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虽然日落海角庄园就近在眼前，但车队还是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正式来到琵瑟琪皇后“隐居地”的大门，而那里的豪华欢迎队已经恭候多时。雷斯顿的马车带头驶进了那扇高耸、精致的拱门，来到庄园的庭院。随着他们慢慢在沙路上向大宅前进，红眼看到道路两旁整整齐齐地各站了一排仆人，个个精神飒爽，目送着一辆辆马车经过。在沙路的一旁，一支由一名鼓手、一名号手和一支小型合唱队组成的乐团正演奏着一曲壮丽的赞歌，仿佛王子是凯旋而归的英雄一样。
“这欢迎挺大排场的啊，哥们儿。”红眼对雷斯顿说。
“应该是有点过了，呵呵。”雷斯顿羞怯地说。
沙路一直连接一个包围着大宅的木板平台。一个穿着淡紫色长裙的女人站在平台上等着他们。她看起来比较年长，大约五十岁左右，但依然散发着一种帝王般的魅力，红眼从来都没有见过谁能和她媲美，即使在皇宫里也没有。她静静地看着车龙靠近，长长的棕灰色头发在海风中飘扬。
“那就是你母后咯。”红眼对雷斯顿说。
王子只是笑着点点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
“琵瑟琪皇后真是光彩动人啊，恐怕整个皇宫都无人能够与她的气质相比呀。”尼雅说。
“我非常期待你们的相见。”雷斯顿说。
“喂，那我呢？”红眼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雷斯顿揶揄地笑着说：“我觉得‘非常担心’用在你身上会比较合适。母后是一个亲切体贴的人，她肯定适应不来你那些粗鄙无礼的言论的。”
红眼笑了。“我发誓我会把她当成自己妈妈一样和她说话的。”
“你母亲不是一个不羁的反主流画家、一个嫁给了男妓的瘾君子吗？”
“所以你是说我不能说性，不能说艺术，不能说嗑药了？”红眼问，“我试试吧。不过没了这些内容，聊天不就没意思了？”
雷斯顿叹了口气。“认真点。麻烦你检点一些。就一次。”
“放心吧，殿下。我会让帕斯汀纳斯勋爵规规矩矩的。”尼雅说。
“哦？”红眼问，“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可能你不知道。我的鞋尖是用铁加固过的。如果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就立即踢你的胫骨。”
“可是大使啊，那样会很痛的！”红眼申诉。
她狡黠地笑了笑。“所以，检点些。”
等王子的马车走到道路尽头时，整条车龙也慢慢地停了下来，车轮的声音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笑灿烂点，各位。”雷斯顿轻声说，爬出了车厢。红眼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紧张。他真的那么想取悦母后吗？
红眼跟在雷斯顿和尼雅身后向皇后走去。她看上去不是那么难取悦的人，但她也没有像母子相见时那样热情地把雷斯顿拥入怀里。等他们上了平台，雷斯顿停下了脚步，和母后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欢迎，儿子。”她的声音圆润、平稳，在海风中依然很容易听到。
其他的勋爵和夫人都留在马车上，但红眼很肯定他们也能听到。
“母后安好。”雷斯顿说完，深深地鞠了个躬。“你依然是帝国最耀眼的明珠啊！”
红眼根本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正式，这么严肃。不知道富翁父母和孩子间就是这样打招呼的，还是雷斯顿和他母后特有的？红眼瞟了一眼尼雅，但就和平常一样，她的想法和情感都好好地隐藏在那外交的艺术面具后了。他发现自己很希望梅里维尔现在能够在身边，跟他解释这种行为。
“母后，”雷斯顿继续说，“很荣幸能够向你介绍奥克邦塔的大使，尼雅·安妮波拉女士。”
红眼看得出来雷斯顿极力地想让她们俩能够和睦相处，但红眼心里清楚，要说谁能应对这种场合的话，那肯定是非尼雅莫属。
“能亲眼看到风暴帝国的明珠真是至高无上的荣幸。”尼雅说，“皇后，请原谅我对贵国语言甚不精通，无法表达我内心对您的敬仰之情。”
“噢，谁知道呢。”琵瑟琪说，眼睛里透露着一丝调皮的神色，“我觉得你做得不错啊。”
“谢谢，陛下。”
皇后把目光移回儿子身上，表情又变得庄严起来。“很期待与你的其他同行会面，与他们共进晚餐。经过长途跋涉你应该深感疲惫了，或许你先到房间里稍作休憩，我还要招呼你剩下的同行。”
雷斯顿苦涩地说：“很抱歉拜访队伍如此庞大。我已经尽力让它保持到最小了。”
皇后微笑着摇摇头。“能欢迎如此多的勋爵和夫人来到寒舍，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职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必须开始招呼了，不然我担心赶不上晚餐。”
一个穿着白色西服的男人走上前来。“请殿下和您的同行跟我来，谢谢。”
他们跟着男人走进了屋里，皇后则留下来和每一个有幸来到日落海角庄园的勋爵和夫人一一见面。
大宅的里面的装潢让红眼想起了梅里维尔的家，既开放又简约。但和梅里维尔的家到处都是直角和几何图形刚好相反，皇后的家都是曲线和流畅的线条，让人感觉每一个房间都是相互连接的。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半透明玻璃天窗，分别着上了长春花色，薄荷绿色，或者薰衣草紫色，给每一个房间奠定了不同的气氛。
白西服男人领着他们在迂回波折的彩色迷宫里往前走，一直来到大宅的远端。这里的房间窗户都对着大海，还各有一扇大门通往悬在海面上的木板平台。
“这就是您的套间了，殿下。”男人指了指三间房子中最大的那一间。
“谢谢，柯登。”雷斯顿说。
“先生们，”柯登对红眼和艾切尔说，“你们的房间在左手边。还有女士，”他点头对尼雅致意，“您的房间在右手边。”
尼雅往房间里瞟了一眼。“我看到有两张床，我是要和别人一起住吗？”
“我真诚地向您致歉，大使。如此多的客人光临寒舍，为了确保每个人都能住下，您可能必须和别人共用一室呢。”
“完全没问题。”尼雅又露出灿烂的外交微笑，“我只是好奇而已。”
雷斯顿凑到柯登耳边，轻声对他说了些什么。有了强化的听力，如果红眼专心听的话就能听见他在说什么了，不过不知怎的，他觉得不应该这么做。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开始觉得偷听不好的话，那他真的就开始失去自己的优势了。
“如您所愿，殿下。现在我先失陪了。我会尽快把您的行李送过来的。”
“谢谢，柯登。”雷斯顿说。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柯登说，“殿下肯定不用我提醒了，但我强烈建议其他人在日落的时候出去平台看看，亲身感受一下，为什么皇后会给大宅起了这个名字。”
