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海王在开车 心情跌至最低点 此刻更糟糕
令我深感失望的是，杰克逊家没有弓箭可以借给我用。
“我的箭术很烂。”波西解释道。
“没错，但我的箭术很好啊。”我说，“所以你们应该总是准备好满足我的需要啊。”
不过，萨莉借给了我和梅格合身的冬天穿的抓绒外套。我的那件是蓝色的，领口内侧写了“布劳菲斯”[2]这个词。大概是某种针对邪灵的神秘防御术吧。赫卡忒应该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我真的不是很擅长巫术。
我们刚走到普锐斯旁边，梅格就抢先占了副驾驶座，这正是另一个我现在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好例子，天神们乘车的时候才不会坐后排呢。我再次提出可以自己开一辆玛莎拉蒂或者兰博基尼跟着他们，可是波西说他没有这两种车。他家就只有普锐斯这一辆车。
我的天……哇。除了哇我还能说什么呢?
坐在后座上，我马上就晕车了。我以前总是驾着我的太阳战车在天空中驶过，那儿没有慢车道。我一点儿也不习惯穿行在长岛高速公路上。相信我，即使是在一月中旬的大中午，在你们的高速公路上也没有任何东西是“高速”行进的。
波西不时踩下刹车，车子一顿一顿地往前开。我满怀怨愤地想，要是我能朝前方发射一个火球把前面的车子都烧成灰就好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一条畅通无阻的大路可以走了，毕竟我们赶这趟路的意义显然比路上其他人都重要。
“你这辆普锐斯没有火焰发射器吗?”我问道，“激光枪呢?至少也要有赫菲斯托斯打造的保险杠刀刃吧?这辆经济型便宜货到底有什么用啊?”
波西通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你在奥林匹斯山上是那样开车的吗?”
“我们反正没有堵车。”我说，“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梅格拽了一下她的新月对戒。我又一次想到，不知她是否和阿耳忒弥斯有关联。月亮是我妹妹的标志，大概是阿耳忒弥斯派梅格来照顾我的?
不过这不太可能。阿耳忒弥斯不愿意跟我分享任何东西——半神，弓箭，国家，生日派对。双胞胎难免有这类问题。再说，梅格·麦卡弗里没有让我想起我妹妹的任何一个追随者。梅格身上的气息更像是……总之如果我还是天神的话一眼就能认出来，可惜我现在不是。我必须依赖凡人的直觉猜来猜去，这样做简直就像试图戴着厚厚的微波炉手套拿起绣花针一样费力。
梅格转过头，盯着后车窗，大概是要确认一下有没有发光团子跟着我们。“至少我们没有被——”
“别继续说了。”波西用警告阻止她。
梅格愤愤不平地说：“你都不知道我要说——”
“你正要说：‘至少我们没有被跟踪。’”波西说，“这就等于是乌鸦嘴。一说这话，转眼间我们就会发现我们的确被跟踪了。然后我们就会迎来一场大战，把我家的车整个毁掉，没准儿还要破坏整条公路。那我们就必须一路跑去营地了。”
梅格的眼睛瞪大了。“你能预测未来?”
“用不着。”波西换到了另一条车辆爬得稍微没那么慢的车道上，“我都经历过好多次了。况且，”他用谴责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现在没人可以预知未来了。神谕已经不管用了。”
“什么神谕?”梅格问道。
我们俩都没回答。一时间，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相信我，如果我不是极其震惊的话，是不会遇到这种情况的。
“它到现在还不能用?”我很小声地问。
“你不知道吗?”波西问，“我是想说，没错，你这六个月都不在，但这可是在你眼皮底下发生的事啊。”
这样说我可不公平。我当时正在逃避宙斯的暴怒，这个借口还不够正当吗?我怎么可能知道盖娅会趁着大混战的时机，把我最古老、最难缠的敌人从地狱深处放出来，让他重回自己在德尔斐岩洞里的老巢，而且斩断了我的预言能力之源呢?
是是是，我听到你们在数落我了：你可是预言之神啊，阿波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那么你们接下来将要听到的就是我朝你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嘘声。
我艰难地抑制住内心的恐惧感和胃里的七层蘸酱。“我只是……我以为……我希望这件事到现在应该已经解决了。”
“你的意思是半神们应该已经把这事解决了，”波西说，“踏上征途去夺回德尔斐神坛，对吧?”
