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向驿站而去 梅格·麦卡弗里吃了我的面包 我流下了天神之泪
爱洛伊丝和阿贝拉尔知道该去哪儿。他们绕着驿站屋顶转圈，直到一大片屋瓦滑动着打开了一个入口，让他们盘旋飞入驿站大厅。
他们在壁架上降落了，肩并肩地在自己的巢里趴下。约瑟芬和雷奥爬上梯子赶到我们身边来。
约瑟芬张开双臂先后抱住了爱洛伊丝和阿贝拉尔的脖子：“噢，我的宝贝们!你们还活着!”
狮鹫们轻柔地咕咕叫着，向她贴了过去表示问候。
约瑟芬对着梅格·麦卡弗里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欢迎!我是乔。”
梅格眨眨眼，显然不习惯接受如此热情的问候。
卡里普索跌跌撞撞地从爱洛伊丝的背上滚了下来，要不是雷奥接住了她，她有可能就从壁架上摔下去了。
“哇，热辣小妞[1]，”他说，“你还好吗?”
她睡眼惺忪地抬了一下眼皮。“我没事，别大惊小怪。还有，不要叫我——”
她身子一沉，整个人倒在雷奥怀里，雷奥手忙脚乱地托着她站稳了。
他瞪着我说：“你对她怎么了?”
“我什么也没干!”我抗议道，“我觉得是卡里普索用了某种魔法。”
我解释了在动物园里的经历：我们如何与李特耳西斯遭遇，之后如何逃走，竞技场顶上的大网如何忽然朝着天空炸开了，就像从高压水炮里射出来的鱿鱼似的(这是波塞冬发明的一种不太成功的实验性武器)。
梅格毫无帮助地补充了一句：“那真的很夸张。”
“李特耳西斯，”雷奥嘟囔着，“我讨厌那家伙。卡儿会好起来吧?”
约瑟芬摸了摸卡里普索的脉搏，然后又用手试了试她前额的温度。卡里普索靠在雷奥肩上，鼾声震天，像头剑脊野猪似的。
“她短路了。”约瑟芬宣布。
“短路了?”雷奥惨叫道，“我讨厌短路!”
“只是打个比方，哥们儿。”约瑟芬说，“她过度使用了自己的魔力。我们应该带她去医务室找埃米。来吧。”
约瑟芬把卡里普索抱了起来，她对梯子看都不看，径直从壁架上跳了下去，轻轻松松地落在了二十英尺下方的地板上。
雷奥脸色难看地说：“我也可以做到啊。”
他转过来面对梅格。毫无疑问，他已经根据我讲述过的那么多悲惨传说认出她来了。毕竟，穿着红绿灯配色的衣服又戴着闪石猫眼眼镜的小女孩并不是那么常见。
“你就是梅格·麦卡弗里。”雷奥很有把握地说。
“没错。”
“酷。我是雷奥。对了，呃……”他指着我，“我知道你可以，嗯，控制这家伙?”
我清清嗓子。“我们只不过是合作关系!我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控制。对吧，梅格?”
“扇自己一巴掌。”梅格下令道。
我扇了自己一巴掌。
雷奥咧嘴笑道：“噢，这真是太棒了。我得去看看卡里普索怎么样了，不过过会儿我们一定得好好聊聊。”他沿着梯子扶手滑下去了，只留下了怀着强烈不祥预感的我。
狮鹫们在窝里舒舒服服地趴着，互相心满意足地柔声鸣叫。我并不懂狮鹫的产科知识，不过感谢诸神，爱洛伊丝看上去并没有因为飞行的劳累而变得憔悴。
我看着梅格。我刚被扇过的面颊还有些刺痛。我的自尊惨遭践踏，正如被一群格斗鸵鸟践踏的李特耳西斯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高兴见到我这位小朋友。
“你救了我，”说完我补充了身为天神从不轻易说出口的一个词，“谢谢你。”
梅格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肘。她戴在两个中指上的黄金对戒闪闪发光，能够清晰地看到上面那对象征着她母亲得墨忒耳的新月标志。在我们之前的飞行途中，我已经尽量帮她包扎了大腿的伤口，不过此时她的双腿似乎还在发抖。
我还以为她又要哭了，但是当她和我视线相对时，她露出了平时那种一意孤行的表情，仿佛她马上就要叫我“臭脸怪”，或者命令我陪她玩公主打恶龙的游戏(我一次都没得到过公主角色)。
“我不是为了你才那样做的。”她说。
我试图理解这句意义不明的话。“那为什么——”
“那个男的，”她用手指在脸上晃了晃，暗示李特耳西斯的伤疤，“他是个坏人。”
“好吧，这一点我不否认。”
“还有那两个把我从纽约赶到这儿来的家伙，”她露出了表示反胃的表情，“马库斯和沃蒂根，他们说过一些事，就是他们要来印第安纳波利斯做的事。”她摇摇头，“都是坏事。”
我在想，不知梅格知不知道马库斯和沃蒂根由于让她溜掉而被砍了脑袋的事。我决定还是不提为好。要是梅格真的想知道，她可以自己去看他们的脸书状态更新情况。
在我们身旁，两只狮鹫依偎在一起，得到了他们理应得到的休息。他们把头埋在翅膀底下打起呼噜来了，要不是呼噜声响得像野猪叫，此情此景还算挺温馨的。
“梅格……”我支吾着说。
我感觉仿佛有一堵树脂玻璃墙把我俩分开了，尽管我不太肯定这是为了让她防着我，还是让我防着她。我有太多想对她说的话了，可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鼓起勇气开口了。“我要试试。”
梅格警惕地端详着我。“试什么?”
