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昨天晚上和哥哥的碰面让内特尔斯有了一点心理上的优势。她知道，这点优势在拿下莎恩的时候肯定能派上用场。可是，那也让她变得对别人没那么客气了。不过打从一开始她对别人就不怎么客气。
“你真的要我留在这里吗？”菲勒问，坐在那里看着内特尔斯用一块磨石认真地打磨锁链刀。
“别傻了，小菲。你穿着这个东西怎么潜行？”她踢了踢菲勒的脚套。
“也是。好吧。”
其他人都准备好了。房间里弥漫着寂静而渴望的紧张气息。现在刀都磨好了，勒绳都卷好了，飞镖也上好毒了。菲勒看着大家，垂头丧气。把菲勒留下来，内特尔斯感到有点内疚。
“对不起了，菲勒，但是只能这样了。”
“我知道。”
“不过。”她把锁链刀别到大腿上，伸出手搭在菲勒宽厚的肩膀上。
“反正我也需要你在这里。”
他小心地看着她。“你只是说说而已。”
“不。我说真的。我需要有人留意米克的动向。他一定在密谋什么。
可能会趁我离开的时候采取行动，所以我必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等我回来的时候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其实她早就安排了托诗和米桑迪干这活儿了，不过她不能让可怜的老菲勒无所事事地坐着。
“这也是有可能的，对吧？”菲勒承认。
“我们的行动非同小可啊，兄弟。我又不能分身，而且你是我的二把手啊，我说的没错吧？”
“当然了，内蒂。”
“所以我不在的时候就靠你了。”
“没问题。”
“谢谢了，菲勒。我欠你一个人情。”内特尔斯搓了搓他的肩膀，又开始磨起刀来。指挥大家做事的感觉很奇怪。她看过红眼这样做过无数次，有时候自己也帮他做事，但她自己就从来没有指挥过别人。而且这比她想象中容易多了。这是好事，因为如果她真的要拿下圆环的话，她必须得习惯领导别人。
等太阳下山之后，内特尔斯和她的人跟菲勒道了再见，便向锤子角进发。他们一共有十一个人。内特尔斯和帅哥亨尼、双胞胎走在前面，后面是灰头盖维斯，菲斯帝，瘟鸡珀克西、精瘦男思林和蛇脚男思内菲特，雷迪雅芝和海特伯克斯先生。
在路上，他们经过了三杯舞厅。那里的窗户和门敞开着，就像尸体的头部一样。
“没有人搬进去吗？”她问亨尼。
“怎么可能搬进去。里面可是死了个生物法师啊。”
“我知道啊。我们的暗淡·希望一刀砍下他头的时候，我也在场。”
“就是咯。大伙儿认为生物法师死的地方会闹鬼，而且是最恶毒的那种。”
“胡说八道。”
“那你是想搬进去咯？”亨尼问。
“我才不去德廉的地方。基调不对。”
“我说了吧？生物法师也好，德廉也罢。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每个人都觉得这个地方不好。”
等他们经过之后，内特尔斯说：“不过，那里是我和红眼相遇的地方啊。所以我想也没那么坏吧。”
“我一直都想问啊，内蒂。”亨尼看了看双胞胎，后者也鼓励性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回头对内特尔斯说：“菲勒说你和希望正在想办法把红眼从生物法师的手里救出来，是真的吗？我是说……一个人被生物法师抓走了还能回来吗？”
内特尔斯沉默地走了一阵。“别告诉菲勒，或者其他任何人。老实说，我不知道。”
“那过去一年你为什么还要和她一起出海？”斯丁问。
“我乘上海怪猎人号不是为了红眼，而是为了希望。”
“为什么？”布林默问，“她又不是圆环人。”
“她比圆环好。我曾经也以为自己是。”
“但你回来了。”亨尼指出。
“是啊。觉得自己想错了呗。”
“哪个方面？”
内特尔斯没有回答。事实是，她自己也不确定。她只知道回来之后感觉有多么好，感觉有多么对。领导着自己的团队，了解每一条街，就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一样。也许确实是她的一部分。就像她跟托诗说的，她去了帝国那么多地方，就为了找一个“更好”的自己。但直到她回家后她才找到，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们在一个叫麻子屋的地方和帕拉他们会合。内特尔斯不是很了解锤子角，不知道等着他们的什么。那个坟屋原来是一个被烧焦的大楼地基，看上去就像在里面爆炸过一样。大楼正面的墙有的还立着，包括门框，但墙砖和横梁都已经被烧黑了，到处都是裂痕。天花板和其余的墙都没有了，地板也几乎不见了，下面的土地露了出来，像长满了麻子一样。大概这就是麻子屋名字的由来吧，内特尔斯想。
“妈呀，”亨尼喃喃道，“什么样的炸弹才能把房子破坏成这样啊？”
“不是炸弹，是一个制毒室。”帕拉和他的手下在麻子屋的隐蔽处走了出来。“之前有人想自己制造点珊瑚香出来，结果出岔子了。”
“我就知道。”灰头盖维斯说。
双方的人都紧绷着，谁都不相信谁。内特尔斯简直都能闻到这种气氛了。为了让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她走过去，一把把帕拉拥进怀里。“很高兴见到你，帕拉。”
“哎呀，哎呀。”帕拉低声说，“这是不是说我可以叫你——”
“别得寸进尺。”然后她转过身对她的人说，“我们没时间跟你们闹矛盾。天亮之前，我就要莎恩和她的手下人头落地，还要把她一半的枪拿来。懂木？”
每个人都点点头。
“莎恩的领地在锤子角的东部。”帕拉说，“她到处都安排了哨兵，都是有枪的。她的大本营就是海面上的一个小磨坊。”
