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大使怎样了？”普洛格·伯恩问，声音跟往常一样又阴沉又油腻。他和红眼又坐在图书馆后面的那张桌子边上，虽然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在那里学习历史，但伯恩偶尔也会在上课之前说说时事。
红眼真想看看他兜帽下面的眼睛是怎样的。红眼一直都想读出他的想法，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这让红眼很不高兴。“别装得很关心尼雅一样。我知道你们都想她死。”
“正好相反，”伯恩说，“只要她在皇宫，我们衷心希望她能够安全。”
“意思是，如果奥克邦塔怀疑你们杀了她，他们就会派一大支舰队过来，把皇宫活生生地从山上剥下来。”红眼说。
“可能性是有的。”普洛格·伯恩顿了一下，仿佛在考虑着什么。“当然了，如果在皇宫外面发生了什么，例如去了人口较少的地方……我们就不能怪大使鲁莽大意了。外面那么多罪犯和反动分子，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足以为怪。”
“去吧，派布拉克森出马吧。”红眼说，“这一次我准备好了。”
“是啊。”伯恩说，“很不幸他这么快就用了哨子。我已经好好地惩罚了他。”
红眼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的计划本来是要引布拉克森出来好好利用他的。可是如果伯恩所说的“惩罚”是跟他之前见过的一样的话，布拉克森就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
“不过不用担心。”普洛格·伯恩继续说。他的语气听起来甚至有点高兴，这一点都不像他。“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更可靠的人。而且，看来他已经成为了本地的一个传说啊。”
“你是说那个暗影恶魔？我一点都不担心。”红眼表现出一副自信的样子，尽管有些心虚。“还是得谢谢你们教我的东西，我现在觉得不管是什么人我都应付得来。”
普洛格·伯恩那愉快的口吻消失了。“如果你还不明白大使对帝国的威胁在哪里，那你就是白学了。他们过来这里，口口声声地说要和平友好，要互惠互利，但他们马上就会把和平协议拧成一个铁钩，然后钩着我们，把我们拖入无法想象的地狱之中。黑暗法师早就见过这一切了。”
“黑暗法师是脑子有问题。”
“那也不代表他说的话是错的。”普洛格·伯恩伸出手抓住红眼的手腕，感觉又冰冷又湿黏。他身体向前倾，把脸抬了起来，红眼终于如愿地看到这个生物法师的眼睛了。可是他后悔了。在融蜡般的松弛眉毛下面，这个生物法师的眼睛就像腐烂的污泥漩涡一样，直渗红眼的胸腔，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尼雅·安妮波拉是帝国的一大祸患，必须得死。”他说。
红眼挣脱了他湿黏的手，站了起来。“除非我死掉。”
虽然他才刚来训练，红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图书馆。而普洛格·伯恩没有阻止他。
显然，皇后的家不是随便想去就去的，就连王子也不行。首先，王子派了一个信使过去问他母后是否方便拜访。第二天，信使回来了，告诉他们皇后没问题，儿子过去探望没什么不方便的。然后，王子任命了一大堆仆人，准备供给，礼物，马和马车。红眼一开始还以为只有他、雷斯顿、尼雅和艾切尔四个人去，没想到皇宫里一半以上的贵族都要跟着去。
这就是为什么梅里维尔说至少要准备好几天才能出行。
“我完全不知道会这么……复杂的，殿下。”红眼对王子说。他们今天就出发了，俩人一大早就在庭院里准备着。在他们身边有足够多的马车、马，还有货车，这阵仗就是开一个旅行马戏团也绰绰有余。
雷斯顿无奈地笑了笑。“最惨的是，母后不喜欢这么大的排场，可领主们和夫人们又很少有机会向皇后表达敬意，拒绝他们的话又不是很好。”
不过红眼倒是很感激他们这么大费周章地准备，因为伊夫米什在做他的哨子时遇到瓶颈了。一直到昨天晚上，红眼才听说哨子终于做好了。他不仅得中途去店里拿哨子，还得找一个隐秘的地方来试试，顺便试一下他口袋里的棉耳塞能不能隔住哨子的声音，抵消它的影响。就算这次来暗杀尼雅的不是布拉克森，生物法师肯定也会给新杀手一个哨子。红眼得准备好。
“殿下！我的帕斯汀纳斯勋爵！”梅里维尔·翰碧斯特那轻盈懒散的声音传来过来。“今天的天气真适合郊游啊，你们说是吧？”
红眼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可以像现在这样偷偷地靠近自己。他转过身，只见她坐在一辆金绿的马车上，在窗口兴高采烈地向他们打招呼。“你真是一如既往地愉快呀，夫人。”
“看见你们两位英俊的男士，让今天更精彩了！”她回答，“听说我们马上可以出发了，只等韦德怀特勋爵把自己和夫人挤进借来的马车里。”
“太好了。”王子说，“这么多马车会走得很慢的，所以越早出发越好。”
休姆一直站在王子那白金色的大马车旁边，这时他走了过来，说：
“大人，拿那个……东西需要稍微绕一下路，然后再去聆雨门。”
“谢啦，休姆。”红眼说，“反正队伍走得很慢。如果我现在出发，估计就是走路过去也能在车队出城之前跟你们会合。”
“胡说什么呢，大人！”梅里维尔眼睛里闪着机灵的光，“上来吧，我带你过去！”
雷斯顿装作咳嗽了一下，用手捂住嘴巴掩饰自己的笑容。
红眼想不出有什么不令人怀疑的方法拒绝她，只好深深地鞠了个躬，说：“真是万分感谢啊，夫人。”
“好极了。”她打开车门，眼睛里充满光芒，“那就出发吧。”
红眼爬上那台狭小的马车，在梅里维尔身边坐下来。这时，他听到王子叫道：“夫人啊，希望我的朋友能安安全全地回来啊。千万别着急着带她去乐沙巴希塔结婚啊。”
“我会尽快把他还给你的，保证他到时跟现在一模一样！至少是差不多。”
王子大声笑了起来，但他的笑声很快被淹没在马鞭和车轮的声音里。
