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的事业中 总得焚烧几个神谕 罗马人会生气
我是一个戏剧化的神明。
我觉得我刚才最后一句发言是一句伟大的台词。我期待传来好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再加上管风琴演奏的背景音乐也不错。还不等我再多说一句,现场灯光也许会通通熄灭。片刻之后,众人发现我已气绝身亡,背上插着一把匕首。那该多么令人激动啊!
等等,我现在是凡人了。我真的可能被人杀掉。还是别想了。
反正,上述情况都没发生。我的三个伙伴只是呆呆地望着我。
“另外还有四个神谕,”芮秋说,“你的意思是你还有其他四个皮提亚——”
“不,我亲爱的。世上只有一位皮提亚,也就是你。德尔斐是绝对独一无二的。”
芮秋看上去仍然很想把一支十号猪鬃画笔插进我鼻孔里。“所以另外那四个不独一无二的神谕……”
“其中一个是库迈城的西比尔。”我擦擦掌心里的汗水。(为什么凡人的掌心要流汗?)“你知道,就是她写了西卜林书——鹰身女妖艾拉能背诵里面的预言。”
梅格来来回回地看着我们几个。“鹰身女妖……就是午餐后负责打扫卫生的那些母鸡太太吗?”
喀戎微笑着说:“艾拉是一个非常特别的鹰身女妖,梅格。很多年前,她无意间看到了古代预言书的一本副本,我们原以为那本古代预言书在罗马陷落时便已经被付之一炬了。现在,我们在朱庇特营的朋友们正在努力以艾拉的回忆为基础复原它。”
芮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还有另外三个神谕呢?我敢说其中没有一个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女祭司,你也没恭维过她……什么来着?‘言语妙趣横生’?”
“啊……”也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脸上的痘痘仿佛变成了活生生的虫子,正在到处乱爬,“这个,根据我的深入调查——”
“也就是昨天晚上他随便翻了翻的几本书。”梅格自行解释了我的话。
“咳咳!有一个神谕在埃里斯莱[1],另一个在特罗弗尼乌斯[2]岩洞。”
“天哪,”喀戎说,“我都忘了还有这两个了。”
我耸耸肩,我之前也几乎完全忘了它们。它们曾是我的两家不太成功的预言发布机构。
“还有第五个,”我说,“是多多那的圣林。”
“圣林,”梅格说,“就是一种树林?”
“是的,梅格,就是树林。圣林一般由树木组成,而不是,举个例子,奶油巧克力棒。多多那是一块台地,上面生长着母亲女神在世界诞生之后不久就种下的神圣橡树。它们甚至比奥林匹斯诸神都要古老。”
“母亲女神?”芮秋裹着青绿色外套的身体哆嗦了一下,“请告诉我你不是在说盖娅。”
“幸好不是。我指的是瑞亚,泰坦们的王后,第一代奥林匹斯神的母亲。她的神圣树林会说话,有时它们会发布预言。”
“树林里的声音。”梅格猜测道。
“没错。我认为多多那圣林自己搬到混血营的树林里来了。在我梦中,我见到一位戴着王冠的女人请求我去寻找她的神谕。我相信那就是瑞亚,尽管我仍然不明白她为什么戴着一个和平标志,或者为什么要用‘深挖’这种说法。”
“一个和平标志?”喀戎问。
“特别大,黄铜制成的。”我明确地表示肯定。
芮秋用手指敲打着沙发的扶手。“既然瑞亚是一位泰坦,她难道不邪恶吗?”
