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分道扬镳
当和平的局面全靠一个人的健康去维持,那么每一天都成了死亡倒计时。人们做计划安排的时候,总会考虑这个因素:这件事情能不能在他在生的时候完成呢?每一个新生命来到世上的时候,父母都会祈祷:希望小宝宝能够平平安安地多活一年,多活一个月,多活一个星期……
佛意漫已经病痛缠身、老态龙钟;他的背也驼了,走路的时候缩成一团,稍微干一点体力活就喘不上气。开会的地点已经从飞船的图书室换成学校教室,因为佛意漫再也不能爬梯子上飞船了。大家看在眼里都心照不宣,默默地把恐惧和遗憾埋藏在心里;他们只能欺骗自己说佛意漫能长命百岁,目前还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久艾米斯母就去世了,伏森从此在掘客城中独大,集军、政、教三权于一身。当年爱子南恩在打猎时被黑豹袭击而死,艾米斯母就已经心碎了;然后不可触碰的神又被赶下神台,她在这个重大打击之下终于彻底心死;后来她的丈夫穆夫汝主去世之时,艾米斯母已经悲伤得麻木了。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早已幻灭。艾米斯母,你的丈夫一死,那个自称想救你儿子的坏蛋伏森就同时当上了血王和战王;等你去世之后,他必然会把你穷尽毕生心血营造的和平付诸一炬。你还能怎么办呢?你只能教导女人们在心中保留着一点希望的火种,希望在遥远的未来总有一天和平会重新到来。无奈愿意听你说教的女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在你风烛残年的时候,只剩下纳飞一个人还尊敬你。纳飞,这个人类,正是他的脸孔造就了你一生的荣耀和救赎。
油尽灯枯的艾米斯母躺在黑暗的卧室里,在剧烈的咳嗽当中耗尽最后一点生命。陪伴她身边的是几个默默无言的女人;还有几个男人也在一旁等候着记录她离世的确凿时刻,然后就正式开始毁坏她的身后名。当大限来临之时,艾米斯母尝到了一丝苦涩,却又感受到一种解脱。你为什么拖了那么久才带我走呢?南恩和穆夫汝主在哪里?我的妈妈在哪里?为什么我努力了一生,到头来竟死得这么不值呢?
就在弥留之际,艾米斯母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一个梦境。她看见一个人类、一个掘客和一个天使一起站在山坡顶上。这三个种族的成员聚集在他们四周,欢呼雀跃,喜极而泣;他们纷纷涌上前触碰这三人,然后异口同声地高声唱出同一首欢乐颂歌。那三个站在巅峰的人类、掘客和天使一起看着临终的艾米斯母,对她说:谢谢你,圣母,谢谢你把族人引上了正途。
南恩没有因为这个梦死而复生,艾米斯母也没有因为这个梦而相信伏森的统治不会血腥和恐怖,她也更加不会因此而逃脱死亡。可是在梦境里,艾米斯母脸上终于露出了欢容,她的心里也充满了自豪;死亡仿佛带着一丝甘甜的滋味,她含着笑迈进了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伏森厚葬了艾米斯母。在悼词中,他高度评价了艾米斯母的贡献。他说虽然艾米斯母误解了神意,可是她帮助族人为人类的到来做好准备,功不可没。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内,伏森的几个对手都相继失踪,从此音信全无。他要传达的信息很清楚:在掘客城中,伏森就是法律;他集血王、战王、圣母于一身,他就是天神下凡。年青一代掘客对伏森奉若神明:那么多年来,他们在人类的阴影之中委曲求全,在女人的颐指气使之下忍气吞声;如今有了伏森,他们终于能够扬眉吐气、重振雄风。伏森得到了年青一代的支持,其他人就算不满也不敢有异议了。
伏森很客气地要求奥义克不要再向他的族人灌输“地球守护者”这么荒诞不经的谬论;然后他私下告诉索菲娅,她再也不用去教导掘客女人安全储藏和保存食物的方法了,因为她每次出现总给掘客妇女们带来很大压力。就这样,伏森把其他人类一个一个地请走,最后只允许耶律迈、梅博酷和蒲储诺与掘客打交道。
佛意漫能有什么对策呢?他叫耶律迈向伏森提出抗议。耶律迈答应了,然后回来说他已经向伏森表达了不满,而伏森也保证说他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教育掘客的重任应该由他们自己承担。“爸爸,他说我们现在可以把更多时间花在自己的家庭上面,我们应该开心才对。”