“就是啊!”我就知道波西了解我，“我估计喀戎只是忘了这件事吧。等我们到营地的时候我会提醒他的，到时他就会从你们中选派几个能干的炮灰——我是说英雄——”
“这个吗?事情是这样的——”波西说，“在踏上征途之前，我们首先需要得到预言，对吧?规则就是这样定的。而如果没有神谕，那就不会有预言，所以我们就陷入了死循环，就像第——”
“第八十八条军规。”我叹了口气。
梅格往我身上扔了一根线头。“是第二十二条军规[3]。”
“不，”我耐着性子解释给她听，“第八十八条军规的意思就是比第二十二条军规还要糟糕四倍。”
我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一个温水浴缸里，而有人拔掉了浴缸塞子。水流在我身边形成了旋涡，拽着我往下沉。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留在空空的浴缸里，一丝不挂，冷得发抖;也可能被水流吸进排水管，最后陷进没有丝毫希望的下水道。(不要笑，这是一个绝妙的隐喻。再说了，作为天神是很容易被吸进排水管的——假如你毫无防备，又很放松，变形的时机又不那么凑巧。有一次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比洛克西市[4]的污水处理厂，不过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我开始盘点暂时以凡人形态在人间旅居的这段时期自己还有哪些库存。神谕被敌对力量占领了，我的死对头盘踞在那儿等待机会，每一天都得益于德尔斐岩洞中的魔烟，变得越来越强大。而我则是一个羸弱的凡人，还跟一个没受过训练的半神绑在了一块儿，她只会扔垃圾和啃指甲边缘的死皮。
不。宙斯不可能指望我来解决这个问题，尤其是以我现在这种状态。
不过……某人派了那两个小流氓去巷子里堵我。那个人肯定事先就知道我会坠落在哪儿。
现在没人可以预知未来了。波西刚才是这样说的。
可是事实并不完全如此。
“嘿，你们两个。”梅格同时用线头砸了我们两个一下。她到底是从哪儿弄来这些线头的?
我知道我刚才一直没理睬她，不理她的那一小会儿感觉可真好。
“好了，对不起，梅格，”我说，“你知道吗?德尔斐神谕是一个古代——”
“我对那个没兴趣。”她说，“现在有三个发光团子了。”
“什么?”波西问。
她指了指我们背后。“看。”
有三个若隐若现、发出幽光的人形影子正穿梭在车流中，迅速接近我们——它们看上去就像是烟幕弹里飘散出来的烟气，由于被弥达斯王[5]触碰了一下而定形了。
“就连简简单单地开车往返营地一次都指望不上。”波西抱怨道，“大家坐稳了，我们要开始越野了。”
波西对越野的定义跟我截然不同。
我原本以为我们会开到真正的乡村土路上去，结果波西冲下了最近的出口坡道，“之”字形开过一家购物中心的停车场，然后开足马力闯过了一家墨西哥餐厅的驾车点餐道——连一样食物都没点。一个急转弯之后，我们驶入了一片到处都是废弃仓库的工业区，那几个像烟一样的怪影仍然跟在后面。
我的指关节都因为紧紧抓住安全带的肩部位置而发白了。“你是打算通过死于交通事故来逃避这场战斗吗?”我质问波西。
“哈——哈。”波西干笑了一声，突然向右猛打方向盘。我们飞快地驶向北方，街景从废弃仓库变为公寓楼和临街商店交错在一起的景象。“我要带咱们去海边。我在有水的地方战斗力更强。”
“因为波塞冬?”梅格一边紧紧抓住车门把手一边问。
“没错，”波西表示同意，“这句话基本上可以概括我的整个人生：因为波塞冬。”
梅格兴奋地在座位里弹上弹下的，此举在我看来毫无意义，因为我们的身体本来就随着车身的颠簸晃动得很厉害了。
“你会像海王那样吗?”她问，“让鱼群来帮你战斗?”
