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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噩梦中火炬 还有那紫衣男人 都不是最糟

  我从来没有因为看到了一个白骨森森的地方而感到如此开心。

  我们进入了一片遍布骨骸的林中空地。这些骨骸大多数属于森林里的动物,也有少量是人类的遗骨。我猜我们是进入了墨尔米克的垃圾场,看来它们并不会定期回收垃圾。

  这片空地外围的树木极其茂密,枝干紧密交缠,要从它们中间穿行过去是不可能的。在我们头顶上,树枝交织成了一个绿叶穹顶,除了阳光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透进来。在这片森林上空飞过的任何东西都不可能看得出浓密的树冠之下还有这样一片空地。

  在空地尽头竖立着一排物体,看起来有点像橄榄球练习擒抱用的假人——六个用高大的木杆支撑着的白色茧状物,在两棵巨大的橡树两侧一字排开。那两棵橡树每棵都至少有八英尺高,长得极为紧密,巨大的树身仿佛都长在一起了。我强烈地感觉到仿佛我看到的不是两棵树,而是两扇拥有生命的大门。

  “这就是大门,”我说,“通往多多那圣林的大门。”

  梅格收起刀,把它们变回了金戒指,分别戴回左右手中指上。“我们不就在圣林里吗?”

  “不……”我的目光越过空地,落在像巨大的冰棍一样的白色茧状物上。距离太远了,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它们看上去有些眼熟,让我想起某种邪恶而不讨人喜欢的东西。我想走近些,也想保持距离。

  “我认为这里更像是一个门廊。”我说,“圣林在那两棵树的后面。”

  梅格警惕地向空地另一头望去。“我没听到任何声音。”

  这倒是,树林寂静极了,大树仿佛都屏住了呼吸。

  “圣林知道我们来了,”我猜测道,“它在等着看我们要做什么。”

  “那么我们最好做点什么吧。”听上去梅格也不比我抱着更大的期待,但她毕竟是向前迈步了,骨头在她脚下吱嘎作响。

  我真希望除了一把长弓、一个空箭袋和一副嘶哑的嗓子以外,我还有别的东西能用来保护自己,不过我跟了上去,小心地行走,以免被胸骨和鹿角绊倒。差不多走到空地中央的时候,梅格哼了一声。

  她盯着橡树大门两侧的那些木杆。

  一开始我还理解不了我眼前的景象。每根杆子都和十字架差不多高——就是那种罗马人在路边竖立起来的十字架,用来将罪犯的下场昭告世人。每根木杆的上半段都用白布包裹着,形成了厚厚的茧状物,而每个茧的顶端都有一个物体,看起来很像是人类的头。

  我的胃一阵翻腾。那些就是人类的头。在我面前一字排开的是失踪的半神们,全都被紧紧绑住了。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直到我辨认出他们的胸部还有微弱的起伏。他们还有呼吸,虽然昏迷不醒,但还没死。感谢诸神啊。

  左边的三个人我不认识,不过我估计他们正是塞西尔、埃利斯和米兰达。右边第一个人是一个憔悴的男人,皮肤是灰色的而头发是雪白的——毫无疑问,这就是间歇泉神保利。他身边那两人是我的孩子们……奥斯汀和凯拉。

  我不禁浑身发抖,连脚边的骨头都因此而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我认出了这几位囚徒身上裹着的布条里传来的那股气味是什么:硫黄、油、石灰粉,还有那种被称为希腊火[1]的液体,有史以来最危险的发明。强烈的愤怒和厌恶之情在我喉咙里展开厮杀,目的是率先逼迫我当场呕吐。

  “噢,太可怕了,”我说,“我们必须立刻把他们救出来。”

  “他……他们这是怎么了?”梅格都结巴了。

  我不敢回答她。我曾经见过这种处决方式,是野兽的杰作,我永远也不想再目睹一次了。

  我跑向绑着奥斯汀的杆子。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把它推倒,但它纹丝不动。木杆在泥土中插得太深了。我想撕掉缠着他的布,但唯一的结果是两只手上都沾满了一层含硫的树脂。包裹着他的这层东西太厚了,而且比墨尔米克的茧还硬。

  “梅格,用你的弯刀!”我不知道那两把刀能不能起作用,但我现在也想不出来还能试试什么别的办法了。

  就在这时,我们头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怒吼。

  树枝发出了沙沙声。谷物精灵桃子从树冠处掉了下来,翻了一个跟头之后在梅格脚边落地了。他的样子仿佛是经过了一番磨难才赶到这里的。他的两条手臂上都有几道口子,桃子汁从伤口滴落下来。他的双腿有几处瘀青,尿布也垂坠下来了,看起来相当可怕。

  “感谢诸神!”我说。平时我看到这个谷物精灵不会产生这种反应,但是他的牙齿和爪子可能最适合用来解除这些半神身上的束缚了。“梅格,快!叫你的朋友来——”

