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运气好极了 被煮,被烧,吐一地 狮子?也不赖
我跌跌撞撞地走过空地,喊着梅格的名字。我知道这没有意义,但是大喊的感觉很好。我在寻找折断的树枝或践踏过的地面,两只跟坦克一样大的蚂蚁照理说能留下我可以跟踪的足迹。可我不是阿耳忒弥斯,我没有我妹妹的追踪技能。我完全不知道它们带着我的朋友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从泥地上找回了梅格的双刀。它们眨眼间变回了金戒指——那么小,那么容易失去,就像凡人的生命。我可能哭了。我想摔坏我那把可笑的战斗用尤克里里,但是强韧的仙铜让我的企图落空了。最后,我总算拔掉了一根琴弦,用它把梅格的对戒穿起来,再系成项链挂在我脖子上。
“梅格,我会找到你的。”我喃喃自语道。
她被抓走都是我造成的,这一点我很肯定。为了演奏音乐解救我自己,我打破了对冥河立下的誓言。宙斯,或者命运女神,或者全体天神决定不直接惩罚我,而是选择了把怒火发泄在梅格·麦卡弗里身上。
我怎么会这么傻?每当我惹恼了其他天神,倒下的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失去达佛涅是因为我大意地对厄洛斯的箭术多了一句嘴。我失去俊美的雅辛托斯是因为和泽费罗斯吵了一架。而现在,由于我违背了誓言,梅格可能会失去生命。
不,我对自己说,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我头晕恶心得厉害,几乎走不动路。好像有人在我脑子里吹了一个气球。不过我还是勉强脚步虚浮地挪到了皮特的泉眼旁。
“皮特!”我叫道,“快出来,你这个懦弱的电话推销员!”
一道水柱冲向天空,同时伴随着一声巨响,犹如管风琴的最低音。在打着气旋儿的蒸汽中,间歇泉之神显形了,他生气地板着那张灰泥色的脸。
“你管我叫电话推销员?”他质问我,“我们可是在经营一家提供全方位公关服务的专业公司!”
我弯下腰,吐在了他的间歇泉里,我觉得这算是对他的话最恰当的回应了。
“快停下!”皮特抱怨道。
“我要找到梅格。”我用颤抖的手擦擦嘴,“墨尔米克会对她做什么?”
“我不知道!”
“告诉我,否则我就不填你的顾客意见调查表了。”
皮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太过分了!你的反馈对我们很重要!”他飘下来,靠近我身旁,“噢,先生……你的头看起来受伤了。你的头皮上有一道很大的伤口,还出血了。肯定是这个伤口让你胡思乱想了。”
“我才不管呢!”我喊道,结果我的头疼得更剧烈了,“墨尔米克的巢穴在哪儿?”
皮特把他那双冒着蒸汽的手绞在一起。“这个,它就在我们之前说的那个地方。就是保利去的那个地方。蚁穴是唯一的入口。”
“什么地方的入口?”
“多多那圣林的。”
听了这话,我的胃仿佛冻成了一个冰袋,这真是太不公平了,因为我的头更需要用冰袋冷敷。“蚁穴……是进入圣林的通道?”
“看,你需要治疗。我早就跟保利说了,我们需要给游客准备一个急救站。”他在他那不存在的口袋里翻找着什么,“让我把阿波罗小屋的位置给你标出来——”
“你要是敢拿出一本导览册,”我警告他,“我就要你把它吃下去。现在,解释一下那个蚁穴怎么会通往圣林。”
皮特的脸顿时变成了黄色,也有可能只是我的视力更糟了。“保利也没有把全部情况告诉我。有个地方有一丛灌木长得非常茂密,没人走得进去。我的意思是,就算从上空进去都不行,那些枝条就像这样……”他把他那泥浆状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再把它们变成了液体,融在一起,生动地展示了他想要说明的情况。
“总之,”他把手指分开了,“圣林就在里面,它可能休眠了成百上千年了。董事会里没人知道它在那儿。然后,突然之间,那些树就开始说话了。保利的推测是,一定是那些该死的蚂蚁打的地道从地下通到了圣林里,把圣林弄醒了。”
我很想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这对我那水肿的大脑来说太难了。“蚂蚁窝怎么走?”
“就在北边,”皮特说,“离这儿半英里的地方。但是,老兄,你不能——”
“我必须去!梅格需要我!”
皮特抓住了我的一条胳膊。这种感觉就像被一根温暖湿润的充气止血带裹住了。“她还有时间。如果它们是把她整个带走的,这就表示她还没死。”
“那也快了!”
