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从C大调开始 不是所有琴键，梅格 C不代表“吵”
第二天早上五点，我和梅格在驿站门前的环岛路边，发现雷奥站在一辆充满光泽感的红色梅赛德斯—奔驰XLS车正前方。我没有问他怎么弄到这辆车的，他也没有主动提供这个信息。他的确说了，我们应该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归还这辆车(假设我们那时还活着的话)，而且尽量避免被巡警要求靠边停车。
坏消息是：刚出市区，我就被巡警要求靠边停车了。
噢，真倒霉!我看不出来警官叫我停下是因为什么具体理由。起初我担心他会不会是个无头人，可他根本一点儿也不客气。
他冲着我的驾照皱起眉头。“这是纽约的未成年人驾照，孩子。你怎么会开着一辆这么好的车?你的家长呢?你要带这个小女孩去哪儿?”
我很想跟他解释说：我是一个四千岁的天神，有丰富的驾驶太阳的经验;我的父母在天界;而这个小女孩是我的半神主人。
“她是我的——”
“妹妹，”梅格接话道，“他要带我去上钢琴课。”
“呃，对。”我附和道。
“而且我们要迟到了!”梅格勾起手指，但是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弹钢琴的样子，“因为我哥是个笨——蛋。”
警官双眉紧蹙。“等一会儿。”
他走向巡逻车，大概是要用他的电脑搜索一下我的驾照，不然就是要通知特警来支援了。
“你哥?”我问梅格，“钢琴课?”
“至少你真的是个笨蛋啊。”
警官面带困惑之色回来了。“对不起，”他把我的驾照还给我，“我搞错了。小心驾驶。”
事情就此结束。
我很好奇是什么改变了警官的想法。或许，宙斯创造我的驾照的时候，就在那上面施了什么咒语，能让我通过高速公路例行检查之类的简单盘查。不用说，宙斯肯定听说过凡人开车有多危险。
我们继续前行，尽管此前的小插曲还令我心有余悸。在37号高速公路上，我对每一辆反方向的车都会偷瞄一眼，心想不知哪一辆的驾驶者是无头人、半神或雇佣兵，正要开车去康茂德的宫殿上班，迫不及待地准备赶在命名日庆典之前毁灭我的朋友们。
东方的天色稍微变亮了，从缟玛瑙一般的纯黑色变成了木炭的黑灰色。路边的钠蒸气街灯将街景染上了一层阿伽墨得斯的橙色——围栏和牧场、零散的树木、干涸的沟壑无一例外。我们偶尔能看到一家加油站或星巴克咖啡店。每隔几英里，我们就会路过一块写着“黄金——价格最优!”的广告牌，上面的广告人物是一个笑容可掬的男人，简直就是穿着廉价西装的迈达斯王，这种相似程度实在可疑。
我很想知道李特耳西斯在驿站怎么样了。我们离开的时候，整栋楼都乱哄哄的——每个人都忙着备战：穿上护甲，磨快武器，设下陷阱。李特耳西斯站在约瑟芬身边，就康茂德和他的混合军队提供意见。可他看上去只投入了一半的心思，就像一个临终的绝症病人在跟其他病人解释他们最多能做些什么，才能让那不可避免的结局到来得晚一点儿。
很奇怪，我就是信任他。我相信他不会背叛约瑟芬和埃米、小乔治娜，还有剩下那些临时七拼八凑起来的家庭成员，那些我关心的人。李特站到我们这边来似乎是发自内心的。他现在比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更恨康茂德。
可是话说回来，六个星期以前，我一次也没有怀疑过梅格·麦卡弗里在为尼禄工作……
我瞥了一眼我的小主人。她窝在自己的座位上，红色高帮鞋放在贮物箱上方的仪表盘空白处。在我看来这种缩成一团的姿势并不舒服。我忽然想到，孩子们往往爱养成这类习惯，长成大人以后却不得不放弃。
她的手指在两个膝盖上动来动去，还在装作弹钢琴的样子。
“你也许可以在你作的曲子里加几个休止符，”我说，“增加一些变化。”
“我想上课。”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听错了。“钢琴课?现在?”
