国内的各派势力也钩心斗角、错综复杂,这个国家随时都有分崩离析的危险。那些曾经独立的城镇忘记了自己在归附这个国家之前也曾在饥荒中挣扎过。那些小国君主和领主诸侯的后代忘记了自己的先祖也曾被外敌屠戮,也忘记了他们的子民全仗着这个泱泱大国的护荫才得以在乱世中苟存。还有很多贪心的人不择手段地争名夺利,极尽阴谋奸诈之能事,为了铲除对手不惜付诸暴力与杀戮。这本是一片美丽的土地,如今却每况愈下;这个人勉强挣扎着要保持她的美丽,却无法阻止局势继续恶化。他已经绝望了。

  在孤立无援之中,他忧心忡忡地走进一间小屋,在一罐干玉米粒中掏出一个盒子。他打开盒子,取出厚厚的一沓金属片,金属片的边缘还穿着几个金属环。纳飞意识到,这些金属片上面刻满了文字,应该是一本书。梦里面的那个人把书打开,开始翻页了。

  很奇怪,纳飞居然知道书上的内容,也知道这个人的眼中所见和心中所想。这个人正在阅读佛意漫的故事:佛意漫在沙漠中看见大石上的一根火柱,然后回城警告众人,女皇城很快就要毁灭了。接下来是纳飞和几个哥哥回城取索引的故事。当读到纳飞让贾霸横尸街头的时候,这人点了点头。是的,为了顾全大局,决策者有时候必须牺牲某些个体。对于一个好人来说,这种抉择总是很困难,当然能免则免。可是为了大众的利益,在必要时他也能够硬起心肠下狠手。他不会在责任面前畏首畏尾,也不会假他人之手去作恶,更加不会在事后遮掩或者逃避。

  纳飞想,这一切都是他从我这里学到的。然后纳飞突然意识到这本书正是他写的!在书中,他记录了自己的人生故事,还有这个团体所有成员一生中的种种行为和事迹,包括他们做过的坏事和壮举、他们在逆境中心存疑虑的时刻,以及他们在顺境时所取得的惊人成就。眼前这个人,这个领袖,这个国王,他正从书中汲取养分。书里的故事帮助他认清形势、想出对策;书中包含着前人的智慧,让他的决心更加坚定;字里行间流露出深沉的大爱,让他学会悲天悯人;最重要的是这本书给予他希望,就算这些希望最后未必能实现,可他还是会为之奋斗一生,留下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醒来之后,纳飞想:这个梦那么清晰,肯定是来自上灵或者地球守护者。

  然后他又想到,我一直想让人们学习读写,这个梦和我的愿望那么吻合,很可能是我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可是我的这个愿望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我那么渴望把文字记录留给子孙后代呢?这个愿望难道不可以来自地球守护者吗?

  不,这些渴望其实是来自我的记忆片段——确切来说,是我站在贾霸尸体前面的那一幕。我杀他是为了拿到索引,可是索引有什么用呢?有了索引,我——我们——才能够进入宇宙飞船的海量数据库,它是打开上灵知识宝库的钥匙。可是如果我们不会读不会写,那么这个数据库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于文盲来说,这个索引一文不值,那我为什么要为了它而杀人呢?我做这个梦只是为了说服自己,我杀贾霸是正当的。

  可是纳飞知道,就算他暂时将这个梦抛诸脑后,他最终还是会付诸行动的。

  纳飞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连绿儿也没有,他只是向爸爸告了一个假,就开着飞行器离开了。按照测绘图的指引,他找到一处金矿。这一带的矿床是在过去四千万年中由于地壳变动而被挤上地面的,含金量极其丰富。纳飞从飞船上带来了一套完整的冶金工具,一个人忙了两天,从山侧的露天矿床那里挖取矿石,又花了一天时间提炼成纯金。然后纳飞以飞行器坚不可摧的金属表面为砧座,把金块锻造分割成扁平光滑的薄片。虽然每一片金页都很薄,可是摞在一起还是非常沉重的。纳飞用了整整三天制造这些金页,其间饿了就在附近随便找些食物果腹。顾不上太多了,做正经事要紧!

  开始写字了。在最初的几次试验当中,纳飞发现,那一套在和谐星球上使用了几万年的字母有太多弯曲的笔画,很难用手刻在金页上。他必须把这些字母都转化为方形,同时还必须保留各个字母之间的区别;而且,有一些单词的拼写过于繁复,浪费很多字母去表达某些音节。所以纳飞对原有的拼写方法做出修改,创造了五个新的字母去表达一些本来需要两个字母去拼写的音节,从而形成了一套精简版的文字系统。在书写过程中,纳飞对其做出了进一步的精减缩略,只用两三个字母去指代那些最常用的单词。纳飞一边做一边扪心自问:我怎么能这样篡改语言文字呢?这世上有谁看得懂呢?

  很明显,人们必须由纳飞亲自传授才能明白这些符号的含义,从而掌握这门语言的读写。同样重要的是反向破译:学会金页语的人应该很容易从中破译出和谐星球惯用语言里的大部分字母,这样的话他们才能看懂飞船数据库里的信息。如果将来纳飞的后代发现这艘飞船的话,只要他们的语言没有发生重大改变,他们还是能够顺利继承纳飞留给后世的文化遗产。

  纳飞希望这本书能够成为流传万代的稀世珍宝,所以用黄金来打造确实再合适不过了。可是纳飞选择黄金并不是看中其作为交换媒介的价值,而是因为黄金软硬适中,既能保持形状,也有相当程度的可塑性,而且不受腐蚀,不会腐烂、降解或者失去光泽。在人类历史上,大部分文明不约而同地选择黄金做货币,就是基于这个原因。哪怕纳飞去世多年之后,这本金书上面的字母也会长久保留在页面上。

  纳飞把所有金页和用剩的纯金都搬上飞行器,然后启程回家。当他把飞行器停回飞船上的时候,他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这几天去哪里做什么了。纳飞不是存心瞒骗,也不是信不过爸爸妈妈和绿儿等人;他只是觉得很害羞,因为他们肯定会笑纳飞这么做很傻。

  不,不是的,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纳飞自己心知肚明。

  融化的油脂盛了满满的一个陶杯,灯芯浮在油脂的表面,发出闪烁跳动的光芒。纳飞坐在灯光下,一边奋笔疾书,一边细细品味着这件壮举的无穷威力。我其实是把我自己以及我对身边事情的观点和看法投射到未来。总有一天我写下来的这些记录会成为这段历史的唯一版本,我们的子孙后代只会通过我一个人的眼睛去看待这段历史。所以,将来活在他们记忆中的人是我,在那个伟大领袖耳边轻声低语的人也是我——当然,前提是这本书确实有真知灼见,而且还能流传后世。

  写下这本金页书,我就不朽了。当所有人都化作尘土之后,唯独我一人永垂不朽,闪耀千古!这才是我秘而不宣的原因。我这人太任性、太自我、太没心没肺了。

  你错了。

  我知道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我也不怕承认自己动机不纯。

  你做这件事情其实称得上福荫后世、功在千秋。你让十代、二十代以后的子孙了解他们的过去,了解为什么人类、掘客和天使会在这里共存。

  如果这本书是由耶律迈去写呢?那将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了,对吧?