“非常感谢，柯登。”尼雅说，“我们一定会的。”
柯登礼貌地点点头，便转身回去大宅的前门。
红眼真想找机会溜到别的地方试试他的哨子和棉耳塞。几分钟后，行李就运过来了，红眼连忙快速地整理行李。但还没来得及溜，他又被拉去帮艾切尔整理行李了，还挺多的。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红眼一边说，一边把一组空的小笼子放到他的床底。
“我希望在这里住的期间能遇到一些真正的野生动物。”艾切尔说，把一堆空的画框塞到衣柜里。“你觉得屋顶上的两只海豹雕塑是不是说明了这个地方有很多海豹？”
“应该不是。”红眼把一个大木箱推到床底下。“很多富翁的房子都有这些雕塑。至少，我个人还是希望附近最好别有什么海豹为妙。我听说他们跟哥布林鲨一样凶残，而且还聪明多了。”
艾切尔把一只三尺长的帆布袋摊在地上，从里面抽出一件件奇怪的木头装置，又仔细地检查逐一检查。“那就是说你也从来没见过咯？”
“我这个人啊，可是更市井一些，伙计。大自然和我都很有默契地互相保持距离。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一次我倒是见到一个笑起来像海豹的人。”说着，红眼模仿了一下咆哮的声音，“难道说他有一半是海豹？”
艾切尔露出一副怀疑的样子，好像在判断红眼是不是在开玩笑。“我确实有听说过生物法师可以把动物和人类合在一起。”
红眼不笑了。“没错。我亲眼看到过一次。”
“真的？”艾切尔把装置扔到地上，拿出一个笔记本，然后坐在红眼的床上，拿起铅笔期待地说：“你得给我说说。”
“他叫兰金，以前和我最好的朋友——希望一起出过海。后来他杀了他们的船长，而希望就砍掉了他的手。”
艾切尔惊讶得瞪直了眼。“你朋友砍掉了别人的手？”
“她发过誓要保护船长的。她是个文成武士，对待誓言比任何事都重要。”
“文成……我听说过。他们是一个宗教团，对吧？”
“是吗？”红眼只知道他们是武士，不过说他们是宗教团也不无道理。希望那种对原则的执着确实有种宗教热情在里面。还有她那一套独身主义的观念。“我想是的。总之，后来我们有事要忙，所以也不知道兰金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他就那样在酒馆的地上流血死了。”
“你说得那么轻松。”艾切尔说，“这里经常会发生这种事吗？”
“这里？不是。是在天堂圆环。经常得足够让你不会纠结太久。”
“可是这个兰金，他没有流血死吗？”
“我相信连他自己也想这样。因为几个星期之后我们再遇到他时，他已经被生物法师改造过了，已经连个人样也没有了。”
艾切尔用铅笔敲了敲笔记本。“尽可能详细地形容一下他。”
“你干吗这么感兴趣？”
“你开玩笑吗？”艾切尔难以置信地说，“你说的简直颠覆了我们熟知的科学。那些你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完全违背了我们深信不疑的自然法则。是不是我们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什么？还是说我们几十个世纪以来一直都错的？”他深深地摇了摇头，低头盯着笔记本空白的那一页。“我必须尽可能了解并弄明白这些异常现象。如果可以，我还必须要带证据回去，这样我才能说服科学委员会重新考虑我们自以为知道的事。”
“你的意思是奥克邦塔从来不会发生这些事？”红眼问，“只有我们国家会这样？”
“是的。”艾切尔承认道，“我听说过……类似的令人不安的流言，是那些去海凡顿回来的人说的。不过从那里来的情报我表示怀疑。”
“海凡顿？这他妈又是哪里？”
“海凡顿三联邦哦？你没听说过？”
“是……另外一个国家？”红眼想到了尼雅说过的在奥克邦塔北边的玛沃卡帝亚。难道还有更多国家？
“严格来说，它是由同一个政府统治的三个联邦国，在我们国家的东边，在悲伤之海的另一边。”
“悲伤之海？”红眼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对不起。”艾切尔说，“它的正式名称叫宁静之海，但大家都叫它悲伤之海，因为穿越过去的人基本上都回不来。虽然现在我们发现了南航道，省去了好多麻烦。”他用铅笔头顶着下巴，“当然了，还得假设我们能和风暴帝国达成和平协议啊。”
红眼知道自己对艾切尔说的话一头雾水，但最后一句听着像是尼雅的外交目标，虽然尼雅不怎么愿意跟红眼或雷斯顿说。
“这个海凡顿跟我们帝国有什么关系吗？”红眼用正常的语调问，几乎装出了漠不关心的样子。
“噢。”艾切尔突然慌了。
“噢？”红眼又问。
“或许我不应该说这些……”
“没关系，老兄。”红眼平静地说，“你和我都是老朋友了，我最不想看到你和尼雅闹出什么麻烦。”
“我觉得好难啊。”艾切尔哀怨地说，“我是个科学家，不是外交官。
我认为所有的知识都应该共享，为了全人类着想，而不仅限一个国家。”
“我太同意你了，小艾。我们所处的世界啊，真是烂透了，是吧？”
“正是！”
“但你还是得听老板的话，对不对？虽然这令人很沮丧。所以以后只要你很想讨论某些知识，但又不能跟让全世界知道，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聊聊。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谢谢，红眼。你真慷慨！”艾切尔真诚地说。
红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鼓励艾切尔。虽然他很喜欢尼雅，但他忽然觉得她没有以前那么正直了。
“没问题，兄弟。我们这些下人就应该团结起来。大事就让老板们自己操心吧，你说是不是？”
“哎，如果我这次行程的任务纯粹是科学研究就好了。”艾切尔说，“政治简直让我头疼。不过跨越这么远的距离的成本太高了，如果单纯是为了探险考察肯定是不行的。我们的大国会喜欢……怎么说呢，更多方面的方法。”
“所以你才搭上了尼雅外交任务的便车。”红眼说，“聪明。”
“希望吧。”艾切尔说，“如果他们的外交谈判失败了，可能会……”
他僵住了，眼睛盯住红眼身后那连接平台的门。
红眼转过身，看见尼雅站在那里冲着他们笑，日落的余晖照映在她的身上，投射出一个曼妙的身影。
“先生们，马上就要日落啦。柯登还特意提醒了，所以我们不能错过呀。”
“当然了，大使！”艾切尔跳了起来，一脸愧疚。“我一直都很期待呢！”
红眼从容地站起来，对尼雅笑着说：“我确实很喜欢日落。”当然了，这是谎话。就算戴着墨镜，直视太阳还是会刺痛他的眼睛。不过如果尼雅有事隐瞒着他，那他也要对她隐瞒自己的事。
红眼跟着艾切尔走到连接三间房子的平台外面，只见雷斯顿已经靠在栏杆上，看着仅仅悬在海平线上的那轮火红的太阳。它向逐渐暗去的天空投出了一缕缕绯红的绸带，又将荡漾的海面染成一颗颗红宝石。虽然眼睛痛得要命，但这景色确实壮丽无比。
红眼走到雷斯顿的身边，俩人静静地看着日落。他知道自己等会儿就会看到很多光斑，不过也值得了。
“真诚地希望你们能原谅我的打扰，殿下，大人。”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可是大使吩咐我务必要过来见证这美丽的日落呀。”
