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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天啊,吉荷牡。埃达伊派了一个炬扎小组跟着父亲。”

  她瞪大眼睛,“他们总不会……”

  我摇了摇头,但我的心却直往下沉。“我不知道。那组炬扎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勾当,也许父亲不会有危险。”这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要……为什么一个也不放过?”

  “博果莫斯忠于过去的信仰,他表现得太明显了。贝鲁埃……拉撒尔从一开始,从革提克出现的那一刻,对这里的情形就恨之入骨。他们想埋葬我的故事。”我们看着彼此的眼睛。

  她从脸上擦去一滴泪水,“托曼会来找我们。可别错过了。”

  “他会是一个人吗?”

  她用胳膊搂住自己,“这我倒没想到。”

  “他不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万一埃达伊坚持要派一组炬扎护送他呢,就像对父亲那样?”想到这里我咬紧了牙,我的怒火把父亲也囊括进去。他以为自己的任务很简单,于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离开了我们。或许原本是不难,假如他照原计划独自上路的话。结果埃达伊却派了杀手跟他同行。

  吉荷牡的声音仿佛小孩子:“我们怎么办?”

  “我们回去。现在就走。把我们的发现告诉玛毕尔。”

  “那托曼呢?”

  “这地方我一秒钟也不想多待。不安全。我们可以在路上呼唤他。拉努能听出奥达科斯的声音。我们会找到他的。”

  “得告诉洛夫。”我张开嘴准备反驳,但吉荷牡说:“其他人都无权处理这件事。”

  我点点头。

  她满脸痛苦地环顾四周,“我们不能就这么留下这些人。”

  我想到地里、车里、街上的尸体。“我们没时间为他们做什么。”

  她悲伤地摇摇头,“至少博果莫斯吧。”

夏日之龙文字 351

  我点了点头,咽下哽在喉咙里的悲戚。我把红色的箭插进自己的箭筒,又把博果莫斯的权杖拴在龙鞍上,然后和吉荷牡一起收集篱笆桩和散落的木头,堆在会长的马车底下。我们用纸和干草做引火物,又把他油灯里的油浇上去。我的打火石刚擦出火花它就点燃了。我们退后几步,确认火焰燃烧起来。

  “走之前还有一件事。”吉荷牡望着我,很快就明白了我要做什么。我找到一面还算完好的库罗达龙形风筝,借海面吹来的微风将它送上天空。我把风筝线绑在一辆马车的车轮上,让它飘在被屠杀的村庄上空,以此纪念不被接纳的库罗达遗民,以及那些收留他们的人。

  我们跟着太阳往西飞去。每隔大约半小时奥达科斯就仰天长啸,看托曼是不是在附近。暮色让位于星光,月亮从东边的地平线探出头来,我们这才听到拉努的回答。拉努和奥达科斯来回呼唤了好一阵,我们终于在身后的月光下瞧见三头龙的身影。他们在黑暗中错过了我们,又随着奥达科斯的声音找了过来。吉荷牡减慢速度好让他们可以赶上,但我继续向前。我不想说话,也不太想知道陪在我哥哥身边的人是谁。

  晨光照出熟悉的地形,同时也为我们制造出了上升的暖气流。野龙河底部的水瀑孕育出树木,带来清新的空气。远处,祖尔梵耸立在熟悉的山峰之上。农田的轮廓显现,接着是悬崖和家所在的孤峰。

  我扭头往回看。吉荷牡和托曼离我有两百码。我认出飞行在他俩北翼的是凯雷科和塔本。起初我想骂人,但很快就为自己的愤怒感到内疚。我甚至觉得有些安心:是凯雷科,谢天谢地。

  第三个小组飞在他们南边。是炬扎。我打了个哆嗦,契印上的汗毛竖立起来,对凯雷科的感激之情更浓了。阿刹,我该怎么办?

  我绕着龙场盘旋一圈。有骑手在我上方巡逻,下方还有更多人朝自己的坐骑跑去。更多炬扎。我指引嘎嘎飞下第一个山峰,穿过轰雷的水雾往神殿飞去。我们降落在前院,远离炬扎养龙的院子。嘎嘎站着喘气,我解下权杖,一跃而下。身后的天空有炬扎靠近。“来,宝贝。快。”我们快步走向神殿大门,一同走进门里。

  晨光透过彩绘玻璃涌进室内,让圣所有种被割裂的古怪感觉。嘎嘎四下打量,发出咔嗒一声。

  “玛毕尔!”回声短促,“玛毕尔!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在这儿,”他蹒跚着从圣所背后的房间走出来。侍祭忒鲁跟过来,伸手去牵嘎嘎,准备领她出去吃东西休息。

