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托曼被箭尖抵着押回龙场,我和吉荷牡也被炬扎的弓胁迫着,领坐骑到神殿的龙厩,卸下龙鞍、套上锁链。为了不让它们人立,有一条铁链把它们戴在前肢上的手铐与钉在地板上的吊环螺栓相连。每个龙场的龙厩都有这样的螺栓,但我们从没用过。从来没有必要。
直到锁链的铁扣扣上,奥达科斯和嘎嘎都还不明白这是做什么。它们先试着动了动,然后又拉又踩。奥达科斯咆哮起来,用牙去咬铁链。嘎嘎使劲拉扯,我真怕她会弄伤手腕。“不,玛芮娅!”她说,“弄掉!”
“嘘,宝贝!嘘。”我抓住她的耳膜拉下她的脑袋,然后张开胳膊抱住她的脸,又用手捂住她的眼睛,“镇定,亲爱的。耐心。我会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的。”旁边的奥达科斯大声怒吼,用力挣扎,把铁链抖得哗哗乱响。
埃达伊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让那动物安静。”吉荷牡恨恨地瞪他一眼。
“根本没必要这样,”她怒道,“它们没有威胁。”
“让他安静,否则我让人结果了他。”
吉荷牡煞白了脸:“你敢。”
“哦,如果他造成威胁,我当然会这么做。”
“我们人都锁在神殿,它们还能造成什么威胁?”我厉声质问,“你疯了吗?”
奥达科斯仍在一边咆哮一边摇晃手铐。埃达伊指着他说:“先生们,准备。”他的炬扎弓箭手把血红的箭搭上弓弦。
我看不出他是来真的还是虚张声势,他脸上覆盖的符文让人看不清那双小眼睛。不可能是来真的吧?否则才真是疯了。可话说回来,他为了那不知所谓的教条,不是谋杀了整个村子的无辜百姓吗?
吉荷牡看着我,眼里满是惊惧。我在绝望之中唱起了刺契印时的那首歌,希望能安抚我们的龙。吉荷牡加入进来,埃达伊抬手让手下暂停。很快奥达科斯就不再挣扎。他的咆哮减弱成隆隆的低沉和声——他心里依然不爽,但好歹控制住了自己。吉荷牡颤抖着抱住奥达科斯的头,泪如雨下。
又哄了一会儿,我们终于让龙躺下,又给了它们食物和水——回家的旅程如此漫长,它们早该吃东西了。
离开龙厩时,我从埃达伊身旁走过,“你就是这样保护龙场的吗?通过杀死龙父?”
“我从不鲁莽行事,女巫。但我大可以为龙母另找龙父——”
“养龙的事你什么都不懂——”
他打断我,“再说随便一对龙都能带大一窝幼仔。”
我张口结舌。是真的。他可以偷走所有龙蛋,用自己挑选的配偶替代我们的龙,而龙场和为龙场提供服务的社区都是现成的。再说这样一来,他自己的动物正好不必上战场,所以干吗不呢?龙仔一旦孵化就会把照看自己的龙认作父母,并不是非得亲生父母不可。他甚至可以留下些龙仔保留之前的血统。这么一来或许会损失一个繁殖季,却可以夺走一切——我们和先辈心血的结晶、能长远发展的龙场。他可以借许可证之名剥夺我们,交给投资人。只要有利可图、有权力可夺取,还管什么对错。
我忍不住脱口道:“你这个魔鬼。”
他只朝仍然用箭对准我们的炬扎做了个手势。那些人示意我们回神殿,把我们关进圣所背后的房间。我们和玛毕尔、忒鲁一起,眼看着两个炬扎和他们的龙守在外间。他们关上门,还上了门闩——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种事。
“别再走来走去的,”吉荷牡说。“坐下。尽量休息。”
“休息?你怎么能想到这种——”
“要想为自己辩护,我们就得精力充沛。”
“不会有审判的!你以为这是怎么回事?判决已经定好了。”
吉荷牡转头去看玛毕尔,德哈拉把胳膊搭在忒鲁瘦弱的肩膀上安抚对方。“恐怕玛芮娅说的没错。若是公正的法庭,至少会有一名神职人员为受指控的一方辩护。但埃达伊会以龙场面临威胁为由撇开条例。他是真正的信徒,为保护自己认定的真理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我问:“对异端的惩罚是什么?”