红眼朝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他眼睛里的光斑刚好遮住了她的脸，不过也不需要了。
“翰碧斯特夫人，你的陪伴令人如此愉快，怎会是打扰呢。”红眼干巴巴地说，“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边来啦？”
“是殿下要求我来做安妮波拉大使的室友的呀。”她说。
“哦？”红眼意味深长地看着雷斯顿，虽然因为光斑看不见王子的反应。
“翰碧斯特夫人和安妮波拉大使最近成为了好朋友呢。”王子的语气里有点防御的意味。
“真的啊。”红眼说。
“确实是呀。”梅里维尔说。
该死的光斑还没褪去，红眼还是没看到她的表情，不过他在她的语气里嗅到了一点戏谑的味道。
“真开心。”他平淡地说，心想这段新友谊能有多真。
“是啊。”雷斯顿说，“所以我想，如果大使要和别人共用一个房子，肯定是和朋友一起住比较好呀，是吧？”
“是啊。”红眼强行装出高兴的语调。
“我真的非常期待呀。”梅里维尔的语调和红眼差不多。
“真的，”雷斯顿说，“我希望你们两个能重归于好。”
“这是皇家命令吗？”梅里维尔问。
雷斯顿想了一会儿。“是，确实是的。”
正式餐厅位于大宅的中心。就红眼判断，那里是大宅最大的房间。
它大得离谱，活脱脱一个宴会厅。房子里摆着七张圆桌，其中六张均匀地分布在地上，第七张则摆在一个凸起的平台上，这样在吃饭的时候，所有的勋爵和夫人抬头就能够沐浴在帝国明珠的美丽光芒之中了。
不过皇后确实很耀眼。当红眼坐下来，他再一次被她的气场震慑到了。亲切、大方，却依然令人生畏。毫无疑问，她比那个穿着金黄龙袍的孱弱老头更有皇家风范。每一个跟琵瑟琪皇后说过话的人，心里都被注入了一种近似虔诚的敬畏。红眼不得不承认，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
“这位有着如此奇异可爱的眼睛的先生是？”她问，目光第一次直接落在了红眼身上。
“这是我的好朋友，里希邓特朗·帕斯汀纳斯勋爵。”王子回答。他坐在皇后的右边。
“真的？”皇后从水晶高脚杯里抿了一小口红酒，“我记得上一个帕斯汀纳斯勋爵。”她说，完全听不出她对红眼有什么想法。
“那是我的外祖父，殿下。”红眼接过仆人递过来的一杯红酒，点头表示感谢。“他大约九个月前去世了。”
“节哀顺变。”
“也没什么可哀的，殿下。”红眼这么坦白其实是在冒险，但如果他的直觉没错，那很快就会有回报。“我基本上不认识他。而我对他仅有的印象也不怎么好。”
“希望你能原谅帕斯汀纳斯勋爵。”雷斯顿马上说，放下手中的酒杯。“他所受的教育有点……不正统。”
“没关系。”琵瑟琪说。看到皇后的眼睛又重新焕发光芒，红眼才松了口气。“直率点挺好的。很高兴看到你交朋友了，雷斯顿。哪怕是不正统的朋友。”
“谢谢，母后。”雷斯顿的脸“唰”地红了。他拿起酒杯，像极了一个需要酒精来让自己从情迷意乱中平静下来的男人。红眼明白到，那可能是自从他们来到这里后皇后对雷斯顿说过最亲密的一句话了。
皇后对梅里维尔点了点头。“翰碧斯特夫人我已经很熟悉了。你最近是不是又把家里的财产都浪费在衣服和小玩意儿上面啦？”
梅里维尔彬彬有礼地笑了笑，举起杯子好像要敬皇后一杯。“陛下果然了解我。不过我最近发现了一个浪费家产的新玩意儿。”
“噢，是什么呢？请你告诉我。”
“书呀，陛下。我最近淘到了一本很吸引人的书，最早的苦难会修士画家。著名的古莉亚·帕斯汀纳斯夫人的自传。”她扭过头看着红眼，“她应该和你有血缘关系吧，帕斯汀纳斯勋爵？”
“是我妈妈。”红眼控制不住声音里的紧张感。显然，如果不能和红眼调情，梅里维尔就和他顶嘴。他想起来，不久之前在大街上遇见她，她一直遮遮掩掩地藏着一本书，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一本呢。
“啊。这想必就是太子所说的不正统的教育吧？”琵瑟琪皇后说。
“部分是，陛下。”这辈子以来，红眼一直都对自己的背景很自豪，连在皇宫的时候也一样。但在皇后威严的目光之下，他第一次为此感到一点羞愧。因此与其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过去说出来，又或者把它吹得天花乱坠，红眼决定还是就这样算了。
但梅里维尔显然有别的打算。“她的故事非常感人，陛下。”她高兴地说，仿佛那单纯只是一个故事，而不是红眼的人生似的。“作为银背镇的艺术家，她的人生充满了痛苦和悲剧。而那个作者，托里斯顿·巴格沃尔希，还附上了一份新列文的方言列表，真的很有意思。里面写着很多可爱的语句，例如‘比珍珠还真’和‘易过借火’。”
“真滑稽呀。”琵瑟琪皇后说，“帕斯汀纳斯勋爵，你会说这些方言吗？”
“那是我年轻时说的语言，陛下。”红眼说完，大口吞下了一口红酒。
“你说得好像自己很老一样，大人。除非是我的眼睛骗了我，不然你肯定不会超过二十岁。”
“在我的家乡，年轻和童真总是很容易消逝的，陛下。”红眼知道现在只有一种方法可以逃离梅里维尔的刺激，就是直接面对它。“尤其是在新列文下城的贫民窟长大的那些人。”
整张桌子忽然沉寂了下来。红眼完全读不出皇后的表情，便想自己是不是太直白了。因为他知道，富人一般都不喜欢提到那些穷人和苦命人。这时，仆人们开始把一个个堆满美味佳肴的盘子端上来，数量之大，比红眼小时候一个星期见到的食物还要多。看着这些丰盛的晚餐，红眼忽然明白到，可能正是他们自身的羞愧让他们感到不悦。在通常情况下，他很乐于让那些娇生惯养的富翁感到难堪。可是他却不想让皇后有这种感觉。不仅是因为这样会给雷斯顿和尼雅带来麻烦，他发现自己也跟雷斯顿一样，渴望着得到皇后的认可。如果他冒犯了皇后，他可能就会被请离晚宴。
但就在这时，她笑了，像一缕阳光照耀着红眼。而且比阳光更好，因为他的眼睛不会因此而刺痛。
“那太子真的是选了一个聪明伶俐、足智多谋的朋友呀。从如此卑微的出身，一直来到皇后的餐桌上。”
他回敬了一个感激的笑容。“我只是运气好罢了，陛下。”
“不管怎样，这里都欢迎你。”琵瑟琪皇后说，然后又把目光转移到尼雅身上。“有一个问题让我很困惑。在我们国家，经常是少数人占有了绝大部分财产，而大部分人却一无所有。你们国家是不是也有相同的烦恼？”
“某种程度来说是的，陛下。”尼雅说，“虽然我们没有这么分明的等级制度。所有人都有同样的机会展现自己的能力。”
“那是多么令人着迷的社会呀。”皇后说，“以后有时间我一定要听你仔细说说。不过现在我可是更好奇你屈身过来寒舍的原因呀。”
“我是以奥克邦塔大国会代表的身份过来的。希望在几个世纪的相互隔绝之后，两国可以建立互惠互利的联盟关系，在黑暗之海上搭建起一条友谊的长桥。”
“很有意思。”皇后说，“那，具体来说，你想在这个联盟关系里得到什么呢？”
“噢。”尼雅吃了一惊，“这个嘛……”
红眼也很惊讶皇后会这么直接。他还以为这顿晚宴，甚至是来这里的整个行程，都只是一次轻松愉快的闲聊。但这个问题一说出来，那整个谈话的基调就都改变了。
但尼雅很快就调整回来了。“帝国里有好多资源都是我们那里十分匮乏甚至是没有的。”