  我说:“不。”他大惑不解地扬眉看我,“她留下。”

  “怎么了?”玛毕尔扶着椅子停下脚步。

  我举起博果莫斯的权杖,玛毕尔脸色一暗。

  我说:“我们得跟洛夫谈谈。”

  玛毕尔继续朝我走过来,但他刚走了两步,门边就出现了人影。吉荷牡进来,接着是托曼和凯雷科。然后是埃达伊,还有他的四个炬扎。

  埃达伊两手背在身后,信步朝我走来。他瞥了眼我手里的权杖,“小女人,你又闹出好大动静,浪费我手下炬扎的宝贵时间出去找你。他们本该去山里巡视。你有什么可说的?”

  我紧紧握住权杖,指尖都能感到自己的心跳。我直视他的眼睛。他怎么这么能装?好像完全认不出我手里拿的是什么。我说:“还是等洛夫来了再说。”

  “行啊,”埃达伊绕着我转了一圈,“我很想知道他准备怎么罚你。你的冒险越来越危险了。不止是对你个人,对龙场和驻扎在此的所有人来说,你都是个祸害。”

  我耳朵发烧,心咚咚跳,“怎么也不会比你更危险。”

  他倒转步子,从另一个方向继续绕圈,“这话什么意思?”

  贝鲁埃走进房间,洛夫和另外三个炬扎紧跟在后。

  天啊!真希望父亲在。

  洛夫径直从围观的人中间穿过,两手叉腰立在我跟前,“你被禁足了,你的龙要锁在神殿的龙厩里,直到我决定该拿你怎么办。”

  我举起博果莫斯的权杖作为回答,离他的脸仅仅几寸远。他默默看着它,丝毫不动声色。

  “你认得吗?”我气愤地抬高了声音。

  他上下看了几眼,“这是博果莫斯的行首权杖。”我以为他脸上会闪过什么情绪,结果一无所见。“你不想知道我是在哪儿找到的吗?”

  他盯着我,等我自问自答。见鬼,他可真沉得住气。“在他的右手里,”我哽咽了,“在他倒下死去的地方。”

  托曼忧心忡忡地看着吉荷牡。她用手捂着嘴,双眼紧闭,额头皱起,满脸忧虑。贝鲁埃盯着权杖,仿佛这是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

  洛夫没说话,我把权杖扔到埃达伊脚下,“我们在山里被凶煞袭击时,你们消失了两天。当时你们在哪儿?”

  他说:“说话当心些,小孩。”

  “从头天一大早就没人见过你们,直到战斗结束你们才回来,一个龙骑士小组死在了山里。”我特意去看洛夫的眼睛。

  “你很清楚我在哪儿,”埃达伊镇定自若,“我在外巡逻。”

  “哪儿?”

  他鼻翼张开。“那咱们就来问问吧,嗯?”他说,“你们为什么等我走了才那样冒失地闯进山里?”

  我摇头,“知道我在博果莫斯的胸腔里找到了什么?”我不等任何人应声就从箭筒里抽出红色的箭矢,高高举起。埃达伊眯起了眼睛。我把愤怒的目光转向玛毕尔,转向托曼和吉荷牡,转向贝鲁埃,最后是洛夫。“我们在卡迪亚河岸的渔村找到了难民和他们所有的马车。全被杀死了,每个男人、女人和孩子,再加上所有村民。”

  我从洛夫身旁朝埃达伊逼近几步,“炬扎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贝鲁埃看着箭,惊恐之情溢于言表:“是真的吗,教长?”

  “这个年轻的异端不过是想鼓动大家反对拉撒尔,仅此而已,”埃达伊的情绪丝毫不见波动,“异端邪说的毒瘤啃噬着神殿的地基。”

  我气得发抖:“你为什么这么做,埃达伊?”