“谢了，”波西说，“我这辈子听海王笑话已经听到想吐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梅格抗议道。
我瞥了一眼后车窗，那三个发光的怪影还在继续缩短跟我们之间的距离。其中之一穿过了一个正在过马路的中年男子的身体，那个凡人立刻倒地不起。
“啊，我认出这些邪灵了!”我叫道，“它们是……呃……”
我的脑子仿佛被蒙上了重重云雾。
“什么?”波西逼问道，“它们是什么?”
“我忘了!我恨变成凡人!我四千年来掌握的知识，宇宙的奥秘，智慧的海洋——全没了，因为我不可能把这些都塞进这个只有茶杯大的脑子里!”
“抓稳!”波西驱车飞越一个铁路交叉口，普锐斯一时间腾空了。梅格的头撞到了车顶，不禁吃痛地叫了一声，随后她不由自主地咯咯笑个不停。
车外的景观豁然开朗，成了真正的原野——休耕的田地，休眠期的葡萄园，光秃秃的果树林。
“再开差不多一英里[6]就到海边了。”波西说，“而且我们几乎都到营地最西端了。我们能做到，我们能做到。”
事实上，我们没做到。发光团子中的一个使了一个阴招，它飘过人行道，一瞬间扑到了我们正前方。
波西几乎是同一时间来了个急转弯。
普锐斯冲下了公路，径直撞开了一道带倒钩的铁丝网，开进了一片果树林。波西想方设法控制住车子不要撞到树上，可是这辆车在结冰的土地上打滑了，一头栽进两棵树之间卡住了。安全气囊竟然没爆开，简直是个奇迹。
波西啪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你们没事吧?”
梅格用全身的力量去顶她那一侧的车门。“打不开。让我出去!”
波西也对他那一侧的车门做了同样的努力。车门被一棵桃树的树干顶得死死的。
“到后排来，”我说，“爬过来!”
我把我身边的车门踢开了，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车子。我觉得双腿就像已经老化到极限的减震器一样。
那三个烟雾状的身影之前停留在果树林边缘处，现在它们慢慢靠近了，渐渐变成了实体。它们长出了四肢，面部出现了眼睛和看上去很想吃东西的大嘴。
我立刻就想起自己以前和这些邪灵战斗过。我只是想不起来它们是什么了，但我消灭过它们很多次，对我而言摧毁它们就像打死一群蚊子一样简单。
不幸的是，我现在不是天神了。我是一个慌张的十六岁少年。我的手心在出汗，我的牙齿在打架。我脑海中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啊啊啊!
波西和梅格还在挣扎着从普锐斯车里爬出来。他们需要时间，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掩护他们。
“停下!”我向那几个邪灵大声喝道，“我是太阳神阿波罗!”
我惊喜地发现，那三个邪灵真的停下了。它们在四十码[7]之外的地方徘徊。
我听见梅格从后座里摔出来的时候发出了哼哼声，波西也跟着她滚了出来。
我朝那些邪灵逼近了几步，结霜的泥土在我脚下发出了咯吱声。我呼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变成了白雾。我抬起一只手，用三根手指做了一个可以驱邪的古老手势。
“立即消失，否则受死!”我对邪灵说，“布劳菲斯!”
那几团人形烟雾颤抖了。我信心倍增，等着它们彻底消散或者惊慌地逃走。
然而，它们只是凝聚成了实体，就像是传说中黄眼珠的食尸鬼。它们衣衫褴褛，四肢上都是绽开的伤口，还在流脓。
“噢，天哪。”我的心就像落袋的台球一样往下沉，“现在我想起来了。”
波西和梅格分别走到了我的身旁。叮的一声，金属声响起，波西的笔变成了仙铜铸成的利剑。
“想起来什么了?”他问，“怎么杀死这些家伙?”
“不，”我说，“我想起来它们是什么了：诺索斯，代表疫病的邪灵。而且……它们是杀不死的。”
[1] 海王(Aquaman)是DC漫画中的超级英雄。
[2] 布劳菲斯是波西继父保罗的姓。
[3] 第二十二条军规出自美国作家约瑟夫·海勒的同名长篇小说，现在已经成为会制造死循环的自相矛盾的规则的代名词。
[4] 比洛克西是美国密西西比州一城市名。
[5] 弥达斯王是古希腊传说中一位具有点石成金能力的国王。
[6] 1英里约合1.61千米。
[7] 1码约合0.91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