伏森的所作所为有理有节,不显山露水,佛意漫明知不妥也无从干涉。他知道——每个人都知道——掘客实际上已经在公然反抗人类的统治地位了。最讽刺的是,在他们反抗之前,人们并没有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也没有把掘客看成低人一等的子民。本来奥义克和索菲娅是人类在掘客城中的最高代言人,可是现在所有与掘客接触交流的渠道都牢牢掌控在耶律迈手中。人人都知道,这是耶律迈发起的一次政变,他肯定已经筹划准备多年了。回想起来,二十年前伏森被关押的时候,耶律迈向他学掘客语言,并且肩负起与掘客建立友好邦交的重任;他肯定是在那时候和伏森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所以才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索菲娅觉得不可思议,“伏森绑架了耶律迈的小孩,耶律迈怎么还会和他交朋友呢?”
奥义克说:“我觉得,耶律迈知道伏森选择绑架对象的时候并不是针对他,这里面并不存在私人恩怨。再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我们所理解的那种‘友谊’。”
如今大局已定,他们怎么想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了。这时候人们才开始认真关注佛意漫的身体状况,而佛意漫也开始私下找一些亲信商量后事了。
他把纳飞、如诗和索菲娅叫到一起,列出一份名单,把效忠纳飞与效忠耶律迈的人名分别列出来。索菲娅说:“想不到我们又要重新分裂成‘纳飞党’和‘耶律党’,我一直以为那段日子已经成为历史了。”
佛意漫眉宇之间带着一点忧伤,却并没有怨恨。他说:“我知道耶律迈已经变了。不过他学会的是耐心隐忍,而不是改过从善。上灵一直以来都知道他的本性。”
在人类里面,纳飞党人的数量远远超过耶律党徒;尤其是能上阵厮杀的壮年男子,更加是强弱悬殊。可是人人都知道,如果真的开打,这场战争将会是纳飞党人对阵伏森的掘客军团。对比之下,纳飞的士兵充其量只能算是少数;至于天使,就算他们愿意出力,可是他们到底能帮上多少忙,谁也没有信心。这场仗决不能打,纳飞和他的支持者必须逃亡。
在柔珂和莎芙的儿女当中,有过半是忠于纳飞的,其中有部分原因是他们不满耶律迈与妈妈勾搭。如诗说:“现在最复杂的是,在那么多人里面,最忠于纳飞的人竟然是艾雅。她希望带走尽可能多的儿女和孙辈。”
纳飞问:“他们当中有多少人愿意跟我们走呢?”
如诗说:“大部分!在耶律迈的子孙里面,除了蒲储诺和纳迪亚两家人,其他的都愿意追随你。可是如果你带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哪怕你只带走艾雅,耶律迈也决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走到天涯海角他也会追杀过来。如果我们带上艾雅,就永无宁日了。”
佛意漫听完他们的讨论,最后做出了决定:“对纳飞忠心不二的人,只要他们想跟着,你们就必须带着一起走。你们要信任地球守护者,他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有些人心里想:佛意漫,你说得倒容易;真正开打的时候,你已经眼不见心不烦了。不过他们当然没有把埋怨的话说出来。
随着佛意漫的身体健康每况愈下,他开始单独召见每一个人进行长谈。虽然他说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谈话,可是人人离开的时候都深受震撼。佛意漫和他们促膝而坐,把心中对此人的看法毫不掩饰地说出来,坦诚到了将近残忍的程度。逆耳的忠言固然刺痛,可是当他称赞每个人的优点、天赋和成就的时候,听者都觉得字字珠玑、如沐春风。当然,有些人只记住了批评的话语,有些则记住赞美的言辞。每一次谈话都被记录下来,过后纳飞或者奥义克就把谈话内容都写在金页书中。将来某一天,如果他们想回忆一下佛意漫的语录,这本书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佛意漫其实是在和每一个人告别,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当他开始发病的时候,佛意漫加紧了脚步。他在家中会见了披头和蒲头——两兄弟必须从山谷下来,因为佛意漫身体已经太虚弱,去天使村庄的旅途太劳累,就算坐飞行器也折腾不起了。他们告诉佛意漫:“我们决心参战!我们愿意为纳飞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不想你们流血牺牲,而且非迫不得已你们决不可轻易言战。老朋友,真正的难题在于,你们的族人是否愿意追随纳飞迁徙到另一片土地,重新开始,在荒野之中建立一个全新的家园?”