  他抬起下巴,眼睑下垂:“现在我们终于要采取行动了。这镇子,龙场,还有这败坏的神殿,一直在密谋反对拉撒尔。”

  玛毕尔一脸震惊,眼里涌出泪水,他走上前来,“以卡迪亚的名义,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个村子里有阿刹尼的网络,他们渗透了社会的每个阶层,从在孤峰底下铲粪的低贱工人到育龙使的女儿——或者说前任育龙使的女儿。”

  玛毕尔嘴唇颤抖,半晌才找回声音:“你的指控全无依据——”

  “当真?你根据异端的经文对山洞里的事件做了解读,我们都是听到的。还有今天这出闹剧,妄想诬陷我和我的战士有不洁的恶行。”

  他脸上不见丝毫悔意,但我已泥足深陷,退无可退。“阿刹让你害怕。博果莫斯却公开对过去的信仰表示尊崇,于是你就杀了他,他和每个可能受他想法玷污的人,让他再也不能开口——”

  “听,她亲口说了,那个该诅咒的名字:阿刹。”他的嘴唇扭曲,“只因为你能偷出一支箭,并不能证明你的指控有任何根据,无论你还发现了什么。”他瞄了眼地上的权杖。“无论这是多大的悲剧。”

  “箭不是我偷的。”

  “当然是。或者是捡的。这没有关系。当你在平原上发现了博果莫斯的遗体,你就编造出这么个故事——”

  吉荷牡上前一步,托曼想拉住她胳膊,但她推开他的手,“她说的全是事实。我在场,我也看见了。”

  埃达伊抬眼看她,接着目光转到我身上,“当有人声称自己看见了高龙,你们以为我们不会彻底调查吗?你们以为我们不会找到那些传播故事的人、摸清他们的底细?阿刹是一出欺骗的闹剧。整个阿刹崇拜都是谎言。”

  他转身问贝鲁埃:“而且它已经渗透了整个村子。不是吗,梅利恒?”

  贝鲁埃盯着我一言不发,眉头越皱越紧。

  埃达伊逼问道:“之所以能揭露这个地下教会,难道不是依靠你过去一年的暗中监视?难道不是你的报告把我带到这里?”

  贝鲁埃缓缓点头,他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我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想传达什么意思,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怒火中烧,太阳穴抽痛。暗中监视?他潜伏在我们家里,说话安抚我,原来这期间一直在用神殿的金币在瑞亚特收买情报。我只想杀了他,用这支炬扎的箭刺穿他的心脏。

  埃达伊指着我和吉荷牡说:“你们两人都要关押在此,你们的龙要锁进神殿的龙厩。明天一早,我们开庭审判异端邪说和反拉撒尔的罪行。”

  “什么?”托曼往前走,但两个炬扎挡住了他,两人都手按剑柄。

  嘎嘎在我身后发出不安的低吼。我感到她的气息吹在脸上。

  “至于你,德哈拉。”埃达伊满脸厌恶和嘲讽,“你本该揭露这毒瘤,或者让它的追随者改信正教——可你却为他们提供便利。你也要接受审判。”

  托曼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怎么能允许发生这种事,洛夫?”

  洛夫双手抱胸,先朝埃达伊怒目而视,然后才回答说:“我宣誓效忠龙骑士团,龙骑士团效命于库鲁宗,而埃达伊是这里职位最高的炬扎——是这个军事机构里的最高权威。你本该严加管束这些脾气暴躁的孩子,育龙使。”

  吉荷牡脸上褪去了所有血色,“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谋杀了库罗达的难民!你怎么能——”

  洛夫道:“事关异端,那是他的战场,我无权干涉。”

  接下来的几秒钟没人说话,每张脸上都写满震惊。凯雷科看着我,忧虑在他额头刻下一道道皱纹。

  “派人去那个村子看看吧,”我说,“然后你就知道是他在撒谎。”

  洛夫只是看着我,他脸上的刺青仿佛关押情绪的牢笼。如此冰冷的态度实在奇怪。这感觉刺痛我的后脖子,顺着脊柱一路往下。我突然明白过来。我说:“你早就知道了。”

  他连眼睛也没眨:“我在这里的任务很清楚:保护龙场。而这里的孩子总在挑战我,让我几乎无法完成使命。我自己也常常想把你们关起来呢。”

  我惊得无言以对。我想起几个月之前,在我和嘎嘎面对贝鲁埃的威胁时,他曾为我们说话。感觉仿佛隔了很久了。这还是同一个人吗?

  埃达伊绕着我们四个人走出一条弧线——吉荷牡、托曼、玛毕尔和我——他盯着我,呼吸沉重。“现在就说到了我被派来裁决的最后一个问题。”他停在托曼面前,“龙场的归属。”

  托曼惊道:“你说什么?”

  “受内阁委派,我将对你申请许可证一事做出最终裁定。”

  “什么?”

  “你听见了,我来这儿的职责之一就是决定你们是否配得上为龙场所颁发的许可证。”

  “龙场属于我们。”

  “别傻了。如果没有皇帝的允许,你们一无所有。你总不会不明白吧,其他人也可能申请你们的许可证。”

  托曼白了脸:“什么?谁?”