“例如呢？”皇后继续问，“如果条约里规定你只能要一样东西，你会要什么？”
尼雅似乎在慎重考虑着好几个选项。最好她说：“全面地了解生物魔法的理论和应用。”
红眼猜了很多选项，唯独没有猜生物魔法。他还清楚地记得尼雅曾说过她认为生物魔法只是民间的迷信。他快速地瞟了一眼桌上的所有人，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感到困惑的。
然而皇后，却没有一点意外。“原来如此。只是为了得到如此复杂敏感的，你们打算拿什么来交换呢？”
尼雅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尴尬地笑了。“很抱歉，陛下。我以为今天只是一次社交拜访，不知道是协议谈判，所以我没有把所有人都带过来，也没准备好展示素材。我担心只言片语无法说清楚呀。”
皇后把手伸到桌子对面，轻轻拍了拍尼雅的手背。“我亲爱的大使，你之前想得没错。这就是一次普通的社交拜访。我只是一个喜欢学习新事物的八卦女人罢了。不过我强烈希望你能尽量让我明白，就算你没有……材料。毕竟，我的意见应该还有点分量的吧？”
“当然了，陛下。”梅里维尔点头指了指下面的六张桌子。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高贵的勋爵和夫人，而每一个人都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让目光直视着帝国的母亲。
“我很乐意，陛下。”尼雅说，“虽然我们对生物魔法一无所知，也根本不懂它是怎么或为什么能运作的，但我们在其他领域的科学却取得了非常大的进步，远远超过贵国的水平。特别是蒸汽引擎，我相信它对贵国会有很大帮助。”
“请告诉我，什么是蒸汽引擎？”皇后问。
“它是一个机械装置，可以应用在无限个场景。它可以给货车、磨坊、大炮，甚至是船提供动力。”
“你们就是这样穿越黑暗之海的。”红眼脱口而出，“你们的船不是以风为动力，而是用这样的机器作动力的，是吧。”
尼雅微微向红眼点点头。“是的，帕斯汀纳斯勋爵。风是不可预料的，特别是在茫茫大海中。在发明蒸汽引擎之前，穿越黑暗之海是非常危险的，很多船都失踪了。但现在我们每次穿越它都很有把握，因为我们不再受恶劣天气的限制啦。”
“所以你要送一个这样的蒸汽引擎给我们吗？”皇后问。
“比这更好，陛下。”尼雅说，“我们准备要传授这项技术给贵国最出色的团队。我们不仅要教你们怎样使用蒸汽引擎，更要教你们怎样制造和维修蒸汽引擎。作为友好的象征，我还带了一台过来，还有一个机械师，在需要的时候进行调试，操作和维修。”尼雅露出尴尬的笑容，“很遗憾，机器和机械师都留在皇宫里了。”
“德莉莎的角色就是这个吗？”雷斯顿问，“考虑到她有限的语言能力，我才这么想的。”
“她在学习你们语言的时候确实很挣扎，”尼雅承认，“但她是我国最有才华的年轻机械师之一。”
“你的提议很有意思，安妮波拉大使。”琵瑟琪皇后说，“不是交易商品，而是知识。”
这样看的话，红眼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尼雅总是不太愿意说分享其他情报了，比如说海凡顿三联邦的存在，天知道它是什么。在现在的背景下，情报就变成了非常有价值的商品。她之所以隐瞒某些信息，可能不是因为她有什么阴谋，而只是一次精明的商业策略。可能以后和皇帝谈判的时候，以防那个老家伙不合作，她可以利用这些信息来哄他开心。
“您说得非常精辟，陛下。”尼雅说。
“谢谢你和我分享这些，大使。我祝愿你能够顺利地把它展示给我丈夫和他的……顾问。”皇后又抿了一口红酒，闪过一丝愁容。红眼忽然很好奇，为什么皇后要从皇宫里退隐呢？可能她知道生物法师已经控制了她的丈夫，所以才选择和他保持距离。
另一件让红眼感到好奇的事是，为什么尼雅她们的大国会想了解生物魔法呢？这个想法让红眼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们有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要来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他能证明给尼雅看就好了。证明生物法师不是什么神秘的巫师，也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一群为了一己私欲和权欲而肆意扭曲自然、扭曲自我的普通人。
“哎呀，刚才差一点就完蛋了。”红眼说。晚宴结束后，红眼和雷斯顿靠在平台的栏杆上，望着星光冉冉的大海。
“是啊。”王子说，“不过我也觉得梅里维尔有点奇怪。是不是因为你拒绝了她的联姻请求，她就对你怀恨在心了呀？”
“你说呢？”红眼干巴巴地说。
“我承认我对她有点失望。我以为她在母后面前会更礼貌些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感觉你的妈妈就是想她这样表现啊。”红眼耸了耸肩，“不管怎样，我做好了自己的部分了。就我认为啊，我和你妈妈之间现在完全没有问题。”
“真是谢天谢地。而且她和尼雅的关系好像也不错。”王子脸上渐渐露出傻傻的笑容。“她真是了不起啊，能如此从容地应对那个意料之外的情形，你说是吧？”
红眼让他再陶醉一会儿，然后说：“你应该知道吧，尼雅来这里是做谈判的。”
“当然啊。”
“那你知不知道，你爱上她只会让复杂的事情更复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子“嘣”地站直了身子，表情很紧张。
“得了吧，雷斯顿，别逼我‘殿下’前‘殿下’后地让你屈服啊。我们是哥们儿，你和我。所以咱就别遮遮掩掩的了。你就是爱上她了，三岁小孩都看出来了！”
王子继续站了一会儿，又靠到栏杆上。“你觉得她对我也一样吗？”
“我认为现在她爱不起。”红眼尽可能温柔地说，“她的国家指望着她能把事办好。其实政治就跟游戏一样，真的。而且我知道，即使她自己很想，但她现在不能让自己对你有任何感觉，因为你和她不是站在同一边的。如果她被感情影响到，协议也会跟着受影响。如果她放任自己的感情会怎样？她会因为不想拒绝你，而给了我们本不该的更好的条件。
你会希望她回国之后被大国会惩罚吗？你想让尼雅遭受这些吗？”
“当然不想！”
“所以啊，放松点，兄弟。至少现在是。也许等所有事都搞定了，你就可以去追她了。妈呀，我甚至会帮你呢。”
“真的？”雷斯顿看起来很期待，“我从来都没有对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确实是。”红眼赞同道。
“喂！”
“所以我才要把我的专家经验传授给你，教你怎样成为一个魅力四射的小流氓啊。不过只能在协议签订或者废弃之后哦。”
雷斯顿叹了叹气。“你说得对，当然了。”他把手放在红眼的肩膀上。“谢谢你。你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对尼雅也是。”