“不是现在，笨笨。今后什么时候吧。你能教我吗?”
这个主意也太恐怖了!我想坚持自己的认识：我作为音乐之神到目前为止的漫长职业生涯中，从来不给初学者上钢琴课。然而，我注意到梅格是在问我，不是在命令我。我感觉到她的口气不太确定而又满怀期望，就像一棵刚刚探出头的新绿色鼠尾草嫩芽。我想起昨晚在图书馆里，雷奥和卡里普索充满渴望地谈论他们也许有机会在印第安纳州过上的正常生活。真是奇怪，人类总爱幻想未来。我们这些不朽神明就不会这样。对我们而言，幻想未来就像盯着时钟上的时针一样无聊。
“当然可以，”我说，“只要我们能平安度过今早的冒险。”
“说定了。”梅格在空气中用力弹奏出曲终的和弦，贝多芬应该会很喜欢。随后，她从装补给的背包里拿出一塑料袋胡萝卜(皮是我削的，谢谢)，开始响亮地大嚼特嚼，同时不停地晃着脚，把鞋尖碰在一起。
因为她是梅格嘛。
“我们应该讨论讨论战术，”我提出，“等我们到了岩洞以后，需要去寻找秘密入口。我觉得它应该不会像凡人用的常规入口那么显眼。”
“吼啊。”
“等你解决掉我们找到的守卫——”
“是等我们解决掉他们。”她更正说。
“大同小异啦。我们就要去寻找附近的两条小溪。我们必须先喝下两条小溪中的水，再去——”
“别告诉我。”她像举起指挥棒一样拿起一根胡萝卜，“禁止剧透。”
“剧透?这可是有可能救我们命的信息啊!”
“我不喜欢剧透。”她坚持说，“我想要惊喜。”
“但是——”
“不要。”
我紧紧握住方向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猛踩油门把我们发射到地平线尽头去的冲动。我想谈特罗弗尼乌斯岩洞……不只是为了给梅格启蒙，也是为了看看我自己是不是搞清楚了那些细节。
我待在驿站的图书馆里，几乎整夜没睡。我读了许多卷轴，苦苦从我那漏洞百出的记忆中筛选遗漏的信息，甚至还想从多多那圣箭和阿伽墨得斯的魔力8号球里诱骗出更多答案来。我取得的进展相当有限，但是我取得的碎片信息拼凑在一起之后只令我变得更加紧张了。
而我紧张的时候就想聊天。
然而，梅格似乎根本不关心我们眼前的任务。她那副惹人恼火、无忧无虑的样子就跟我第一天在曼哈顿的巷子里遇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只是在故作勇敢吗?我不这样认为。我向来对凡人在面对灭顶之灾时的抗压性感到很惊奇。就连受到了最大创伤的、被人虐待的、患炮弹休克症[1]的人也能坚持下去，仿佛一切都完全正常。饭还是要做的，工作还是要完成的。钢琴课是要开始的，胡萝卜也是要大声嚼的。
我们在沉默中跑了好多英里路。我甚至都不能播放一首还能入耳的歌来听，因为这辆奔驰车没有卫星广播。我恨雷奥·瓦尔迪兹和他这辆免费豪车!