“那么，大人。”当他们出了皇宫大门之后，梅里维尔说，“我要带你去哪里呢？”
“伊夫米什的店里。”
真是巧。偏偏在梅里维尔就在附近，而且马车也准备好出发的时候，休姆就提起锡匠的事。也许这并不是巧合。难道他们俩是合谋故意制造出这种“私密时间”给红眼和梅里维尔的？
不过正好，红眼要跟她说改变计划的事。
“谢谢你搭我过去，不过咱们有麻烦了。”
“哦？是什么麻烦呢？”
“我的……情报表明，布拉克森已经不在计划之内了。”
“真的？”梅里维尔问。
“他们这次要派出那个最近在城里大开杀戒的暗影恶魔了。”
“真是个好消息！”她兴奋地说。
“是吗？”红眼不解地问。
“当然了。如果你能抓住这个所谓的‘暗影恶魔’，逼供他，你不仅可以用暗杀大使的罪名控告生物法师，还能指控他们肆意屠杀反对他们的百姓。看来你的计划比我预期中更顺利啊。”
“可要是我困在你的马车里，我又怎么保护尼雅不被这个……怪物伤害呢？”
梅里维尔凑近他，用手缠着他的上臂。“‘困住’这个词真有意思。
听起来就像你在任凭我摆布一样。”
“梅里维尔，”红眼毫不动摇地说，“咱们能不能认真点呢？哪怕就一分钟。”
她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应该可以把你送回王子的车上的，等我们拿到你那个……我们要去拿什么来着？”
“哨子。”
“没了？”梅里维尔问，“我从珊瑚大道一路载你到锡匠铺，就为了拿个哨子？”
“是个特殊的哨子。”红眼反驳。
“怎么特殊呢？”
“这事儿不用你担心啦。”红眼说。
她把下巴搁到红眼的肩膀上，狡黠地看着他。“你知道吗，听说有一种哨子，只要听到它的声音，女人们就会饥渴难耐呀。”
“肯定是你瞎编的。”红眼说，极力想忽略她紧贴的肌肤温度。
“可能吧。”她说，“不过啊，那样会很有趣。”
“除非你能找到一个活儿好的男人。.”
她凑得更近了，连她的呼吸都使他耳朵发痒。“谁说我没找到？”
红眼觉得这马车实在太小了，根本没地方躲开翰碧斯特夫人的攻势，除非从窗户跳出去。而红眼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为了希望，他根本不想跳出去。他越了解梅里维尔就越喜欢她。当然了，他信不过她。
可是如果当初情况不一样的话，他早就找到应对的方法了。
幸运的是，不出一会儿马车就慢慢停下来了。他听到车夫说：“我们到了，夫人。”
“谢谢，拉郎姆。”梅里维尔说，然后淘气地对红眼说：“好了，大人。我们下车吧？还说你有什么别的事想做吗？”
“走。”红眼迫不及待地爬下马车，好好地吸了口自由的空气，才过去扶翰碧斯特夫人。他还想着她不要进去店里，可是他还是想不到一个不引人怀疑的理由拒绝。
他们一走进店里，伊夫米什就急忙迎了上来。“啊，你来啦，大人。”他把小口哨递给红眼，“真的很抱歉耽误了这么久。我试了好几个，虽然有点浪费锡，但我向你保证，这肯定是帝国里最高音的哨子，没有第二个了！”
红眼希望这不是真的，希望这只哨子和布拉克森用的那只一样。“谢啦，伙计。”
“你要试试吗？”伊夫米什期待地问。
红眼瞟了眼梅里维尔。她正在看着墙上的一个挂饰，似乎不是很感兴趣。不过红眼知道不管她表现出什么样子也不能当真。万一这个哨子管用呢？他要怎么解释他忽然失去平衡？
“抱歉啊，我们赶时间。”说完，他把哨子放到了外套口袋里。
“好的，当然了，大人。”伊夫米什有点失望地说。
红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谢谢，大人。我真的花了好多心思的。我控制不住自己呀。”
“我很欣赏你，兄弟。”红眼说着，领着梅里维尔走出了锡匠铺。
等到他们重新上了马车，她才说：“放心，我不会打听你哨子的事的，因为我看你不想别人知道。”
“谢啦，夫人。男人总得有些秘密才行，不然就失去神秘感啦。”
她又紧紧地凑了过去，俩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了。“你的魅力倒是一点都不神秘，我的帕斯汀纳斯勋爵。你是未来国王的挚友，你说什么他都听你的，你还异常地英俊，还非常聪明——考虑到你的出身——而且对于你的爱情，你还有很可爱的想法。”
可能是因为又回到这个狭窄的马车里，也可能是纯粹厌倦了这种调情游戏，毕竟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烦，红眼忽然完全没有了耐心。
“虽然你说的大多都是赞美，但我还是得说，我生气了。”
梅里维尔噘起了嘴巴。“是因为我说你的出身吗？我是不是应该说‘非常有见识’才对？”
“不是。我对自己的故乡很自豪。是最后一句让我不爽。”
“噢？”她顽皮地笑了笑。
但红眼没有回敬笑容。“既然我们在政治上可以公开见诚，那在感情上我也坦白跟你说吧。我十分肯定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其他人容不下。你的每一次不以为然，都是在侮辱她和她为我付出的一切。而侮辱她就是侮辱我。”
梅里维尔看着她好一会儿，目光清澈，但看不出任何表情。“我明白了。”她最后说，“请原谅我误解你了，大人。在我长大的环境里，爱情和婚姻跟男女双方几乎没什么关系。婚姻只是一个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安排。我之前没有完全理解，原来你对那位姑娘的爱相当于否决了我们之间联姻的可能。可惜了，本来联姻对我们都很有好处，而且还很有趣。”
“对不起。”红眼说，“我也觉得那样会很有趣。不过我不能这样做。
我会再见到她的。终有一天。我必须这样相信。”
梅里维尔点点头，默默地和红眼拉开了距离。虽然不想承认，但梅里维尔的体温离开后，红眼心里竟有点失落。
两人沉默地行驶了一段时间，马蹄和车轮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地大。
“我想问啊，帕斯汀纳斯勋爵。”梅里维尔突然说，眼睛望着窗外不停掠过的建筑。“既然你这么爱这个女人，为什么你不直接去找她？”