  他的版本将会充斥着谎言。

  一个故事从讲故事的人嘴里说出来,总难免会产生偏差和变形。就像我写这本书的时候,在不知不觉中就会把事情塑造成我理解的样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谎言呢?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情会有不同的描写,我这个版本不一定就是最好的。

  你这本书将会成为神圣的宝物、权力的象征,世世代代地流传下去,就像索引一样。索引已经流传四千万年了。

  纳飞笑了。他很小心,所以没有发出声响。自从他和绿儿搬上山与天使同住之后,他们又生了三个小宝宝;此刻绿儿正和小宝宝熟睡。阁楼上面是双胞胎,这两个小恶魔肯定连做梦也想着新的恶作剧或者各种意外事故,让身为父母的纳飞和绿儿永世不得安宁。

  虽然你笑,可是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上灵,老朋友,那个梦是你发给我的吗?

  不是。

  那就是地球守护者了?

  你也知道,地球守护者干什么和不干什么,我一点也不清楚。

  那就有可能是我人到中年,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已经喷在我的脖子后面了,所以才会突发奇想。

  就算是这样,这件事情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是一份留给你的子孙后代最好的礼物。

  我必须教某个人读懂这本书,并且将这本书交给这个人流传下去。

  你会找到这个人的。可能现在这个人还是小孩吧,不过当时机合适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应该托付给谁。

  我把一切都写进去了。后人看的时候会说,为什么他当时不闭嘴呢?为什么他总是要画蛇添足呢?我犯过的错误都会暴露无遗,他们肯定会看不起我的。

  就算他们看不起你又如何?反正你已经不在世了。

  你也知道,如果这本书给耶律迈发现,他会先杀了我,然后把书毁掉。

  所以我建议你就别给他看了。

  可能我压根儿就不应该给任何人看。我花在这件事情上面的时间和精力——难道都是浪费吗?

  是吗?

  纳飞不回答,而是继续奋笔疾书。越往后字越小越密,每一页上面的字越来越多,而对事件的描述也越来越简略。

  他到底在写什么呢?一开始是那些和他切身相关的故事,从他在女皇城中的生活到沙漠之旅,然后是发现乌萨卡的宇宙飞船基地。可是当他们到达地球之后,故事就不再围绕着纳飞一人,而是变得包罗万象。纳飞把他们从掘客和天使那里学到的知识按照发现的顺序逐一写进书里。司徒博开着飞行器四处测绘和收集动植物样品给谢德美研究,这些测绘和研究成果也被写进书中。还有天使和掘客的文化,以及他们对人类带来的文化革新的态度和反应。此外,诸神宗教的毁灭也打破了掘客和天使这两个群体之间的平衡状态,在这个动荡的过程中,三方势力各出奇谋、钩心斗角,纳飞也把这一切都详尽记录下来。

  没错,他们正在逐步摧毁旧的那一套诸神宗教。纳飞认为,当人和神的距离太近,信仰就会消亡。在最初的绑架事件圆满解决之后,人类和掘客之间的危机已经过去,纳飞随即向他们道出实情:他和佛意漫并不是神仙,他们的神通其实是后天学习的结果,是高科技的结晶;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去复制飞船里各种精密复杂的器械设备。可是纳飞能够感觉到,很多掘客知道真相之后,反而心怀怨恨,尤其是艾米斯母。纳飞告诉她,她穷尽一生精力去珍藏和崇拜的那个黏土塑像,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叫作克提的心灵手巧的天使雕出来的精美工艺品罢了,并没有什么神秘。艾米斯母并没有因此感谢纳飞,她听了之后好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她用很苦涩的语气反问纳飞:“这么说来,我应该把这个神像打烂吗?”

  纳飞说:“这么一个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打烂了岂不可惜?更何况这个神像还帮助你成为一个伟大的领袖,你忍心打烂它吗?”

  虽然纳飞说得很真挚诚恳,可是这时候艾米斯母已经认定了他只是讲好话安慰她,所以她的痛苦和怨愤并不曾稍减半分。纳飞已经拒绝了她的供奉和崇拜,这是对她最残酷的打击,艾米斯母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虽然她还在苟延残喘,还继续以过人的智慧和强力的手腕领导着众掘客,可是她的心已经死了。纳飞摧毁的不仅仅是她的信仰,还有她一生的希望。

  相对掘客而言,天使对于这种转变接受得更加容易一点。他们对人类的第一印象是耶律迈的狂暴,所以当他们知道人类并不是神仙之后,心中都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人类知道那么多秘密,还利用自己的知识和智慧帮助天使改善生活、救死扶伤,所以在天使和人类的关系中还是包含着一点点崇拜的成分。正因如此,每当有人类给天使出了一个馊主意,或者对事情的结果预计错误,或者做某项任务的时候失败了,天使们总会感到一丝——或者不止一丝,而是很多——的失望。

  纳飞在写的过程中意识到,掘客、天使和人类需要的是一个独立于三者之外的个体,他们需要把心中对智慧和光明的渴望倾注在这个个体身上。地球守护者就可以充当这个角色了。他们必须开始相信,只有地球守护者才是永远正确的。

  纳飞自己并不了解地球守护者,地球守护者的声音从来不像上灵的声音那么清晰。实际上纳飞从来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听过地球守护者的声音,有没有接收过地球守护者发送的梦;他甚至不知道地球守护者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地球守护者是真实存在的,否则人们就无法解释为什么纳飞刚刚踏上宇宙飞船启程来地球的时候,地球上的天使竟然能够雕出他的头像。同样地,人们还在和谐星球的时候就做了很多关于天使与掘客的梦,上灵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生物就是地球上的居民。如果不归功于地球守护者,这些梦就没办法解释了。不过那些梦总是模糊不清,掺杂了做梦人本身的愿望、恐惧和记忆;所以,在这些梦里,地球守护者的信息在哪里结束,做梦人自己的思维又是从哪里开始,他们永远也无法确定。

  然而,尽管纳飞对地球守护者的认识有限,他知道地球守护者能够在他们的社会里担任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地球守护者将会成为最高的权威、真理的源泉,以及辨别是非的准则。当天使和掘客意识到就算最聪明的人类也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也只是由机械设备或者科技知识实现的,地球守护者就能够防止他们心中滋生幻灭和失落的感觉。关键是让人人都认识到,在地球守护者的眼中,人类、天使和掘客是平等的;和地球守护者相比,这三个种族都是那么无知、脆弱和愚笨。

  纳飞向绿儿解释了这些想法,绿儿也完全同意他的观点。于是她开始向女性天使灌输地球守护者的概念,将天使们信奉多年的多神宗教纳入一个全新的一神体系当中,把所有善良的神仙转换成地球守护者的不同方面。纳飞向男性天使传道时则采用更简单粗暴的方法:他将他们长久以来信奉的诸神全盘否定,只保留少量古老的传说。尽管纳飞对地球守护者的了解相当有限,可他还是将这些传说故事的内核都成功嫁接到地球守护者身上,从而赋予了它新的生命。