“你和你的人从北面往下攻，我和我的人就从南边往上打。我们一路上要把哨兵干掉，没收他们的武器。等我们在磨坊会合的时候，我们就有了足够的火力和莎恩抗衡了。”
帕拉点点头。“记住你答应过我的。”
“好。”内特尔斯又对她的团队说，“莎恩是一个白头发的独眼老女人。谁都不能动她一根头发。她把锤子角出卖给了生物法师，那就让锤子角来处理她。我们要的只是枪，懂木？”
“有一个问题。”瘟鸡珀克西说，声音听起来更像在咆哮。跟平常一样，她穿着一件破烂的棕色和绿色的长袍，凌乱的厚厚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我们可以拿战利品吗？”
内特尔斯叹了口气。“只要你不拖后腿就没关系。”
“战利品？”帕拉不解地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内特尔斯说。
内特尔斯把她的人分成三个小分队，亨尼带着双胞胎还有雷迪雅芝一队。他知道灰头盖维斯很可靠，所以她让他带着小神拳菲斯帝、精瘦男思林，还有蛇脚男思内菲特。剩下的瘟鸡珀克西和海特伯克斯先生由她自己带队。倒不是说她不相信他们，只是他们有点……奇葩，不能让他们在这个毫无戒心的社区里放任自由。
进入莎恩的领地后，内特尔斯他们很快就遇到了第一个哨兵。那是一个站在街角的女人，手里扛着一支步枪，腰里还别着一把手枪。有如此齐全的装备，很容易让人变得过于自信。当珀克西把剃刀架在她的喉咙时，那女人甚至都没注意到。珀克西干脆利落地一刀割破她的喉咙，接着抽出一把树剪，剪下了她的一根手指。
“见鬼。”内特尔斯一边把枪没收，一边抱怨，“你起码可以等她死了再做吧。”
瘟鸡珀克西咧开嘴笑，“只是充分利用时间而已。是你让我别拖你后腿的。”
“她说得有道理。”海特伯克斯先生穿着一件深黑色大衣，白色衬衫，黑色领结。他目无表情，黑色的高帽下看不出一点情绪。
“说得好像你懂似的。”内特尔斯说。
海特伯克斯耸了耸肩，一脸漠不关心。
“好了，继续前进。”内特尔斯说。
过了一会儿，他们发现了另一个哨兵。他正坐在二楼的窗户上，双脚从窗台垂下来，步枪搁在大腿上。
“我的。”海特伯克斯先生说。
他绕了一个大圈，然后自远端逐渐靠近，直到来到哨兵的正下方。
他踏上了一楼的窗台，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一根针插到哨兵的脚踝。接着他退回地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哨兵突然大喊起来，抓住忽然抽筋的腿，从二楼摔到了坚硬的鹅卵石街上。海特伯克斯先生迅速地飞过去，娴熟地在哨兵的脖子和肩膀各插了一根针。
“啊，我太喜欢看他做这事了。”珀克西轻声对内特尔斯说，两人正躲在附近的货车后面看着。
哨兵似乎立即不动了，整个人躺在地上不住地发抖，眼睛看着海特伯克斯的每一个动作，神情极度恐惧。
“看到没，他人是动不了了，但眼睛还看得见，还会有感觉。”珀克西对内特尔斯说。
海特伯克斯蹲了下来，低头看着哨兵，仿佛在考虑要怎么处置他。
“我以前以为那只是普通的针，只是他知道应该插在那些特别的部位。”瘟鸡珀克西说，“我猜不只这样。为了确保得到他想要的效果，他把自制的毒药涂到针上。不是致命的，只是为了让人动不了。海先生啊，他不喜欢吵闹。”
哨兵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但喊不出来。海特伯克斯先生站起来，接着不慌不忙地踩到哨兵的喉咙上，直到他再也动弹不得。
瘟鸡珀克西搓了搓鼻子，然后对内特尔斯抛了个媚眼。“看着真正的艺术家工作是不是觉得很畅快呢？”
内特尔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人了。看来在她离开的这一年里，他俩甚至变本加厉了很多。她要阻止虐待狂哥哥拿下圆环，自己却叫了两个虐待狂来当帮手，这感觉很不对。他知道希望不会赞同她的做法。这让她感到非常烦。
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莎恩的大本营，哨兵的人数也越来越多，经常都是两三个人一起把守阵地。对付其中一对哨兵时，海特伯克斯先生就这样直接向他们走过去。看到他那冷漠的表情，合身的衣服，还有幽灵般的行动，两个哨兵愣了一下。就是这一愣，让内特尔斯和珀克西从侧面发起了伏击。另外有三个士兵，他们在巷子里靠得太紧了，瘟鸡珀克西从屋顶跳下去，一招把三人全都解决了。
“这帮人一点都不上心。”珀克斯说着，把每个人的手指剪了下来。
“可能是被胜利冲昏了脑袋吧。”海特伯克斯说，“我们可不能这样。”
“你说的没错，海先生。”珀克斯说。
“你拿这些手指要干吗啊？”内特尔斯问。
“嗯，我会用它们来做点玩意儿。”
“做什么玩意儿？”
“大多是雕塑啊，首饰啊之类的。我有一个艺术家的心啊，知道吗。
应该出生在银背镇才是的，哎。”
“我见过她的作品。”海特伯克斯说，“挺精致的。”
“每一件作品都有属于它们的独特记忆，”珀克西说，“每一次杀戮都是独一无二的，知道吗。”
内特尔斯想起刚才告诉帕拉不要深究战利品的事。她之前也只是听说过手指的事，但没想到会这么复杂。这么……离谱。而且她预感到这两个人只会越陷越深。叫他们过来明显是个错误。可惜现在已经太晚了。不过等他们安全地把枪带回天堂圆环，她一定会告诉这两个人，她不再需要他们的帮助了。希望他们不要怀恨在心，可以和平地离开。虽然他们是很扭曲，但如果仅仅因为不喜欢就把自己的队友杀掉，这种行为在圆环是不被认可的。