这个问题她肯定犹豫了很久才敢问出口。梅里维尔已经成为红眼在斯通匹克最喜欢的人了，他不想伤害她，也不想失去这段友谊。所以当她问起来的时候，他不能欺骗她。
“不是所有牢房都是有墙的，翰碧斯特夫人。”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马车里，红眼浑身不舒服。虽然他们在车龙的最前面，但现在也只不过走了一半的路程。红眼想回去王子的马车里了，而且他也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于是，他们在路边停下来，等王子的白金马经过的时候，红眼把头伸出窗外使劲招手。只见尼雅坐在床边，也对红眼挥挥手。
“请求上车啊，大使！”他喊道，声音盖过了车龙的噪声。
“我要让他们停车吗？”尼雅喊回来。
“不用！打开门就行了！”
尼雅不确定地看着他，但还是把门打开了。红眼转过身对翰碧斯特夫人说：“梅里维尔，我……”
“别操心我啦，大人。我也说过了，对我来说，这只一次有趣的交易，不怎么走心。所以你走之后我不会捂住手帕大哭的。”她微微对红眼笑了笑，“而且放心好了，这又不是永别之类的。你我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他很想问她说的这些事是什么，但觉得还是暂时就此罢了。于是，他从两车之间的空隙跳过去，在王子的马车里翻了个筋斗躺在了车厢的地上。他躺在地上好一会儿，冲雷斯顿和尼雅咧开嘴笑。尼雅快乐地笑了，王子也过去把红眼扶了起来。
“竟然能逃脱翰碧斯特的魔爪，而且还没有戴戒指，真不错啊。”雷斯顿说。
红眼浑身抖了一下。“我想我不用再担心这事儿了。”
“你是不是做什么事情冒犯她了？”他问。
“差不多。我告诉她我只会跟我爱的人结婚。显然她以前从来不会这么想。”
“噢。”雷斯顿静静地说。
“她说婚姻对贵族来说只是用来联盟的。”
“不仅贵族是这样，”尼雅说，“虽然我们国家没有贵族，但我们那里的婚姻也经常用来获取政治或经济利益。我自己大概也会和一个政治上的同盟结婚吧，而不是因为爱情。”
“或许两个都可以呢。”雷斯顿静静地说。
红眼的内心直打哆嗦。雷斯顿的爱越来越笨拙、越来越明显了。不过跟往常一样，尼雅处理得相当完美。她微笑着——红眼现在知道，这是她练习过的标准外交笑容——说道：“那就真是天赐良缘了。”既不是认同，也不是否定。奥克邦塔派过来的外交官真的是无可挑剔。红眼眺望着窗外，看着经过的一条条街道。王子的马车排在第二，带头的是皇家先锋马车，上面的士兵全副武装，严阵以待。这样的派头仿佛为整个城市奠定了情绪基调，路上的人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长长的贵族车队慢慢地经过。一想到大家可能会把他归为富翁一类人，红眼就感到很不爽。他一直都想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为的就是要让大家知道他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可惜的是，他所做的一切往往都适得其反。再说了，他的任务是保证尼雅的安全，现在要引起大家的注意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久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聆雨门。城市被一面二十尺的高墙从西到东地围蔽起来。墙体用黑石山的石头建成，能通过这面墙的唯一途径就是走西边的聆雨门，或者东边的清风门。以前在城南还有一扇门叫震雷门，将城镇和繁华的码头和密集的仓库分隔开来。可是几百年前，巴斯特莱纳斯国王认为它影响了贸易和商业的发展，于是把门拆了。城市北边的大门其实叫做星电门，但大家基本上都把它叫作皇宫大门，因为门里面就是皇宫了嘛。
聆雨门很宽敞，容得下两辆马车并排而行。它通常都是关闭的，前后各有一个可升降的精制铁闸。大门坚不可摧，自从几百年前被黑暗法师的军队占领了城市之后，就从来没有被突破过。当然了，自那以后也没有谁真的要突围而入。红眼发现，铁闸并没有好好地保养，到处都锈迹斑斑。而且当铁闸升起来的时候，金属摩擦的声音简直刺耳得难受，红眼不得不刻意控制住自己，才忍住没有伸手捂住耳朵。
“红眼，你没事吧？”尼雅问，“你好像很痛苦。”
“可能他后悔伤了翰碧斯特夫人的心了。”雷斯顿笑着揶揄道。
“她的心才没事呢。”红眼说，“更可能是伤了她的政治大计吧。不过就算是，我想她肯定至少也有两个备用计划，所以我不怎么担心她。”
马车穿过大门，来到广阔的郊外。连绵起伏的草地无边无际，就连红眼也看不到尽头。这里比红眼想象中更空旷，他忽然感到心境平和了许多。他也感到自己非常渺小，但考虑到最近所承受的所有压力，变渺小一点也未尝不是好事。
“奥克邦塔就是这样的吗？”他问尼雅。
“有些地方是。”她眺望着远方，仿佛在想故乡的模样。“奥克邦塔非常大，土地非常广阔。有的地方比这里更加沙石旷野，非常干旱荒芜，可也有它们的魅力。有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只有无穷无尽、参差不齐的山脉。还有的地方覆盖了茂密的森林，在底下走着甚至看不到阳光。”
“这些地方你都去过了？”雷斯顿好奇地问。
尼雅笑了。“如果连自己所代表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怎能代表自己的国家呢？”
“说得好。”雷斯顿的眼里透露出的全是爱慕。
红眼忽然有种冲动想扇他朋友一巴掌。因为他知道，这个王子基本上可以说是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就算他将来也要代表这个国家。
也许红眼应该告诉王子。试着跟他解释，他正在让尼雅处于为难的处境，自己还出尽了洋相。不过他了解他的朋友。不管他怎么解释，雷斯顿的反应都不会太好。他心想，王子啊，都是不喜欢被别人教要怎么做的吧。