他抬起悲伤的眼睛看着我:“如果我们走运,开除教籍和流放。但我怀疑埃达伊想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他摇头:“你知道他会怎么做。事实会被扭曲,以符合他所要的结果。”
恐惧穿透了我,我浑身发抖。整个渔村再加上库罗达的难民,这许多条人命都不足以满足埃达伊的“真相”。我弯腰看着玛毕尔的眼睛:“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还有别的通道吗?”
“有一条地道,但它通向龙厩——而那里也有人看守。除非年轻的忒鲁发现了什么秘密通道?”玛毕尔的侍祭摇摇头,可怜的孩子面如死灰。
我继续来回踱步,之前发生的一切、每一种可能的场景,全都从脑子里闪过。
“这儿有武器吗?随便什么?”
“没有我能挥得动的,再说我也没学过怎么用。”玛毕尔摇头,“一把链锤,几把长矛,两张十字弓。但都在圣所里,跟我们的守卫在一起。”
我咒骂起来,看着自己的脚继续踱步:“太阳下山了。他为什么要拖到明天?”
“埃达伊需要观众,”玛毕尔道,“他在为这出小闹剧准备舞台。他会抓几个阿刹尼为自己造势,他会希望所有炬扎到场,还会要求洛夫和他的手下在场支持他的指控,因为洛夫也是他战略的一部分。然后我怀疑他会让凯雷科和他的人去巡逻,因为毕竟得有人巡逻,而凯雷科对你流露了同情,所以最好把他调开。”
“他们还没找到弗伦,还有凯西。如果找到了会马上带他们来的。”
玛毕尔说:“他们也可能被关在别的地方。”
这倒是真的。无论其他人怎样,我们得靠自己了。我突然后悔自己对凯雷科那样严厉。我幻想也许他会想办法营救,又想象父亲带着达瑞安归来,用他的愤怒纠正一切错误。但我满心遗憾地放弃了这些念头。埃达伊派了一个炬扎杀手跟着父亲。我们得靠自己。
我把一张桌子挪到彩绘玻璃底下,跳上桌以后我能摸到彩色的窗玻璃。上面绘制的是库鲁宗的许多化身。没有了背后的日光,玻璃一片漆黑,正如它们试图传达的故事所投下的影子。“我们可以打碎一扇窗户。”
“炬扎在神殿的院子里扎营,”玛毕尔说,“他们会听见的。”
我用颤抖的双手捧住脑袋,“我们不能留在这儿。”
“你准备干吗?”吉荷牡声音里带着一丝怒火,“出去然后又做什么?”
“找到父亲。”
“徒步去找?就算我们知道他走了哪条路,他也比我们早出发好几天。”
“逃跑。”
“去哪儿?”
我也开始生气。“我不知道!但我们不能干坐着。你有什么建议?”
吉荷牡没回答,我转身发现她蜷缩着摇晃脑袋。最后她喃喃道:“首先我们必须洗清异端的罪名。”
“我们必须跟他们斗。”
她哽咽道:“怎么斗?用拳头吗?”
“我不知道。我不管。”
“见鬼了,玛芮娅!你和你的固执。要不是你……”
她的话刺痛了我,我好几秒钟哑口无言,“要不是我什么?”
她摇头道:“没什么,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想暗示——”
“但你就是那个意思。要不是我跑去找到了我的龙,证明了贝鲁埃是错的,就不会炬扎引到瑞亚特。你是这个意思吗?或者要不是我飞到河边发现了炬扎屠杀平民的事?或者你希望要是我从来没见过夏龙就好了?”
“不是!不是。对不起。”
我吸了口气,“我猜其他所有人也是这么想的。”玛毕尔避开了我的眼睛。
突然间,我仿佛又和达瑞安一起,藏身在悬崖上的龙巢中,母亲的诅咒隐隐回荡在心底。我脸上发烧,既因为这记忆,也因为最初迫使我进山的理由——我要证明夏龙出现并非为了诅咒我,而是将我引向更高的地方。我已经证明了,不是吗?