  埃达伊瞥了眼洛夫,上尉面无表情。

  托曼惊得面无人色,看得出他在发抖。他朝洛夫上前一步,“洛夫?你在开玩笑吧。”龙骑士团上尉面对她。

  “什么时候?”托曼说,“你什么时候申请的?”

  “两次信使之前,山上那次的事故之后。给埃达伊看过才寄出的。我只是为了保护王国的利益,托曼。”他挨个看看埃达伊、贝鲁埃和我,最后目光回到托曼身上。“为了保护这个组织,我做了必须做的事。”

  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决策跟洛夫切身相关,他对我们的龙场拥有部分所有权。我们的龙场。后头跟工程师一道抵达的龙骑士小组都是他的朋友。洛夫想得到我们的龙场。埃达伊知道了,于是以此为筹码,换取洛夫的沉默。我想起上尉修的那条路,从辛瓦特通到悬崖。他还有什么计划?扩张?选出合他心意的育龙使?

  托曼气得浑身发抖。埃达伊拂去盔甲上的什么东西,又一次把两手背在身后。“我有责任确保龙场由最适合的人掌管,育龙使。此地的关系太过重大,而现今你的位置岌岌可危。实在是岌岌可危。我期待你的全面合作。”

  我朝埃达伊走过去,脸上、拳头上都燃烧着怒火。“你凭什么审判我们,”我低声咆哮,“凶手!你还用贿赂买到了一个贼的沉默——”埃达伊手下的两个炬扎拦在我面前,分别抓住我的两边胳膊。我无法挣脱。凯雷科抬腿要朝我走,却被洛夫抓住了胳膊。埃达伊走到我们之间。

  嘎嘎咆哮起来,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我大喊:“不!嘎嘎,不!”剩下的三个炬扎挽弓搭箭对准嘎嘎。“哦天啊,宝贝,不……嗷!拜托!”嘎嘎迟疑了,她一面从喉咙里发出低吼,一面缓缓绕圈。弓箭手散开,箭尖追踪着她。

  我拼命想挣开陷进我胳膊里的手指,任手里的红色箭矢落下。“请别放箭,”我尖叫道,“该死的,放开我。”

  “教长,”洛夫责备似的说,“这动物是很宝贵的。我需要她留在我的龙厩里。”

  埃达伊把头一点,他的手下放开我。我跑到嘎嘎身边,抓住她的耳膜对她咕噜咕噜叫:“嘘,宝贝。安静。”她停下来,退后一步,一脸迷惑地看着我。她喉咙里仍然发出低沉的吼声。士兵的箭还指着她。我抱住她的脖子让她低头,同时为她挡住火力。

  埃达伊捡起地板上的箭,“首先要逮捕其余的邪教领袖,从厨娘凯西和伐木人弗伦开始。”

  凯西?还有弗伦?我感到胸口发疼,太阳穴抽痛,喉咙也收紧了。“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从没伤害过任何人。别伤害他们。”

  “他们不比你更无辜。”他把箭递给自己的一个副官,那人将其插进自己的箭筒里。现在它只是许多箭中的一支了。

  贝鲁埃的目光终于从我脸上转向埃达伊,“这里不够法定人数。仅你我二人并不能决定他们是否有罪。按照条例——”

  “这不是法庭,”埃达伊喝道,“这是战场。如今库鲁宗的利益危如累卵,我绝不会姑息异端邪说。这龙场有分崩离析的危险,就因为缺乏纪律,以及不服从和自私自大的传统。”

  他走到我跟前,黑色的眼睛离我仅仅几寸远,全然不顾嘎嘎发出隆隆的警告声。“而我还被这样的东西指控,她的每次行动都带来灾难,还从山里召唤出恶魔。你不在的时候,恶魔从没出现。”

  我说:“你疯了。”

  “你在黑暗中签下了什么样的协议才换来了你的动物?你向你那邪恶的阿刹献上了什么?为了完成破坏龙场和拉撒尔的使命,你还有怎样的邪恶行径?我在你身后只看到灾难。”

  他凑近我低声道:“女巫,黑暗的仆人。”然后他背着手转身面对贝鲁埃,“你失败的地方我必须完成:铲除这个危险的邪教,赶在它进一步扎下根之前、趁它还没能摧毁这个属于库鲁宗和古尔万的宝贵龙场。这个龙场大院里终于要有秩序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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