车龙缓慢地向西穿过大片草地，一直到下午才来到了海岸。在阳光的照耀下，海水熠熠生辉，在轻柔的海风映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海岸线是大片的沙滩，偶尔有仨俩海鸥过来点缀，还有零零散散的贝壳和海草。
尼雅发出叹息般的声音。“看着大海的景色，真是抚慰人心啊。”
“是吗？”雷斯顿问，有点意外。
“你不是吗？”她反问。
“只是大海而已。”他说，“没什么特别的。”
“啊，殿下啊！”艾切尔说，样子有点苦恼。“虽然不想反驳，但海洋是世界上最令人惊讶的奇迹之一啊！你知道世界上海洋比陆地还要多吗？”
“我想是吧。”雷斯顿说。
“是啊，呃……”艾切尔有点泄气，但仍继续说道：“那你知道海洋之深，我们从来都没到达过它的底部吗？”
“《风暴之书》里说，大海有的地方根本没有底。”雷斯顿说。
“不可能。”艾切尔说，但尼雅瞪了他一眼，他便退缩了。“就是，呃，我是说我不知道有哪一种物理条件可以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雷斯顿笑了。“我发现奥克邦塔的人都非常相信自己的物理科学啊。”
“当然了。”艾切尔说，“那比宗教迷信可靠多了。”
“很抱歉，陛下，艾切尔太多嘴了。”尼雅冷冷地说。
如果可以躲到自己的体内，红眼觉得艾切尔肯定早就这么做了。因为这时候他明显极度害怕尼雅。
“没关系，”雷斯顿说，“虽然我不喜欢生物法师，但如果能看到艾切尔和他们对话的话，我想一定会很有意思的。艾切尔和他们都非常相信自己的科学，但我觉得最好的情况是将两门知识合二为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尼雅，“你同意吗，大使？”
“当然了，殿下。我一直都喜欢合作性的解决方法。”
雷斯顿似乎没注意到那句话背后的紧张。红眼决定了，不管王子怎么看他的建议，下次只有他俩的时候，他一定要告诉王子停止所有关于感情的暗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最终会将尼雅推到一个无处可逃的角落，而且结果对他们两个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车龙调头向北，沿着海岸又走了好几个小时。就算是红眼这么健谈的人，也没法把话题维持得那么久，更何况他们四个人每天都见面，所以当大家都不说话时，马车里的气氛也一点都不尴尬。这时，红眼看见在连绵的沙丘远方，一栋巨大的房子慢慢出现。
“那就是日落海角庄园吗？”红眼问。
王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点了点头。
红眼歪嘴笑了笑，说：“当你说你母后退隐了的时候，这可不是我想象中的景象。”
“真的？”雷斯顿看上去真的很意外。
有时候红眼会忘了王子与世界有多隔绝。他觉得，和皇宫对比起来，日落海角庄园可能有点小，但随着红眼越来越靠近，他这才发现那里不仅比他想象中的陋室大多了，而且大得能让帕斯汀纳斯庄园相形见绌。日落海角庄园坐落在一个狭窄半岛的尾部，虽然只有一层，但几乎把整个半岛都覆盖了。而庄园的房子也很雄伟，它的三面与一个极宽的平台相接，平台伸出海面，远远看去，整个房子仿佛浮在了海面上。
“看啊！”艾切尔忽然在车厢里大喊。他激动地指着窗户外面，喊道：“是信天翁！”说完连忙抽出素描本，埋头画了起来。
“你们国家很少见到这种鸟吗？”红眼问。
“非常少。”尼雅说，“它们一年只会在南海岸出现一次。”
“就没了？”雷斯顿问。
“很久以前，我们就是因为它们才知道风暴帝国的存在的，虽然我们那时候不知道它叫什么。我们只知道，如果有鸟从南方来，那就意味这南方肯定有陆地让它们栖息。”她哀伤地笑了笑，“当然了，我们不知道信天翁能飞多远，所以也不知道你们离我们有多远。将近有一百年来，我们一直有探险队南下大南海，就是你们所说的黑暗之海。有的探险队回来了，但损失了一半船员，却什么也没找到。其他的就完全没了音讯。”
“有什么改变了？”红眼问，“我的意思是，你们能过来了。”
“我们的船改良了，保存食物的方法也有了进步。我们现在可以保存食物和饮用水一年不变坏。”
“真的？”红眼扭头问雷斯顿，“我们可以吗？”
雷斯顿摇了摇头。
“那我们有没有尝试过去奥克邦塔啊？”红眼又问。
“据我所知没有。”雷斯顿说，“至少我父皇继位之后没有。他接纳了生物法师提的建议，认为奥克邦塔很危险，应该避免。”他抱歉地对尼雅笑了笑。
“希望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可以改变这个误解吧。”尼雅说。
“当然了，”雷斯顿继续说，“帝国的北边境还有那个守护者。我想它不仅把奥克邦塔挡在外面，而且也把我们困在里面了。”
“所以说真的有守护者？”尼雅问。虽然她的语气很正常，但红眼隐隐感到这句话的背后的含义远不只这些。
“得了吧，大使。”艾切尔说，“一只海怪？怎么——”
尼雅用他们的语言对艾切尔说了什么。红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的口吻很严厉，艾切尔也马上闭嘴了。
“很抱歉，殿下。”尼雅用更平和的语气说，“我还在处理艾切尔对外族文化的过度反应。”
“其实没关系的。”雷斯顿说，“连我们的老百姓也很难相信守护者是真的，直到他们亲眼看到。”
“那你见过它吗？”尼雅问。
“见过几次。”王子平静地说，目光移向窗外，“不过我没见过它出过海面，所以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它是一个怪物，比最巨型的鲸鱼还要大。而且它还异常地狡猾。它可以知道人在船里面，所以它会把船身像鸡蛋一样捏碎，然后用它那长长的触角伸到船里，把那些不幸的人一个一个挖出来，再张开血盆大口吞到它的肚子里。”
红眼吓得发起抖来。“你说故事也不赖嘛，殿下。”
