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听树在说话 树知道答案，没错 它们全知道
梅格也许还没下定决心，但桃子就不同了。
由于我迟迟没有执行梅格的命令，这个谷物精灵向我亮出了獠牙，同时发出咝咝声说：“桃子。”他语带威胁，仿佛在说出一种新型拷打手段的名字。
“好吧。”我痛苦地对梅格说。事实是，我别无选择。我能感觉到梅格的命令渗入我的肌肉，强迫我服从。
我朝紧密交融的两棵橡树转过身，把我的双手放在它们的树干上。我感觉不到大门里面有神谕的力量。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沉重而顽固的沉默。橡树唯一想要传达的信息应该是：走开。
“我们要是打开了门，”我告诉梅格，“尼禄就会毁掉圣林。”
“他不会的。”
“他肯定会。他控制不了多多那，它的力量太古老了。他也不会允许别的任何人利用它。”
梅格把她的双手放在树干上，就放在我的双手下方。“别分心了。打开大门，拜托。你也不希望激怒野兽吧?”
她说这话时声音很小，而且还是像在谈论某个我还没见过的名叫野兽的人似的……仿佛此人是个躲在小孩床底下的妖怪，而不是就站在几英尺之外的那个穿着紫色西装的男人。
我无法拒绝服从梅格的命令，但也许我应该更激烈地表示抗议。要是我戳穿她是在虚张声势，也许她会退缩。但是那样的话，尼禄、桃子或是日耳曼保镖肯定会杀了我。不瞒你们说：我怕死。当然，是以一种英勇、高贵、风度翩翩的方式死去，但我还是怕呀。
我闭上眼睛。我感觉到橡树在坚决抵抗，对外来者充满了不信任。我知道，只要我强行打开这扇门，圣林就会被毁掉。然而，我还是集中了我所有的意志力，去寻找预言的声音，将它召唤到我这儿来。
我专注地去想泰坦王后瑞亚，最早种下这片圣林的女神。瑞亚尽管是盖娅和乌拉诺斯所生，又嫁给了泰坦王克洛诺斯，但她本人还是充满智慧而又心地善良的。是她生下了新一代具有更优秀的血统的天神(请允许我这样自夸)。她代表着洪荒年代的精华。
诚然，她已经不再过问世事，在伍德斯托克开起了陶艺工作室，但她还是很关心多多那圣林的。是她命我来到这儿打开通往圣林的大门，获取它的力量。她不是对外界紧闭大门或者挂上“严禁擅入”告示的那类女神。我开始轻声哼唱《这是你的土地》[1]。
我指尖下的树皮开始发热，树根也颤动了。
我看了看梅格。她屏息凝神，紧紧靠在树干上，仿佛想把大树推开。她身上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她那头乱糟糟的披肩发，闪闪发光的猫眼眼镜，拖着鼻涕的鼻子，手指上啃过的死皮和淡淡的苹果派气味。
然而她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不死的疯子尼禄的养女，罗马皇室成员。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象了一下布拉迪一家[2]穿着紫色托加袍，在拍家庭合照的楼梯上站成一列，楼梯最下方站着的人是穿着爱丽丝式女仆装的尼禄。拥有如此生动的想象力真是一种巨大的不幸啊。
对圣林而言不幸的是，梅格是得墨忒耳的女儿。树林对她的力量起了反应。橡树大门一阵震动，树干开始分开。
我想停下来，但这股力量的巨大惯性裹挟着我继续下去。现在圣林仿佛在吸收我的力量，我的手被牢牢吸在树上。大门继续敞开，把我的双手也向左右拉开了。有那么一会儿实在可怕，我以为这两棵树还要继续分开，最终把我竖着扯成两半。然后它们不动了，树根静止了，树皮冷却下来，我的手能拿开了。
我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精疲力竭。梅格还在原地，面对着敞开的大门彻底惊呆了。
大门另一边是……嗯，更多的树。虽然还是寒冷的冬天，但年轻的橡树都长得很高，绿意盎然，以同心圆的方式长了一圈又一圈，包围着正中央的一棵稍大一点儿的橡树。地面上到处都是泛着琥珀色微光的橡果。圣林外围是一圈起保护作用的大树组成的树墙，比之前的门廊更加密不透风。圣林正上方也是枝条交织而成的穹顶，交缠得更加紧密的树枝可以保护此地免受来自空中的侵害。
我还没来得及发出警告，梅格便跨过了门槛。树的声音一下子爆发了。试着想象一下有四十把射钉枪同时从四面八方向你的脑子发射的感觉。这些话都是胡言乱语，但是它们在撕扯着我的神志，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捂住了耳朵，但杂音更大，持续得也更久了。
桃子疯狂地刨土，想把自己的头埋进去。文斯和加里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身躯。就连那些昏迷中的半神都在各自的木杆上抽搐呻吟起来。
尼禄也站不稳了，他像要挡住强光一样举起一只手来。“梅格，控制住那些声音!现在!”