他们继续向莎恩的大本营进发，留下一堆尸体在身后。内特尔斯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真是无比强大，但等他们到达磨坊的时候，她感到有点恶心。
帕拉和他的手下已经等在那儿了，灰头盖维斯他们一队也是。过了一会儿，亨尼他们队也来了。
“前门没有守卫。”内特尔斯观察了周围之后说。
“她为什么要把兵力分得那么散，反而连前面也不派人把守？”亨尼问，“这说不过去啊。”
“她和生物法师合谋也同样说不过去。不过她就是这样做了。”帕拉说。
他们把一路上没收的枪分给每一个人。
“我们就这么冲进去？”盖维斯问。
“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打开。”海特伯克斯先生说。
一想到海特伯克斯的开锁技巧几乎有红眼那么好，内特尔斯就觉得很焦躁。像他这样的人居然可以随心所欲地打开任意一扇门，她觉得非常不妥。
打开门之后，他们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只有一两个人，但都被当场开枪打死了。其他人则躲在厨房里，把搬得动的东西都用来堵住门口。精瘦男斯灵把一个小型炸药包安到门上，正准备把门炸开。这时，莎恩从楼梯上下来了，一次走两级阶梯。
“够了！”她喊道。
盖维斯本能地用枪指着她，但内特尔斯把枪口打到一边。
“注意你的行为！”她怒吼道，“在这里我们是客人！”
帕拉对内特尔斯感激地点点头，然后站了出来，双手轻轻握着他的长矛。
“莎恩。”
“帕拉。”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我想这就是我的审判了吧。一直就希望是你。西格简直是不可理喻。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去做，你能放了我的兄弟吗？”
“不止。我还会给他们留一个位置。”帕拉说。
“真慷慨，谢啦。他们没做错什么，全都是我的错。现在，你想怎么样？”
帕拉伸出长矛。“我想要把尊重赢回来。和我决斗吧。”
“真是光明磊落。你大可以一枪打死我的。”她从背后的鞘里拔出两把短剑。
“在开始之前，我必须要知道为什么。”
她露出忧伤的微笑。“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和生物法师勾结？”
“他们答应我，如果我不插手德廉的事，他们就会给我足够的枪拿下整个锤子角。我拒绝了。所以他们就绑架了我的妹妹，要挟我只要不掺和德廉的事，他们就不杀她。除此之外，我还得每个月给他们一个人做实验。”她苦笑着说。
“那他们守承诺了吗？”帕拉问。
她的笑容消失了。“算是吧。他们确实有把枪给我。还放了我的妹妹。甚至还是活的。”她使劲摇了摇头，苦涩的笑容又爬上了她那薄薄的嘴巴。“可是他们……把她的皮肤和骨头都拿掉了。当他们把我妹妹还回来的时候，她被不知道是什么溶液泡在一个玻璃箱里，放在推车上推了过来。他们教我怎样一种那种溶液，加到玻璃箱里就能给她吸收。他们还说，她可以这样活一辈子。”
她低头盯着短剑好一会儿。
“我认为这根本不是生命，于是我一剑插到她的心脏，告诉那帮生物法师我不干了。可他们说，不管我帮不帮忙，他们都会把人带走。”
“所以你才会把哨兵分掉那么散。”内特尔斯说，“你不是要保护自己。你是在保护你的人。”
莎恩盯着内特尔斯，然后又看了看帕拉。“又和圆环的人合作了？”
“时代变了。”他说。
“有非常严重的事情要发生了。”内特尔斯说，“相比起来，社区斗争都显得微不足道。相信我，生物法师的阴谋才刚刚开始！”
“不，我应该活不到那一天了。”莎恩说，“来吧，帕拉。开始吧。”
“我不想杀你。”帕拉平静地说，“特别是知道细节之后。可是锤子角的正义必须要得到伸张。”
莎恩一个箭步冲出去，其速度之快让内特尔斯感到吃惊。她把双剑举过头顶，狠狠地往帕拉身上刺，帕拉差一点就没来得及挡下来。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但她战斗时却拼尽全力，一点放水的意思也没有。她的攻击如此迅猛，帕拉有好几次都没防下来。但几个来回之后，谁更胜一筹一眼就看出来了，莎恩完全不是帕拉的对手。帕拉挥舞着长矛，像甩鞭子一样击中了莎恩的手，力量之大让沙恩的手当场骨折，短剑也被甩到了地上。看着帕拉决斗真的是一种荣幸。能把优雅与力量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世界上绝无仅有。他时而转动长矛，时而绕着长矛旋转，时而俯身潜到长矛下面。他们就像一对舞伴，在战斗中翩翩起舞。能和武器结合得如此完美，除了帕拉之外，内特尔斯只知道希望。
莎恩已完全处于下风，失去了一只手已让她无法防御。这时，帕拉抓准了机会，用尽全力地把长矛刺了出去。这是他的最后一击，威力之大让长矛干净利落地刺穿了莎恩的身体。莎恩紧紧抓住胸前的矛柄，不住地颤抖。她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倒在了地上。
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默不做声，心怀尊敬地站着。莎恩的死亡有一种力量。高贵。内特尔斯暗暗决定，以后她也要这样死去。干脆，勇敢，而且是死在她尊敬的人的手上。
太阳慢慢地从房子的背后慢慢升起，内特尔斯和同伴们把足够一个营皇兵使用的枪支弹药用帆布包起来，扛在肩上，出发回天堂圆环。
“首胜啊，内蒂。”亨尼说，“你有什么感觉？”
“棒极了。”她瞟了一眼海特伯克斯先生和瘟鸡珀克西，“在走下一步之前也许要调整一下。不过总的来说，这次行动跟我预料中一样。”