对于今天冲着他来的那些宫廷阴谋，红眼认为自己处理得相当到位，不禁对自己感到满意，觉得自己越来越会玩这个游戏了。现在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艾切尔都已经在他隔壁的床上打起鼾来了。嗯，终于有机会测试一下哨子和耳塞了。
首先，试一下哨子对他有没有作用。他坐好在床的正中间，把手伸进口袋里。
他心里一阵拔凉。哨子不见了。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淡定，又仔细地检查了口袋一遍。口袋角落里有一个小口子，他之前居然没有发现。哨子肯定是掉到什么地方了。可能是在他帮艾切尔放好他那堆研究材料时弄丢的？他一下子跳到地上，把那些笼子一个个拉出来。没有。他又爬到床底下，也没有。他打开衣柜，把帆布袋粗鲁地推到一边，一阵恐慌渐渐爬上了脊梁。
“帕斯汀纳斯勋爵？”艾切尔困倦地说。
红眼马上僵住了。
“没事吧？”
红眼咽了一口口水，强逼自己镇定下来。他以最平稳的声音说：“没事，好得很，伙计。刚准备睡了。”
红眼不情愿地回到床上，躺下来，心不在焉地盯着天花板。哨子可能在任何地方，真的。它可能丢在梅里维尔的马车里、王子的马车里，或者马车到房子的路上，还可能在饭厅。这些地方都有可能。妈的，甚至还可能在他靠着栏杆、盯着那刺眼的日落时丢到浪里去了。在那种情况下，他肯定看不见也听不到它掉了出来的。
不过他还有棉耳塞，但也只能求上天保佑它们有用了。他躺在床上，紧紧地把耳塞攥在手中。他现在还不能戴上，因为他必须要听清楚周围的一切。就算这个“暗影恶魔”潜伏功力再深厚，也不可能逃过他的耳朵。红眼回想起阿蒙·赛特为了提高他的听力而给他进行的那些痛苦的训练，不仅苦笑了起来。不过一想到能用生物法师的训练来对付他们，他就没那么慌张了。
红眼依然很紧张，不过他认为这是好事，能让他在守夜的时候保持警惕。
可是，他很久都没有睡得离大海这么近了。他已经忘记了听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有多舒服。时间慢慢地流逝，终于，在午夜的时候，红眼睡着了。
这时，他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就像从黏稠、黑色的大海底部浮到海面一样。那个声音急切地说：尼雅·安妮波拉是帝国的莫大隐患，必须杀死！
他坐了起来，看了看周围。他不认得这里，但就跟以前一样，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找不到平常穿的衣服，于是干脆不穿了。幸运的是，在一个小箱子里找到了几把飞刀。这就够了。
他从一扇门里溜到清凉的夜色中。他知道附近还有其他人，但现在还不可以杀他们。只能杀她。
他小心翼翼地行动，光着的双脚走在木板平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在他左边是大海，右边是不知道什么建筑的外墙。他又走了几步，来到一扇门前。门内没有电灯，不过他也不需要。他看到了他。那个绝对不能杀的人。他们特别吩咐过。
于是他继续沿着墙壁走，来到下一扇门前。从窗户里瞟进去，他看到她了。她在床上睡着了，以为自己相当安全。在死神面前，谁也不会真正的安全。
他慢慢地把门推开，溜进了房间里。她盖着被子，胸部一起一伏。
她的脸很甜美，很纯真，但这些他一点都不关心。
黯淡的月光穿过窗户投射到地上，他举起飞刀，刀刃立刻闪过一阵凶光。他细细品味着这件兵器那冰冷、完美的魅力。他只要手腕一翻，这个女人便对帝国再也构不成威胁了。又一个被死神夺走的生命。
就在这时，一阵要命的刺耳声撕裂了空气。那感觉就像一根巨大的刺针插进了他的耳朵。接着，他感到天旋地转，已经分不清哪边是上，哪边是下。他想撤退，可惜事与愿违，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他依然倒在地上，声音刺痛着他，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珠不停地颤动，视线也开始混乱。最后，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另一张床上，用力吹着一只小小的银哨子，而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冰冷和坚韧，跟最锋利的刀刃一样，十分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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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欢迎挺大排场的啊，哥们儿。”红眼对雷斯顿说。
“应该是有点过了，呵呵。”雷斯顿羞怯地说。
沙路一直连接一个包围着大宅的木板平台。一个穿着淡紫色长裙的女人站在平台上等着他们。她看起来比较年长，大约五十岁左右，但依然散发着一种帝王般的魅力，红眼从来都没有见过谁能和她媲美，即使在皇宫里也没有。她静静地看着车龙靠近，长长的棕灰色头发在海风中飘扬。
“那就是你母后咯。”红眼对雷斯顿说。
王子只是笑着点点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
“琵瑟琪皇后真是光彩动人啊，恐怕整个皇宫都无人能够与她的气质相比呀。”尼雅说。
“我非常期待你们的相见。”雷斯顿说。
“喂，那我呢？”红眼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雷斯顿揶揄地笑着说：“我觉得‘非常担心’用在你身上会比较合适。母后是一个亲切体贴的人，她肯定适应不来你那些粗鄙无礼的言论的。”
红眼笑了。“我发誓我会把她当成自己妈妈一样和她说话的。”
“你母亲不是一个不羁的反主流画家、一个嫁给了男妓的瘾君子吗？”
“所以你是说我不能说性，不能说艺术，不能说嗑药了？”红眼问，“我试试吧。不过没了这些内容，聊天不就没意思了？”
雷斯顿叹了口气。“认真点。麻烦你检点一些。就一次。”
“放心吧，殿下。我会让帕斯汀纳斯勋爵规规矩矩的。”尼雅说。
“哦？”红眼问，“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可能你不知道。我的鞋尖是用铁加固过的。如果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就立即踢你的胫骨。”
“可是大使啊，那样会很痛的！”红眼申诉。
她狡黠地笑了笑。“所以，检点些。”
等王子的马车走到道路尽头时，整条车龙也慢慢地停了下来，车轮的声音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笑灿烂点，各位。”雷斯顿轻声说，爬出了车厢。红眼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紧张。他真的那么想取悦母后吗？