披头说:“我们宁愿像男子汉大丈夫一样和地鬼决一死战。纳飞教会了我们使用新的武器,我们已经能够把跑动中的黑豹射死。所以我们可以在空中发动攻击,他们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佛意漫说:“掘客比黑豹聪明很多。”
蒲头说:“可是天使也比掘客聪明很多。”
佛意漫说:“你们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说掘客比黑豹聪明,意思是他们的性命也更加珍贵。你们就算有能力杀死掘客,也不应该引以为豪,因为他们是人,不是动物。”
披头和蒲头两兄弟大窘,无言以对。
“你们的族人是否愿意跟随纳飞往更高的山地迁徙呢?”
披头答道:“佛意漫老父,我可以向您保证,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族人也会跟着纳飞。而且我们会乞求纳飞做我们的国王,因为我们知道,在他的治下,我们必然可以安居乐业。”
佛意漫问道:“如果纳飞身上没有那件星舰宝衣呢?”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蒲头终于想起来了,“噢,您是说那件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像萤火虫一样发光的东西?”
披头说:“那件什么宝衣对我们来说没有一点意义。佛意漫老父,我们拥戴纳飞并不是因为他拥有什么魔术神力,而是因为他、绿儿、羿羲和如诗是我们认识的最善良、最聪明的人。而且他们爱我们,我们也爱他们。”
佛意漫点头道:“好!那么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就算我不在了,你们也永远是我的好儿女!”
他们回村之后随即把消息传开,大家开始为远走高飞做准备。他们选出要带走的东西,收拾行装;然后把种子和根茎植物打包,还准备好充足的食物,保证在旅程中以及在庄稼收成之前不用挨饿。父母们开始把儿女往山上运,送到一天路程以外的山峰之上。这样一来,等大部队出发的时候,小孩都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了。
每个人都问披头和蒲头:“佛意漫老父还能活多久呢?”
他们能怎么回答呢?他们只能反反复复地告诉每一个发问的人:“时间不多了。”
终于,佛意漫和每一个人都道别了,该送的祝福也送出去了,所有的希望、回忆和亲情也表达了,可他还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华纱去找谢德美,说道:“小谢,老佛爷和阿飞想见你,请马上过来。”然后她微笑着对司徒博说:“这一次他们想单独见她。”司徒博点头称是。
谢德美跟着老太太来到佛意漫的卧榻之前,只见他双眼紧闭,胸口一动不动。
谢德美开口问:“他是不是……”
佛意漫轻声答道:“还没。”
这时候纳飞正坐在角落的一个凳子上。华纱离开房间,临走时说了一句:“快点。”
他们知道,华纱希望留在丈夫身边陪伴他走完最后一程。
佛意漫低声说:“纳飞,把星舰宝衣交给她。”
谢德美说:“什么?”
佛意漫说:“谢德美,你把星舰宝衣穿上,学习怎么使用它。然后把飞船开上天空,不要让任何人接触和使用飞船。宝衣能够让你长命百岁,你要好好地活着,照顾好地球。”
“照顾地球?我怎么能胜任呢?那是地球守护者的职责。”谢德美话虽这么说,可是她心中却万分欢喜。佛意漫想把星舰宝衣送给我!他要把飞船送给我!我将会拥有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设备精良的实验室,而且还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去使用它。
佛意漫说:“地球守护者也需要协助。如果他能够独力照顾地球,他就不会把我们叫回来了。”
纳飞一边站起来一边脱衣服,说道:“如果我愿意给,你也愿意接受,那么这件宝衣就会从我的身体转移到你的身上。”
谢德美问:“你愿意给吗?”