“我觉得你成了，内蒂。”布林默说，“一个能保护圆环的领袖。”
“谢啦，布林。”
“我也觉得。”斯丁说，“我本来也要这么说的，只是没机会而已。”
内特尔斯笑了。“知道了。好了，赶紧吧。等我们把这些枪安全地带回庄园再来庆祝吧。”
“你觉得菲勒会妒忌吗？”亨尼问。
“我也不想把他留在后方，可是没办法。他的脚太响了，还没到锤子角我们就会暴露了。哎，那就让他第一个来挑枪，这样会让他感觉好点儿吧。”
“应该会的。”亨尼说。
晚上的苹果林庄园有一种黑暗阴沉的气氛。但到了早上，在天堂圆环温柔的晨曦中，你能瞥见它过去辉煌的痕迹。两根宏伟的圆柱立在前门撑起了二楼阳台。大宅两旁曾经是一个壮丽的花园，现在只剩下烂泥和杂草。大宅的三楼只有下面两层楼的一半宽度，屋顶两个角各有一只石雕海豹，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可怕的牙齿。虽然时代久远，也可能正是因为这样，苹果林庄园应该是天堂圆环最好的建筑了。至少内特尔斯一直这么认为。可是那一天早上，她对庄园的印象彻底地、永远地破灭了。
菲勒四肢张开，被一条粗铁链绑在两根圆柱之间。他全身都布满了刀伤和瘀伤，斑斑血迹早已干涸。他的头发也被烧掉了一半，裸露出一片片被烤焦的头皮。他的下腹部有道切开的伤口，还不住地往外滴血。
或许他死了对他来说反而是种恩赐。
“噢，天啊。”亨尼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天啊，菲勒……”
内特尔斯抬头盯着那具尸体，她最好的一个朋友的尸体，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的内心突然泛起一阵酸酸的感觉……放弃。
她战斗得那么努力，战斗了那么多年，她几乎忘了为什么要给自己起内特尔斯这个名字。她的本名是萝思，而随着她的性格慢慢彰显，她也渐渐有了名号：荆棘玫瑰。虽然美丽，但只可远观，不可触碰。就因为这样，她妈妈才把她引荐给大力士吉克斯。后来她长大点了，她的爸爸竟然想碰她，这可是大错特错。最后他落得了被叉子插伤大腿的下场。从此之后，她的爸爸就只挑些更保险的事来做，例如打她的妈妈，替吉克斯收债。
“放他下来。”她静静地说。
亨尼和双胞胎连忙跑上去，着手解开绑在圆柱上的锁链。内特尔斯静静地看着他们把菲勒的尸体轻轻地放到地上。这么小心翼翼挺蠢的，真的。弄得好像菲勒还能有什么感觉似的。不。菲勒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事了。
当时看着爸爸被打死的时候，内特尔斯其实没什么感觉。毕竟他本来就站错了队伍。当时，他和吉克斯的手下一直想对码头征收不合理的“税”。那些码头工人本来就已经够穷了，后来他们终于受够了，于是开始反抗。这样做完全说得过去。接着内特尔斯的妈妈也被逮到了。她一直在劝大家冷静下来，再一起商量解决方法，这是她的一贯作风。但那时已经太晚了，人们不想再商量任何事。于是，每一个圆环人都认识的老相好——黑暗的狂怒疯狂来袭，将内特尔斯的妈妈淹没在雨点般的拳脚之中。当内特尔斯看着别人把妈妈的脑袋都踢扁了的时候，她曾想过要哭。但意外的是，她发现自己哭不出来。她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也拒绝了为爸爸流泪的原因。可是米克，和内特尔斯正好相反，则大哭了好久好久。
几年之后，当她开始在天堂一角工作的时候，她就取了内特尔斯这个名字。那里是她仅有的最像家的地方了，所以她从来都不想离开。所以当莫告诉她，如果她想继续留在那里的话，就必须把身上的刺都拔掉时，她干脆决定从头开始。虽然她的暴脾气还会让人头痛，但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刺痛了。当时她真的以为只要换一个名字，改一改习惯，就能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虽然不能马上就变，但最终也会的。甚至在和希望出海时，她还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变了。
可是当她回到这里，圆环便时刻提醒着她真正的自己究竟是谁，可谓一刻钟都不浪费。她已经不想再反抗了。不想再做大家都希望她成为的那个人了。希望，红眼，莫，全都是。人的本性是不可能改变的，它总会找到机会回来，而每一次回来都更深刻。
她在菲勒的尸体旁跪下来，轻轻地抚摸着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他从来都不是英俊的人，但他长了一张可靠的脸。可靠的好菲勒啊。从来不会出岔子。需要他的时候永远都在身边。不需要他的时候永远都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死是不是因为她把他留下来了？
不，当然不是。她留他下来是为了保护他。如果真要责怪，也怪她之前没有把哥哥杀死。她决定了，这个错误一定要改过来。因为回应如此非人的不义只有这一种方法。一旦迈出那一步，她就回不来了。但她也不打算回头。她已经厌倦了逃避自己了。
“抬他进去，擦干净身体，帮他穿上衣服。”
伙伴们二话不说，迅速行动起来。这时，内特尔斯转过身对瘟鸡珀克西和海特伯克斯先生说：“你们俩，跟我来。”