“不……不。在保利……在他失踪之前,他进去过蚁穴好几次,为了找到那条通往圣林的地道。他告诉我那些墨尔米克喜欢把它们的猎物用黏液裹起来,好让它们……呃,成熟。这样猎物就能变软,给幼虫吃了。”
我发出了一声一点儿也不像天神的怪叫。假如我胃里还有东西,我现在肯定要继续吐了。“她还有多少时间?”
“二十四个小时,大概吧。然后她就要开始……呃,软化了。”
很难想象梅格·麦卡弗里这个人会软化,但是我能想象到她独自一人,怕得要命,被裹在昆虫黏液中,困在蚂蚁老窝里某种装尸体的柜子里的样子。而且她还是一个特别讨厌昆虫的女孩——噢,得墨忒耳讨厌我,不让她的孩子们靠近我真是太对了。我真是个糟糕的天神!
“去找人帮帮你,”皮特催促道,“阿波罗小屋能治好你头上的伤。你就这样追着你朋友去那儿送死对她也没有任何帮助啊。”
“你干吗要在意我们的死活?”
间歇泉之神显然被冒犯了。“让游客满意永远是我们的首要目标!况且,假如你进去之后找到了保利……”
我很想继续对这家伙生气,但他脸上的孤独感和焦虑正是我此刻心情的写照。“保利说过怎么在蚂蚁的老巢里辨别方向吗?”
皮特摇摇头。“就像我之前说的,他不想让我跟着他。墨尔米克就够危险的了,如果那些人还在那边转悠的话——”
“那些人?”
皮特皱起眉。“我没说过吗?是的,保利看见过三个全副武装的人。他们也在找圣林。”
我的左腿开始紧张地颤抖起来,仿佛它在思念它的两人三足死亡赛跑搭档。“保利怎么知道他们在找什么?”
“他听到他们用拉丁语说的话了。”
“拉丁语?他们是营员吗?”
皮特摊开双手。“我……我不觉得。从保利对他们的描述来看,他们比较像是成年人。他说其中一个是领头的,另外两个人把他称为凯旋将军[1]。”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凯旋将军。”
“对呀,你知道的,就是在罗马——”
“是的,我知道。”忽然之间,各种事情都说得通了。拼图的碎片自动集中到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画面,狠狠拍在我脸上。野兽……三头控股……彻底失去行踪的成年半神。
我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一头栽进间歇泉里。梅格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我,但是我一定不能搞砸。我必须很小心——甚至比我给我那几匹暴烈的太阳天马放年假的时候还小心。
“皮特,”我说,“你还负责见证神圣誓言吗?”
“这个,是的,但是——”
“那就听我庄严宣誓!”
“呃,问题是,你身体周围的光晕表明你才刚刚打破一个神圣誓言,好像是对着冥河发的?假如你再打破一个向我发的誓言——”
“我发誓我要救出梅格·麦卡弗里。我要使出全副手段把她安全地带出蚂蚁的老巢,这个誓言高于我之前立下的任何誓言。我以你那神圣的滚烫泉水起誓!”
皮特畏缩了一下。“嗯,好的。你的誓言成立了。但是要小心啊,假如你不能遵守这个誓言,假如梅格死了,即使不是你的错……你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我已经由于违背我之前的誓言而受到诅咒了!还有什么关系吗?”
“没错,但是你看啊,冥河誓言可能会过很多年才毁了你,比较像是癌症。而我见证的誓言呢……”皮特耸耸肩,“只要你违背誓言了,就连我也没办法改变你必将接受的惩罚。到时无论你在哪里,一股间歇泉都会在你脚下爆发,把你活活烫死。”
“啊……”我努力想让自己的两个膝盖别再打架了,“是的,我当然知道这个了。我会遵守誓言的。”
“你现在也别无选择了。”
“对。我想我要……我要去接受治疗了。”
我拖着脚离开了。
“营地在另一个方向。”皮特说。
我换了一个方向。
“记得完成我们的在线调查哟!”皮特在我身后喊道,“只是好奇问一下,按十分制打分的话,你会怎么给你对混血营树林的整体满意度评分?”