  “阿波罗。”她的声音很沉重。她指着我们刚刚走出来的那个隧道。

  从蚁穴里走出来的是两个我生平见过的体形最大的人。他们都有七英尺高,穿着马皮护甲的身躯满是肌肉,大约有三百磅重。他们的头发像银丝一样泛着微光,而大胡子上则穿着许多光彩熠熠的珠宝戒指。两人手里各自拿着一面椭圆形的盾牌和一支长矛,我怀疑他们要杀人的话根本用不着武器。从外表上看,他们应该可以徒手劈开铁炮弹。

  我从他们身上的刺青和盾牌上的环状设计认出了他们。这样的战士是很难忘记的。

  “日耳曼人。”我立即挡在梅格身前。这些帝国精英保镖是古罗马的冷血死神。就算过了几千年时间,我也不认为他们会变得心慈手软。

  那两个男人瞪视着我。大蛇刺青盘绕在他们的脖子上,和那两个在纽约袭击我的小流氓一样。只见日耳曼兄弟让出一条路来,他们的主人从隧道里走了出来。

  尼禄在这一千九百多年的时间里并没有多大改变。他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但他这三十年的岁月显然过得并不好,他的脸显得疲惫无神,他的肚子由于宴饮无度而胀得很大。他的嘴角永远挂着一抹冷笑。他的卷发和盖住了脖子的络腮胡连成了一片。他的下巴小得可怜,我有种冲动,想到众筹网站上去发起一个活动,帮他筹钱买个好一点儿的下巴。

  他试图用昂贵的意大利定制紫色羊毛西装弥补自己的丑陋外貌,同时敞开着灰色的衬衫领口,为了展示脖子上的金链子。他的鞋是手工皮鞋,不是那类适合在蚁丘里走动时穿的鞋。还是老样子,尼禄总是坚持着自己那华而不实的品位。这可能是他身上唯一令我感到羡慕的东西。

  “尼禄皇帝,”我说,“野兽。”

  他微微一笑。“叫我尼禄就行了。很高兴见到你,我可敬的祖先。我很抱歉,过去这一两千年来都怠慢了你,没有献上供品,不过呢——”他耸耸肩,“我也不需要你。我靠自己过得挺好的。”

  我攥紧了拳头。我真想用一道炽热的闪电击倒这个大腹便便的皇帝,但是我没有一道炽热的闪电。我没有箭了。我的嗓子也不能唱歌了。我能用来对付尼禄和他那两个身高七尺的保镖的,只有一条巴西围巾,一包神食,还有一串黄铜风铃。

  “你要的只是我一人,”我说,“把这些半神放了,让他们和梅格一起离开。他们跟你没有任何瓜葛。”

  尼禄咯咯笑起来。“等我们达成协议之后我会很高兴放他们走的。至于梅格嘛……”他冲她笑笑,“你好吗,我亲爱的?”

  梅格什么也没说。她的脸变得跟间歇泉神一样僵硬苍白。在她脚边,桃子呜呜叫着,抖动着叶子翅膀。

  尼禄的保镖之一附耳对他说了句什么。

  皇帝点点头:“快了。”

  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我身上。“但是我怎么能这么失礼呢?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右手边的文西斯和我左手边的加琉斯。”

  两名保镖互相指着对方。

  “啊,抱歉,”尼禄更正道,“我的右手边是加琉斯,左手边是文西斯。这是将他们的巴达维人[2]名字罗马化之后的发音,原来的发音我实在不会读。我平时只叫他们文斯和加里。问个好吧,小伙子们。”

  文斯和加里对我怒目而视。

  “他们有大蛇文身,”我说,“就跟你派来袭击我的那两个街头小流氓一样。”

  尼禄耸耸肩。“我有很多手下。凯德和米凯伊的工资级别很低。他们唯一的任务是去吓唬吓唬你,作为你到我的城市来的见面礼。”

  “你的城市。”我发现这还真是尼禄的作风,把这个显然属于我的国际大都会说成是他的,“而这两位先生……他们真的是从古代来的日耳曼人吗?怎么做到的?”

  尼禄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轻轻的带有暗讽意味的嗤笑。我都快忘了我有多讨厌他这样笑了。

  “阿波罗大人,拜托,”他说,“即便是在盖娅征用死亡之门以前,亡灵们也始终能从厄瑞波斯逃出来。我身为天神兼皇帝,要把我的追随者们都召回人间是小事一桩。”

  “天神兼皇帝?”我低吼道,“我看是得了妄想症的废黜皇帝吧!”