“告诉你……我的感受。开诚布公。我要是说得不对，你就打断我好了，不过我觉得，很显然我们仍然需要对方。”
她没回应。
“我什么都不怪你，”我继续说，“无论是你在多多那圣林丢下我一个人，还是你在你养父的事上没告诉我实话——”
“别说了。”
我等着她忠诚的仆人，即卡波斯桃子，从天而降把我的头皮扒下来。不过什么也没发生。
“我的意思是，”我试着继续说，“我为你经历过的一切感到难过。那都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感到自责。尼禄那个恶魔玩弄了你的情绪，扭曲了你的想法——”
“别说了。”
“也许我可以用歌声来表达我的感受。”
“别。”
“或者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讲讲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类似遭遇。”
“别。”
“用我的尤克里里弹一个即兴重复段?”
“不要。”不过这一次，我敏锐地发现梅格嘴角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们至少可以达成共识，继续合作吧?”我问，“这座城市的皇帝在搜寻我们两个。要是我们不阻止他，他就会做更多坏事。”
梅格耸起右肩去蹭自己的耳朵。“好吧。”
狮鹫巢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噼啪声。干草上冒出了许多绿色的嫩芽，大概能证明梅格的心情好转了吧。
我还记得克林德在我那个噩梦中说过的话：你们应该已经意识到她现在变得多强大了。梅格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追踪我去了动物园。她能让常青藤快速大量生长，以至于足以压垮木头遮阳篷。她可以让竹子长得淹没掉一小队日耳曼人。她在代顿的时候甚至还曾借助一小丛蒲公英瞬间移动，甩掉了她的同行者。几乎没有哪个得墨忒耳的孩子曾经具备上述能力。
不过，我并不心存幻想，认为我和梅格可以手挽手悄悄溜走，把我们的问题都抛到脑后。她早晚还得再次面对尼禄。她对我的友谊会受到考验，她的恐惧又会发作。就算我用尤克里里弹奏出最动听的即兴曲，也无法使她摆脱过去的束缚。
梅格挠了一下鼻子。“这里有吃的吗?”