我唯一能找到的调频广播台在播放名叫《早间动物园》的什么节目。在我经历过跟卡里普索一起寻找狮鹫的冒险之后，就再也没有心情去听任何关于动物园的事。
我们开过了一个个小镇，经过了破败的汽车旅馆，二手衣服商店，食品店，还有各种各样在路边售卖的汽车品牌店。这片乡村真是平淡乏味——这样的景色就算是出现在古代伯罗奔尼撒半岛也不会有什么不合适，只要去掉那些电话亭和广告牌。好吧，还要算上这条公路。古希腊人对修路始终很不擅长，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旅行之神是赫尔墨斯。赫尔墨斯总是对奇妙而危险的旅程更感兴趣，而不喜欢快捷而简便的州际公路之旅。
终于，在开出印第安纳波利斯两个小时之后，天色渐白之时，我开始发慌了。
“我迷路了。”我不得不承认。
“看出来了。”梅格说。
“这不是我的错!我是按那些‘神的地方’路牌走的!”
梅格斜眼看着我。“你是说我们路过的宗教书店?你干吗这么干?”
“好吧，实话实说!这地方的人应该用更具体的措辞表明他们到底在给哪些神打广告!”
梅格用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嗝儿。“靠边停，去问那支箭。我晕车了。”
我不想问那支箭，但我也不想看到梅格把她的胡萝卜吐到这辆车的真皮内饰上。我在路边停下了，从箭袋里取出我的那支会预言的远程武器。
“噢，智慧的圣箭啊，”我说，“我们迷路了。”
“我自与您邂逅之时便已知晓此事。”
这支箭的箭杆多么细弱啊。要折断它是多么容易啊!我努力克制自己。要是我把多多那圣林的礼物给毁了，恐怕它的保护人，我那嬉皮士祖母瑞亚就会诅咒我永远散发出一股广藿香的气味了。
“我的意思是，”我说，“我们需要找到特罗弗尼乌斯岩洞的入口，要快。你能引导我们去那儿吗?”
圣箭振动起来，也许是在测试本地的Wi-Fi信号吧。考虑到我们在这么偏远的位置，我真怕它开始播放《早间动物园》那个频道。
“凡人入口位于一里格[2]以东，”他吟诵道，“附近有一蓝屋顶的临时小屋。”
我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还真是有帮助。”
“但您不该走凡人入口，”它补充道，“那一处守卫太严密，乃是死路一条。”
“啊，帮助没那么大了。”
“它说什么了?”梅格问。
我做手势让她耐心点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显然这是痴心妄想)。“伟大的圣箭啊，我不敢问你是否知道我们该如何进入岩洞?”
“沿此路向西，您将见到一个贩售新鲜鸡蛋的路边小摊。”
“所以?”
“那路边小摊没什么要紧。继续前行。”
“阿波罗?”梅格戳了我肋骨一下，“它说什么?”
“新鲜鸡蛋什么的。”
这个答案看来令她满意了。至少她不再戳我了。
“您向更远处去，”圣箭继续提供建议，“第三个路口左转。等您见到皇帝的路牌，便知道那是该停下的时候了。”
“什么皇帝的路牌?”
“您一见便知。停在那处，跃过围篱，向内行至两条溪水之处。”
听了这话，我顿时感到仿佛有几根冰冷的手指沿着我的脊柱从上至下弹奏了一串琶音和弦。两条溪水之处——至少这一句对我而言是有意义的。我恨不得并非如此。
“然后呢?”我问。
“然后您便可饮用溪水，跳入恐怖之渊。但若欲如此，您须得先面对那不能杀的守卫。”
“好极了，”我说，“我揣测……我猜想你在维基百科里没看到更多关于这个不能杀的守卫的消息吧?”
“您讲起笑话来，真像个爱说笑的笑匠。不过的确没有，我的预言力未及此事。还有一事。”
“什么?”
“将我留在车中。我不愿投身于死亡与黑暗之中。”
我把圣箭放到驾驶座椅底下，然后把整个对话的内容告诉了梅格。
她紧锁眉头。“不能杀的守卫?那是什么意思?”
“对于这件事，梅格，我跟你一样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我们现在去找那个恐怖之渊跳下去吧，好吗?”
[1] 炮弹休克症指经历战争的人们因受到巨大冲击而产生的精神创伤。
[2] 里格是古代欧美距离单位，1里格约合4.83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