“我希望它真的就只是个故事。”雷斯顿说，“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它出现在我们的大海里。我们还自欺欺人地认为皇家海军是海上最强大的力量，可是一旦和这头生物法师的怪物对比起来，我们的海军真的什么都不是。”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红眼真想看看他兜帽下面的眼睛是怎样的。红眼一直都想读出他的想法，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这让红眼很不高兴。“别装得很关心尼雅一样。我知道你们都想她死。”
“正好相反，”伯恩说，“只要她在皇宫，我们衷心希望她能够安全。”
“意思是，如果奥克邦塔怀疑你们杀了她，他们就会派一大支舰队过来，把皇宫活生生地从山上剥下来。”红眼说。
“可能性是有的。”普洛格·伯恩顿了一下，仿佛在考虑着什么。“当然了，如果在皇宫外面发生了什么，例如去了人口较少的地方……我们就不能怪大使鲁莽大意了。外面那么多罪犯和反动分子，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足以为怪。”
“去吧，派布拉克森出马吧。”红眼说，“这一次我准备好了。”
“是啊。”伯恩说，“很不幸他这么快就用了哨子。我已经好好地惩罚了他。”
红眼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的计划本来是要引布拉克森出来好好利用他的。可是如果伯恩所说的“惩罚”是跟他之前见过的一样的话，布拉克森就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
“不过不用担心。”普洛格·伯恩继续说。他的语气听起来甚至有点高兴，这一点都不像他。“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更可靠的人。而且，看来他已经成为了本地的一个传说啊。”
“你是说那个暗影恶魔？我一点都不担心。”红眼表现出一副自信的样子，尽管有些心虚。“还是得谢谢你们教我的东西，我现在觉得不管是什么人我都应付得来。”
普洛格·伯恩那愉快的口吻消失了。“如果你还不明白大使对帝国的威胁在哪里，那你就是白学了。他们过来这里，口口声声地说要和平友好，要互惠互利，但他们马上就会把和平协议拧成一个铁钩，然后钩着我们，把我们拖入无法想象的地狱之中。黑暗法师早就见过这一切了。”
“黑暗法师是脑子有问题。”
“那也不代表他说的话是错的。”普洛格·伯恩伸出手抓住红眼的手腕，感觉又冰冷又湿黏。他身体向前倾，把脸抬了起来，红眼终于如愿地看到这个生物法师的眼睛了。可是他后悔了。在融蜡般的松弛眉毛下面，这个生物法师的眼睛就像腐烂的污泥漩涡一样，直渗红眼的胸腔，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尼雅·安妮波拉是帝国的一大祸患，必须得死。”他说。
红眼挣脱了他湿黏的手，站了起来。“除非我死掉。”
虽然他才刚来训练，红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图书馆。而普洛格·伯恩没有阻止他。
显然，皇后的家不是随便想去就去的，就连王子也不行。首先，王子派了一个信使过去问他母后是否方便拜访。第二天，信使回来了，告诉他们皇后没问题，儿子过去探望没什么不方便的。然后，王子任命了一大堆仆人，准备供给，礼物，马和马车。红眼一开始还以为只有他、雷斯顿、尼雅和艾切尔四个人去，没想到皇宫里一半以上的贵族都要跟着去。
这就是为什么梅里维尔说至少要准备好几天才能出行。
“我完全不知道会这么……复杂的，殿下。”红眼对王子说。他们今天就出发了，俩人一大早就在庭院里准备着。在他们身边有足够多的马车、马，还有货车，这阵仗就是开一个旅行马戏团也绰绰有余。
雷斯顿无奈地笑了笑。“最惨的是，母后不喜欢这么大的排场，可领主们和夫人们又很少有机会向皇后表达敬意，拒绝他们的话又不是很好。”
不过红眼倒是很感激他们这么大费周章地准备，因为伊夫米什在做他的哨子时遇到瓶颈了。一直到昨天晚上，红眼才听说哨子终于做好了。他不仅得中途去店里拿哨子，还得找一个隐秘的地方来试试，顺便试一下他口袋里的棉耳塞能不能隔住哨子的声音，抵消它的影响。就算这次来暗杀尼雅的不是布拉克森，生物法师肯定也会给新杀手一个哨子。红眼得准备好。
“殿下！我的帕斯汀纳斯勋爵！”梅里维尔·翰碧斯特那轻盈懒散的声音传来过来。“今天的天气真适合郊游啊，你们说是吧？”
红眼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可以像现在这样偷偷地靠近自己。他转过身，只见她坐在一辆金绿的马车上，在窗口兴高采烈地向他们打招呼。“你真是一如既往地愉快呀，夫人。”
“看见你们两位英俊的男士，让今天更精彩了！”她回答，“听说我们马上可以出发了，只等韦德怀特勋爵把自己和夫人挤进借来的马车里。”
“太好了。”王子说，“这么多马车会走得很慢的，所以越早出发越好。”
休姆一直站在王子那白金色的大马车旁边，这时他走了过来，说：
“大人，拿那个……东西需要稍微绕一下路，然后再去聆雨门。”
“谢啦，休姆。”红眼说，“反正队伍走得很慢。如果我现在出发，估计就是走路过去也能在车队出城之前跟你们会合。”
“胡说什么呢，大人！”梅里维尔眼睛里闪着机灵的光，“上来吧，我带你过去！”
雷斯顿装作咳嗽了一下，用手捂住嘴巴掩饰自己的笑容。
红眼想不出有什么不令人怀疑的方法拒绝她，只好深深地鞠了个躬，说：“真是万分感谢啊，夫人。”
“好极了。”她打开车门，眼睛里充满光芒，“那就出发吧。”
红眼爬上那台狭小的马车，在梅里维尔身边坐下来。这时，他听到王子叫道：“夫人啊，希望我的朋友能安安全全地回来啊。千万别着急着带她去乐沙巴希塔结婚啊。”
“我会尽快把他还给你的，保证他到时跟现在一模一样！至少是差不多。”
王子大声笑了起来，但他的笑声很快被淹没在马鞭和车轮的声音里。
“那么，大人。”当他们出了皇宫大门之后，梅里维尔说，“我要带你去哪里呢？”
“伊夫米什的店里。”
真是巧。偏偏在梅里维尔就在附近，而且马车也准备好出发的时候，休姆就提起锡匠的事。也许这并不是巧合。难道他们俩是合谋故意制造出这种“私密时间”给红眼和梅里维尔的？
