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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玛芮娅,恭喜你获得契印。我知道这一刻对你而言意义重大。”贝鲁埃站在冬厩门边,身体的轮廓黑黢黢的,仿佛山洞的入口。

  我把嘎嘎和阿鲁紧紧搂着:“谢谢你。”

  “我能进来吗?”

  我耸耸肩,他背着手,慢吞吞地走进来。他脸拉得老长,眉头深锁,嘴角紧紧抿着。

  他对着地板说:“起初我只打算写完报告就走,但现在我准备等待达瑞安痊愈。”你意思是等达瑞安或者阿鲁死掉吧。

  “还不止,我需要研究眼下的新情况。我保证会耐心等待,看征象如何显现,看你在其中的位置如何。恐怕之前我是太急躁了。我已经为此责备过自己——我知道你应该得到更多的承认。我必须等你哥哥退烧再下判断,不过我一直在观察你和你的新宝宝,我认为你很有天赋。你的决心,以及你驯服那野生龙父的方式,我都十分钦佩。那期间库鲁宗必然是与你同在的。”

  他停下来,仿佛等我回应。他坐在一张长凳上,伸手拂去外套上的一粒灰。我等他继续,我早已认定他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言。之前他花了一整天寻找筹码,想埋葬我的故事,不让它挑战拉撒尔的教导。但自从我带回嘎嘎他就一直沉默,只是接送玛毕尔在神殿与龙场之间往返。有一会儿工夫我真担心他会坚持要求亲自为我刺下契印,好在他并没有干涉。这几天我几乎没见过他。

  他清清嗓子。“我说过一些话,做过一些事,仿佛对你的价值不屑一顾,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过于严厉的态度。我承认自己或许太过轻易地下了判断。”

  他又停下来看我,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我无话可说。他害我吃了那么多苦,难道还指望我感谢他吗?

  他摇摇头,嘴角下垂得更厉害了,还反常地露出不自在的样子。“我现在有些词穷了呢。我该学习信任自己的直觉。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看出了某些特别的东西。还记得吗?我叫你野花。我当时还不知道这名字实在恰如其分。”他几乎微笑起来,一侧脸颊上露出酒窝,表情也松弛了些。但笑意很快消失,阴沉的线条回到他脸上。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我让教条遮蔽了自己的直觉,我很抱歉。你给我上了一课,玛芮娅。”

  我看不出他眼里的神情,不过我担保他是想表现出悲伤的样子。他的话与几分钟之前玛毕尔的话出奇地相似——不到半个钟头,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跟我道歉了。他是真心的吗?或者这也是计谋?我不够了解他,无从分辨。但我见过他情绪最激动的模样,在山坡上,马利克死去的时候,当所有人都起来反对他的时候。我不信任这个人。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仿佛是讲和的意思。

  我只握着他的手指稍微摇了摇。他继续打量我,但除了谎言和半真半假的话,我想不出任何话对他说。他的表情变了,某种强烈的情绪在表面的平静下扰动。嘎嘎挨着我扭动身体,她的呻吟仿佛在响应我的不自在。我低头看她,很高兴有她打断。最后贝鲁埃站起来,僵硬地鞠躬,转身离开了。

  泽尔扇动翅膀的声音消失在远方,我这才长出一口气。我起身把冬厩的大门推得更开些,一面哆嗦一面往外瞅。

  龙场大院悄无声息。托曼和吉荷牡带他们的龙父打猎去了——这是对它们的奖赏,因为在龙仔被窃取后它们表现良好。整整一周的狩猎,现在冰窖里已经堆满了肉。与此同时,父亲和洛夫往返于村子和山洞间,召集一小队当地民兵看守洞穴,直到洛夫带来真正的龙骑士团常备军。

  几朵云懒洋洋地飘在空中,不过并没有龙的影子。我舒口气,走出门外。

  嘎嘎追着我一路小跑,她高高昂着脑袋,鼻孔微微颤动,这是在研究我的鼻子永远分辨不出的各种味道。刚来家里时她有些低落,显然还在思念她的波巴;此外周围全是陌生的成年龙和奇怪的人类,这也让她十分迷茫,于是她随时都紧跟在我身边。可最近几天她的自信心逐渐增强。现在她已经像正常的龙仔一样玩闹起来:在水槽里扑腾,咆哮着朝食物扑过去,对草垫发起猛攻并大获全胜。