  然后纳飞和绿儿把这个宗教改革计划告诉奥义克和索菲娅,责成他们分别向男性和女性掘客传道。奥义克夫妇也用同样的方法把掘客原有的信仰纳入地球守护者的框架体系当中。他们也向掘客坦然承认,人类其实对地球守护者所知甚少,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地球守护者希望人类、掘客和天使和平共处。

  这场宗教改革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在一年一度的交配季节,天使会制造大量雕像;按照掘客的传统,他们也会在每年这个时候出动,把那些雕像抢回地下城。可是随着旧宗教的消亡,参与这项行动的掘客逐年减少。结果是掘客的出生率开始下降,而天使的人口大量增加,甚至到了需要敲响警钟的地步。在掘客当中开始流传一种说法:信奉地球守护者的新教其实是人类和天使的阴谋,他们想让掘客亡国灭种,好让他们平分天下。虽然相信阴谋论的掘客并不多,可是也足以引起纳飞等人的担忧了,因为肯定会有人利用这个理论兴风作浪并从中获益。有传言说,并不是所有人类都参与了这个惊天大阴谋,想让掘客灭绝的仅仅是纳飞和他的支持者而已。纳飞从这些传言看得出,阴谋论的幕后推手正在利用掘客大众的恐惧心理捞取好处、积累资本。

  这些年来,尽管掘客人口的营养水平越来越高,可是他们的出生率却持续下降。与此同时,掘客不再捕食年幼的天使,也不再攻击成年天使;结果天使的双胞胎都能存活,他们的人口出现大爆炸。他们必须扩张地盘,烧伐树林,增加耕地面积。

  在登陆地球的第十二个年头,谢德美召开了一次会议,全体成年人都出席了。她宣布,过了那么多年,很多谜团终于解开,但同时也出现了很多新的谜团。而且,他们必须做出一些非常重要的决定。

  谢德美说:“我们这回恐怕是好心办坏事了。你们都看到了,掘客的出生率持续下降,很多掘客已经忧心忡忡。”

  佛意漫说:“我们也很担心。”

  “是的,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事情的起因了。这是我们引起的。”

  众人都等着谢德美说下去。终于,梅博酷忍不住说道:“小谢,你真懂得吊听众的胃口。我们要抻长脖子等多久你才愿意揭开谜底呢?”

  “这只是第一个谜,后面还有更多的难题呢。”人群中传出一阵不安的笑声,“各位都知道,自从我们让掘客放弃了多神教,他们就不再参拜神像,也不再从天使那里偷新造的神像。这就是问题所在,也就是他们无法生育的直接原因了。”

  耶律迈大笑道:“你是说他们的多神教到头来竟然是真的吗?”

  谢德美说:“在某种意义上说,没错。我们观察本地的掘客和天使部落已经很多年了,其间司徒博和我也去别的掘客、天使聚居地进行抽样调查。现在我们已经有足够理由相信我们已经发现了一个跨地域的普遍模式。首先,每一个天使村庄附近总有一个掘客地下城,每一个掘客地下城旁边也总有一个天使村庄,两者之间只有几小时的步行距离。这绝对不是巧合,因为掘客离开了天使就无法生存。确切地说,掘客进行繁殖的时候,如果他们不参拜天使塑造的雕像就不能生育。”

  华纱问:“我觉得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怪力乱神,应该能从生物学角度解释,对吧?”

  谢德美道:“你说得对,只是这些黏土雕像乍看之下很难发现其中隐藏着什么生物学的机制。这是司徒博最先提出来的,他说,从生物学的角度看,在这些雕像的塑造过程中,最重要的不是它们的艺术价值,而是天使的唾液。男性天使把黏土含在嘴里,弄湿了吐出来,捏成一团之后才开始雕塑。在雕塑过程中,他们还不时制造新的黏土添加进去。所以他们的唾液遍布整个雕像的里里外外。”

  各位听众脑子都在飞快地转动,努力把这些线索综合起来。德莎问:“你是说掘客需要把天使的唾液抹在身上,只有这样才能生育?”

  谢德美说:“也不尽然。我们第一次检查天使和掘客的身体结构时,发现他们的胯下有一个小器官——其实是一个腺体。虽然这两个物种没有共同的祖先,他们各自的祖先也没有这个器官,可是现在天使和掘客身上的这个器官却一模一样。这个现象当然很奇怪,不过我们已经发现了这个器官的作用。它持续不断地分泌一种抑制精子的荷尔蒙。不,让我说清楚一点,这种荷尔蒙完全停止了精子的产生。也就是说,只要这个器官在运作,男性的天使和掘客就完全没有生育能力。”

  “这个小器官真是太有用了。”奥义克低声说着,然后大声问,“为什么他们会进化出这样一个器官呢?”

  司徒博说:“这还不算最奇怪的。”

  “有一种很小的、只能用显微镜观察的扁形虫,遍布在这个地壳板块的淡水河中。在雨季涨潮的时候,这种扁形虫钻进河床的黏土层中产下了数以百万计的卵;这些卵在潮湿环境中是不会成长或者孵化的。在干旱季节水退的时候,虫卵开始成长,形成一层硬壳,保持卵中的水分。这些胚胎长成之后,随时都能孵化成虫。可是它们没办法挣破这层硬壳,所以始终不能孵化,只能在壳内冬眠,仅靠卵黄的营养维持。这些胚胎的营养消耗非常小,所以卵黄可以支撑它们二三十年。第二年的雨季并不能让这些虫卵孵化,因为外面的硬壳不溶于水。你们猜猜什么东西可以溶化这层硬壳?”

  奥义克说:“天使的唾液。”

  谢德美说:“聪明!你真是尖子生!”人群传来一阵笑声,笑完之后大家都等着谢德美把故事说下去,“除了天使的唾液,没有别的液体能够溶解那层硬壳。因为天使嘴巴里面的唾液腺体能够分泌一种酶,这种酶在天使体内没有任何作用,却能溶解扁形虫卵外面那层硬壳。所以当男性天使把黏土放进嘴里的时候,他们不但把黏土变软,而且也溶解了数以百万计扁形虫卵的外壳。更巧的是,被溶解的硬壳会释放出一种化学物质,这种酶能够抑制男性天使和掘客胯下那个避孕腺体的运作。这种促进怀孕的化学物质分解得很慢,在那些雕像里面可以保存五到十年……”

  这下子人人都明白了。

  “所以当掘客把雕像抹在身上的时候……”

  “天使有没有把这种化学物质吞进肚里?”

  “这种化学物质要多少才能生效呢?”