不过正好，红眼要跟她说改变计划的事。
“谢谢你搭我过去，不过咱们有麻烦了。”
“哦？是什么麻烦呢？”
“我的……情报表明，布拉克森已经不在计划之内了。”
“真的？”梅里维尔问。
“他们这次要派出那个最近在城里大开杀戒的暗影恶魔了。”
“真是个好消息！”她兴奋地说。
“是吗？”红眼不解地问。
“当然了。如果你能抓住这个所谓的‘暗影恶魔’，逼供他，你不仅可以用暗杀大使的罪名控告生物法师，还能指控他们肆意屠杀反对他们的百姓。看来你的计划比我预期中更顺利啊。”
“可要是我困在你的马车里，我又怎么保护尼雅不被这个……怪物伤害呢？”
梅里维尔凑近他，用手缠着他的上臂。“‘困住’这个词真有意思。
听起来就像你在任凭我摆布一样。”
“梅里维尔，”红眼毫不动摇地说，“咱们能不能认真点呢？哪怕就一分钟。”
她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应该可以把你送回王子的车上的，等我们拿到你那个……我们要去拿什么来着？”
“哨子。”
“没了？”梅里维尔问，“我从珊瑚大道一路载你到锡匠铺，就为了拿个哨子？”
“是个特殊的哨子。”红眼反驳。
“怎么特殊呢？”
“这事儿不用你担心啦。”红眼说。
她把下巴搁到红眼的肩膀上，狡黠地看着他。“你知道吗，听说有一种哨子，只要听到它的声音，女人们就会饥渴难耐呀。”
“肯定是你瞎编的。”红眼说，极力想忽略她紧贴的肌肤温度。
“可能吧。”她说，“不过啊，那样会很有趣。”
“除非你能找到一个活儿好的男人。.”
她凑得更近了，连她的呼吸都使他耳朵发痒。“谁说我没找到？”
红眼觉得这马车实在太小了，根本没地方躲开翰碧斯特夫人的攻势，除非从窗户跳出去。而红眼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为了希望，他根本不想跳出去。他越了解梅里维尔就越喜欢她。当然了，他信不过她。
可是如果当初情况不一样的话，他早就找到应对的方法了。
幸运的是，不出一会儿马车就慢慢停下来了。他听到车夫说：“我们到了，夫人。”
“谢谢，拉郎姆。”梅里维尔说，然后淘气地对红眼说：“好了，大人。我们下车吧？还说你有什么别的事想做吗？”
“走。”红眼迫不及待地爬下马车，好好地吸了口自由的空气，才过去扶翰碧斯特夫人。他还想着她不要进去店里，可是他还是想不到一个不引人怀疑的理由拒绝。
他们一走进店里，伊夫米什就急忙迎了上来。“啊，你来啦，大人。”他把小口哨递给红眼，“真的很抱歉耽误了这么久。我试了好几个，虽然有点浪费锡，但我向你保证，这肯定是帝国里最高音的哨子，没有第二个了！”
红眼希望这不是真的，希望这只哨子和布拉克森用的那只一样。“谢啦，伙计。”
“你要试试吗？”伊夫米什期待地问。
红眼瞟了眼梅里维尔。她正在看着墙上的一个挂饰，似乎不是很感兴趣。不过红眼知道不管她表现出什么样子也不能当真。万一这个哨子管用呢？他要怎么解释他忽然失去平衡？
“抱歉啊，我们赶时间。”说完，他把哨子放到了外套口袋里。
“好的，当然了，大人。”伊夫米什有点失望地说。
红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谢谢，大人。我真的花了好多心思的。我控制不住自己呀。”
“我很欣赏你，兄弟。”红眼说着，领着梅里维尔走出了锡匠铺。
等到他们重新上了马车，她才说：“放心，我不会打听你哨子的事的，因为我看你不想别人知道。”
“谢啦，夫人。男人总得有些秘密才行，不然就失去神秘感啦。”
她又紧紧地凑了过去，俩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了。“你的魅力倒是一点都不神秘，我的帕斯汀纳斯勋爵。你是未来国王的挚友，你说什么他都听你的，你还异常地英俊，还非常聪明——考虑到你的出身——而且对于你的爱情，你还有很可爱的想法。”
可能是因为又回到这个狭窄的马车里，也可能是纯粹厌倦了这种调情游戏，毕竟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烦，红眼忽然完全没有了耐心。
“虽然你说的大多都是赞美，但我还是得说，我生气了。”
梅里维尔噘起了嘴巴。“是因为我说你的出身吗？我是不是应该说‘非常有见识’才对？”
“不是。我对自己的故乡很自豪。是最后一句让我不爽。”
“噢？”她顽皮地笑了笑。
但红眼没有回敬笑容。“既然我们在政治上可以公开见诚，那在感情上我也坦白跟你说吧。我十分肯定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其他人容不下。你的每一次不以为然，都是在侮辱她和她为我付出的一切。而侮辱她就是侮辱我。”
梅里维尔看着她好一会儿，目光清澈，但看不出任何表情。“我明白了。”她最后说，“请原谅我误解你了，大人。在我长大的环境里，爱情和婚姻跟男女双方几乎没什么关系。婚姻只是一个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安排。我之前没有完全理解，原来你对那位姑娘的爱相当于否决了我们之间联姻的可能。可惜了，本来联姻对我们都很有好处，而且还很有趣。”
“对不起。”红眼说，“我也觉得那样会很有趣。不过我不能这样做。
我会再见到她的。终有一天。我必须这样相信。”
梅里维尔点点头，默默地和红眼拉开了距离。虽然不想承认，但梅里维尔的体温离开后，红眼心里竟有点失落。
两人沉默地行驶了一段时间，马蹄和车轮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地大。
“我想问啊，帕斯汀纳斯勋爵。”梅里维尔突然说，眼睛望着窗外不停掠过的建筑。“既然你这么爱这个女人，为什么你不直接去找她？”
这个问题她肯定犹豫了很久才敢问出口。梅里维尔已经成为红眼在斯通匹克最喜欢的人了，他不想伤害她，也不想失去这段友谊。所以当她问起来的时候，他不能欺骗她。