红眼跟在雷斯顿和尼雅身后向皇后走去。她看上去不是那么难取悦的人，但她也没有像母子相见时那样热情地把雷斯顿拥入怀里。等他们上了平台，雷斯顿停下了脚步，和母后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欢迎，儿子。”她的声音圆润、平稳，在海风中依然很容易听到。
其他的勋爵和夫人都留在马车上，但红眼很肯定他们也能听到。
“母后安好。”雷斯顿说完，深深地鞠了个躬。“你依然是帝国最耀眼的明珠啊！”
红眼根本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正式，这么严肃。不知道富翁父母和孩子间就是这样打招呼的，还是雷斯顿和他母后特有的？红眼瞟了一眼尼雅，但就和平常一样，她的想法和情感都好好地隐藏在那外交的艺术面具后了。他发现自己很希望梅里维尔现在能够在身边，跟他解释这种行为。
“母后，”雷斯顿继续说，“很荣幸能够向你介绍奥克邦塔的大使，尼雅·安妮波拉女士。”
红眼看得出来雷斯顿极力地想让她们俩能够和睦相处，但红眼心里清楚，要说谁能应对这种场合的话，那肯定是非尼雅莫属。
“能亲眼看到风暴帝国的明珠真是至高无上的荣幸。”尼雅说，“皇后，请原谅我对贵国语言甚不精通，无法表达我内心对您的敬仰之情。”
“噢，谁知道呢。”琵瑟琪说，眼睛里透露着一丝调皮的神色，“我觉得你做得不错啊。”
“谢谢，陛下。”
皇后把目光移回儿子身上，表情又变得庄严起来。“很期待与你的其他同行会面，与他们共进晚餐。经过长途跋涉你应该深感疲惫了，或许你先到房间里稍作休憩，我还要招呼你剩下的同行。”
雷斯顿苦涩地说：“很抱歉拜访队伍如此庞大。我已经尽力让它保持到最小了。”
皇后微笑着摇摇头。“能欢迎如此多的勋爵和夫人来到寒舍，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职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必须开始招呼了，不然我担心赶不上晚餐。”
一个穿着白色西服的男人走上前来。“请殿下和您的同行跟我来，谢谢。”
他们跟着男人走进了屋里，皇后则留下来和每一个有幸来到日落海角庄园的勋爵和夫人一一见面。
大宅的里面的装潢让红眼想起了梅里维尔的家，既开放又简约。但和梅里维尔的家到处都是直角和几何图形刚好相反，皇后的家都是曲线和流畅的线条，让人感觉每一个房间都是相互连接的。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半透明玻璃天窗，分别着上了长春花色，薄荷绿色，或者薰衣草紫色，给每一个房间奠定了不同的气氛。
白西服男人领着他们在迂回波折的彩色迷宫里往前走，一直来到大宅的远端。这里的房间窗户都对着大海，还各有一扇大门通往悬在海面上的木板平台。
“这就是您的套间了，殿下。”男人指了指三间房子中最大的那一间。
“谢谢，柯登。”雷斯顿说。
“先生们，”柯登对红眼和艾切尔说，“你们的房间在左手边。还有女士，”他点头对尼雅致意，“您的房间在右手边。”
尼雅往房间里瞟了一眼。“我看到有两张床，我是要和别人一起住吗？”
“我真诚地向您致歉，大使。如此多的客人光临寒舍，为了确保每个人都能住下，您可能必须和别人共用一室呢。”
“完全没问题。”尼雅又露出灿烂的外交微笑，“我只是好奇而已。”
雷斯顿凑到柯登耳边，轻声对他说了些什么。有了强化的听力，如果红眼专心听的话就能听见他在说什么了，不过不知怎的，他觉得不应该这么做。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开始觉得偷听不好的话，那他真的就开始失去自己的优势了。
“如您所愿，殿下。现在我先失陪了。我会尽快把您的行李送过来的。”
“谢谢，柯登。”雷斯顿说。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柯登说，“殿下肯定不用我提醒了，但我强烈建议其他人在日落的时候出去平台看看，亲身感受一下，为什么皇后会给大宅起了这个名字。”
“非常感谢，柯登。”尼雅说，“我们一定会的。”
柯登礼貌地点点头，便转身回去大宅的前门。
红眼真想找机会溜到别的地方试试他的哨子和棉耳塞。几分钟后，行李就运过来了，红眼连忙快速地整理行李。但还没来得及溜，他又被拉去帮艾切尔整理行李了，还挺多的。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红眼一边说，一边把一组空的小笼子放到他的床底。
“我希望在这里住的期间能遇到一些真正的野生动物。”艾切尔说，把一堆空的画框塞到衣柜里。“你觉得屋顶上的两只海豹雕塑是不是说明了这个地方有很多海豹？”
“应该不是。”红眼把一个大木箱推到床底下。“很多富翁的房子都有这些雕塑。至少，我个人还是希望附近最好别有什么海豹为妙。我听说他们跟哥布林鲨一样凶残，而且还聪明多了。”
艾切尔把一只三尺长的帆布袋摊在地上，从里面抽出一件件奇怪的木头装置，又仔细地检查逐一检查。“那就是说你也从来没见过咯？”
“我这个人啊，可是更市井一些，伙计。大自然和我都很有默契地互相保持距离。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一次我倒是见到一个笑起来像海豹的人。”说着，红眼模仿了一下咆哮的声音，“难道说他有一半是海豹？”
艾切尔露出一副怀疑的样子，好像在判断红眼是不是在开玩笑。“我确实有听说过生物法师可以把动物和人类合在一起。”
红眼不笑了。“没错。我亲眼看到过一次。”
“真的？”艾切尔把装置扔到地上，拿出一个笔记本，然后坐在红眼的床上，拿起铅笔期待地说：“你得给我说说。”
“他叫兰金，以前和我最好的朋友——希望一起出过海。后来他杀了他们的船长，而希望就砍掉了他的手。”
艾切尔惊讶得瞪直了眼。“你朋友砍掉了别人的手？”
“她发过誓要保护船长的。她是个文成武士，对待誓言比任何事都重要。”
“文成……我听说过。他们是一个宗教团，对吧？”
“是吗？”红眼只知道他们是武士，不过说他们是宗教团也不无道理。希望那种对原则的执着确实有种宗教热情在里面。还有她那一套独身主义的观念。“我想是的。总之，后来我们有事要忙，所以也不知道兰金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他就那样在酒馆的地上流血死了。”
“你说得那么轻松。”艾切尔说，“这里经常会发生这种事吗？”
“这里？不是。是在天堂圆环。经常得足够让你不会纠结太久。”
“可是这个兰金，他没有流血死吗？”
“我相信连他自己也想这样。因为几个星期之后我们再遇到他时，他已经被生物法师改造过了，已经连个人样也没有了。”
艾切尔用铅笔敲了敲笔记本。“尽可能详细地形容一下他。”
“你干吗这么感兴趣？”