  我唯一的工作就是教她作为龙的恰当举止,但她那用之不竭的精力实在叫人筋疲力尽。幸亏阿缇斯和珂露菲欣然收养了她,有她们帮忙管着,我实在感激不尽。

  阿鲁跟着我们走出来,步子缓慢而沉重,耷拉着脑袋,尾巴拖在地上。我停下来等他,嘎嘎便把这当作了发动攻击的借口。阿鲁后腿直立,用前爪把她挡开,但她咬住了他的尾巴,很快两个小家伙就互相绕着圈子闹成一团。最后阿鲁用一只老大的前爪把她掀翻,然后一屁股坐在她身上。她假装生气地咆哮,开开心心地扭来扭去。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是从来听不懂“走开”两个字的。我很高兴看见它们的友谊萌芽,因为有一天它们会成为伴侣。很快它们的契印就会加上最后一环,用以增强在游戏中建立起来的感情纽带。

  阿鲁几乎毫不费力就把嘎嘎摁在地上——他比她重一半。他耷拉着翅膀坐着,对她的挣扎置之不理。她欢快的吼声很快变成呼痛的叫喊,而他却朝她咆哮。

  他母亲葛露斯巨大的影子落在它们身上。“仔。亚,仔。”说完葛露斯责备似的弹弹舌头。阿鲁滚到一旁,嘎嘎慌慌张张地跑到我身边寻求抚慰。我揉揉她的耳膜。“这是你自找的呢,小坏蛋。”她朝我歪起脑袋,银色的眼睛眨巴着。

  阿鲁拖着尾巴朝母亲走过去,然后又停下来看看我;他朝我走了几步,再次停下,最后耷拉着脑袋坐到地上。可怜的小阿鲁,稀里糊涂,无所适从。我和葛露斯对看了一眼,随后她低头舔他耳朵。我跪在他身旁挠他下巴。他一动不动,就连嘎嘎舔他鼻子他也没反应。

  葛露斯说:“仔,兰娃”说完她发出悲伤的哀泣,脑袋左右晃动,表示有一个词她不会讲,也可能是发不出那个音。我在山洞里观察过嘎嘎和她龙父的交流,所以知道葛露斯想说的意思多半有一个龙的字眼,只不过我们这些无知的人类不知道,或者讲不出。

  但她的理解力依然让我叹服。龙仔和男孩。我担心了一整天的也正是这件事。“阿鲁需要达瑞安,我敢打赌达瑞安也需要阿鲁。”

  “仔区要兰娃。”她边说边点头。多有智慧的龙妈妈。

  他们的契印还没完成,得做点什么。可成年人类再一次扮演了分派给自己的角色,做了别人期待的事。就连玛毕尔,尽管承认自己对贝鲁埃的意图心怀疑虑,却依然在梅利恒的影子面前畏缩了。《哈奥姆智慧书》说,过去之中没有未来。他是这么跟我说的。那我们为什么要听老哈奥姆怎么说?他不也是过去的人吗?你之所以不能对抗贝鲁埃,你的理由不也源于过去吗?这种矛盾太荒谬了。

  刚刚贝鲁埃那一小段祝贺的话,我越是琢磨越不喜欢。我必须等你哥哥退烧再下判断。你意思是如果达瑞安死了,你就又要怪我头上。就连撒谎他也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我生气地甩甩头,然后站起来拍拍葛露斯的鼻子。她抬起头。阿缇斯和珂露菲也走过来,龙母形成一堵墙,把阿鲁护在中央。

  “这事儿咱们会解决的,龙妈妈。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我会想出法子来的。”

  她没眨眼,而是脑袋往旁边歪了歪。“且-确,”她说,接着喉咙深处发出一串隆隆和咔嗒的声音,仿佛一句话;然后她再次歪歪头,这次是往另外一侧。这些声音有意义吗?是不是类似嘎嘎的波巴在山洞里对她讲的那些话?我努力模仿,只不过我的隆隆声没法让任何人的骨头颤抖,我的咔嗒声也得靠舌头来发。但葛露斯点点头,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我让龙母们暂时照看阿鲁和嘎嘎,自己走下从仓库通往冰窖的楼梯,给它们拿晚餐。我不想留下它们独自待着——我自己也不愿独自待着,所以尽量加快了动作。

  在不知多久之前,我的祖先在这座孤峰峰顶的峭壁间建了一座龙场。之后的几个世纪里,龙场大院扩展到整个峰顶,育龙房、装备库和所有其他建筑一应俱全。最后又用石头修起新的围场地板,把这一切盖在下面,仿佛给最初的龙场加了个屋顶。旧围场的一部分用墙砌起来,变成为龙和人类储存食物的冰窖。龙场的每栋建筑都有通往冰窖的活板门。