“不是所有牢房都是有墙的，翰碧斯特夫人。”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马车里，红眼浑身不舒服。虽然他们在车龙的最前面，但现在也只不过走了一半的路程。红眼想回去王子的马车里了，而且他也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于是，他们在路边停下来，等王子的白金马经过的时候，红眼把头伸出窗外使劲招手。只见尼雅坐在床边，也对红眼挥挥手。
“请求上车啊，大使！”他喊道，声音盖过了车龙的噪声。
“我要让他们停车吗？”尼雅喊回来。
“不用！打开门就行了！”
尼雅不确定地看着他，但还是把门打开了。红眼转过身对翰碧斯特夫人说：“梅里维尔，我……”
“别操心我啦，大人。我也说过了，对我来说，这只一次有趣的交易，不怎么走心。所以你走之后我不会捂住手帕大哭的。”她微微对红眼笑了笑，“而且放心好了，这又不是永别之类的。你我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他很想问她说的这些事是什么，但觉得还是暂时就此罢了。于是，他从两车之间的空隙跳过去，在王子的马车里翻了个筋斗躺在了车厢的地上。他躺在地上好一会儿，冲雷斯顿和尼雅咧开嘴笑。尼雅快乐地笑了，王子也过去把红眼扶了起来。
“竟然能逃脱翰碧斯特的魔爪，而且还没有戴戒指，真不错啊。”雷斯顿说。
红眼浑身抖了一下。“我想我不用再担心这事儿了。”
“你是不是做什么事情冒犯她了？”他问。
“差不多。我告诉她我只会跟我爱的人结婚。显然她以前从来不会这么想。”
“噢。”雷斯顿静静地说。
“她说婚姻对贵族来说只是用来联盟的。”
“不仅贵族是这样，”尼雅说，“虽然我们国家没有贵族，但我们那里的婚姻也经常用来获取政治或经济利益。我自己大概也会和一个政治上的同盟结婚吧，而不是因为爱情。”
“或许两个都可以呢。”雷斯顿静静地说。
红眼的内心直打哆嗦。雷斯顿的爱越来越笨拙、越来越明显了。不过跟往常一样，尼雅处理得相当完美。她微笑着——红眼现在知道，这是她练习过的标准外交笑容——说道：“那就真是天赐良缘了。”既不是认同，也不是否定。奥克邦塔派过来的外交官真的是无可挑剔。红眼眺望着窗外，看着经过的一条条街道。王子的马车排在第二，带头的是皇家先锋马车，上面的士兵全副武装，严阵以待。这样的派头仿佛为整个城市奠定了情绪基调，路上的人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长长的贵族车队慢慢地经过。一想到大家可能会把他归为富翁一类人，红眼就感到很不爽。他一直都想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为的就是要让大家知道他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可惜的是，他所做的一切往往都适得其反。再说了，他的任务是保证尼雅的安全，现在要引起大家的注意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久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聆雨门。城市被一面二十尺的高墙从西到东地围蔽起来。墙体用黑石山的石头建成，能通过这面墙的唯一途径就是走西边的聆雨门，或者东边的清风门。以前在城南还有一扇门叫震雷门，将城镇和繁华的码头和密集的仓库分隔开来。可是几百年前，巴斯特莱纳斯国王认为它影响了贸易和商业的发展，于是把门拆了。城市北边的大门其实叫做星电门，但大家基本上都把它叫作皇宫大门，因为门里面就是皇宫了嘛。
聆雨门很宽敞，容得下两辆马车并排而行。它通常都是关闭的，前后各有一个可升降的精制铁闸。大门坚不可摧，自从几百年前被黑暗法师的军队占领了城市之后，就从来没有被突破过。当然了，自那以后也没有谁真的要突围而入。红眼发现，铁闸并没有好好地保养，到处都锈迹斑斑。而且当铁闸升起来的时候，金属摩擦的声音简直刺耳得难受，红眼不得不刻意控制住自己，才忍住没有伸手捂住耳朵。
“红眼，你没事吧？”尼雅问，“你好像很痛苦。”
“可能他后悔伤了翰碧斯特夫人的心了。”雷斯顿笑着揶揄道。
“她的心才没事呢。”红眼说，“更可能是伤了她的政治大计吧。不过就算是，我想她肯定至少也有两个备用计划，所以我不怎么担心她。”
马车穿过大门，来到广阔的郊外。连绵起伏的草地无边无际，就连红眼也看不到尽头。这里比红眼想象中更空旷，他忽然感到心境平和了许多。他也感到自己非常渺小，但考虑到最近所承受的所有压力，变渺小一点也未尝不是好事。
“奥克邦塔就是这样的吗？”他问尼雅。
“有些地方是。”她眺望着远方，仿佛在想故乡的模样。“奥克邦塔非常大，土地非常广阔。有的地方比这里更加沙石旷野，非常干旱荒芜，可也有它们的魅力。有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只有无穷无尽、参差不齐的山脉。还有的地方覆盖了茂密的森林，在底下走着甚至看不到阳光。”
“这些地方你都去过了？”雷斯顿好奇地问。
尼雅笑了。“如果连自己所代表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怎能代表自己的国家呢？”
“说得好。”雷斯顿的眼里透露出的全是爱慕。
红眼忽然有种冲动想扇他朋友一巴掌。因为他知道，这个王子基本上可以说是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就算他将来也要代表这个国家。
也许红眼应该告诉王子。试着跟他解释，他正在让尼雅处于为难的处境，自己还出尽了洋相。不过他了解他的朋友。不管他怎么解释，雷斯顿的反应都不会太好。他心想，王子啊，都是不喜欢被别人教要怎么做的吧。
车龙缓慢地向西穿过大片草地，一直到下午才来到了海岸。在阳光的照耀下，海水熠熠生辉，在轻柔的海风映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海岸线是大片的沙滩，偶尔有仨俩海鸥过来点缀，还有零零散散的贝壳和海草。