然而吉荷牡的话将怀疑注入我心中,我抓住脑袋想消除这声音。我已经不止一次战胜了这个邪念。我证明了贝鲁埃的指控是谎言,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龙仔,还让龙场变得更加强大。过去几个月里我与嘎嘎之间爱的联结不断增强,它帮我控制住了每晚的噩梦,平息了我的愤怒,助我与母亲的遗憾和解。不是吗?不可能这样结束。这跟命运或天命都没关系,只是埃达伊和他对“真理”的狭隘理解。我不过是河上的纸船,载着自己的生命之烛。我既可以选择无助地顺水漂流,也可以像过去那样做点什么。任何事。
我咽下自己的愤怒,“无论你指的是什么,我都做了。我没法撤销过去。所以还是那个问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玛毕尔抬起头:“我们信任阿瓦——”
“哦,得了吧,阿瓦会做什么?坐在小山上看我们吗?阿刹又会做什么?我再也不会祈祷奇迹出现了,玛毕尔。过去的六个月、八个月里,如果说我学会了什么,那就是库鲁宗、阿刹还有其他一切都是幻想。根本没有奇迹——”
玛毕尔说:“祈祷只会在行动中得到回应。”
我从山里回来后,弗伦跟我说过类似的话:祈祷是工作。祈祷是行动。这些空洞的陈词滥调毫无用处,我再次感到愤怒。“我正是在寻求行动,而你们却在告诉我这也行不通那也行不通。反对我时你们也是在反对自己。”
“我不是那个意思。别失去信仰,玛芮娅。”
“过去几个月,恶魔和神学一直在我脑子里打架。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好处?拉撒尔独裁,革提克神秘莫测,而阿刹只是沉默的……沉默的承诺,仅此而已。这对我有什么用?现在我们需要的是计划。我们该怎么办?”
门闩抬起,铰链摩擦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吉荷牡和玛毕尔都看着我,前者惊讶后者困惑。玛毕尔还把忒鲁拉到自己身边。门开了。
门外站着三个人,我绝想不到会看见他们同时出现。凯雷科全套龙骑士团的装扮——盔甲、剑、长矛;他身旁的弗伦一侧肩上挎着两个箭筒,另一侧挎着弓,腰上别一把长猎刀,还穿上了骑龙的束带衣。而站在这两人身前的那个人,腰上配着不搭调的剑、背上背着十字弓和箭筒——是贝鲁埃。
我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怎么回事?”
贝鲁埃走进房间,“一个钟头前,我为看守你们的人送来了晚餐,里面加了镇静剂。龙厩的守卫也是一样。趁埃达伊和其余炬扎在外巡逻,我们必须马上动身。时间不多了。”
“什么?”我的声音听着有些呆愣愣的,“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有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玛芮娅,而且要让埃达伊都无法否认。等将来审判时,你需要我的证词。但不能只是道听途说或者我个人的意见,必须是拉撒尔圣职人员的亲身经历。你需要我。”
“解释一下。”
凯雷科说:“我们该赶紧离开再说。”
我说:“我们先听他怎么说。”
贝鲁埃深吸一口气,望着我看了好几秒,然后垂下眼睛,“我们时间不多,很难说明白。在瑞亚特的经历挑战了我最核心的信仰。我见证了许多撼动我的事,看见了自己无法理解的古老遗迹。还有你,玛芮娅,你也在挑战着我。不只是你的话,还有你的行为。你救了我的命,还有泽尔的命。”他与我对视,难以察觉地低了低头,“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女巫,但现在我必须了解阿刹、拉撒尔和夏龙的真相。”
我说不出话来。他是真心的吗?或者只是又一个阴谋?但什么样的阴谋会把凯雷科和弗伦牵扯进来?贝鲁埃看见了我的契印,但却让我继续披着头发,而且没向埃达伊告发我。事实上,自从埃达伊抵达那天,他就有了些变化。
吉荷牡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们不信我也不怪你们。我待你们很糟。”
玛毕尔缓缓起身,朝贝鲁埃走了几步,“不只是怀疑。有什么东西在驱使你这样做。是什么?”