我没有回答。当我蹒跚着走进黑暗中时,我的脑子已经被另一件事占满了,那就是如果按十分制打分的话,我还能在短暂的将来忍受多高分数的疼痛。
我没有力气回到营地里。我走得越远,这件事就越是显而易见。我的关节软弱无力。我觉得自己像个牵线木偶,尽管我过去很喜欢高高在上地操纵凡人,但我并不享受在线的另一端的这种感觉。
我的防御力已经下降到零了。现在就算是最小号的地狱犬或者龙都能轻而易举地把伟大的阿波罗变成一顿美餐。要是有一只正在生气的獾来找我麻烦,我就完蛋了。
我倚在一棵树上调整呼吸。这棵树似乎把我推开了,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声音轻声对我说:继续走,阿波罗。你不能在这里休息。
“我爱你。”我喃喃地说。
我心里有一部分意识知道我已经糊涂了——我只是因为脑震荡才会出现幻觉——但是我发誓我能看见我深爱的达佛涅的脸出现在我经过的每一棵树的树干上,她的形象浮现在树皮下面,就像一幅木质的海市蜃楼——她那微微翘起的鼻子,斜视的绿色眸子,还有那双我从未亲吻过但始终魂牵梦萦的嘴唇。
你爱每一个可爱姑娘,她责骂道,还爱每一个可爱少年。
“他们跟你不一样。”我哭叫道,“你是我最初的真爱。噢,达佛涅!”
戴上我的王冠。她说,忏悔吧。
我还记得追逐她的情景——她身上丁香花的香气随风飘来,她柔韧的身体在森林里星星点点的光斑中轻快地掠过。我好像这样追着她过了好多年。也许的确是好多年。
几千年过去了,我还是要责怪厄洛斯。
我有一次很鲁莽地拿厄洛斯的箭术开了个玩笑。他出于恼怒,用一支金箭射中了我,令我全身心地爱上了美丽的达佛涅。但这还不是最糟的,他又用一支铅箭射中了达佛涅的心,让她不可能对我产生一丝一毫的好感。
人们可能不明白:厄洛斯的箭无法无中生有地激起人类的感情。它们只能滋长已经存在于人类心中的潜在可能。达佛涅和我本来是有机会成为一对完美爱侣的。她是我的真爱。她本来也会爱上我的。然而都怪厄洛斯,我对达佛涅的爱情指数高得都爆表了,可她对我的感觉却是百分之百的厌恶(当然,这正是爱的反面)。世界上最大的悲剧就是爱一个人爱到你灵魂的最深处,然而却明知对方不可能也绝不会以同样的方式爱你。
传说里说,我对她的追求是突发奇想,仿佛她只不过是一件好看的衣服。这是不真实的。当她恳求盖娅把她变成一棵月桂树,以逃离我的追求时,我的心也有一部分变成了僵硬的树皮。我发明了月桂花冠以纪念我的失败——也是为了惩罚我使我最爱的人遭遇如此不幸。每当某位英雄赢得桂冠时,我都会想起那个我得不到的姑娘。
在达佛涅的事之后,我发誓永远不结婚。有时我这样声明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在九位缪斯之间做出选择。达佛涅的故事在这种时候很好用。九位缪斯都常年陪伴着我,她们各自具有独特的美,但是她们从未像达佛涅那样占据过我的整颗心。只有另一个人曾如此令我喜爱——完美的雅辛托斯——而他,也被命运从我身边夺走了。
以上这些想法在我撞伤了的脑子里游荡。我蹒跚着从一棵树走到另一棵树,靠在树干上,像抓住扶手一样抓住它们最低的枝条。
你不能死在这里,达佛涅轻声说,你还有事要做。你发过誓的。
对,我的誓言。梅格需要我,我必须……
我脸朝下倒在冰冷的树基覆土上。
我在那儿躺了多久,我并不确定。
一个温热的长嘴在我耳边吹气,一条粗糙的舌头在我脸上舔来舔去。我想我已经死了,刻耳柏洛斯在阴间的大门口发现了我。
然后那头野兽把我拱得翻了个身,树枝的阴影在天空中交织在一起,我还在树林里。一头雄狮的金色面庞俯视着我,他那琥珀色的眼睛既美丽又危险。他在舔我的脸,也许正在考虑我适不适合成为一顿美味的晚餐。
“呸。”我吐出了嘴里的狮子鬃毛。
“醒醒。”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她在我右边的什么地方。这不是达佛涅的声音,但也有些耳熟。
我勉强抬起头。不远处还有一头狮子坐在一个女人脚边,她戴着淡彩色眼镜和一顶金银交错的王冠,头发编成了发辫。她的印花裙子上满是盘旋交错的蕨类叶子图案。她的双臂和双手都绘有海娜[2]文身图案。她和我在梦中见到的形象不一样,但我能认出来。
“瑞亚。”我哑着嗓子说。
她低头凑近了我。“不要动,阿波罗。我不想惹你生气,但我们需要谈谈。”
[1] 凯旋将军(Imperator)又音译为“英白拉多”,古罗马皇帝的头衔,详见书末《阿波罗话语指南》的“凯旋将军”词条。
[2] 海娜是以凤仙花为原料制成的植物粉末,可用于人体绘画。印度女性面部和手部的深褐色文身图案就是用海娜染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