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教育梅格 这孩子，你养父很坏 她怎么不听？
我以前也被背叛过。
痛苦的回忆像潮水一般涌上我的心头。我以前有个女朋友昔兰尼，就为了报复我和阿瑞斯在一起了。还有一次，阿耳忒弥斯给了我腹股沟一箭，因为我跟她的狩猎者们调情。一九二八年，亚历山大·弗莱明没有感谢我给予他发明青霉素的灵感。懂我意思了吧?真是痛心啊。
但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像看错梅格这样看错一个人。好吧……至少在欧文·柏林[1]之后就没有了。“《亚历山大的拉格泰姆乐队》?”我记得我是这么对他说的，“就凭这首俗烂的曲子你是不可能走红的!”
“梅格，我们是朋友啊，”我的声音在我自己听来都很像是小孩在闹脾气，“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梅格的视线落在她的红色跑鞋上——叛徒们经常穿这种颜色的鞋子。“我想告诉你的，想提醒你的。”
“她的心肠很好。”尼禄露出微笑，“但是，阿波罗，你和梅格成为朋友才几天的工夫，而且是我叫梅格去和你交朋友的。而我已经成为梅格的养父、保护者和监护人很多年了。她是罗马皇室成员之一。”
我盯着我可爱的垃圾箱流浪儿看。对，不知道为什么，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在我眼中变得可爱起来了。我无法想象她是皇室的任何人，尤其不可能是尼禄的一个小跟班。
“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我惊奇地说，“这总是有意义的吧?因为我有可能死掉啊!”
尼禄礼貌地拍了拍手。“我们都感到很佩服，阿波罗。现在，是否可以请你们把大门打开呢?这扇门已经拒绝服从我很长时间了。”
我想对梅格怒目相向，但是我没心情这样做。我太伤心，也太脆弱了，我们天神不喜欢感到脆弱，况且，梅格甚至都没看我。
在一片茫然中，我转过身去看橡树大门。我这才注意到，两棵橡树那长在一起的树身带着累累伤痕，显然要归功于尼禄此前的种种尝试——电锯锯过的疤痕、烧焦的痕迹、斧子砍过的印子，甚至还有子弹的弹孔。所有这些手段只不过砍破了最外层的树皮而已。树干受伤最重的地方是一个人类手掌形状的印痕，大约有一英寸深，印痕下的木质起鼓剥离了。我不禁看了一眼和五个半神一起绑在杆子上的间歇泉神保利那张仍然不省人事的脸。
“尼禄，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噢，我干得可多了。我们几个星期前找到了一条通往这个地方，即圣林门廊的路。迷宫在墨尔米克的巢里有个出口，很方便。但是要通过这扇门——”
“你逼着帕利科斯来帮你?”我差点儿忍不住用风铃去砸这个皇帝了，“你让自然精灵去摧毁自然?梅格，你怎么能忍受这种事?”
桃子发出了低吼，这一次我感觉谷物精灵应该是跟我意见一致。梅格的表情显示她像那扇橡树大门一样把自己内心的感受彻底隐藏起来了。她死死地盯着地面上散落的骸骨。
“行了，”尼禄说，“梅格知道自然精灵也有好坏之分。这个间歇泉神就很烦人，他不停地叫我们填调查问卷。而且，他也不该如此冒失，离开他的力量之源这么远，他很容易被抓住。你也看到了，他的蒸汽没派上什么用场。”
“还有那五个半神呢?”我质问道，“你也‘用’了他们吗?”
“当然了。我本来没打算把他们引诱到这儿来，但是每当我们攻击这道门，圣林就开始惨叫。我猜它是想向人求救吧，而这些半神无法拒绝。最早游荡到这儿来的是这一个。”他指着塞西尔·马科维茨，“来得最晚的两人是你自己的孩子——奥斯汀和凯拉，对吧?他俩出现在我们逼迫保利用蒸汽炙烤橡树之后。我猜圣林对这次尝试格外紧张吧，我们一次性得到了两个半神!”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怒吼一声，冲向那个皇帝，想把他那被胡子盖住的姑且算是脖子的玩意儿拧断。日耳曼保镖可能在我碰到他之前就会把我杀了吧，不过我运气不错，不必承受这种羞辱。我踩在一具人类骨骼上绊倒了，肚子着地栽进了骨头堆里。
“阿波罗!”梅格跑过来了。
我翻过身，像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又蹬又踹。“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不明白你的保护人是什么人吗?他是个怪物!他是那个皇帝——”
“住口，”尼禄警告道，“你如果要继续说我是‘在罗马大火的时候拉小提琴的皇帝’，我就要命令文斯和加里扒掉你的皮做成护身甲。你跟我一样清楚，阿波罗，我们那个时代还没有小提琴呢，而且那场罗马大火也不是我放的。”
我挣扎着站起身。“但是你从中获益了。”
看着尼禄，我回想起了他统治时期的所有龌龊细节——他的挥霍无度和暴虐无道令身为他祖先的我颜面扫地。尼禄是那种你绝对不想请他共进牧神节[2]晚餐的亲戚。
“梅格，”我说，“你的养父在罗马城有七成被烧毁时袖手旁观，数万人因此而死。”
“我当时在三十英里之外的安提乌姆!”尼禄咆哮道，“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回罗马，还亲自指挥了消防军队!”
“还不是因为火势快要威胁到你的宫殿了!”