“并非所有泰坦都是邪恶的。”我说,“瑞亚的性情非常温和。奥林匹斯诸神第一次与泰坦们交战时她站在诸神这边。我想她希望我们获胜。她不愿让她的圣林落入我们的敌人手中。”
喀戎的尾巴抽动了一下。“我的朋友,瑞亚已经有一千年没露面了。她的圣林早在古代就已毁于火灾。狄奥多西[3]皇帝下令把最后一棵橡树砍倒,那是在——”
“我知道。”我的两眼之间一阵刺痛,每当听到有人提起狄奥多西的时候我都会这样。我现在想起来了,那个暴君关闭了整个罗马帝国的所有古老神庙,基本上等于放逐了我们这些奥林匹斯神。我以前有一个箭靶的图案就是他的脸。“话虽如此,有很多古代的事物都留存下来了或是重生了。迷宫就自己重建了。凭什么一片神圣的树林就不能在这座山谷中重新生长起来呢?”
梅格更深地躲进了沙发靠垫里。“这些全都很奇怪。”幼小的麦卡弗里自行高效地概括理解了我们的对话,“所以假如这些树的声音是神圣的吧,那它们为什么要害得别人失踪呢?”
“总算有这么一次,你问了一个真正的好问题。”我希望这句称赞不会冲昏梅格的头脑,“在古代,多多那的祭司会照顾那些树,修剪它们,灌溉它们,还在它们的树枝上挂上风铃,疏导它们的说话声。”
“挂风铃怎么就能起到这个作用呢?”梅格问道。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管树的祭司。但是在适当的照料下,那些树将来可以变成圣林。”
芮秋把她的裙子抻平。“那么如果没有得到适当的照料呢?”
“那些声音是乱哄哄的,”我说,“是一曲不和谐的狂野大合唱。”我停顿了一下,对我刚才这句台词感到很满意。我期盼着在场的某人把这句话记下来,留待后人欣赏,可是没人这么做。“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圣林毫无疑问有可能使凡人发疯。”
喀戎的眉心皱成了几道深沟。“所以我们失踪的营员们正在树林里转悠,也许已经被那些声音逼疯了。”
“也可能已经死了。”梅格补充道。
“不,”我不能忍受这种猜测,“不,他们还活着。野兽在利用他们当作诱饵把我引过去。”
“你怎么这么肯定?”芮秋问,“而且为什么呢?既然皮同已经占据了德尔斐,其他神谕为什么还这么重要?”
我凝望着曾经画着我的优美画像的那面墙。唉,答案并没有神奇地从那面刷白了的墙上冒出来。“我不能肯定。我只是相信我们的敌人试图切断我们和每一个潜在的预言力之源的联系。没有了窥看和引导我们命运的途径,我们会衰竭而死——诸神也好,凡人也好,任何跟三头同盟作对的人都不例外。”
梅格在沙发上做了个倒立,把她的红鞋子踢掉了。“他们在扼杀我们的主根。”她扭动着脚趾进行展示。
我把视线收回到芮秋身上,希望她不要介意我这位街头顽童主人的没规矩。“至于为什么多多那圣林如此重要,皮同提到过这是唯一他无法控制的神谕。我不明白具体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多多那是唯一与我无关的神谕。它的力量来自瑞亚。所以假如圣林还能正常运作,又不受皮同的影响,而且就在混血营里面的话——”
“它就可以给我们提供预言。”喀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就让我们有机会对抗我们的敌人了。”
我抱歉地对芮秋笑笑。“当然,我们更想让我们可爱的德尔斐神谕恢复正常。而且最终我们也能做到的。不过现在,多多那的圣林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梅格的头发都拖到地上了,她的脸现在红得就像我的一头圣牛。“预言不都是一些扭曲、神秘又模糊的话,而且害得人们总是为了逃避它们而死掉吗?”