纳飞说:“这个世界就是你的花园,好好照顾它吧!还有,在我长眠之后,请你帮我照料我的子孙后代。”
当晚,佛意漫与世长辞,华纱陪伴他走到了尽头。破晓时分,这个消息传遍了四方;从位于掘客城最底部的洞穴,到天使村里最高处的窝巢,人人都听到了佛意漫的死讯。真切的哀伤之情迅速弥漫在天使之中,而那些不想打仗的掘客也心有戚戚。他们都爱戴和尊敬佛意漫——不是因为他的权威,而是因为他善用权力的方式。不过他们都知道,和平年代已经结束了。
在华纱的要求之下,他们没有将佛意漫火化,而是按照掘客的习俗把他埋在土里。
两天之后,耶律迈就开始挑战纳飞的权威了。其时纳飞正准备回天使村庄与绿儿会合,耶律迈来了。他两旁站着梅伯和蒲储诺,身后带着十几个掘客士兵,在树林边上把纳飞拦住了。
耶律迈说:“请你不要离开。”
纳飞说:“绿儿正在等我,你有什么要紧事吗?”
耶律迈说:“请你不要离开这里,我会派人请绿儿回来。从今天起你们就搬回村里居住,那些空中肉兽已经不需要你们了。”
耶律迈把话说得很客气,态度也彬彬有礼。如果纳飞反抗的话,反而会显得是他而不是耶律迈在挑起争端。可是耶律迈要传递的信息也很清楚:他已经掌权,纳飞已经成了阶下囚。
纳飞说:“这是好消息嘛。我原来以为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过现在看来我可以退休了。”
耶律迈说:“嘿嘿,退休?你搞错了。在村庄里还有很多活儿要干呢,比如说开垦田地,挖掘坑道,活儿总是干不完的。纳飞,你的腰背还挺结实,我看你还能为大家贡献很多劳力。”
他们把纳飞押去佛意漫的屋子。华纱一眼就看出不妥,大怒道:“耶律迈,我知道你总是蛇蝎心肠!可是我以为你很久以前就已经吸取教训,知道把纳飞关起来是没用的。”
耶律迈说:“我没有把纳飞关起来。他和别人一样,都是普通公民,都要为这个社会做出贡献。”
华纱说:“什么?难道你还指望我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装作相信你的谎话吗?”
耶律迈说:“华纱女士,虽然纳飞是我的弟弟,可你并不是我妈妈。”
“感谢上灵的恩典,幸好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纳飞终于打破了沉默:“妈妈,请你冷静。耶律迈自以为得势,其实是痴人说梦。这世界不是他的,也不是任何人的,这世界属于地球守护者。耶律迈在这里没有任何权力。”
在以前,耶律迈听了这些话就会当场暴怒、咆哮不已,继而出言恐吓,甚至大打出手。可是现在他已经革心洗面、百炼成钢。今天的耶律迈,克制、冷静、睿智、无情,所以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纳飞走进亡父的房子里。然后他派了两个掘客士兵守在门外。
华纱去飞船找谢德美求助:“谢德美,耶律迈应该不知道你已经拿了星舰宝衣。现在只有你可以制止他,快出手干掉他吧。”
谢德美摇头道:“我还在学习当中,现在还不懂得怎么操纵呢。这件宝衣其实是个可怕的负担,我不知道纳飞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看不出纳飞很无助吗?耶律迈要害他,很可能今晚就动手了!他不会让纳飞活到明天的。”
谢德美说:“我知道,羿羲刚刚用索引发了信息给我。有了宝衣,我现在可以直接听到他说话了。他说绿儿昨晚收到报梦,她梦见所有掘客士兵以及耶律迈的追随者都睡着了;而你、纳飞以及所有忠于纳飞的男女老幼趁着他们昏迷不醒,沿着山谷往上走,翻山越岭,一直到达一片新的土地。”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
“我觉得——绿儿、羿羲和上灵都觉得——这是地球守护者发来的梦。虽然上灵只能让人类昏睡不醒,可是既然这是地球守护者报的梦,我们就必须相信她也有能力让掘客睡着。”说到这里,谢德美继续说道,“但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很在行。你也知道,我只是做过一个关于花园的梦,除此之外,从来也没见过什么幻象。”
司徒博坐在一个角落里,酸酸地说:“她不肯带我走,却一定要我跟随纳飞去开拓另一个见鬼的殖民地。”
谢德美说:“你也不是非跟纳飞走不可。”
司徒博说:“要不就留在耶律迈这里——你觉得我能选这条路吗?华纱,请你跟她讲讲道理,我只是一个图书管理员。”
谢德美说:“我只是按照上灵的建议行事。她说纳飞建设新家园需要司徒博出力。”
司徒博质问道:“可是你考虑过我的想法吗?华纱女士,你评评理,这么多年来,难道我没有信守当初对纳飞的承诺吗?难道我没有尽力支持他吗?”