尼禄翻了个白眼。“我到现场的时候正好赶上拯救最重要的建筑，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梅格用双手堵住耳朵。“求你们别吵了。”
我没听她的。相较而言谈话似乎比其他选择要好一些，比如说帮助尼禄或者去死。
“在罗马大火之后，”我对她说，“尼禄没有重建帕拉蒂尼山的房屋，而是夷平了那一带的建筑，修建了一座新宫殿——金宫。”
尼禄脸上露出了心驰神往的表情。“啊，是的……金色的宫殿。那儿很美，梅格!我有我自己的湖，三百个房间，黄金的壁画，珍珠和钻石制成的马赛克——我总算能过得像个人样了!”
“你胆敢把一尊一百英尺高的青铜像放在你门前的草坪上!”我说，“一座把你塑造成罗马太阳神索尔——也就是希腊的阿波罗——的雕像。换句话说，你宣称你就是我。”
“的确如此，”尼禄没有否认，“甚至在我死后，那尊雕像仍然保留下来了。我想它是作为尼禄的巨像而出名的!人们把它搬到了供角斗士们竞技的圆形大剧场里，每个人都开始称呼那个大剧场为巨像所在地[3]。”尼禄骄傲地挺起胸，“没错……那尊雕像是个完美的选择。”
他的口气比平常更加阴险。
“你是什么意思?”我质问他。
“嗯?哦，没什么。”他看了看自己的表——一块紫金配色的劳力士，“重点是，我有自己的风格!人们都爱我!”
我摇摇头。“他们都反对你。罗马人民认为大火是你引起的，所以你让基督徒当了替罪羊。”
我知道这场争论是没有意义的。假如梅格这么长时间以来都隐藏了自己真正的身份，我也不认为现在我就能改变她的想法。不过说不定我能不停地说下去，直到骑兵到来，假如我有骑兵的话。
尼禄不屑地摆摆手。“但是那些基督徒都是恐怖分子，你知道吧?他们可能是没放那把火，但他们制造了其他各种各样的麻烦。我比其他人都更早认识到这一点!”
“尼禄把他们喂给狮子，”我告诉梅格，“他还烧死了剩下的人，他也会这样对待这六个俘虏的。”
梅格的脸色变得铁青，她注视着绑在木杆上那几个不省人事的囚犯。“尼禄，你不会——”
“他们会得到释放的，”尼禄保证，“只要阿波罗合作。”
“梅格，你不能相信他，”我说，“上一次他这么干的时候，把那些基督徒绑在了自己的后院里，用烧死他们的火焰当作花园宴会的光源。我就在那儿，我记得当时的惨叫声。”
梅格按住了自己的肚子。
“我亲爱的，别相信他瞎编的事!”尼禄说，“那不过是我的敌人编造出来攻击我的政治宣传。”
梅格端详着间歇泉神保利的脸。“尼禄……你没说过要把他们弄成火炬的样子。”
“他们不会被烧死的。”尼禄显然在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不会走到那一步的。没有必要让野兽登场。”
“你看，梅格，”我用手指指着尼禄，“无论是谁，当他开始用第三人称来称呼自己的时候准没好事。宙斯老是为了这个骂我!”
文斯和加里向前一步，他们的指关节由于用力紧握长矛都发白了。
“如果我是你就会说话注意一些。”尼禄警告道，“我的日耳曼保镖对侮辱皇室成员的言辞非常敏感。现在，虽然我很爱谈论自己，但我们该办正事了。”他又看了一次表，“你们把门打开，然后梅格可以试试看能不能用这些树预知未来。如果能的话，那就好极了!如果不能……我们就得为了保护自己而毁了它。”
“梅格，”我说，“他是个疯子。”
桃子在她脚边发出戒备的咝咝声。
梅格的下巴一抬。“尼禄关心我，阿波罗。他给了我一个家，他教我怎么战斗。”
“你说过是他杀了你父亲!”
“不!”她坚定地摇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不，我不是这么说的。是野兽杀了我父亲。”
“可是——”
尼禄哼了一声。“噢，阿波罗……你什么也不了解。梅格的父亲太弱了，她甚至都不记得他，他也没有能力保护她。是我养育了她，我帮她活了下来。”
我的心比之前更沉重了。我不了解梅格具体经历过什么，或者她现在是什么感觉，但我了解尼禄。我能看出他可以多么轻松地扭曲一个受惊的孩子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尤其是一个孤独的，在父亲被杀害之后渴望得到安全和接纳的小女孩的认识，令她感到即便这些是杀父凶手提供的也在所不惜。“梅格……我真的很同情你。”
她脸上又流下了一滴泪。
“她不需要同情，”尼禄的声音变得像青铜一样冷硬，“现在，亲爱的，我希望你乖乖的，去打开大门。假如阿波罗反抗，就提醒他不能违抗你的命令。”
梅格咽了一口口水。“阿波罗，别让我为难了。拜托……帮我打开大门。”
我摇摇头。“决不。”
“那么我……我命令你，帮我打开门，就现在。”
[1] 欧文·柏林(Irving Berlin，1888—1989)，美国著名词曲作者。下文提到的《亚历山大的拉格泰姆乐队》(Alexander’s Ragtime Band)是他创作的第一首获得巨大成功的歌曲。
[2] 牧神节(Lupercalia)是古罗马节日，详见书末《阿波罗话语指南》的“牧神节”词条。
[3] 巨像的原文是“Colossus”，而罗马圆形大剧场的原文为“Colosseum”，是从前者衍生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