贝鲁埃回答时依次看着在场之人,“来自拉撒尔的命令让我第一次觉得事情不对劲。拉撒尔委任埃达伊为总指挥,而且明确命令我们采取一切必要手段抹黑你,玛芮娅。但我已经见了太多,我感到神殿在有意无视真相。但直到今早,当埃达伊揭露出他为达目的所采取的手段,我才知道拉撒尔愿意为此做到哪一步。”
“这么说你信我?埃达伊杀了博果莫斯和库罗达的所有难民。”
熟悉的严厉表情回到他脸上,但现在这张面孔显得十分苍老。“我信。”
“你用语言和行动破坏龙场。你冷酷无情。本来你可以说点什么,却让博果莫斯和他的人白白死了。最糟糕的是,也可能革提克真的就是库鲁宗的一个形态,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说到底,真正让你害怕的——也是让埃达伊杀人的——只不过是应该以什么方式讲述那个故事。”
他再次垂下眼睛,点头表示同意。他抬起头,面容憔悴,“我必须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为了我的灵魂,我必须知道。”
凯雷科说:“我们真的得走了。”
玛毕尔抬起一只手放在贝鲁埃胳膊上,“我想我理解你的意思。你带来弗伦,因为他有渊博的知识;带来凯雷科,因为他有力量、又同情我们。”
贝鲁埃点点头:“只有一个办法能回答我的疑问、同时终结埃达伊的审讯。所以我们必须走。我们所有人。包括你,玛毕尔。”
“去哪儿?”不等他回答,我已经知道了答案。我膝盖一软。
恐惧在他眼中投下阴影,“通向你我自由的钥匙藏在深山的遗迹中。”
我们走过被药倒的炬扎卫兵,他们的龙都在各自的骑手身旁安然休息。托曼在院子里等着我们,拉努、奥达科斯和嘎嘎全都上好了龙鞍,还带上了我们的装备,包括弓和好几个箭筒的箭枝。此外还有五个凯雷科的人。我只认识玛拉德,他们刚到瑞亚特时凯雷科曾跟我们介绍过,他是凯雷科的一个爪长。
嘎嘎的前脚在地上跳舞,她开心地点着头:“玛芮娅!”我亲亲她的鼻子,拥抱她的脑袋。
我爬上龙鞍时正好对上凯雷科的眼睛。他神色严肃,脸上既有安心也有恐惧;有喜爱,但也有悲伤。他满不自在地匆匆转开视线。他知道我不想要他的追求,但他还是跟贝鲁埃一起来了。我为自己让他经历的一切感到内疚。他是个好人,换个人说不定比他糟得多呢。我突然意识到他冒了多大风险,心脏怦怦地跳起来,“你可能会受军法审判。”
“小姐,这里发生的事我无法忍受。在我看来,我的职责是保护龙场,这就包括了你和你的家人。我曾经让你失望,但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喉咙收紧,点头致谢:“凯雷科,很抱歉父亲对你那样严厉,而我又那么像他。我太生气了。你不该被那样对待。”
他也朝我点点头,然后爬到塔本背上,束好皮带。他背后的鞍上挂了不少鞍头弩的弩箭。
贝鲁埃和弗伦一起帮玛毕尔爬上泽尔。玛毕尔穿着他从前的束带衣——结契的龙老死之后剩下的;他把自己绑在贝鲁埃身后的次座,动作还算敏捷。弗伦爬到托曼背后,托曼略加协助,他也绑好了束带。他看着我,勉强笑笑,眼中混合着恐惧和决心。我朝他点点头,希望能安抚他。我很高兴他能来。
吉荷牡和托曼也准备就绪,但凯雷科让塔本挡在托曼跟前:“你该带吉荷牡和玛芮娅躲起来,直到我们回来、跟埃达伊解决了眼下的麻烦。”
我内心深处那个饱受惊吓的小孩很喜欢凯雷科的建议,但我摇头道:“我要去。我也需要知道真相,而且这是我的战斗,我不能让其他人代我出战。”
吉荷牡说:“而我要陪着她。”