  谢德美举起手把提问和评论的声音都压下去:“是的,你们都明白了。男性天使通过嘴巴吸收这种促进生育的酶,只需吸入少量就能够让那个避孕腺体停止工作。这个腺体失效之后,需要两三个星期才能重启;在这个时间窗口内,天使就可以顺利地进行繁殖了。至于掘客,他们的下腹部靠近胯下的地方有一片特殊的区域可以将这种化学物质直接吸收进血液里。他们把雕像在肚皮上面摩擦的时候,汗水会溶解一部分黏土,助孕酶于是被吸收进血液。和在天使身上一样,这种酶使避孕腺体停止运作,男性掘客的生育能力也就恢复了。只是因为他们吸收的助孕酶数量很少,所以他们的生育窗口只有几天。其实这也不成问题,因为掘客和天使不一样。天使一年只做一次雕像,所以他们必须抓紧那一次机会繁殖后代;而掘客能够随时参拜神像。那些神像使掘客在任何时候都能够繁殖生育,只要他们事前先去祈祷参拜一番就可以了。”

  羿羲说:“这是我听说过的最复杂、最荒谬、最不可思议的生物机制。”

  谢德美说:“说得好!这套系统是决不可能自然进化出来的。为什么掘客和天使会各自进化出一个相同的避孕器官呢?从进化角度来说,这个器官有百害而无一利。为什么天使在塑造雕像这个行为成型之前没有灭绝呢?为什么掘客在发现用雕像擦身的好处之前没有死光呢?为什么会有一种扁形虫刚好需要天使唾液里面的某种特殊化学物质才能孵化呢?为什么天使体内会产生一种对自身毫无作用、却能溶解扁形虫卵硬壳的化学物质呢?”

  奥义克说:“大自然无奇不有啊。”

  谢德美说:“当然,我说这机制不可能是自然进化而成的时候,不应该把话说死了。只是至少对于我来说,这种巧合的概率太小,我很难相信这是自然形成的。所以我觉得,这个机制是由某种力量强加到天使和掘客身上的。”

  司徒博说:“不过目前最要紧的不是这个机制的成因,而是我们必须把真相告诉掘客,让他们重新开始参拜神像,同时还要去收集新的雕像。”

  帕达洛说:“可能我们可以让天使把雕像送给掘客。反正那些女士选婿之后,这些雕像就没用了。”

  谢德美说:“这是治标不治本。我们这次干扰了他们固有的社会模式,而掘客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掘客和天使之间的这种关系已经持续了千百万年……准确来说,是四千万年。在过去的无数代人当中,有一些特定的模式已经成型了,比如说,天使的双胞胎生育模式。为什么她们每次怀孕的时候总能怀两个胎儿呢?这并不是偶然的。在我们多年观察中,仅仅在别处的村庄发现过两次例外;当胎儿不是双生子的时候,他们会立即将小婴儿杀死,并且从此禁止这个母亲再怀孕。也就是说,天使的社会是严禁单胎生育的。对于这种风俗,我的看法是,这其实是应付掘客纠缠的对策。你们想想,掘客为了得到雕像,必须如影随形地跟着天使。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总难免把天使看作一种随手可得的食物来源,尤其是天使的婴儿。在某个尴尬的年龄段,天使幼儿还没掌握飞行技巧,却已经长得太重,成年天使没办法独自带着这种幼儿飞行。于是双生子就能保证每个家庭的下一代至少有一个小孩能够存活;再加上部落成员之间互相协作,长远来说,有三分之二甚至四分之三的双胞胎能够长大成人。可是如今在我们这座村庄里,每一对双胞胎都顺利成长,而所有的老弱病残也不会死于非命,这完全是因为本地掘客不再攻击天使。简而言之,天使进化出一种超生繁殖策略,用来补偿掘客捕食造成的人口下降;当掘客停止攻击之后,天使的人口就爆炸失控了。”

  司徒博说:“这是一个非常精密的自调节平衡系统。我曾经在别的地方见识过这个系统在危机中是如何运作的。在那个地区,掘客不加节制地攻击天使,他们不仅仅捕食幼儿和老弱病残,而且系统性地对该地区的天使进行种族灭绝。当我到达的时候,那里幸存的天使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十几户,可是掘客的报应马上就来了。他们当时虽然还有很多旧塑像,却已经找不到新的,所以在其后的五年里,该地区掘客的出生率大幅下降。这就和本地区的情况有点相似,只是没有我们这里那么突然,因为那个地区的掘客毕竟还保持着参拜神像的习俗。那些神像里带有的助孕酶逐年减少,所以出生率也就随之下降了。如此同时,参与捕猎天使的掘客减少了,天使的数量也开始迅速恢复。当天使数量增加之后,掘客的人口也会慢慢复原。”

  谢德美接着说:“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在平衡状态下,掘客不能大肆捕食天使,否则他们会因此而失去生育能力。这是一个自调节系统。”

  蒲储诺问:“为什么天使不迁居到一个没有掘客的地区呢?有什么阻力吗?”

  谢德美说:“没有什么特别的阻力,而且天使迁徙这种事情肯定已经发生过不止一回了。可是天使离不开那些带有扁形虫卵的黏土,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住在某些特定的地区。这些地区必须在雨季和旱季有潮涨潮落,而且地势一定要够高,这样那些扁形虫才能存活,所以他们的可选择范围其实挺窄的。这种地形虽然在我们身处的这个大陆板块随处可见,在别的大陆却相当罕有。而掘客的人口分布很广,遍布整个大陆,所以无论天使迁到哪里,早晚会被某一个掘客发现。这个掘客会马上回城报告,说他找到了另一个受诸神青睐的地区;然后他们就会出发去那里建立新的殖民地。其实这对天使是有好处的,如果没有掘客捕食他们的幼儿,他们的人口就会迅速饱和。”

  纳飞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让掘客继续捕食天使的幼儿?”

  谢德美说:“这回我们左右为难了,是吧?”

  索菲娅问道:“我在想,天使和掘客之所以能够进化成有智慧的高等生物,其原因和我们刚才讨论的问题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谢德美说:“我觉得多少有一点吧。比如说,女性天使的择夫标准是看他们的雕像是否美轮美奂,是否惟妙惟肖,是否具有原创精神。很明显,一个聪明的、有创造力的男性天使能够更早地开始繁殖生育,他传宗接代的机会也就更多。至于掘客,他们就有点不一样了。要捕杀天使,掘客必须想出各种阴险毒辣的计策,所以他们必须具有相当高的智力。这一点我们现在未必看得出来,因为当初掘客太聪明,天使几乎已经放弃抵抗,转而采用逃跑策略了。可是大家都见过天使村庄外围的那些陷阱,当初大概有些比较笨的掘客会失手被困;而现在他们都能看清陷阱,很轻易就避开了。可能他们的智力就是这样进化发展出来的:只有聪明的掘客才能避开陷阱、收获神像和天使幼儿。”

  索菲娅说:“换句话说,天使和掘客的智力是自然进化而成,可这两者之间的共生关系却不符合自然规律。”

  谢德美说:“岂止不符合自然规律,这种关系绝对是人为的!”

  蒲储诺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人为的呢?”