“你开玩笑吗？”艾切尔难以置信地说，“你说的简直颠覆了我们熟知的科学。那些你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完全违背了我们深信不疑的自然法则。是不是我们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什么？还是说我们几十个世纪以来一直都错的？”他深深地摇了摇头，低头盯着笔记本空白的那一页。“我必须尽可能了解并弄明白这些异常现象。如果可以，我还必须要带证据回去，这样我才能说服科学委员会重新考虑我们自以为知道的事。”
“你的意思是奥克邦塔从来不会发生这些事？”红眼问，“只有我们国家会这样？”
“是的。”艾切尔承认道，“我听说过……类似的令人不安的流言，是那些去海凡顿回来的人说的。不过从那里来的情报我表示怀疑。”
“海凡顿？这他妈又是哪里？”
“海凡顿三联邦哦？你没听说过？”
“是……另外一个国家？”红眼想到了尼雅说过的在奥克邦塔北边的玛沃卡帝亚。难道还有更多国家？
“严格来说，它是由同一个政府统治的三个联邦国，在我们国家的东边，在悲伤之海的另一边。”
“悲伤之海？”红眼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对不起。”艾切尔说，“它的正式名称叫宁静之海，但大家都叫它悲伤之海，因为穿越过去的人基本上都回不来。虽然现在我们发现了南航道，省去了好多麻烦。”他用铅笔头顶着下巴，“当然了，还得假设我们能和风暴帝国达成和平协议啊。”
红眼知道自己对艾切尔说的话一头雾水，但最后一句听着像是尼雅的外交目标，虽然尼雅不怎么愿意跟红眼或雷斯顿说。
“这个海凡顿跟我们帝国有什么关系吗？”红眼用正常的语调问，几乎装出了漠不关心的样子。
“噢。”艾切尔突然慌了。
“噢？”红眼又问。
“或许我不应该说这些……”
“没关系，老兄。”红眼平静地说，“你和我都是老朋友了，我最不想看到你和尼雅闹出什么麻烦。”
“我觉得好难啊。”艾切尔哀怨地说，“我是个科学家，不是外交官。
我认为所有的知识都应该共享，为了全人类着想，而不仅限一个国家。”
“我太同意你了，小艾。我们所处的世界啊，真是烂透了，是吧？”
“正是！”
“但你还是得听老板的话，对不对？虽然这令人很沮丧。所以以后只要你很想讨论某些知识，但又不能跟让全世界知道，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聊聊。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谢谢，红眼。你真慷慨！”艾切尔真诚地说。
红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鼓励艾切尔。虽然他很喜欢尼雅，但他忽然觉得她没有以前那么正直了。
“没问题，兄弟。我们这些下人就应该团结起来。大事就让老板们自己操心吧，你说是不是？”
“哎，如果我这次行程的任务纯粹是科学研究就好了。”艾切尔说，“政治简直让我头疼。不过跨越这么远的距离的成本太高了，如果单纯是为了探险考察肯定是不行的。我们的大国会喜欢……怎么说呢，更多方面的方法。”
“所以你才搭上了尼雅外交任务的便车。”红眼说，“聪明。”
“希望吧。”艾切尔说，“如果他们的外交谈判失败了，可能会……”
他僵住了，眼睛盯住红眼身后那连接平台的门。
红眼转过身，看见尼雅站在那里冲着他们笑，日落的余晖照映在她的身上，投射出一个曼妙的身影。
“先生们，马上就要日落啦。柯登还特意提醒了，所以我们不能错过呀。”
“当然了，大使！”艾切尔跳了起来，一脸愧疚。“我一直都很期待呢！”
红眼从容地站起来，对尼雅笑着说：“我确实很喜欢日落。”当然了，这是谎话。就算戴着墨镜，直视太阳还是会刺痛他的眼睛。不过如果尼雅有事隐瞒着他，那他也要对她隐瞒自己的事。
红眼跟着艾切尔走到连接三间房子的平台外面，只见雷斯顿已经靠在栏杆上，看着仅仅悬在海平线上的那轮火红的太阳。它向逐渐暗去的天空投出了一缕缕绯红的绸带，又将荡漾的海面染成一颗颗红宝石。虽然眼睛痛得要命，但这景色确实壮丽无比。
红眼走到雷斯顿的身边，俩人静静地看着日落。他知道自己等会儿就会看到很多光斑，不过也值得了。
“真诚地希望你们能原谅我的打扰，殿下，大人。”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可是大使吩咐我务必要过来见证这美丽的日落呀。”
红眼朝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他眼睛里的光斑刚好遮住了她的脸，不过也不需要了。
“翰碧斯特夫人，你的陪伴令人如此愉快，怎会是打扰呢。”红眼干巴巴地说，“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边来啦？”
“是殿下要求我来做安妮波拉大使的室友的呀。”她说。
“哦？”红眼意味深长地看着雷斯顿，虽然因为光斑看不见王子的反应。
“翰碧斯特夫人和安妮波拉大使最近成为了好朋友呢。”王子的语气里有点防御的意味。
“真的啊。”红眼说。
“确实是呀。”梅里维尔说。
该死的光斑还没褪去，红眼还是没看到她的表情，不过他在她的语气里嗅到了一点戏谑的味道。
“真开心。”他平淡地说，心想这段新友谊能有多真。
“是啊。”雷斯顿说，“所以我想，如果大使要和别人共用一个房子，肯定是和朋友一起住比较好呀，是吧？”
“是啊。”红眼强行装出高兴的语调。
“我真的非常期待呀。”梅里维尔的语调和红眼差不多。
“真的，”雷斯顿说，“我希望你们两个能重归于好。”
“这是皇家命令吗？”梅里维尔问。
雷斯顿想了一会儿。“是，确实是的。”
正式餐厅位于大宅的中心。就红眼判断，那里是大宅最大的房间。
它大得离谱，活脱脱一个宴会厅。房子里摆着七张圆桌，其中六张均匀地分布在地上，第七张则摆在一个凸起的平台上，这样在吃饭的时候，所有的勋爵和夫人抬头就能够沐浴在帝国明珠的美丽光芒之中了。
不过皇后确实很耀眼。当红眼坐下来，他再一次被她的气场震慑到了。亲切、大方，却依然令人生畏。毫无疑问，她比那个穿着金黄龙袍的孱弱老头更有皇家风范。每一个跟琵瑟琪皇后说过话的人，心里都被注入了一种近似虔诚的敬畏。红眼不得不承认，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
“这位有着如此奇异可爱的眼睛的先生是？”她问，目光第一次直接落在了红眼身上。
“这是我的好朋友，里希邓特朗·帕斯汀纳斯勋爵。”王子回答。他坐在皇后的右边。
“真的？”皇后从水晶高脚杯里抿了一小口红酒，“我记得上一个帕斯汀纳斯勋爵。”她说，完全听不出她对红眼有什么想法。
“那是我的外祖父，殿下。”红眼接过仆人递过来的一杯红酒，点头表示感谢。“他大约九个月前去世了。”
“节哀顺变。”
“也没什么可哀的，殿下。”红眼这么坦白其实是在冒险，但如果他的直觉没错，那很快就会有回报。“我基本上不认识他。而我对他仅有的印象也不怎么好。”
“希望你能原谅帕斯汀纳斯勋爵。”雷斯顿马上说，放下手中的酒杯。“他所受的教育有点……不正统。”
“没关系。”琵瑟琪说。看到皇后的眼睛又重新焕发光芒，红眼才松了口气。“直率点挺好的。很高兴看到你交朋友了，雷斯顿。哪怕是不正统的朋友。”