凯雷科皱眉道:“你和托曼在拿你们的龙父龙母冒险。”
“它们早就不安全了,”我说,“埃达伊亲口说的,他很乐意为拉撒尔获取所有龙仔,需要替换多少龙父龙母都不成问题。”
听了这话,托曼眼底燃起怒火,他投向凯雷科的目光简直能融化石头:“这也是我的麻烦。我赞同玛芮娅的话——这是我们的战斗,那就打吧。说实话,我们真应该伏击埃达伊,终结他的审判。就是现在。”
“你们打不过炬扎的,”贝鲁埃说,“他们是战士中的精英。你们必败无疑。”
我说:“可我总觉得胜算比回到山里要大些。”
凯雷科朝我倾过身子,“相信我,我衡量过二者的优劣。我见过炬扎战斗,我真的不想招惹他们。”
贝鲁埃道:“别忘了还有洛夫。”
凯雷科坐在龙鞍里动了动身子,“我安排了我的人在山洞执勤。我们进去不会碰到洛夫的手下。”
我说:“这真是疯了。”
他点头道:“没错。”
玛毕尔问:“忒鲁呢?”
一个微弱的声音说:“我在这儿。”
忒鲁站在神殿门边,穿着不合身的旧束带衣,手里紧紧抱着绘画的工具。
“如果遗迹那么重要,就该记录下来,不是吗?”
玛毕尔的下巴颤抖起来,“高龙在上,的确如此。贝鲁埃?”
梅利恒打量着侍祭——瘦巴巴的胳膊、蓬乱的深色头发、眼睛瞪得大大的,但嘴巴的线条很坚定。他点头道:“我见过你的画,年轻人,我同意。”
“他可以跟我一起。”吉荷牡让奥达科斯伏下,自己弯腰接过忒鲁的画具,然后伸手拉他爬上横档。他跨坐在她身后,两人一起系好他的束带。
我调整好武器的位置,方便取用。大家互相看了看,眼里都有决心。
贝鲁埃说:“我们准备好了。”
起飞时,下弦月正坐在东部平原上,仿佛一个浅色的碗,半明半暗。空气清冽,四下无风,星星隐约闪烁。凯雷科领头,我们在峡谷阴影的遮蔽下前行,绕过祖尔梵山来到较远的出口,就是我和达瑞安对抗哈洛迪人和凶煞之处。
这会不会是贝鲁埃设下的陷阱?这个念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身体的每块肌肉都收紧了,脖子和胳膊上的皮肤刺痛。我紧咬牙关,直到咬痛了牙齿。周围的每种声音、每种气味我都有所察觉。可说到底,还能怎么办呢?我们需要有人为我们辩护,是好是坏也只有他了。我会像猫一样盯着他。
虽说山洞外的尸骨和木头都已经清理过,但过了这许多个月,我们降落后仍能闻到灰烬和煤烟的气味。洞里的油灯照出新砌的石墙,距离洞口三十尺,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切断山洞。石墙中央有两扇巨门,阻挡可能从山洞深处出现的任何东西。
凯雷科的另外两个手下在此等候,其中之一是阿吉赫,凯雷科的另一个爪长。等所有人都安全降落,两人就对自己的坐骑下令,两头龙分别用前爪勾住两根绳子尽头的圆环。绳子从门两侧上方的阴影处垂下,被它们一拉,黑暗中的滑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沉甸甸的门闩从卡槽里升起,发出响亮的摩擦声。等门闩完全拉出,龙就把铁环套在石头地板上的铁钩里。
凯雷科骑在塔本背上走到我们跟前,转身对所有人说话。“听好!进去的时候听我安排:我走最前面,然后是达锐德和斯果特。”两个我从没听过的名字。“托曼和弗伦,贝鲁埃和玛毕尔。玛芮娅。吉荷牡和忒鲁。然后是玛拉德、安辛和特夫。”又是两个陌生的名字。“我们全程骑龙。目的地是深处的一个房间,只有我和贝鲁埃去过。动作要尽可能快,做完我们来做的事,然后转身,按原来的顺序倒过去往外走。明白吗?”