“梅格,”我说,“你不能相信那些算命网站上的评论。比方说,那上面给库迈城的西比尔的漂亮程度打的分就大错特错了。这一点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芮秋把下巴架在自己的拳头上。“真的吗?说说看。”
“呃,我的意思是:多多那圣林是一种善意的力量。它以前就帮助过英雄们。例如,最初的那艘‘阿尔戈号’的舰首像就是用一根圣林的树枝雕刻而成的。它可以跟阿尔戈英雄们说话,指引他们。”
“嗯。”喀戎点点头,“而这就是我们那位神秘人野兽想烧掉圣林的原因。”
“看来是这样,”我说,“而这就是我们必须留住它的原因。”
梅格翻到沙发背后去了,她的腿撞翻了那张三条腿的咖啡桌,把我们的茶和苏打饼干都打翻了。“哎哟。”
我咬紧了我那凡人的大牙,要是我继续跟梅格在一起,这口牙大概坚持不到一年了。在我这位小朋友展示自己本色的过程中,芮秋和喀戎十分明智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阿波罗……”喀戎望着流出来的茶水汇成了一道小瀑布,沿着桌边滴落下来,“就算你说对了多多那的事,我们又怎么到那儿去呢?我们已经很缺人手了。我们即便派出小分队进入树林,也无法确定他们能不能回来。”
梅格把挡住眼睛的头发撩开,说:“我们会去的。阿波罗和我两个人去就行了。”
我的舌头都恨不能躲进喉咙里去。“我们……我们要去?”
“你说过你需要完成一堆试炼什么的,为了证明自身的价值,对吧?那这就是第一个试炼了。”
我心中有一部分知道她是对的,但是我作为天神的那部分很排斥这个主意。我从来不亲自做我分内的苦差事。我宁愿挑选一支精良的英雄队伍,派他们去赴死——也可以说,你懂的,去赢得光荣的锦标。
可是瑞亚在我梦中说得很清楚了:找到神谕是我的任务。而由于宙斯的残忍,无论我去哪儿,梅格都要跟着。就我所知,宙斯对野兽和他的计划有所察觉,而他专门派我来解决这个问题……这个想法并不会让我更乐意在父亲节的时候送他一条好看的领带。
我还记得我梦中的另一部分内容:野兽穿着浅紫色套装,怂恿我去找神谕,这样一来他就能把它烧掉了。这里面的深意我仍然无法理解,但我必须行动起来。奥斯汀和凯拉都要靠我了。
芮秋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膝盖上,这个举动吓了我一跳。令人吃惊的是,她没有把我弄疼,她的眼神传达的意思是诚挚而不是愤怒。“阿波罗,你必须试试。如果我们可以对未来看上一眼……总之,这也许是让事态恢复正常的唯一方式了。”她充满渴望地看着岩洞里的白墙,“我希望能再次拥有未来。”
喀戎的前腿挪动了一下。“你需要我们怎么帮你呢,老朋友?我们能帮上忙吗?”
我瞥了一眼梅格。悲哀的是,我看得出来我们俩的想法是一样的。我和梅格已经绑在一起了,我们不能再连累别人。
“梅格说得对,”我说,“我们必须自己去。我们本来应该立刻动身,但是——”
“我们昨晚一夜没睡,”梅格说,“需要去睡一会儿。”
好极了,我心想,现在梅格能替我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了。
这一次我不能说她的逻辑有问题。尽管我迫切地希望冲进树林救回我的孩子们,但我需要谨慎行事。我不能把这次救援搞砸了。而且我越来越有把握,野兽应该会让他的俘虏一直活着,他需要用他们充当诱饵才能把我引进他的陷阱里去。
喀戎伸直前腿,站起身来。“那就定在今晚了。去休息一下,做好准备吧,我的两位英雄。我担心接下来的事情需要你们动用全部力量和智慧去应对。”
[1] 埃里斯莱(Erythaea)是土耳其切什梅港附近的一座古城,详见书末《阿波罗话语指南》的“埃里斯莱”词条。
[2] 特罗弗尼乌斯(Trophonius),详见书末《阿波罗话语指南》的“特罗弗尼乌斯岩洞”和“特罗弗尼乌斯神谕”词条。
[3] 狄奥多西(Theodosius,约346—395),详见书末《阿波罗话语指南》的“狄奥多西”词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