  尼禄皱起眉。“是什么让你成为一个天神的呢,阿波罗……我是指当你还是天神的时候?难道不是你的名字的威力,你对那些信徒的统治吗?那么我也是如此。”他朝左边瞟了一眼。“文斯,请用矛自行了断。”

  没有一丝犹豫,文斯把长矛竖立在了地上,将矛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等等,”尼禄说,“我改变主意了。”

  文斯没有流露出一丝释然的表情。事实上,他的眼神还显得有些许失望。他将长矛收回自己身侧。

  尼禄朝我得意地一笑。“你看到了吗?我对我的信徒握有生杀大权,正如任何一位尽职尽责的天神一样。”

  我感到像吞了胶囊状的蚂蚁幼虫一样不舒服。“日耳曼人总是疯疯癫癫的,跟你一样。”

  尼禄把手放在心口上说:“我好伤心!我的蛮族朋友们是儒略·克劳狄王朝的忠实追随者!而且,当然了,我们这些皇帝都是你的后人,阿波罗大人。”

  我用不着他来提醒。我曾经为我的儿子感到无比骄傲,最初的屋大维,后来成为恺撒·奥古斯都的那个人。在他死后,他的后人们变得越来越傲慢,精神状态也越来越不稳定(这一点我要归咎于他们的凡人基因,他们这些毛病肯定不是从我这儿遗传的)。尼禄是拥有恺撒血脉的最后一个皇帝。他死的时候我并没有落泪。现在他在这儿,和以往一样丑陋不堪,没有下巴。

  梅格站到我身边来。“你……你想怎么样,尼禄?”

  鉴于她是在面对杀死自己父亲的人,她的声音算得上出奇的冷静了。我很感谢她如此坚毅。有这样一位刀法了得的迪马克洛斯和一个饿坏了的桃子宝宝站在我这边,让我心中升起了希望。当然,我仍然不看好他们能战胜两个日耳曼保镖。

  尼禄的眼睛一亮。“你总是这么开门见山。我一直很欣赏你这一点,梅格。真的,事情很简单,你和阿波罗给我打开多多那的大门,然后这六个人,”他指了指那几个木杆上的囚犯,“就能得到自由。”

  我摇摇头。“你会毁了圣林,然后杀了我们。”

  尼禄又发出了那种难听的嗤笑声。“除非你逼我这样做。我是一个很讲道理的天神兼皇帝,阿波罗!如果我能控制住多多那圣林,我更愿意留下它,但是我肯定不会允许你使用它。你以前有过机会好好守护那几个神谕,你悲惨地失败了。现在管理它们是我的职责了,我……还有我同伴们。”

  “另两个皇帝,”我说,“他们是谁?”

  尼禄耸耸肩。“好罗马人——像我一样的人,意志力很强,足以完成需要完成的事情。”

  “三头同盟从来就没成功过,总会演变成内战。”

  他的微笑似乎是在暗示这个问题从未困扰过他。“我们三人已经达成了协议。我们会瓜分新帝国……我说的新帝国就是北美洲。一旦我们拥有了全部神谕,我们就会继续扩张,完成罗马人向来最擅长的事——征服世界。”

  我只能瞪着他。“你还真是没从你以前的统治中学到一丁点儿教训啊。”

  “噢,我学到了啊!我有上千年的时间去反思、谋划和准备。你知道身为一个天神兼皇帝,不死不活地过日子有多难熬吗?有大约三百年,就是中世纪的时候,我的名字几乎被遗忘了。当时我也就比一个影子强一点儿!感谢文艺复兴这个好时候,我们古典时期的伟大又被回想起来了。然后互联网出现了。诸神啊,我爱死互联网了!现在我绝对不可能消失了。我在维基百科上是永生的!”

  我的脸抽搐了一下。我现在相信尼禄绝对是个疯子了。维基百科总是写错关于我的事情。

  他摆摆手。“对对,你觉得我疯了。我可以解释我的计划,或者用其他方式证明,不过我今天要做的事情可多了。我需要你和梅格给我打开大门。那扇门拒绝了我的最高出价,不过你们俩一起就能打开它。阿波罗,你对神谕有种吸引力。梅格则特别擅长和树木打交道。去吧,拜托,谢谢你们。”

  “我们宁可去死,”我说,“对吧,梅格?”

  没有回答。

  我看了看旁边,一道银色的细线在梅格的脸颊上闪着光。我一开始以为是她眼镜上的一颗闪石化了,然后我意识到她在哭。

  “梅格?”

  尼禄握紧双手,仿佛在祷告似的。“天哪,看来我们有点沟通问题。你看,阿波罗,是梅格带你到这儿来的,跟我吩咐她的一样。干得漂亮,我的宝贝。”

  梅格擦擦眼泪。“我……我不是故意……”

  我的心揪紧了,缩得比一个石子还要小。“梅格,不,我不相信——”

  我向她伸出手。桃子呜呜叫起来,插进我们中间。我意识到桃子在这里不是为了保护我们不受尼禄伤害,他是在保护梅格不受我的伤害。

  “梅格,”我说,“这个男人杀了你的父亲!他是凶手!”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等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比我在蚁穴里唱歌的声音还显得备受煎熬。“是野兽杀了我父亲。这是尼禄,他是……他是我的养父。”

  我还没有完全消化她话中的意思,尼禄就张开了双臂。

  “这就对了,亲爱的。”他说,“你做得非常好。到爸爸这儿来。”

  [1] 希腊火(Greek fire)是东罗马帝国发明的一种液态可燃物,在战争尤其是海战中广泛使用,用途类似于后来传入的火药,其制作方法后来失传。

  [2] 巴达维人(Batavi)是古罗马时期的一个日耳曼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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