有些人点头,有些回答“明白”或者“遵命。”我只是咽下喉咙里的胆汁,在裤子上擦擦手心的汗水。
“那好。”他朝自己的爪长点点头。阿吉赫和玛拉德的龙分别咬住两扇门中央的圆环往外拉。铰链呻吟起来,油灯闪烁着,照亮了门背后长长的通道。凯雷科再次让塔本掉头,快步走进通道,我们默默跟上。阿吉赫和他的一个小组留在外头关门。我们听见嘎吱声和门闩从外面落下的声音。门闩回到卡槽里,发出咚的一声响,那一声的回音显得那样决绝,令人胆战心惊。
我们走过通道和最初几段阶梯,周围是阴森的影子和潮湿的空气,耳边是龙爪在石头上空洞的回声,还有嘎嘎紧张的咔嗒声。闪烁的火把让墙上的雕带活了过来,人和龙原本做着各种快乐的事——游行、节庆、宴会——现在看来却显得阴森恐怖。我们走下通往四季之间的长长楼梯,就是在这个闪烁着蓝绿光芒的房间,马利克把嘎嘎给了我。
房间地板上的残骸都已清理干净。落下的石头、骨头,甚至波巴龙的血脚印都已不见。我们沿着喷泉边缘走,我望向东侧的入口,如今那里有扇用钢架加固的门。在奇异的光线底下,门上方的夏龙似乎泛着生命的涟漪。我再次惊叹于雕像的细腻与精确。我打个寒噤,深吸一口气。
嘎嘎扬着头,不断发出咔嗒声,还四下张望。她又叫了一声“波巴”,但不像是在呼唤他,而是扭头朝我说话。她认出了这个房间,她还记得这里发生的事。
我拍拍她的脖子,“没错,宝贝。”
我想低声祈祷,但不知该向谁祷告。玛毕尔就是在这里向我和父亲解释了阿刹尼的哲学。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它就只是这个:哲学。阿刹不是宗教,而且肯定不是什么神祇,它没这么简单,不。真理要比宗教复杂多了,也更难把握。它可以包含神。它欢迎人们怀疑。你要如何向这种东西祈祷呢?怀疑是可能带来恐惧的。我倾听厄迪姆的声音,但并没觉察到什么。我把这念头压下去,担心仅仅想到它也可能将它招来。不知什么时候,我下意识地把箭搭在了弓弦上。
凯雷科这翼的另外四个人在秋龙维吉斯下方的门前等着我们。这条通道也用一扇钢门堵住。上次来这儿时,哈洛迪战士和厄迪姆就是从那个方向涌进来的。
嘎嘎感受到我的惧意,停下了脚步。我正要催她继续前进,凯雷科则示意所有人止步。他跟门前的骑手轻声交谈,压低的声音失落在耳语般的回声中,被喷泉滴溅的声响掩盖。他的人拿来油灯,分别递给凯雷科、贝鲁埃、吉荷牡和我。我摇头拒绝。我不想带着灯,它会让我成为靶子。那个士兵耸耸肩,把灯递给了玛拉德。
两个骑手分立在门两侧,抓紧门上的轮子开始旋转。门面上的齿轮咔咔作响,声音在整个房间里回荡、叠加,仿佛高烧的梦境中发出的回声。两个粗钢闩从金属外壳的洞里退出,最后发出洪亮的咣当声。这音量让我畏缩了一下。这样大声敲门,谁都能听见吧?我脸颊一侧流下一串汗珠。
凯雷科转身面对我们,塔本不安地挪动脚步。“听着!门对面有个金属门环。我们回来时,敲三短三长作为信号,我的人就会开门。哒哒哒、哒——哒——哒。明白吗?”
嘎嘎悄声说:“肖,搭。”
又是一片遵命和明白。我回头看向吉荷牡。她面如土色,但也像我一样搭箭在弓弦上。
凯雷科一点头,他的两个手下把门往里推去,铰链嘎吱作响。我们一个接一个走进了祖尔梵山黑色的心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