  “因为我们相信这种共生关系不是自然形成的,同时我们还知道在大逃亡时期,人类迁居和谐星球以及其他行星,从此地球上再也没有人类的踪迹。我们用索引搜索飞船的数据库,竟然找不到人类在大逃亡时期的详尽历史。”

  说到这个话题,轮到档案管理员司徒博接话了,“我们一直假设,大逃亡年代历史的缺失是因为人类想刻意忘记这段不堪回首的恐怖岁月。有些记录暗示人类打仗的时候曾经使用某些可怕的武器,把整个地球变成一个巨大的冰球。上灵也同意我们的假设。可是有一次纳飞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觉得这种信息真空状态有可疑,纳飞说:‘那些离开地球、拯救人类的幸存者怎么甘心被后人完全遗忘呢?’我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他们当然不甘心。所以我仔细搜索飞船上面那些没有和上灵连线的计算机,结果真的发现了一个连上灵也不知道的数据库。这个数据库的名称,我粗略地翻译过来,就是《世人罪过录》。”

  梅博酷问道:“罪过?”

  “嗯,这是最简约的翻译。准确来说,那个名堂是‘刻意犯下的错误’,或者‘本可避免的疏忽之罪’,不过我觉得用‘罪过’二字就可以涵括这些意思了。”

  纳飞说:“这本罪过录里面都记录了什么罪过?”

  “我才发现不久,还没有详细看呢。如果你们当中哪一位有空、有兴趣帮我翻译一下,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本书所用的语言是一种古语,和几门已知的语言相当接近。上灵一直不知道这本书的存在,所以没有将它翻译成较新的常用语。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本书里面,我发现了关于天使和掘客起源的解释。这原来也是人类的‘罪过’之一。”

  司徒博在身边的一个计算机屏幕上打开一份文档,然后开始大声朗读。

  “我们有罪!我们随意玩弄动物的基因,给予它们智慧,却剥夺他们的自由;给予它们才华,却剥夺他们的权利;给予它们欲望,却破灭他们的希望。我们把他们豢养起来用作消遣娱乐,欣赏他们的绘画、雕塑、音乐和舞蹈,却把画家、雕塑家、音乐家和舞蹈家禁锢起来。就算他们逃脱了,自由也毫无价值,因为他们只有在牢笼之中才能生儿育女。这种恶行神憎鬼厌,最终招致地球守护者的惩罚。他将制造奴隶的人和禁锢奴隶的人全部赶走,让弱者获得自由新生。”

  谢德美说道:“我觉得掘客和天使之间的关系应该不难看出来。时至今日,天使还在从事艺术创作,当初人类改造它们的基因大概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可是掘客呢?司徒博和我都想不出人类改造它们的基因是为了什么。”

  耶律迈说:“为了挖掘。”

  谢德美道:“有可能。关于人类改造动物基因、培养智慧生物这个话题,虽然《世人罪过录》里面只提到消遣娱乐这个原因,可是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目的。比如说让转基因动物服侍人类,行使奴仆的职责;或者让他们去地底查探矿藏分布;或者只是让他们专职挖隧道。”

  耶律迈说:“或者清理下水道。”

  谢德美道:“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们不敢确认。我觉得掘客祖先的智力不见得很高,他们的基因改造只是加强体格,却没有提高智力水平。至于他们为什么能够存活至今,可能当初他们的智力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所以意识到他们必须在天使附近才能生存;也可能是他们的运气特别好,刚好住在天使村庄附近,还鬼使神差地把雕像往身上抹。”

  司徒博说:“或者是因为他们活在地洞里,而天使活在山洞里,所以在地球的冰封期,这两个种族都在地底下存活并且形成一种共生关系。”

  绿儿说:“或者他们是在梦里学会这一切的。”

  谢德美说:“说到底,这一切有可能完全是在地球守护者的计划和控制之中。当年地球守护者将人类赶走之后,大概计划用新的物种来代替我们的祖先。她可能暗中操纵着这两个种族,让他们一同进化,慢慢发展成高等智慧生物。”

  司徒博接着说:“与此同时,让他们建立共生关系,使他们离开对方就无法独自存活。人类创造了那种扁形虫,迫使天使通过雕塑来繁殖后代。至于掘客,可能人类当初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自行获得助孕酶;只是掘客后来另辟蹊径,想办法搭上了天使的顺风车。谁敢打包票说这一切绝对不是地球守护者策划的呢?人类为什么懂得创造一种扁形虫去做天使助孕酶的载体呢?难道地球守护者才是幕后推手吗?可能这一切都是地球守护者计划好的。”

  梅伯说:“也不知道这个地球守护者是什么。”

  耶律迈说:“我有另一个想法。如果根本就不存在地球守护者呢?还记得你们当年在和谐星球做的那些梦吗?为什么你们那么确信那些梦是来自这个所谓的地球守护者呢?那是因为上灵不知道掘客和天使的存在。可是我们现在发现,这方面的资料其实一直保存在上灵的数据库里,而上灵却毫不知情。所以那些梦有可能也是上灵发送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对吧?这样的话,我们就不用想象某种在地球与和谐星球之间发送超光速信息的机制了,这岂不是省心?”

  谢德美说:“你的理论好是好,却解释不了为什么克提能在我们到达的一百年之前就造出一个和纳飞一模一样的头像。”

  佛意漫冷冷地说:“没错,我们是发现了某些现象的内在原理和机制;可是如果我们因此就妄下定论,说地球守护者不存在,那就未免太不明智了。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守护者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其覆盖范围有多广;如果有人说地球守护者唯一的本领就是报梦,这也未必是错的。关键是我们不应该先入为主,不能戴着有色眼镜去看现实。虔诚信神的人如果太过沉迷于主观臆测,就会凭空造出虚假的神祇;同样地,无神论者如果一味闭门造车,也不可能正确认识这个世界。”

  梅伯说:“爸爸,你说话太深奥了,我会铭记在心的。”

  耶律迈笑而不语。

  谢德美说:“先把神学理论放一边吧,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我们向天使和掘客详细解释这一切。从此掘客可以恢复参拜神像的习俗;至于天使,为了控制人口增长,他们可以减少生育——比如说男性天使隔一年才做一个雕像。我们总不能让掘客重新开始捕食天使幼儿吧。问题在于,这个做法可能只在本地区有效,其他地区的人口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不过这可能正是地球守护者让我们在这里定居的真正原因,她希望我们能够教掘客和天使学会避免杀戮,在和平中共存。”

  梅伯说:“你不是说把神学理论放一边吗?”

  谢德美说:“另一个选择就是把那个绝育腺体根除。”

  佛意漫问:“把它根除?”

  “我已经找到了制造这个腺体的基因片段了——这段基因是人为植入的。我们用没经过基因改造的老鼠和蝙蝠与掘客和天使进行对比,很容易就在他们的基因序列中找出所有改造点。然后我们把这些改造点逐一应用在普通老鼠和蝙蝠身上,看看哪一例长出绝育腺体,这样就成功定位和隔离了绝育基因片段。找到这个基因片段,我们就能够将这个腺体根除了。”

  佛意漫问:“具体措施是什么呢?”