瘟鸡珀克西和海特伯克斯先生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便连忙跟着内特尔斯走过菲勒的尸体，走进了大宅。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你真的要我留在这里吗？”菲勒问，坐在那里看着内特尔斯用一块磨石认真地打磨锁链刀。
“别傻了，小菲。你穿着这个东西怎么潜行？”她踢了踢菲勒的脚套。
“也是。好吧。”
其他人都准备好了。房间里弥漫着寂静而渴望的紧张气息。现在刀都磨好了，勒绳都卷好了，飞镖也上好毒了。菲勒看着大家，垂头丧气。把菲勒留下来，内特尔斯感到有点内疚。
“对不起了，菲勒，但是只能这样了。”
“我知道。”
“不过。”她把锁链刀别到大腿上，伸出手搭在菲勒宽厚的肩膀上。
“反正我也需要你在这里。”
他小心地看着她。“你只是说说而已。”
“不。我说真的。我需要有人留意米克的动向。他一定在密谋什么。
可能会趁我离开的时候采取行动，所以我必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等我回来的时候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其实她早就安排了托诗和米桑迪干这活儿了，不过她不能让可怜的老菲勒无所事事地坐着。
“这也是有可能的，对吧？”菲勒承认。
“我们的行动非同小可啊，兄弟。我又不能分身，而且你是我的二把手啊，我说的没错吧？”
“当然了，内蒂。”
“所以我不在的时候就靠你了。”
“没问题。”
“谢谢了，菲勒。我欠你一个人情。”内特尔斯搓了搓他的肩膀，又开始磨起刀来。指挥大家做事的感觉很奇怪。她看过红眼这样做过无数次，有时候自己也帮他做事，但她自己就从来没有指挥过别人。而且这比她想象中容易多了。这是好事，因为如果她真的要拿下圆环的话，她必须得习惯领导别人。
等太阳下山之后，内特尔斯和她的人跟菲勒道了再见，便向锤子角进发。他们一共有十一个人。内特尔斯和帅哥亨尼、双胞胎走在前面，后面是灰头盖维斯，菲斯帝，瘟鸡珀克西、精瘦男思林和蛇脚男思内菲特，雷迪雅芝和海特伯克斯先生。
在路上，他们经过了三杯舞厅。那里的窗户和门敞开着，就像尸体的头部一样。
“没有人搬进去吗？”她问亨尼。
“怎么可能搬进去。里面可是死了个生物法师啊。”
“我知道啊。我们的暗淡·希望一刀砍下他头的时候，我也在场。”
“就是咯。大伙儿认为生物法师死的地方会闹鬼，而且是最恶毒的那种。”
“胡说八道。”
“那你是想搬进去咯？”亨尼问。
“我才不去德廉的地方。基调不对。”
“我说了吧？生物法师也好，德廉也罢。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每个人都觉得这个地方不好。”
等他们经过之后，内特尔斯说：“不过，那里是我和红眼相遇的地方啊。所以我想也没那么坏吧。”
“我一直都想问啊，内蒂。”亨尼看了看双胞胎，后者也鼓励性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回头对内特尔斯说：“菲勒说你和希望正在想办法把红眼从生物法师的手里救出来，是真的吗？我是说……一个人被生物法师抓走了还能回来吗？”
内特尔斯沉默地走了一阵。“别告诉菲勒，或者其他任何人。老实说，我不知道。”
“那过去一年你为什么还要和她一起出海？”斯丁问。
“我乘上海怪猎人号不是为了红眼，而是为了希望。”
“为什么？”布林默问，“她又不是圆环人。”
“她比圆环好。我曾经也以为自己是。”
“但你回来了。”亨尼指出。
“是啊。觉得自己想错了呗。”
“哪个方面？”
内特尔斯没有回答。事实是，她自己也不确定。她只知道回来之后感觉有多么好，感觉有多么对。领导着自己的团队，了解每一条街，就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一样。也许确实是她的一部分。就像她跟托诗说的，她去了帝国那么多地方，就为了找一个“更好”的自己。但直到她回家后她才找到，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们在一个叫麻子屋的地方和帕拉他们会合。内特尔斯不是很了解锤子角，不知道等着他们的什么。那个坟屋原来是一个被烧焦的大楼地基，看上去就像在里面爆炸过一样。大楼正面的墙有的还立着，包括门框，但墙砖和横梁都已经被烧黑了，到处都是裂痕。天花板和其余的墙都没有了，地板也几乎不见了，下面的土地露了出来，像长满了麻子一样。大概这就是麻子屋名字的由来吧，内特尔斯想。
“妈呀，”亨尼喃喃道，“什么样的炸弹才能把房子破坏成这样啊？”
“不是炸弹，是一个制毒室。”帕拉和他的手下在麻子屋的隐蔽处走了出来。“之前有人想自己制造点珊瑚香出来，结果出岔子了。”
“我就知道。”灰头盖维斯说。
双方的人都紧绷着，谁都不相信谁。内特尔斯简直都能闻到这种气氛了。为了让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她走过去，一把把帕拉拥进怀里。“很高兴见到你，帕拉。”
“哎呀，哎呀。”帕拉低声说，“这是不是说我可以叫你——”
“别得寸进尺。”然后她转过身对她的人说，“我们没时间跟你们闹矛盾。天亮之前，我就要莎恩和她的手下人头落地，还要把她一半的枪拿来。懂木？”
每个人都点点头。
“莎恩的领地在锤子角的东部。”帕拉说，“她到处都安排了哨兵，都是有枪的。她的大本营就是海面上的一个小磨坊。”
“你和你的人从北面往下攻，我和我的人就从南边往上打。我们一路上要把哨兵干掉，没收他们的武器。等我们在磨坊会合的时候，我们就有了足够的火力和莎恩抗衡了。”
帕拉点点头。“记住你答应过我的。”