  孤峰北面有六扇能供龙出入的古老大门,三扇在外侧、三扇在内侧。内外侧的门之间就是原来的育龙房平台。这实在是很久之前的遗物了。这块空间塞满稻草,好隔绝空气流动,保持温度凉爽。我记忆中这些门似乎从未打开过。父亲曾说要拿砖把它们封起来。

  稀薄的光线从仓库顺着楼梯透下来,在冰块和潮湿的石头上闪着光;空气阴冷,毫无生气。在这儿我一刻也不愿多耽搁。

  冰窖和仓库之间的设置与升降台平台类似,上下搬运东西是用靠水力升降的篮子。我飞快地把鸡和西瓜装进篮子里。

  小时候,我和达瑞安会趁没人注意时轮流乘坐篮子玩儿。我们留一个人操纵水阀,如果手法得当,篮子会使劲往上冲,直到被上方的机关卡住,而坐在篮子里的人会飞上空中。这简直就是狂欢,我们每回都笑得肚子疼——拼着被父亲发现训一顿也值。想到这些我忍不住微笑,但很快喉咙就再次收紧。拜托,达瑞安,快好起来。

  仲夏时节,窖里的冰变得透亮,又薄又湿,但依然呼气成霜。希望弗伦身体好转,冬天时能来补充冰块。我脑中浮现出他的模样:他微笑着跟我招呼,车上满载从高山冻湖割来的冰,被冬阳一照,闪亮闪亮的。他会问我:你的影子一向可好?

  我的心跳沉重起来,我晃晃脑袋,但噩梦般的画面依然蜂拥而入,像涡流一般剧烈地搅动:弗伦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手捂着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达瑞安腿上扎进一支箭,大声呼痛;波巴龙颤巍巍地吐出最后一口气。无尽的倦意,哭喊、尖叫、疼痛、恐惧,而在这一切背后,绿色的火焰藏身于一头龙的尸体内,仿佛冰冷的地狱;骑在龙背上的死人恶狠狠地盯着我,虽说受的伤足以让正常人送命,却依然紧追我不放。

  有时我不禁觉得,穿越山洞之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仿佛我是带着一整套虚假的记忆出生在那片呼啸的黑暗中。我会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直,汗如雨下,一时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然后我会摸摸嘎嘎,在脑中描绘夏龙的模样,借此摆脱那恐怖的感觉。摆脱一段时间。

  玛毕尔说这算是一种疯癫,常见于悲惨的经历之后。父亲表示同意。他们说这会随着时间减轻,说我应该专心养我的龙仔。

  但现在我独自站在冰窖里,站在保存死肉的古老墓穴中。一切声音与气味都暂时搁置,周围的阴影仿佛在悄声诉说我的恐惧。

  贝鲁埃似乎把我当成巨大的威胁,为什么?

  我想象他站在达瑞安的病床边,手里拿着针,哒哒哒地在我哥哥腿上刺下他的神殿科学。他究竟是在做什么?真是在疗伤吗?

  “玛芮娅?你还好吧?”吉荷牡站在楼梯半中央,肩上扛着一头脸上长白毛的鹿。

  我手里拿着一块裹在粗麻布里的肉,但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拿的,也没听见奥达科斯扇动翅膀、爪子摩擦石头房顶的声音。不过现在我听到了,好几头龙。

  吉荷牡把鹿放在架子上:“你就跟见了鬼似的,玛芮娅。你没事吧?”

  我深吸一口气。“没事。”还好,我的声音听着还算有力。她走过来,仿佛想拥抱我,但我拿起那块肉挡在了中间。于是她就只拍了拍我的肩膀。

  “吉荷牡,有些事我得跟你说。”

  “多说说挺好的,能帮你——”

  “不,不,我指的是达瑞安。我们得把达瑞安和阿鲁带到一起,再逼玛毕尔——”

  “哈啰?篮子哪儿去了?”托曼大步走下楼梯,“这儿的肉得赶紧放冰上去。”他看见了我和吉荷牡,拿过我手里的肉放在篮子里,然后扳动操作杆。阀门打开,小水车转动,篮子开始往上升。“走啊!干活去!你的宝贝和她的伴侣都在上头等着呢。”他转身准备上楼梯,却又停下脚步,重新瞅了我和吉荷牡一眼。

  他皱起眉头:“怎么了?”

  我吸口气,把牙一咬:“我有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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