华纱说:“当年你在航行途中做了一件错事,纳飞二话不说就原谅了你;现在大概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司徒博低头不语。
华纱问:“你就不能带上他吗?”
谢德美小声说:“我也想啊,可是上灵说现在不行。”
华纱说:“那你就告诉他现在不行呗!他还以为你永远丢下他不管呢。”
角落里的司徒博又开口了,这一次他已经泣不成声:“谢德美,我那么爱你,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没有了你,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谢德美也热泪盈眶,她低声对华纱说:“我从来没想到他会……”
“爱你?我们大家都爱你,只是你没想到罢了。谢德美,就让他跟你走吧,上灵并不是什么都明白的。你也知道,她其实只是一台计算机。”
华纱对上灵的信仰根深蒂固,怎么会真心相信她只不过是一台计算机呢?谢德美虽然知道华纱言不由衷,却也感激她的用心。她很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司徒博,你能不能用飞行器把华纱女士送到峡谷顶上,顺便把最重的行李也运上去,然后把羿羲、浮椅和华纱女士从峡谷顶上运到纳飞开拓新殖民地的地点呢?”
司徒博说:“好的。”
“等纳飞不再需要用到飞行器的时候,你就行行好,把它开回飞船这里,我们就一起升空进入近地轨道。”
司徒博微笑着拥抱谢德美。
她说:“你得知道,星舰宝衣会维持我的身体健康,延长我的自然寿命。而且我打算经常冬眠,这样才能在数十代人的时间跨度内采集数据,研究生命的进程。”
司徒博说:“我不介意死在你前面。实际上,这正是我想要的。”
谢德美说:“我们的工作会很繁重。”
“那你就更加需要一个秘书和档案管理员了。”
谢德美说:“这份工作的薪水也很低。”
司徒博答道:“你就是我的报酬。”
夜色降临之际,佛意漫故居门外的掘客士兵都睡着了。纳飞马上走出来,挨家挨户地敲门,低声嘱咐他的支持者,让众人去树林边缘集合。虽然大家都尽量安静,却还是发出许多声响。毕竟有那么多小孩子,父母不可能让他们保持沉默,也没办法禁止他们哭闹。可是在喧闹声中,竟然没有一个敌人警醒。
索菲娅站在纳飞身边,发现他和那些留在村庄沉睡不醒的人之间还是有很强的联系。她说:“那些睡着的人,是不是上灵不想他们跟你走呢?”