梅格看来并没有受到声音的伤害，但她显得很茫然。“它们在说什么……”她在空气中挥舞着双手，仿佛为了解开这片混乱在拉扯看不见的丝线。“它们受了刺激。我不能——等等……”
忽然间，所有声音都停止了，仿佛它们已经把要说的话说完了。
梅格转身看着尼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是真的。这些树告诉我你想烧死它们。”
日耳曼兄弟还在地上呻吟，没有完全恢复清醒。尼禄则恢复得快得多。他用一根手指指着梅格，既是在谴责她，也是在指引她。“听我说，梅格。我曾经指望这片圣林能派上用场，但是显然它已经坏掉了，糊涂了。你不能相信它说的话。它只不过是一个老朽的泰坦王后的传声筒。必须铲平圣林。这是唯一的办法，梅格。你能理解的，对吧?”
尼禄踢了加里几脚，为了让后者仰面躺着，方便自己搜索这家伙身上的小袋子。随后尼禄站起身来，得意扬扬地举起一盒火柴。
“大火之后我们再进行重建，”他说，“这里会变得灿烂辉煌!”
梅格盯着他，仿佛第一次注意到他那盖住整个脖子的胡子有多吓人。“你……你在说什么?”
“他要烧掉并且夷平长岛，”我说，“然后把这个地方变成他的私人领地，就像他在罗马做过的事情一样。”
尼禄气极了，反而大笑起来。“长岛本来就是一团糟!没人会想念它的。我的新皇家综合建筑群将从曼哈顿延伸至蒙托克[3]——它将是史上最伟大的宫殿!我们会拥有私人的河流湖泊，一百英里长的临海地产，大得足以单独使用一个邮编的花园。我要给我家族的每个人都修建一座专属摩天楼。噢，梅格，想象一下我们在新一代金宫里举办的宴会将是怎样一种场面吧!”
真相总是很沉重的。梅格承受着真相的重压，膝盖都打弯了。
“你不能，”她的声音颤抖着，“树林——我是得墨忒耳的女儿。”
“你是我的女儿，”尼禄纠正道，“而且我非常关心你。所以你应该让开，快点。”
他把一根火柴放在火柴盒的点火面上。“等我点燃这几个木桩，我们的人肉火炬就能把一股火浪引向大门。没有什么能阻止大火的燃烧，整个林子都会烧个精光。”
“求求你!”梅格哭叫道。
“过来，我最亲爱的。”尼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阿波罗对我们已经没用了。你也不想唤醒野兽吧，对不对?”
他擦燃火柴，走向离他最近的木桩，就是绑着我的儿子奥斯汀的那一根。
[1] 《这是你的土地》(This Land Is Your Land)是著名的美国民谣和爱国歌曲，1940年由美国乡村歌手伍迪·格思里(Woody Guthrie，1912—1967)创作。
[2] 布拉迪一家是1969年至1974年播出的美国情景喜剧《脱线家族》(The Brady Bunch)中的一家人，这个家庭是一位带着三个儿子的男性与一位带着三个女儿的女性结婚重组的家庭。
[3] 蒙托克(Montauk)是位于长岛南岸东端的一个村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