  “培养一种细菌,让它携带一种特定的酶;这种酶的唯一功效就是搜索绝育基因片段并将其消除。这其实是我做基因改造的常用方法,不过我以前用的通常是良性细菌,而这次的细菌会有传染性,他们感染之后还会有一些症状。掘客的症状是轻度的关节硬化和鼻腔发炎,天使则是流几天眼水。等所有掘客和天使都感染之后,他们的繁殖生育再也不受扁形虫的限制。从此以后,天使当然还能随心所欲地玩雕塑,不过就算他们停工也不要紧了。天使和掘客在感染了细菌之后生出的小孩就没有这个绝育腺体了;可是如果女方感染细菌的时候体内正好有几个星期大的男孩胚胎,那么这个胎儿很可能会自然流产。不过总的来说,只需要一代人,这个绝育腺体就会消失了。”

  奥义克说:“我觉得这样做不是很妥当。地球守护者设立了这套维持平衡的自调节机制,我们却要把这套机制毁灭。”

  索菲娅说:“小奥,话可不是这样说。按照《世人罪过录》的记载,这个系统其实是人类建立的,也为地球守护者所不齿。她带我们回来可能正是为了铲除这个邪恶的系统呢。”

  谢德美继续道:“正如我所说的,我们目前有两个选择。我个人更偏向于后者,铲除绝育腺体就像打烂奴隶身上的枷锁。他们被禁锢了四千万年,也是时候该解放了吧,你们说呢?”

  耶律迈说:“那就放手去做呗,别再浪费我们的时间讨论地球守护者是不是赞成了。”说完他就站起来离开了。

  耶律迈走了之后,他们还继续讨论了几个小时。这问题之所以悬而未决,完全是因为蒲储诺提出让掘客和天使自己决定命运。可是后来大家意识到,无论是天使还是掘客都缺乏充足的理论框架去理解基因方面的概念。

  佛意漫下决定的时候说道:“他们不会认为这是科学,因为他们没有科学。他们只会把这件事情看成一个宗教难题,这样一来就必然在他们内部引起争吵和分化。最终他们可能会恨上我们,甚至会爆发内战。我觉得,要让他们自主选择,前提是他们真正明白他们的选择是什么。比如说刚学走路的小婴儿吧,我们不会让他们自主决定是否跳进小溪玩,只是禁止他们走近水边就是了,我们甚至不需要向他们解释‘溺水’这个概念。等他们长大之后,我们才会详细解释清楚。”

  梅伯讽刺说:“按你的说法,掘客和天使都是小孩子啦?”

  佛意漫说:“当初我们的祖先把他们当作奴隶和玩物,而现在我们把他们看成自己的小孩,这难道不是一种进步吗?就这么决定吧!我们只能在他们的理解能力范围内进行解释。奥义克负责向掘客解释,纳飞负责天使,其余人等一概不得多言。谢德美,希望你能尽快把细菌同时散播到两个群体当中。”

  谢德美说:“这其实很简单的。我马上就让在座的各位感染这个细菌,大家会流一点鼻涕,有些人可能会发低烧。你们只要像往常一样跟掘客和天使接触,这个细菌自然而然就会散播出去了。来吧,这里有些软膏,拿棉签蘸一点抹在鼻翼内侧就可以了。”

  有一个年轻女子说:“太恶心了。”

  蒲储诺说:“如果你用别人用过的棉签,那当然恶心了。”

  梅博酷说:“唉,最让我揪心的是那些扁形虫,怎么就没有人可怜可怜它们呢?我们对大型动物太偏心了,难道微观世界的居民就没有生存权了吗?”他一边说一边咧嘴笑,其他人也跟着乐。

  他们开他们的全民大会,耶律迈却有自己的小会要开:与伏森密谈。伏森的父亲去世不久,他刚刚当选新任血王。

  耶律迈说:“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伏森问:“你还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要的?”

  “噢,有人很了不起嘛!做了国王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伏森低声咆哮了一下,说道:“耶律迈,我再也不是你的俘虏了。我有我的生活,也有我的责任。”

  耶律迈说:“你还有权力。我觉得权力对你来说应该是多多益善的,所以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更多的权力。”

  伏森说:“是吗?我还真不知道你手上原来还有多余的权力可以送人哪。”

  耶律迈说:“我有知识,据说知识能够转化成权力。我现在就有一些很重要的知识要传授给你,不过前提是你必须先答应我,你回去之后告诉族人,这些知识是从我这里学到的。”

  伏森问:“什么知识?”

  “你先发誓。”

  伏森说:“我发誓。”

  耶律迈问:“你是诚心发誓还是随口敷衍我?”

  伏森说:“如果你是存心戏弄我的话,这礼物你自己留着吧。”

  “嘿,人家现在贵为血王,位高权重啊,连老朋友开个玩笑也受不了。”

  伏森说:“耶律迈,你从来就不是我的朋友,你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知识来源罢了。”

  耶律迈说:“现在呢?可能现在我们可以做朋友了吧?”

  “哼,你那些知识,要说就快说,不说就拉倒吧!”

  耶律迈说:“你马上去那个不可触碰的神像那里。”

  “你是说你那个闪光弟弟纳飞的头像?”

  耶律迈没有被他的话激怒,还是心平气和地说:“没错,就是那个。你马上去雕像那里演讲,听众越多越好。你告诉大伙儿,你们祀奉这个神像的方式错了,所以才导致这几年的新生儿越来越少。然后你就把神像往身上抹,爱怎样做就怎样做。”

  “你想我死吗?”

  “你是血王,他们不敢当场杀你。而且你在动手之前先向围观群众承诺,在你参拜了不可触碰的神像、将骗子纳飞的脸孔抹掉之后,真神就会散播一场轻微的瘟疫,把族人体内的最后一丝邪恶也清除干净。有少量不够纯洁的男孩胚胎还会因此而流产。这场瘟疫过后,每个人都必须严格按照传统方法参拜诸神,一直坚持到死为止。而瘟疫之后出生的小孩已经得到诸神的保佑,天生纯净,一辈子也不用参拜了。”

  伏森说:“你说这些废话是想忽悠我吗?以前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你说这些宗教的东西都是胡说八道。”

  “可是你的族人却相信这一套,对吧?你就告诉他们,不管奥义克、索菲娅或者其他人说什么,我跟你说的才是真相。而且你要让他们觉得,是你的行动解放了他们,从此他们再也不需要跑上峡谷那里从空中肉兽手中抢夺神像。因为新出生的小孩以及他们的后代都是天生纯洁,诸神再也不会苛求他们卑躬屈膝地参拜空中肉兽做的那些东西。既然空中肉兽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你们以后就可以放心把他们赶尽杀绝了。”

  “我为什么要信你说的这些话?”