纳飞说:“这一次我不管上灵怎么想,谁希望跟我走我都会带上,一个也不能少。”
索菲娅点头道:“嗯,这样的话,我就必须告诉你了。你和艾雅以及她的三个子女之间的联系还是非常强的。”
纳飞点点头,说道:“我不需要去唤醒她。看到没有?她来了。”
确实,艾雅正带着年轻的伊斯迪纳和帕里曼亚兄弟信步走来,身边还有更年轻的芝芙娅,也就是二十年前被掘客绑架的那个小女孩。伊斯迪纳和帕里曼亚还带着各自的妻子;可是芝芙娅的丈夫穆哲茨夫却没有跟来。她眼中含着泪水解释道:“他睡着了,我没办法叫醒他。”
纳飞说:“你可以留下来陪他,没有人会埋怨你的。”
芝芙娅摇头道:“我知道穆哲茨夫是怎样一个人。当初跟他结婚的时候我还不太了解,现在总算看清楚他的为人了。在他的内心和灵魂深处,他和爸爸那伙人是一丘之貉。”说着她把双手放在肚子上,“可小宝宝是我的!”
艾雅扶住纳飞的手臂,说道:“纳飞,你并不是非带我们走不可。我知道我们这样做会连累你,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们,他会以为你和我……”
纳飞点头道:“他是认准了你和我会学他和柔珂、莎芙甚至狄傲丽那样做出苟且的事情。不过你和我都清楚,我们从来没有、将来也永远不会这样做。”
艾雅知道纳飞这是在婉转地暗示,她这次随行,只是作为这个集体的普通一员,而并非纳飞的情人。艾雅微微一笑作为回应,可是笑得很苍白。
索菲娅说:“那么人都到齐了。”
纳飞说:“还没到齐,我必须叫上两个姐姐。”
索菲娅说:“爸爸,她们和耶律迈有奸情呢!而且这两人信不过。”
纳飞问:“难道我们只收留那些身强体壮和道德高尚的人吗?你也知道她们本来就不是什么贞妇烈女,更何况她们守寡那么多年……不过就算她们的道德再败坏,她们始终是我的姐姐。”说完他就向村里走去。
这座村庄仿佛变成了一个鬼城。很多屋子的门都开着;村子里的大部分居民都离开了,只剩下少数还在家中昏睡不醒。纳飞走到莎芙的屋子,发现她正站在门口,满脸疲惫和愕然。纳飞走到她面前,只听见她说:“我做了一个梦,却想不起梦见什么。可是这个梦把我弄醒了,而你却在这个时候出现。”
纳飞说:“我们要走了,我们要在耶律迈动手害我之前离开这里。所有不愿意被他统治的人都跟着我一起走,还包括了全体天使。我们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重新开始。”
莎芙说:“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他也会追杀你。你不知道他有多恨你。”
纳飞说:“我知道的。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莎芙哭了,“过去我这样对待你,你还愿意带上我吗?”
纳飞问:“你真的愿意来吗?在这个危急关头,你真的愿意支持我吗?”
莎芙说:“我其实很怕耶律迈。可是我的大女儿费思敏娜和二子乌弥内却对他无比崇拜,他们简直觉得连太阳也是绕着耶律迈转的。”
纳飞说:“可是你的小女儿帕妮蔓娅却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莎芙说:“我也愿意。”
他们于是一起走到柔珂的住处,只见屋门大开,可是柔珂却没有像莎芙那样站在门前。他们静静地走进屋里,发现床上竟然还有别人。梅博酷赤条条地在柔珂身边熟睡,全身大汗淋漓;而柔珂却睁开双眼看着两人走进来。
他们怕吵醒梅伯,所以不敢说话。柔珂在黑暗中凝视着两人,眼睛一眨一眨的。纳飞向她点点头,打了个手势,然后就带莎芙出去了。他们在距离屋子几步的地方等着,很快柔珂就出来了,一边走还一边整理着衣服。她轻声说:“我梦见你们要走了。”
纳飞问:“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柔珂眼睛瞪大了看着莎芙,问道:“我们?”
莎芙说:“柔珂,如果你愿意的话就留下吧,我觉得他对你动真情了。”
柔珂说:“他对谁也没有动过真情。”
莎芙说:“我不是说梅伯。”
柔珂说:“我知道你说谁。可是如果我愿意的话,我能跟你们走吗?”