“好。”内特尔斯又对她的团队说，“莎恩是一个白头发的独眼老女人。谁都不能动她一根头发。她把锤子角出卖给了生物法师，那就让锤子角来处理她。我们要的只是枪，懂木？”
“有一个问题。”瘟鸡珀克西说，声音听起来更像在咆哮。跟平常一样，她穿着一件破烂的棕色和绿色的长袍，凌乱的厚厚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我们可以拿战利品吗？”
内特尔斯叹了口气。“只要你不拖后腿就没关系。”
“战利品？”帕拉不解地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内特尔斯说。
内特尔斯把她的人分成三个小分队，亨尼带着双胞胎还有雷迪雅芝一队。他知道灰头盖维斯很可靠，所以她让他带着小神拳菲斯帝、精瘦男思林，还有蛇脚男思内菲特。剩下的瘟鸡珀克西和海特伯克斯先生由她自己带队。倒不是说她不相信他们，只是他们有点……奇葩，不能让他们在这个毫无戒心的社区里放任自由。
进入莎恩的领地后，内特尔斯他们很快就遇到了第一个哨兵。那是一个站在街角的女人，手里扛着一支步枪，腰里还别着一把手枪。有如此齐全的装备，很容易让人变得过于自信。当珀克西把剃刀架在她的喉咙时，那女人甚至都没注意到。珀克西干脆利落地一刀割破她的喉咙，接着抽出一把树剪，剪下了她的一根手指。
“见鬼。”内特尔斯一边把枪没收，一边抱怨，“你起码可以等她死了再做吧。”
瘟鸡珀克西咧开嘴笑，“只是充分利用时间而已。是你让我别拖你后腿的。”
“她说得有道理。”海特伯克斯先生穿着一件深黑色大衣，白色衬衫，黑色领结。他目无表情，黑色的高帽下看不出一点情绪。
“说得好像你懂似的。”内特尔斯说。
海特伯克斯耸了耸肩，一脸漠不关心。
“好了，继续前进。”内特尔斯说。
过了一会儿，他们发现了另一个哨兵。他正坐在二楼的窗户上，双脚从窗台垂下来，步枪搁在大腿上。
“我的。”海特伯克斯先生说。
他绕了一个大圈，然后自远端逐渐靠近，直到来到哨兵的正下方。
他踏上了一楼的窗台，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一根针插到哨兵的脚踝。接着他退回地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哨兵突然大喊起来，抓住忽然抽筋的腿，从二楼摔到了坚硬的鹅卵石街上。海特伯克斯先生迅速地飞过去，娴熟地在哨兵的脖子和肩膀各插了一根针。
“啊，我太喜欢看他做这事了。”珀克西轻声对内特尔斯说，两人正躲在附近的货车后面看着。
哨兵似乎立即不动了，整个人躺在地上不住地发抖，眼睛看着海特伯克斯的每一个动作，神情极度恐惧。
“看到没，他人是动不了了，但眼睛还看得见，还会有感觉。”珀克西对内特尔斯说。
海特伯克斯蹲了下来，低头看着哨兵，仿佛在考虑要怎么处置他。
“我以前以为那只是普通的针，只是他知道应该插在那些特别的部位。”瘟鸡珀克西说，“我猜不只这样。为了确保得到他想要的效果，他把自制的毒药涂到针上。不是致命的，只是为了让人动不了。海先生啊，他不喜欢吵闹。”
哨兵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但喊不出来。海特伯克斯先生站起来，接着不慌不忙地踩到哨兵的喉咙上，直到他再也动弹不得。
瘟鸡珀克西搓了搓鼻子，然后对内特尔斯抛了个媚眼。“看着真正的艺术家工作是不是觉得很畅快呢？”
内特尔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人了。看来在她离开的这一年里，他俩甚至变本加厉了很多。她要阻止虐待狂哥哥拿下圆环，自己却叫了两个虐待狂来当帮手，这感觉很不对。他知道希望不会赞同她的做法。这让她感到非常烦。
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莎恩的大本营，哨兵的人数也越来越多，经常都是两三个人一起把守阵地。对付其中一对哨兵时，海特伯克斯先生就这样直接向他们走过去。看到他那冷漠的表情，合身的衣服，还有幽灵般的行动，两个哨兵愣了一下。就是这一愣，让内特尔斯和珀克西从侧面发起了伏击。另外有三个士兵，他们在巷子里靠得太紧了，瘟鸡珀克西从屋顶跳下去，一招把三人全都解决了。
“这帮人一点都不上心。”珀克斯说着，把每个人的手指剪了下来。
“可能是被胜利冲昏了脑袋吧。”海特伯克斯说，“我们可不能这样。”
“你说的没错，海先生。”珀克斯说。
“你拿这些手指要干吗啊？”内特尔斯问。
“嗯，我会用它们来做点玩意儿。”
“做什么玩意儿？”
“大多是雕塑啊，首饰啊之类的。我有一个艺术家的心啊，知道吗。
应该出生在银背镇才是的，哎。”
“我见过她的作品。”海特伯克斯说，“挺精致的。”
“每一件作品都有属于它们的独特记忆，”珀克西说，“每一次杀戮都是独一无二的，知道吗。”
内特尔斯想起刚才告诉帕拉不要深究战利品的事。她之前也只是听说过手指的事，但没想到会这么复杂。这么……离谱。而且她预感到这两个人只会越陷越深。叫他们过来明显是个错误。可惜现在已经太晚了。不过等他们安全地把枪带回天堂圆环，她一定会告诉这两个人，她不再需要他们的帮助了。希望他们不要怀恨在心，可以和平地离开。虽然他们是很扭曲，但如果仅仅因为不喜欢就把自己的队友杀掉，这种行为在圆环是不被认可的。
他们继续向莎恩的大本营进发，留下一堆尸体在身后。内特尔斯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真是无比强大，但等他们到达磨坊的时候，她感到有点恶心。