  耶律迈说:“你爱信不信,我才不管呢。你要是疑神疑鬼错失了良机,奥义克就会在你之前发表声明;然后所有的权力都会被他抢走,再通过他集中到艾米斯母手上。如果你相信我,及时出手,在别人开口之前就付诸行动,那么你和我就会成为掘客族人的解放者和大救星。老实告诉你吧,世界马上要变天了,你干吗不趁机捞点好处呢?你可以让族人觉得你拥有的强大神力超过了以往的历代血王。再说了,艾米斯母那么多年来一直禁止人们动那个不可触碰的神像,现在你闹个天翻地覆,岂不痛快?等你的预言成真之后,人们就不再相信她了。伏森,你也大可以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白白溜走,然后在下半辈子捶胸顿足,悔恨当初为什么不珍惜我送给你的这个礼物。你打算怎么做,我一点也不在乎。”

  伏森说:“哼,其实你比谁都在乎!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的名号亮出来,我会跟他们说,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如果计划失败的话,我就把一切都推到你头上,我或者还能自保。”

  耶律迈说:“我们的计划成功之后,你的族人就会知道在人类里谁才是你们真正的盟友。”

  伏森说:“哼,你这个出卖同类的骗人精。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是想将来动手的时候借助我们掘客的兵力。”

  耶律迈说:“有什么问题吗?”

  伏森说:“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过到时候你得记住,谁才是掘客的国王。”

  耶律迈说:“我会记住的,我什么都会记住的。”

  于是伏森径直走到地底深处的神殿那里,公开发表演说,然后当众亵渎那个不可触碰的神像。艾米斯母随即派人把他五花大绑关进牢房里。没过多久,奥义克召开元老会议,告诉他们一场轻微的疫症即将爆发,疫症过后出生的小孩就不用再参拜神像了。他说:“是地球守护者把你们从古老的诸神手里解放出来的。”可是很多人私下觉得解放他们的不是什么地球守护者,而是伏森。在群情汹涌之下,伏森被拥护者从牢房里放出来。艾米斯母想阻止也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成功复辟。

  就像伏森预言的那样,疫症在几天之后爆发。可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发生别的灾难,看来伏森参拜不可触碰的神像并没有亵渎神灵。很多人还说,是耶律迈向他们透露了这个秘密:纳飞根本就不是神仙,他甚至没有足够的法力把自己的面容保存在雕像上面——那个神像已经不是他的模样了。人们还说,伏森是真正的血王;艾米斯母虽然贵为圣母,却对不可触碰的神像完全不了解。

  不久,战王穆夫汝主也去世了。大家都说,伏森当年杀了黑豹为好友南恩报仇,现在还将我们的子孙后代从空中肉兽信奉的那些邪恶诸神手中解救出来,他德才兼备,完全可以同时担起血王和战王的职责。于是,在众人的拥护下,伏森也登上了战王的宝座。

  至此,艾米斯母长达数十年的统治正式结束。虽然她在女人当中还有巨大的影响力,可是男人们都死心塌地地追随伏森;而伏森也开始加紧训练,准备开战了。

  纳飞和奥义克连续几个月沉浸在《世人罪过录》里,日夜钻研其中内容,希望能够学到尽可能多的知识。这本书讲述了人类进化的历史和科技发展的历程,也描写了人类如何利用先进科技为非作歹。在书中,他们看到人类穷兵黩武、自相残杀,导致哀鸿遍野、白骨累累;社会充满着压迫和不公,堪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人类还过度开采和恣意浪费自然资源,将肥沃的大地榨成一片瘠土。

  这本书的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地球守护者劝世人向善,无奈人类不听教诲。他们将地球守护者报的梦抛诸脑后,犯下罄竹难书的滔天罪过。最后地球守护者忍无可忍,终于出手扫荡尘寰,扑灭人类的罪行。霎时间大陆漂移,乾坤颤抖,天摇地动;万千火山同时爆发,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所有植物灰飞烟灭;世界终于覆盖在寒冰之中,地球陷入了史上最漫长的冰封世纪。只有少量人类侥幸逃过大难,可是他们明白,地球守护者再也容不下他们,人类没有资格继续留在这里。他们建造了七支舰队,相继离开地球故乡;剩下的人都不知所终。我们知道,在我们的新家园和谐星球,我们将会建造一个上灵。作为地球守护者的忠实仆人,上灵将会对人类严加看管,确保我们的子孙后代在作奸犯科之时无法祸及全宇宙。至于地球,她已经重新回到守护者的怀抱。除非守护者宽恕我们、召唤我们,否则人类再也不会踏上故土一步。”

  纳飞和奥义克分别翻译了最后这一段,然后互相对照。

  奥义克问:“这本书是谁写的呢?他怎么知道地球守护者有这么大威力呢?地震,火山爆发,大陆漂移……”

  纳飞说:“嗯,大陆板块其实是漂浮在岩浆上面,大概地球守护者能够影响地壳下面的岩浆对流,比如说让对流速度骤然加快。”

  奥义克说:“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必须让所有人都了解这本书的内容,并能从中吸取教训。我们不必确切知道地球守护者是什么,我们只需要知道他对我们的期望到底是什么。”

  纳飞问:“你说‘所有人’的时候,是专门指人类吗?”

  奥义克说:“当然不是了。我想,地球守护者带我们回来,除了让我们把天使和掘客从古老枷锁当中解放出来之外,还要我们教他们学会和平共处,以免地球守护者将来再一次把地球变成人间炼狱。”

  纳飞说:“我觉得你说得对。可是无论我们怎么说怎么做,这一套理论始终会变成一个宗教。虽然我们尽量用自然科学的理论去解释这一切,可我们的祖先在这本书中所写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别说是天使和掘客,就算是我们自己读起来也会觉得神秘莫测。”

  奥义克说:“变成宗教……这有什么不妥吗?”

  “怎么说呢,宗教本身倒没什么不妥,我只是担心我们的后人会被宗教的表象蒙蔽了双眼,最后反而看不见内在的真相。就像掘客那样,按照他们的宗教,他们必须把混杂了天使唾液和扁形虫硬壳的黏土抹在身上。可是他们这样做的同时却并不知道其中的真正原因,所以他们其实已经变成了这个宗教的奴隶。而我们呢?如果我们只是把各种条框和规矩硬生生地灌输给我们的子孙后代,那么真正的原因始终会被淡忘,甚至被转变成怪力乱神的传说故事。”

  奥义克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纳飞说:“我们可以写一本书。”

  奥义克问:“你是指你正在写的那一本吗?”

  纳飞瞪了他一眼,悻悻地说:“我早该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你。”

  奥义克说:“对啊,你早就应该知道。其实我是没办法,你刚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连续几个星期天天和上灵热烈讨论,我想不听也不行。不过我知道,等时机合适的时候你肯定会告诉我的。”

  纳飞说:“没错,现在时机就合适了。我知道我们的子孙后代不会接触到飞船的计算机系统,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不会掌握读写的技能。可是总会有少数人懂得阅读和写作,这样才能把我们学到的知识流传下去。所以我们要把这次远征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我们成长过程中学到的知识,以及我们这么多年来做过的一切事情都尽可能清晰地写下来。这本书由父母托付给儿女,代代交接,薪火相传。只要我们把事情的真相用白纸黑字记录在案,就不怕被人歪曲和篡改了。”

  奥义克说:“什么东西都可以被歪曲和篡改。”

  “可是只要原始记录还保留着,那么就算隔了几代人,我们的子孙还是能够从原书中发现真相,这就和我们现在研究《世人罪过录》的道理是一样的。”

  奥义克说:“行,你说得有道理,可你不是已经保留着一份记录了吗?”

