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但我等的不是睡眠。我在等老宅安静下来。
我的世界天翻地覆。如果夏龙没有来到我们面前，就不会有争议。内阁会带走所有小龙仔，我和达瑞安会大失所望，但生活会一如既往。或许明年会有更好的机会。或许父亲对我的看法也会更好些。
可就因为革提克出现，我们得以留下一只龙，所有的平衡都被打破。踢翻油灯、找到一头死龙，这些简单的意外都变成贝鲁埃的借口，让他可以把我从家里偷走。
各种画面和情感在我脑中彼此追逐。然而在一切征象和预兆中，棕米色小母龙躲开我的事，仿佛是最最凶恶的不祥之兆。
我老是想起革提克的眼睛。那双眼睛，它们依然在召唤我。我心里恼火，摇头想甩掉这些念头。我需要计划，一个可靠的藏身处。我想出了上百个营救方案，各不相同，结局都是我从车队偷出棕米色小龙，跟她一起藏身荒野，或者去另外一个行省。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幻想。即便我能从内阁的车队偷出龙仔，养龙也需要适宜的场所和各种资源。而到那时我只是逃犯。
我注定失去她了。我又一次为她哭泣，一面无声地低语一面抽搐，连脖子和肋骨都痛了起来。到最后，一个哈欠截断我的泪水。我累极了，但我不敢睡。我用袖子擦鼻子和脸颊，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换下那身好衣裳。
我在裤子上抹抹衣袖，努力整理思路。
模糊的梦境侵入我脑中。
母亲坐在葛露斯背上，满面怒容：“心不在焉的驯龙人必遭诅咒。”
龙骨玷污了废墟中的祭坛。我们不该把它们留在那里。“又不是我杀的，”梦中的我乞求道，“我只是发现了它们而已。”
桌子对面的贝鲁埃不怀好意地瞅着我：“首先我们必须确认那是否真是夏龙，或者是你编造的谎言。”
“我没撒谎!”
我惊醒过来，我竟说了梦话，这让我警觉起来。
现在可没工夫睡觉。我从床下拖出背包，走到门边听外面的动静。老宅静悄悄的，但我仍在门槛前犹豫不决。我内心深处知道冥冥之中自有答案，与父亲、达瑞安或者任何人都无关。
夏龙的眼睛总是将我召回他身边。
“我该怎么做?”我闭上眼，想理出一个计划。
我跌跌撞撞地走下铺满碎石的斜坡，走进森林。我找到母龙尸体所在的地点。它依然完好无损，除了我们留在废墟的头骨和左腿骨。
“高龙亲自将剩下的答案展现给了我们：他将玛芮娅领到了龙的尸体处。”贝鲁埃是这么说的，“所有征象中，独独这一个只与她有关。”
只与我有关。
它不可能很老——或许两到三岁，刚够年龄上鞍。刚够——
我猛地睁开眼。
我明白了。母龙死去前可能留下了龙仔，这就是答案。我突然懂了自己要去哪儿、要做什么。我不会再坐以待毙，指望玛毕尔、贝鲁埃甚至父亲去纠正一切。
我飞快地换了衣服，穿上结实的皮裤、暖和的衬衣和外套。我从背包里扯出换洗的衣服，塞进一条毯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走廊。
老宅静悄悄的，漆黑一片。通常育龙节结束时，所有人都精疲力竭，而这次更是不寻常的育龙节。我溜进厨房，琢磨片刻，然后拿走了所有鹿肉，包括一大块腰腿肉。没准全得用上呢。我用面包、白菜叶和几张毛巾把肉裹好，免得肉汁滴下来。
接着我又搜集了新摘的苹果、生土豆和几根胡萝卜。我把所有东西都裹在毯子里，塞进背包。
打猎的装备大多放在前厅。我取了一个皮水囊，一小口袋打火石，又将一把猎刀插在腰带里。一卷绳子进了背包。墙上挂着复合弓，使这个我也算有些经验，但最后还是选了更加轻盈小巧的十字弓，那是凯西用来驱赶树上的浣熊的。十字弓我射得挺准。我把弓和一桶箭搭在肩上，出去时小心翼翼地轻轻关上门。
月亮的圆脸从南方的天空投下蓝光。油灯窄窄的橙光从冬厩的门缝下透出来，达瑞安正与自己的新伙伴在那里共度第一夜。而门里传来轻柔的悲泣——我们的龙母正在哀悼刚刚失去的龙仔。
上路之前，首先要混淆视听。我尽量轻手轻脚地过桥去了龙场大院，接着穿过院子来到升降台前。我把背包和武器放在地上，松开了“篮子”。开锁的“咔嗒”声特别响亮，我真怕会吵醒全村人。我赶紧又把刹车合上，屏息等待。
等心跳再次慢下来，我松开刹车，让空篮子落下。它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这有点冒险，但必须如此。等明早大家发现我不见了，希望这条线索能误导他们，把他们引向村子和村子背后的平原，让他们以为我是去追内阁的车队，或者干脆就是逃了。我得尽可能为自己争取领先优势。
篮子落到底，滑轮不再转动。嘎吱声被微风的低吟取代。我回到桥那头，偷偷穿过院子走进树丛。我停下来，回头往龙场大院看了一眼，月光照耀处清晰可见，阴影下则漆黑一片。
贝鲁埃想把我拽去阿维卡——只有阿瓦知道还有什么别的遭遇等着我。缺少第二只龙仔，父亲就只能接受贝鲁埃的条件，我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人。还不止，我是贝鲁埃的筹码，让他可以拿神殿的外衣包裹革提克的故事。
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解读所有的征象。贝鲁埃自己说的：所有征象中，唯独一个只与我有关，那就是森林中的死龙，那头在交配季节被残忍捕杀的成年母龙。
革提克最后一次对我现身是在峡谷对面的悬崖上，那是许多野龙养育孩子的地方。那里会不会有一只失去母亲的龙宝宝?我必须弄明白。
瑞亚特的龙场需要另一只龙仔，它一定要属于我。我再不回头，朝森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