帕拉和他的手下已经等在那儿了，灰头盖维斯他们一队也是。过了一会儿，亨尼他们队也来了。
“前门没有守卫。”内特尔斯观察了周围之后说。
“她为什么要把兵力分得那么散，反而连前面也不派人把守？”亨尼问，“这说不过去啊。”
“她和生物法师合谋也同样说不过去。不过她就是这样做了。”帕拉说。
他们把一路上没收的枪分给每一个人。
“我们就这么冲进去？”盖维斯问。
“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打开。”海特伯克斯先生说。
一想到海特伯克斯的开锁技巧几乎有红眼那么好，内特尔斯就觉得很焦躁。像他这样的人居然可以随心所欲地打开任意一扇门，她觉得非常不妥。
打开门之后，他们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只有一两个人，但都被当场开枪打死了。其他人则躲在厨房里，把搬得动的东西都用来堵住门口。精瘦男斯灵把一个小型炸药包安到门上，正准备把门炸开。这时，莎恩从楼梯上下来了，一次走两级阶梯。
“够了！”她喊道。
盖维斯本能地用枪指着她，但内特尔斯把枪口打到一边。
“注意你的行为！”她怒吼道，“在这里我们是客人！”
帕拉对内特尔斯感激地点点头，然后站了出来，双手轻轻握着他的长矛。
“莎恩。”
“帕拉。”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我想这就是我的审判了吧。一直就希望是你。西格简直是不可理喻。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去做，你能放了我的兄弟吗？”
“不止。我还会给他们留一个位置。”帕拉说。
“真慷慨，谢啦。他们没做错什么，全都是我的错。现在，你想怎么样？”
帕拉伸出长矛。“我想要把尊重赢回来。和我决斗吧。”
“真是光明磊落。你大可以一枪打死我的。”她从背后的鞘里拔出两把短剑。
“在开始之前，我必须要知道为什么。”
她露出忧伤的微笑。“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和生物法师勾结？”
“他们答应我，如果我不插手德廉的事，他们就会给我足够的枪拿下整个锤子角。我拒绝了。所以他们就绑架了我的妹妹，要挟我只要不掺和德廉的事，他们就不杀她。除此之外，我还得每个月给他们一个人做实验。”她苦笑着说。
“那他们守承诺了吗？”帕拉问。
她的笑容消失了。“算是吧。他们确实有把枪给我。还放了我的妹妹。甚至还是活的。”她使劲摇了摇头，苦涩的笑容又爬上了她那薄薄的嘴巴。“可是他们……把她的皮肤和骨头都拿掉了。当他们把我妹妹还回来的时候，她被不知道是什么溶液泡在一个玻璃箱里，放在推车上推了过来。他们教我怎样一种那种溶液，加到玻璃箱里就能给她吸收。他们还说，她可以这样活一辈子。”
她低头盯着短剑好一会儿。
“我认为这根本不是生命，于是我一剑插到她的心脏，告诉那帮生物法师我不干了。可他们说，不管我帮不帮忙，他们都会把人带走。”
“所以你才会把哨兵分掉那么散。”内特尔斯说，“你不是要保护自己。你是在保护你的人。”
莎恩盯着内特尔斯，然后又看了看帕拉。“又和圆环的人合作了？”
“时代变了。”他说。
“有非常严重的事情要发生了。”内特尔斯说，“相比起来，社区斗争都显得微不足道。相信我，生物法师的阴谋才刚刚开始！”
“不，我应该活不到那一天了。”莎恩说，“来吧，帕拉。开始吧。”
“我不想杀你。”帕拉平静地说，“特别是知道细节之后。可是锤子角的正义必须要得到伸张。”
莎恩一个箭步冲出去，其速度之快让内特尔斯感到吃惊。她把双剑举过头顶，狠狠地往帕拉身上刺，帕拉差一点就没来得及挡下来。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但她战斗时却拼尽全力，一点放水的意思也没有。她的攻击如此迅猛，帕拉有好几次都没防下来。但几个来回之后，谁更胜一筹一眼就看出来了，莎恩完全不是帕拉的对手。帕拉挥舞着长矛，像甩鞭子一样击中了莎恩的手，力量之大让沙恩的手当场骨折，短剑也被甩到了地上。看着帕拉决斗真的是一种荣幸。能把优雅与力量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世界上绝无仅有。他时而转动长矛，时而绕着长矛旋转，时而俯身潜到长矛下面。他们就像一对舞伴，在战斗中翩翩起舞。能和武器结合得如此完美，除了帕拉之外，内特尔斯只知道希望。
莎恩已完全处于下风，失去了一只手已让她无法防御。这时，帕拉抓准了机会，用尽全力地把长矛刺了出去。这是他的最后一击，威力之大让长矛干净利落地刺穿了莎恩的身体。莎恩紧紧抓住胸前的矛柄，不住地颤抖。她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倒在了地上。
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默不做声，心怀尊敬地站着。莎恩的死亡有一种力量。高贵。内特尔斯暗暗决定，以后她也要这样死去。干脆，勇敢，而且是死在她尊敬的人的手上。
太阳慢慢地从房子的背后慢慢升起，内特尔斯和同伴们把足够一个营皇兵使用的枪支弹药用帆布包起来，扛在肩上，出发回天堂圆环。
“首胜啊，内蒂。”亨尼说，“你有什么感觉？”
“棒极了。”她瞟了一眼海特伯克斯先生和瘟鸡珀克西，“在走下一步之前也许要调整一下。不过总的来说，这次行动跟我预料中一样。”
“我觉得你成了，内蒂。”布林默说，“一个能保护圆环的领袖。”
“谢啦，布林。”