我这才放松下来，并因此注意到我刚才有多紧张。要是梅格想吃东西了，就说明我们已经回到了正轨。
“有吃的。”我压低了嗓门，“提醒你一句，这里的食物比不上萨莉·杰克逊的七层蘸酱，但是埃米的现烤面包和自制奶酪还算可以接受。”
我身后传来了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很高兴得到你的认可。”
我转过身。
埃米站在梯子最顶端，直瞪着我的目光像狮鹫的爪子一样锋利：“布里托玛耳提斯大人在楼下。她想跟你谈谈。”
女神并没有向我道谢。她既没有让我沐浴在赞美中，也没有给我一个吻，甚至没有免费送我一张有魔力的网。
布里托玛耳提斯只不过挥手示意了一下餐桌旁的座位，说：“坐吧。”
她穿着一条黑色薄纱连衣裙，打底的是一件渔网连体衣，这身装束让我想起了一九八一年左右的史蒂薇·妮克丝[2](我和她曾经配合得天衣无缝地共同演唱《别再摆布我的心》，不过那张专辑挣的钱我一分也没拿到过)。女神把她的羽毛靴子搭在餐桌边上，仿佛她就是这个地方的主人——虽然我猜她的确是——用两根手指摆弄着自己那条红褐色的发辫。
我先后认真检查了我和梅格的座位，寻找任何一种弹簧触发式爆炸装置，可是我又没有雷奥那种专业眼光，实在不敢肯定到底有没有问题。我只能这样期望：布里托玛耳提斯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也许兴致已经不在她平时的玩乐上了。我坐下了。好极了，我的“伊路德斯”并没炸开花。
桌上已经摆好了一顿简餐：还是沙拉、面包和奶酪。我都没意识到已经到午餐时间了，但我一看到食物，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我刚伸手去拿那条面包，埃米就把它拿走了，递给了梅格。
埃米亲切地微笑着：“阿波罗，我不想让你吃到任何只不过‘可以接受’的食物。不过沙拉有很多。”
我悲惨地盯着那碗生菜和黄瓜。梅格接过整条面包，撕了一大块下去，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好吧……我虽然用了“嚼”这个字，但是实际上梅格塞了太多东西进她的嘴巴，所以很难看出她的上牙和下牙究竟还能不能互相接触。
布里托玛耳提斯双手手指交叉在面前，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看起来也像是故意布下的陷阱。“埃米，”她说，“那个女巫怎么样了?”
“在好好休息，我的大人。”埃米说，“雷奥和约瑟芬在照顾她——啊，他们来了。”
约瑟芬和雷奥正大步向餐桌走来，雷奥双臂大大张开，像里约热内卢那座著名雕像的姿势一样。“你们都可以放心了!”他宣布，“卡里普索没事啦!”
网之女神似乎有些失望地咕哝了一声。
我顿时冒出了一个念头，于是皱起眉头看着布里托玛耳提斯：“竞技场上的那张网。网是归你掌管的。它被炸开有你的功劳，是吧?卡里普索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施展出那种魔法。”
布里托玛耳提斯假笑道：“我可能是给她传送了一点儿力量。要是她能掌握原有的能力，对我会更有用的。”
雷奥的双臂耷拉下来了。“可你说不定会害死她!”
女神耸耸肩。“也可能不会，不过很难说啦。魔法这种东西总是很麻烦的，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她语带厌恶，仿佛魔法是某种很难控制的人体机能似的。
雷奥的耳朵开始冒烟了。他走向女神。
约瑟芬抓住了他的胳膊。“算了吧，哥们儿。交给埃米和我吧，我们会好好照顾你女朋友的。”
雷奥冲着布里托玛耳提斯摇摇一根手指。“你很走运，有这两位夫人来当老板娘。这边的乔，她告诉我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和训练，她就有可能帮助卡里普索恢复全部魔力。”
约瑟芬急忙转过身，她的扳手都在连身裤口袋里撞得叮当作响了。“雷奥——”
“你知道她以前是混黑道的吗?”雷奥朝我咧嘴直乐，“乔认识阿尔·卡彭[3]!她以前有个秘密身份，而且——”
“雷奥!”
他畏缩了一下。“那个……我不该说的。噢，有吃的。”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切奶酪。
布里托玛耳提斯双手按在桌面上。“女巫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阿波罗，我必须承认在接回我的狮鹫这件事上，你干得还凑合。”
“还凑合?”我把已经到嘴边的几句不好听的话勉强咽了下去。我很想知道半神们是否也曾产生过这种感觉，不得不在面对忘恩负义的诸神的时候尽量控制自己。不，肯定没有过。我是特别的，我应该得到更好的待遇。
“很高兴得到你的赏识。”我嘟囔道。
布里托玛耳提斯露出了刻薄又残酷的微笑。我不禁想到了网子绕着我的双脚收紧，迫使脚踝部分的血管血流不畅的景象。“按照之前约好的，我现在会给你奖赏。我会告诉你能帮你直达皇宫的信息，等你到了那儿，要么能替我们争光，要么就会被某种恐怖但不失创意的方式处死。”
[1] 原文为西班牙语。
[2] 史蒂薇·妮克丝(Stevie Nicks，1948— )，美国著名摇滚女歌手，下文提到的《别再摆布我的心》(Stop Draggin' My Heart Around)是她1981年发行的单曲。
[3] 阿尔·卡彭(Al Capone，1899—1947)，美国禁酒时期的芝加哥黑帮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