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马利克气势汹汹地撞向哈洛迪卫兵。
山洞外守着不止一打弓弩手，有的连滚带爬地躲开，有的摆好架势准备迎接暴击。其中一人躲到车轮之间，就是载了熏黑、染血的木桶的那辆车，结果却被咬住腿拽出来，扔到了洞口的另一侧。还有一个人慌忙中跌了一跤，立刻被沉甸甸的前足踩扁在石头里。
剩下的人把马利克包围了。每次他转身面对一群人，其余的人就绕到他身后进攻。有些箭射中他天生的盔甲、没伤着他就弹开了，但也有些深深扎进肉里，马利克痛得大叫。每当他发起冲锋，弓弩手就退后、绕圈，不让他有机会认准某个目标。他们训练有素，两两结成搭档，一人放箭时另一人就重新装载。
眼看他被一支支箭射中，我的怒火越燃越炽。我抬起十字弓瞄准，可哈洛迪人不停移动，让我眼花缭乱。终于有目标进入射程，我眼前却又浮现出自己杀死的那第一个人，动作不由一滞。苍蝇爬上圆睁的眼珠，这画面恐怕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又愤怒又迷惑，而且惊恐到无以复加。我等着下一次机会。然而机会出现时，我再一次犹豫太久。
泪水几乎模糊我的视线。你就是这样为自己的目标努力的?我责备自己。要是达瑞安死了，而你又没能救出宝宝呢?一切都白费了。
又一个哈洛迪人停下脚步瞄准。我扣动扳机。我的弩箭扎进他的后背，马利克也正好转身面对他。那人大叫着扑倒在地。我猛喘一口气，既觉得安心又有些不忍。那人身旁的同伴忙着躲避马利克的爪子，完全没注意到我。中箭的人翻个身，马利克的后脚踩上去，仿佛盖棺论定。我单膝跪地给十字弓上弦，胳膊使劲哆嗦，勉强才把下一支箭装进箭槽。我一阵恶心，可肚子里并没有什么可吐的。我不该给马利克帮忙的，万一被发现了可怎么好?我该利用他制造的巨大混乱溜进洞去。
马利克把两个战士压到对面墙上，结果屁股和后腿中了好几箭。他冲向身后的敌人，对方四散而逃。
我看到了机会。战场移向右边，我冲向左边。我躲到挂着龙尸体的架子背后，停下来重新评估局势。
战场依然在朝我的反方向移动。马利克将翅膀当作盾牌挡在身后，把一个士兵撵到了小瀑布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尖叫声、落水声、可怕的咀嚼声从石头上反弹回来。我流着泪，忍着干呕的欲望，迅速贴着岩壁前进。地上有个刚刚丧命的哈洛迪人，我的靴子被他浸透血的外套缠住。我使劲拉出脚，略一踉跄，继续朝那些载着死亡的驴车跑去。
马利克再次冲锋，战场又转回了我这边。一大群哈洛迪人大叫着转过来，我伏低身子。有个人发现了我，一脸迷惑地停下脚步。就在这时马利克一脚踩下去，爪子扎进对方肉里，就这么抓着这人冲向下一个目标。那人的尖叫突然中断，马利克扔下了瘫软的尸体。
我往边上躲，祈祷能出现奇迹，让我趁乱溜进山洞。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龙仔，或者就算找到了又该怎么办。见机行事，继续前进吧。
又一个士兵发现了我，他大吼一声，引得其他人也纷纷转头。那人和一个同伴脱离战斗向我跑来。我射出一支箭，正中领头那人的胸口。他像一大口袋肉一样往后倒。他的同伴举起十字弓向我瞄准。我往旁边跳、又跳回去，然后冲向一块石头。只听弓弦啪的松开，我身后一声尖利的噼啪，这时我脚下打滑，跌倒在地。
我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士兵朝我逼近。他扔掉十字弓，从腰上抽出一把模样吓人的弯刀。我踩住十字弓的脚蹬拉杆上弦，结果没拿稳，弓从手里飞出去。我想退后，却被自己的弓绊倒。
马利克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口咬住哈洛迪人，像布娃娃一样甩来甩去。那人一面吐血一面尖叫。又一波弩箭射向他后背，有的弹开、有的刺进肉里，马利克转身跳回混战中心。
“阿瓦阿瓦阿瓦阿瓦……”我靠在一块石头上使劲喘息、抽气。我找到自己的弓，这次终于上好弦、把箭放进箭槽。我就坐在那儿，喘息、反胃，我耳边充斥着人类的尖叫、十字弓发射的噼啪声、愤怒和痛苦的咆哮，还有些别的声音，太可怕，我不愿深想。
山洞内是钟乳石和石笋的迷宫，到处可见堆在一起的树枝和骨头——这些山洞以前都是龙的巢穴。洞身越往里越窄，最后变成一条黑色的缝隙。我鼓起勇气，拿好东西，拔腿就跑。
一声咆哮让我转头往后看，却见马利克飞奔而来。我闪到一根石笋背后，不慎跌倒，赶紧往后爬。马利克皱着鼻子、眼里燃着怒火，速度越来越快。前面有好些哈洛迪人，都是伤员，裹着浸血的绷带，坐在铺盖卷里举着十字弓。他们并不看我，眼睛直瞪着我身后的马利克，面孔因恐惧而扭曲。马利克冲上来，他们一齐放箭。马利克停下来撕扯床铺上的人。这时一排弩箭射进了他的后腿和尾巴。他猛地转过身去，高声咆哮。
我全速朝山洞深处狂奔，至少两次绊在阴影中的石头或枯骨上，好容易才找到偷猎者的车辙。我继续猛冲。山洞两侧的石壁向中间合拢，这里并无光源，照明全靠被我远远抛在身后的入口，从那里射入的日光在潮湿的石壁上反射出明亮的光点。地面在往下沉，我意识到这里是下坡。我支持不住跪倒在地，血淋淋的手掌磨在粗糙的石头地面上。
身后是咆哮、呼喊、十字弓的长啸和尖叫。前方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伸手摸索、一步步往前挪。战斗的声音减弱了，我得赶紧。
山洞的深度超出了我的想象，腐肉的臭气十分浓烈。有什么东西被我踩断、弹起来砸在我脸上。我摔倒，双手撑在一大片骨头里，好几尺厚。到处都是枯骨，龙在这里筑巢肯定很久了。我用手往下撑想站起来，结果摸到某种湿答答的糊糊。我嫌恶地缩回手。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我站了一会儿，努力克服彻底的黑暗所带来的眩晕。我想寻找车辙，又绊了脚，脑袋撞上一根倒悬的石头摔倒在地。我挣扎着起身，这次完全搞不清方向，只能呆立在原地。
我这才意识到眼下的形势有多严峻，忍不住又跪下了。我来寻找救赎，却只找到死亡和恐惧。我试着回想夏龙在我心中唤醒的感受，结果一无所获。就连革提克也被削弱成空泛的不确定性。我被抛弃，全然孤独。错了，全错了。母亲的诅咒在我记忆中回荡。
战斗的喧嚣消失了，耳边只剩下滴水的声音。
我悄声问：“革提克，我来这儿做什么呢?”
前方传来微弱的声响，是一只龙宝宝在哀哭、吹气，然后姆噗姆噗地要食物。我的心漏跳一拍。紧接着是一声严厉的呵斥，金属砍在金属上的响声，以及惊恐的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