纳飞说:“我们这一走就没有回头路了。而且在新的家园,人人都要遵守法律。”
她们明白纳飞的意思。莎芙说:“我觉得,可能我们这一辈子已经享受够了。”
柔珂翻着眼珠说道:“享受怎么会够呢?不过我知道我们去的地方不是女皇城,我会安守本分的。”
纳飞问道:“你要想清楚,你留下来会不会更加快乐一点?”
柔珂问:“你想不想我们和你一起走?”
纳飞说:“我当然想了。”
柔珂说:“既然是这样,就请你对我们有点信心吧,纳飞。你和耶律迈谁优谁劣,谁是龙谁是虫,我们心中其实都有数的。”
纳飞说:“好,那我们就动身吧,今晚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当纳飞回到树林边缘的时候,奥义克已经率领大部队出发了,所以在场只剩下少数几个人,包括谢德美以及坐在飞行器上面的华纱和司徒博。
纳飞说:“你把飞船的入口封闭,他们就进不去了。”
谢德美说:“我知道。你放心吧,飞船很安全。”
纳飞说:“你不要逞英雄,我们能够应付的。”
谢德美说:“仅仅一晚是不够的,你们需要更多的时间。”
纳飞摇摇头,还想争辩。可是谢德美伸出手,把手指放在纳飞的唇上,让他别再往下说了。“阿飞,亲爱的老朋友,现在我是舰长了。你可以专心率领大伙儿跋山涉水;至于怎么保护飞船,怎么使用星舰宝衣,这些事情就让我来操心吧。”
华纱和司徒博拥抱了谢德美之后就驾驶飞行器升到树梢上方,绝尘而去,将在地面上迤逦而行的大部队远远地甩在身后。目送他们远去之后,谢德美拥抱了纳飞,然后就回飞船去了。
纳飞是最后一个上路的。他本来以为四下无人,却猛然发现四周出现了几十个掘客。纳飞第一反应是:地球守护者失败了。虽然上灵能够让他在人类里的敌人昏睡,可掘客终究还是醒了。纳飞心中暗叹,想不到我计划周详,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可是他随即发现,这些掘客都没有带武器,而且将近一半是女的。
其中一个用掘客语说:“请你带我们走吧。”
虽然纳飞不像奥义克那么精通掘客语,可他还是明白了他们说什么。
纳飞问:“你们愿意和天使一起生活吗?请记住了,他们永远也不会信任你们。”
开口说话的那个女性掘客回答道:“我们情愿服侍那些……天使。”纳飞留意到了,她没有说“空中肉兽”,而是按照天使语言的发音,很艰难地从唇齿之间挤出“天使”两个字,“伏森是最可怕的凶神。”
纳飞点头道:“和天使一起生活,对于你们来说将会很不容易。可是我会保护你们,也会信任你们,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我的信任。你们愿不愿意发誓,从此服从我的命令,永远不伤害我的同伴,包括人类和天使?”
在场的掘客都发誓了,然后纳飞带着他们一起上路。当他们到达天使村庄的时候,众天使顿时陷入恐慌。纳飞为这些掘客作保,而这些掘客也低声下气地哀求;众天使虽然心存不满,可还是接纳了掘客,答应和他们一起出发,去异乡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度。大伙儿趁着夜色启程,在天亮之前,这座村庄已经变成空荡荡的一座死城。
经过许多天的艰辛跋涉,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片土地是纳飞在多年以前选定的,其实就是特意为了今天这个大逃亡做准备的。披头和蒲头举行了一个庆典,他们说:“每个地方都应该有一个名字,既然我们永远都是‘纳飞党’,我们提议,从此就把这个地方命名为纳飞国。而你,纳飞,我们都推举你做我们的首领!”在天使的口音里,“纳飞党”这几个字听起来更像“大呸党”,可是大家都听懂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的话音刚落,现场顿时欢声雷动、响彻云霄。纳飞知道人心所向、却之不恭,于是站出来微笑着大声说:“各位好朋友竟然用我的名字为你们的新家园命名,这真是莫大的荣幸,我衷心感谢各位的抬爱!”虽然他的言辞很谦卑,可是人人都知道这个命名仪式背后的含义:从此纳飞就是他们的国王,也是他们的战王,他们都愿意为纳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