尼雅发出叹息般的声音。“看着大海的景色，真是抚慰人心啊。”
“是吗？”雷斯顿问，有点意外。
“你不是吗？”她反问。
“只是大海而已。”他说，“没什么特别的。”
“啊，殿下啊！”艾切尔说，样子有点苦恼。“虽然不想反驳，但海洋是世界上最令人惊讶的奇迹之一啊！你知道世界上海洋比陆地还要多吗？”
“我想是吧。”雷斯顿说。
“是啊，呃……”艾切尔有点泄气，但仍继续说道：“那你知道海洋之深，我们从来都没到达过它的底部吗？”
“《风暴之书》里说，大海有的地方根本没有底。”雷斯顿说。
“不可能。”艾切尔说，但尼雅瞪了他一眼，他便退缩了。“就是，呃，我是说我不知道有哪一种物理条件可以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雷斯顿笑了。“我发现奥克邦塔的人都非常相信自己的物理科学啊。”
“当然了。”艾切尔说，“那比宗教迷信可靠多了。”
“很抱歉，陛下，艾切尔太多嘴了。”尼雅冷冷地说。
如果可以躲到自己的体内，红眼觉得艾切尔肯定早就这么做了。因为这时候他明显极度害怕尼雅。
“没关系，”雷斯顿说，“虽然我不喜欢生物法师，但如果能看到艾切尔和他们对话的话，我想一定会很有意思的。艾切尔和他们都非常相信自己的科学，但我觉得最好的情况是将两门知识合二为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尼雅，“你同意吗，大使？”
“当然了，殿下。我一直都喜欢合作性的解决方法。”
雷斯顿似乎没注意到那句话背后的紧张。红眼决定了，不管王子怎么看他的建议，下次只有他俩的时候，他一定要告诉王子停止所有关于感情的暗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最终会将尼雅推到一个无处可逃的角落，而且结果对他们两个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车龙调头向北，沿着海岸又走了好几个小时。就算是红眼这么健谈的人，也没法把话题维持得那么久，更何况他们四个人每天都见面，所以当大家都不说话时，马车里的气氛也一点都不尴尬。这时，红眼看见在连绵的沙丘远方，一栋巨大的房子慢慢出现。
“那就是日落海角庄园吗？”红眼问。
王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点了点头。
红眼歪嘴笑了笑，说：“当你说你母后退隐了的时候，这可不是我想象中的景象。”
“真的？”雷斯顿看上去真的很意外。
有时候红眼会忘了王子与世界有多隔绝。他觉得，和皇宫对比起来，日落海角庄园可能有点小，但随着红眼越来越靠近，他这才发现那里不仅比他想象中的陋室大多了，而且大得能让帕斯汀纳斯庄园相形见绌。日落海角庄园坐落在一个狭窄半岛的尾部，虽然只有一层，但几乎把整个半岛都覆盖了。而庄园的房子也很雄伟，它的三面与一个极宽的平台相接，平台伸出海面，远远看去，整个房子仿佛浮在了海面上。
“看啊！”艾切尔忽然在车厢里大喊。他激动地指着窗户外面，喊道：“是信天翁！”说完连忙抽出素描本，埋头画了起来。
“你们国家很少见到这种鸟吗？”红眼问。
“非常少。”尼雅说，“它们一年只会在南海岸出现一次。”
“就没了？”雷斯顿问。
“很久以前，我们就是因为它们才知道风暴帝国的存在的，虽然我们那时候不知道它叫什么。我们只知道，如果有鸟从南方来，那就意味这南方肯定有陆地让它们栖息。”她哀伤地笑了笑，“当然了，我们不知道信天翁能飞多远，所以也不知道你们离我们有多远。将近有一百年来，我们一直有探险队南下大南海，就是你们所说的黑暗之海。有的探险队回来了，但损失了一半船员，却什么也没找到。其他的就完全没了音讯。”
“有什么改变了？”红眼问，“我的意思是，你们能过来了。”
“我们的船改良了，保存食物的方法也有了进步。我们现在可以保存食物和饮用水一年不变坏。”
“真的？”红眼扭头问雷斯顿，“我们可以吗？”
雷斯顿摇了摇头。
“那我们有没有尝试过去奥克邦塔啊？”红眼又问。
“据我所知没有。”雷斯顿说，“至少我父皇继位之后没有。他接纳了生物法师提的建议，认为奥克邦塔很危险，应该避免。”他抱歉地对尼雅笑了笑。
“希望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可以改变这个误解吧。”尼雅说。
“当然了，”雷斯顿继续说，“帝国的北边境还有那个守护者。我想它不仅把奥克邦塔挡在外面，而且也把我们困在里面了。”
“所以说真的有守护者？”尼雅问。虽然她的语气很正常，但红眼隐隐感到这句话的背后的含义远不只这些。
“得了吧，大使。”艾切尔说，“一只海怪？怎么——”
尼雅用他们的语言对艾切尔说了什么。红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的口吻很严厉，艾切尔也马上闭嘴了。
“很抱歉，殿下。”尼雅用更平和的语气说，“我还在处理艾切尔对外族文化的过度反应。”
“其实没关系的。”雷斯顿说，“连我们的老百姓也很难相信守护者是真的，直到他们亲眼看到。”
“那你见过它吗？”尼雅问。
“见过几次。”王子平静地说，目光移向窗外，“不过我没见过它出过海面，所以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它是一个怪物，比最巨型的鲸鱼还要大。而且它还异常地狡猾。它可以知道人在船里面，所以它会把船身像鸡蛋一样捏碎，然后用它那长长的触角伸到船里，把那些不幸的人一个一个挖出来，再张开血盆大口吞到它的肚子里。”
红眼吓得发起抖来。“你说故事也不赖嘛，殿下。”
“我希望它真的就只是个故事。”雷斯顿说，“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它出现在我们的大海里。我们还自欺欺人地认为皇家海军是海上最强大的力量，可是一旦和这头生物法师的怪物对比起来，我们的海军真的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