“我也觉得。”斯丁说，“我本来也要这么说的，只是没机会而已。”
内特尔斯笑了。“知道了。好了，赶紧吧。等我们把这些枪安全地带回庄园再来庆祝吧。”
“你觉得菲勒会妒忌吗？”亨尼问。
“我也不想把他留在后方，可是没办法。他的脚太响了，还没到锤子角我们就会暴露了。哎，那就让他第一个来挑枪，这样会让他感觉好点儿吧。”
“应该会的。”亨尼说。
晚上的苹果林庄园有一种黑暗阴沉的气氛。但到了早上，在天堂圆环温柔的晨曦中，你能瞥见它过去辉煌的痕迹。两根宏伟的圆柱立在前门撑起了二楼阳台。大宅两旁曾经是一个壮丽的花园，现在只剩下烂泥和杂草。大宅的三楼只有下面两层楼的一半宽度，屋顶两个角各有一只石雕海豹，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可怕的牙齿。虽然时代久远，也可能正是因为这样，苹果林庄园应该是天堂圆环最好的建筑了。至少内特尔斯一直这么认为。可是那一天早上，她对庄园的印象彻底地、永远地破灭了。
菲勒四肢张开，被一条粗铁链绑在两根圆柱之间。他全身都布满了刀伤和瘀伤，斑斑血迹早已干涸。他的头发也被烧掉了一半，裸露出一片片被烤焦的头皮。他的下腹部有道切开的伤口，还不住地往外滴血。
或许他死了对他来说反而是种恩赐。
“噢，天啊。”亨尼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天啊，菲勒……”
内特尔斯抬头盯着那具尸体，她最好的一个朋友的尸体，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的内心突然泛起一阵酸酸的感觉……放弃。
她战斗得那么努力，战斗了那么多年，她几乎忘了为什么要给自己起内特尔斯这个名字。她的本名是萝思，而随着她的性格慢慢彰显，她也渐渐有了名号：荆棘玫瑰。虽然美丽，但只可远观，不可触碰。就因为这样，她妈妈才把她引荐给大力士吉克斯。后来她长大点了，她的爸爸竟然想碰她，这可是大错特错。最后他落得了被叉子插伤大腿的下场。从此之后，她的爸爸就只挑些更保险的事来做，例如打她的妈妈，替吉克斯收债。
“放他下来。”她静静地说。
亨尼和双胞胎连忙跑上去，着手解开绑在圆柱上的锁链。内特尔斯静静地看着他们把菲勒的尸体轻轻地放到地上。这么小心翼翼挺蠢的，真的。弄得好像菲勒还能有什么感觉似的。不。菲勒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事了。
当时看着爸爸被打死的时候，内特尔斯其实没什么感觉。毕竟他本来就站错了队伍。当时，他和吉克斯的手下一直想对码头征收不合理的“税”。那些码头工人本来就已经够穷了，后来他们终于受够了，于是开始反抗。这样做完全说得过去。接着内特尔斯的妈妈也被逮到了。她一直在劝大家冷静下来，再一起商量解决方法，这是她的一贯作风。但那时已经太晚了，人们不想再商量任何事。于是，每一个圆环人都认识的老相好——黑暗的狂怒疯狂来袭，将内特尔斯的妈妈淹没在雨点般的拳脚之中。当内特尔斯看着别人把妈妈的脑袋都踢扁了的时候，她曾想过要哭。但意外的是，她发现自己哭不出来。她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也拒绝了为爸爸流泪的原因。可是米克，和内特尔斯正好相反，则大哭了好久好久。
几年之后，当她开始在天堂一角工作的时候，她就取了内特尔斯这个名字。那里是她仅有的最像家的地方了，所以她从来都不想离开。所以当莫告诉她，如果她想继续留在那里的话，就必须把身上的刺都拔掉时，她干脆决定从头开始。虽然她的暴脾气还会让人头痛，但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刺痛了。当时她真的以为只要换一个名字，改一改习惯，就能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虽然不能马上就变，但最终也会的。甚至在和希望出海时，她还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变了。
可是当她回到这里，圆环便时刻提醒着她真正的自己究竟是谁，可谓一刻钟都不浪费。她已经不想再反抗了。不想再做大家都希望她成为的那个人了。希望，红眼，莫，全都是。人的本性是不可能改变的，它总会找到机会回来，而每一次回来都更深刻。
她在菲勒的尸体旁跪下来，轻轻地抚摸着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他从来都不是英俊的人，但他长了一张可靠的脸。可靠的好菲勒啊。从来不会出岔子。需要他的时候永远都在身边。不需要他的时候永远都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死是不是因为她把他留下来了？
不，当然不是。她留他下来是为了保护他。如果真要责怪，也怪她之前没有把哥哥杀死。她决定了，这个错误一定要改过来。因为回应如此非人的不义只有这一种方法。一旦迈出那一步，她就回不来了。但她也不打算回头。她已经厌倦了逃避自己了。
“抬他进去，擦干净身体，帮他穿上衣服。”
伙伴们二话不说，迅速行动起来。这时，内特尔斯转过身对瘟鸡珀克西和海特伯克斯先生说：“你们俩，跟我来。”
瘟鸡珀克西和海特伯克斯先生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便连忙跟着内特尔斯走过菲勒的尸体，走进了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