  “我固然保留着一份记录,可是我觉得我们还需要另外一份。我手头上这一份记录涵盖了所有细节,事无大小,只要我想起来的都写进去了。可是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哈,又做梦了!”

  “奥义克,我知道你很渴望做那些梦,可是……”

  奥义克说:“我还哪用自己做梦,有你们的就够了。你梦见你写了一本书,然后交给我和索菲娅,却没有托付给查维亚和妮丝娅。”

  纳飞说:“我打算把这本书也刻在金页上,这样就不怕腐蚀,而且后人不用电脑也能阅读了。这本书包含了《世人罪过录》的内容,我们把这部分封存起来,后人就不能增改其中内容了。书中余下的篇幅也是用来记录我们的历史,不过这不是涵盖一切的人类通史,而仅仅描述我们是如何与上灵和地球守护者打交道的。这其实是……”

  奥义克说:“其实是宗教神学的典籍。”

  纳飞说:“在掘客和天使的眼里,这本书的内容确实像是神学。”

  奥义克说:“在我们的子孙后代眼里也一样。他们没有在宇宙飞船里生活过,没机会接触飞船上的图书室,甚至连计算机是什么也不会知道。”

  纳飞点头道:“那么说你也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了?”

  “不是,我只是看到你、绿儿和索菲娅都做着同一个梦。你们都梦见飞船离开地面绕着地球转圈,所以我知道这艘飞船始终是要走的。我们必须与过去的高科技一刀两断,从此就活在当前的科技水平之中。”

  纳飞说:“我们的祖先有能力把飞船藏在和谐星球的表面;可是我们没有那么高的科技。”

  奥义克说:“我会协助你写第二本书。你先起个头吧,看看什么合适就写什么,比如说我出生之前发生的事情。同时我也把《世人罪过录》抄到金页上,然后等你吩咐我就接手继续写。”

  纳飞说:“没错,你可以开始抄《世人罪过录》了。还有,你应该将守护者发给我们的梦都记录下来,尤其是那些还没实现的预言。要是我们想猜测地球守护者计划让我们做什么,这就是唯一的指引了。”

  奥义克说:“《世人罪过录》和《守护者报梦录》,我马上就开始写。你就继续写你的《纳飞之书》。”

  纳飞说:“我还要抽空给天使设计一些能够在飞行中使用的武器,这样他们才有可能以弱胜强,杀死掘客。”

  奥义克点头说:“这么说,你觉得你做的那些有关天使掘客战争的梦也是来自地球守护者的吗?”

  “不管这些梦是地球守护者发过来的,还是源自我心中的恐惧,我也必须未雨绸缪吧?我有责任让我的支持者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奥义克又点了点头,说道:“纳飞,我对掘客已经有感情了,我不想在他们和天使之间取舍。”

  “奥义克,这不是你能决定的。爸爸去世之后,所有人都必须在耶律迈和我之间做出选择。”

  “耶律迈?他已经一蹶不振了,还能兴风作浪吗?”

  “奥义克,耶律迈并非一蹶不振。他只是学会了卧薪尝胆,耐心等待时机。而且如诗告诉我,他和伏森之间有着很强的联系,虽然两人相互之间心存不满,却早已经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了。你们夫妻二人在掘客那里生活了那么些年,索菲娅肯定也留意到了。”

  奥义克说:“她是留意到了,可是我们想不出耶律迈能够怎么利用这种联系去捞好处。”

  纳飞说:“耶律迈不需要刻意利用什么,他只要摸准掘客的心理,带着他们去做他们本来就很渴望做的事情,自然会一呼百应。”

  奥义克问:“他们渴望做什么事呢?”

  “屠杀天使。现在他们没有雕像也能够繁殖后代,所以就不需要再给天使留活口了。”

  奥义克皱眉道:“那么我们把避孕腺体铲除,这一步是走错了?”

  纳飞说:“不,我们让双方都获得自由,这是对的。不过现在我们必须帮助他们重新建立一个以尊重和忍让为基础的全新的平衡体系。”

  奥义克说:“可是掘客把天使看成猎物,天使将掘客当作魔鬼,这些观念根深蒂固,我们任重而道远啊。”

  纳飞说:“我知道,所以我们必须持之以恒地教化他们。而且这项事业不是一代人能够完成的,我们的后人也必须继承我们的遗志,努力为地球守护者效劳。与此同时,我必须设计一些武器来维持天使和掘客双方势力的均衡。如果掘客胆敢挑起战争的话,天使可以利用这些武器把他们都赶回地洞里。”

  “那么天使就成了一方主宰了,这对局势有什么帮助吗?”

  纳飞说:“天使不会主动去猎杀和捕食掘客,他们根本就与世无争,只想自己好好地过。从我看来,在双方的争端之中,天使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

  奥义克说:“可是掘客也并不是怪物猛兽,他们的某些行为,一方面是受到先天基因的限制,另一方面是受到后天文化的熏陶,实在是身不由己。难道他们因此就理应受到天谴吗?”

  纳飞说:“这个我也知道,所以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教化他们,同时也维持一个势均力敌的局面。”

  奥义克说:“我不想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纳飞说:“你必须做出取舍,没有别的选择。当耶律迈带领掘客开战的时候,你也是他的攻击目标之一。到时候你只能投靠天使,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奥义克问:“这些都是你在梦里学到的?”

  “有些事情我能够自己想出来,不需要地球守护者的提示。”

  奥义克将脸颊上的一滴泪水抹掉,说道:“如果你早杀了耶律迈,今天就没有这些烦恼了。为什么你当初有机会的时候却不下手呢?”

  纳飞说:“因为我爱他。”

  “你这份爱到底要害死多少掘客和天使呢?他们都是你我的朋友啊!”

  纳飞说:“虽然这件事情耶律迈有参与策划,可是就算没有他,伏森和他的同伙照样会煽动族人造我们的反,照样会挑起与天使的战争。你难道还不了解人性吗?”

  奥义克说:“掘客不是人。”

  纳飞说:“可是他们一样会有憎恨、嫉妒和愤怒,这些是掘客和人类的共性。”

  奥义克说:“同样地,他们也有爱、有智慧、有尊严,他们也懂得信任,懂得慷慨……”

  纳飞说:“没错,所以掘客也好,天使也好,他们和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么说来,我们的祖先在四千万年前被赶出地球,今天我们和他们相比,有什么长进吗?”

  纳飞说:“我不知道。希望假以时日,我们和掘客、天使能够找到一种和平共处的生活方式。”

  奥义克说:“你嘴上说和平,却打算设计武器。”

  纳飞说:“我正在考虑设计一种能够发射飞镖的吹箭筒,不过我怕威力不够,还没想好要不要淬毒。”

  奥义克说:“你在想什么呀?你计划着要杀的都是我的朋友啊!”

  纳飞说:“那你就尽力劝你的朋友向善,让他们痛恨战争,让他们觉得吃天使婴儿肉是一件可憎的事情,这样才能确保他们不会死在天使的飞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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