“谢谢，母后。”雷斯顿的脸“唰”地红了。他拿起酒杯，像极了一个需要酒精来让自己从情迷意乱中平静下来的男人。红眼明白到，那可能是自从他们来到这里后皇后对雷斯顿说过最亲密的一句话了。
皇后对梅里维尔点了点头。“翰碧斯特夫人我已经很熟悉了。你最近是不是又把家里的财产都浪费在衣服和小玩意儿上面啦？”
梅里维尔彬彬有礼地笑了笑，举起杯子好像要敬皇后一杯。“陛下果然了解我。不过我最近发现了一个浪费家产的新玩意儿。”
“噢，是什么呢？请你告诉我。”
“书呀，陛下。我最近淘到了一本很吸引人的书，最早的苦难会修士画家。著名的古莉亚·帕斯汀纳斯夫人的自传。”她扭过头看着红眼，“她应该和你有血缘关系吧，帕斯汀纳斯勋爵？”
“是我妈妈。”红眼控制不住声音里的紧张感。显然，如果不能和红眼调情，梅里维尔就和他顶嘴。他想起来，不久之前在大街上遇见她，她一直遮遮掩掩地藏着一本书，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一本呢。
“啊。这想必就是太子所说的不正统的教育吧？”琵瑟琪皇后说。
“部分是，陛下。”这辈子以来，红眼一直都对自己的背景很自豪，连在皇宫的时候也一样。但在皇后威严的目光之下，他第一次为此感到一点羞愧。因此与其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过去说出来，又或者把它吹得天花乱坠，红眼决定还是就这样算了。
但梅里维尔显然有别的打算。“她的故事非常感人，陛下。”她高兴地说，仿佛那单纯只是一个故事，而不是红眼的人生似的。“作为银背镇的艺术家，她的人生充满了痛苦和悲剧。而那个作者，托里斯顿·巴格沃尔希，还附上了一份新列文的方言列表，真的很有意思。里面写着很多可爱的语句，例如‘比珍珠还真’和‘易过借火’。”
“真滑稽呀。”琵瑟琪皇后说，“帕斯汀纳斯勋爵，你会说这些方言吗？”
“那是我年轻时说的语言，陛下。”红眼说完，大口吞下了一口红酒。
“你说得好像自己很老一样，大人。除非是我的眼睛骗了我，不然你肯定不会超过二十岁。”
“在我的家乡，年轻和童真总是很容易消逝的，陛下。”红眼知道现在只有一种方法可以逃离梅里维尔的刺激，就是直接面对它。“尤其是在新列文下城的贫民窟长大的那些人。”
整张桌子忽然沉寂了下来。红眼完全读不出皇后的表情，便想自己是不是太直白了。因为他知道，富人一般都不喜欢提到那些穷人和苦命人。这时，仆人们开始把一个个堆满美味佳肴的盘子端上来，数量之大，比红眼小时候一个星期见到的食物还要多。看着这些丰盛的晚餐，红眼忽然明白到，可能正是他们自身的羞愧让他们感到不悦。在通常情况下，他很乐于让那些娇生惯养的富翁感到难堪。可是他却不想让皇后有这种感觉。不仅是因为这样会给雷斯顿和尼雅带来麻烦，他发现自己也跟雷斯顿一样，渴望着得到皇后的认可。如果他冒犯了皇后，他可能就会被请离晚宴。
但就在这时，她笑了，像一缕阳光照耀着红眼。而且比阳光更好，因为他的眼睛不会因此而刺痛。
“那太子真的是选了一个聪明伶俐、足智多谋的朋友呀。从如此卑微的出身，一直来到皇后的餐桌上。”
他回敬了一个感激的笑容。“我只是运气好罢了，陛下。”
“不管怎样，这里都欢迎你。”琵瑟琪皇后说，然后又把目光转移到尼雅身上。“有一个问题让我很困惑。在我们国家，经常是少数人占有了绝大部分财产，而大部分人却一无所有。你们国家是不是也有相同的烦恼？”
“某种程度来说是的，陛下。”尼雅说，“虽然我们没有这么分明的等级制度。所有人都有同样的机会展现自己的能力。”
“那是多么令人着迷的社会呀。”皇后说，“以后有时间我一定要听你仔细说说。不过现在我可是更好奇你屈身过来寒舍的原因呀。”
“我是以奥克邦塔大国会代表的身份过来的。希望在几个世纪的相互隔绝之后，两国可以建立互惠互利的联盟关系，在黑暗之海上搭建起一条友谊的长桥。”
“很有意思。”皇后说，“那，具体来说，你想在这个联盟关系里得到什么呢？”
“噢。”尼雅吃了一惊，“这个嘛……”
红眼也很惊讶皇后会这么直接。他还以为这顿晚宴，甚至是来这里的整个行程，都只是一次轻松愉快的闲聊。但这个问题一说出来，那整个谈话的基调就都改变了。
但尼雅很快就调整回来了。“帝国里有好多资源都是我们那里十分匮乏甚至是没有的。”
“例如呢？”皇后继续问，“如果条约里规定你只能要一样东西，你会要什么？”
尼雅似乎在慎重考虑着好几个选项。最好她说：“全面地了解生物魔法的理论和应用。”
红眼猜了很多选项，唯独没有猜生物魔法。他还清楚地记得尼雅曾说过她认为生物魔法只是民间的迷信。他快速地瞟了一眼桌上的所有人，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感到困惑的。
然而皇后，却没有一点意外。“原来如此。只是为了得到如此复杂敏感的，你们打算拿什么来交换呢？”
尼雅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尴尬地笑了。“很抱歉，陛下。我以为今天只是一次社交拜访，不知道是协议谈判，所以我没有把所有人都带过来，也没准备好展示素材。我担心只言片语无法说清楚呀。”
皇后把手伸到桌子对面，轻轻拍了拍尼雅的手背。“我亲爱的大使，你之前想得没错。这就是一次普通的社交拜访。我只是一个喜欢学习新事物的八卦女人罢了。不过我强烈希望你能尽量让我明白，就算你没有……材料。毕竟，我的意见应该还有点分量的吧？”
“当然了，陛下。”梅里维尔点头指了指下面的六张桌子。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高贵的勋爵和夫人，而每一个人都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让目光直视着帝国的母亲。
“我很乐意，陛下。”尼雅说，“虽然我们对生物魔法一无所知，也根本不懂它是怎么或为什么能运作的，但我们在其他领域的科学却取得了非常大的进步，远远超过贵国的水平。特别是蒸汽引擎，我相信它对贵国会有很大帮助。”
“请告诉我，什么是蒸汽引擎？”皇后问。
“它是一个机械装置，可以应用在无限个场景。它可以给货车、磨坊、大炮，甚至是船提供动力。”
“你们就是这样穿越黑暗之海的。”红眼脱口而出，“你们的船不是以风为动力，而是用这样的机器作动力的，是吧。”
尼雅微微向红眼点点头。“是的，帕斯汀纳斯勋爵。风是不可预料的，特别是在茫茫大海中。在发明蒸汽引擎之前，穿越黑暗之海是非常危险的，很多船都失踪了。但现在我们每次穿越它都很有把握，因为我们不再受恶劣天气的限制啦。”
“所以你要送一个这样的蒸汽引擎给我们吗？”皇后问。
“比这更好，陛下。”尼雅说，“我们准备要传授这项技术给贵国最出色的团队。我们不仅要教你们怎样使用蒸汽引擎，更要教你们怎样制造和维修蒸汽引擎。作为友好的象征，我还带了一台过来，还有一个机械师，在需要的时候进行调试，操作和维修。”尼雅露出尴尬的笑容，“很遗憾，机器和机械师都留在皇宫里了。”
“德莉莎的角色就是这个吗？”雷斯顿问，“考虑到她有限的语言能力，我才这么想的。”
“她在学习你们语言的时候确实很挣扎，”尼雅承认，“但她是我国最有才华的年轻机械师之一。”
“你的提议很有意思，安妮波拉大使。”琵瑟琪皇后说，“不是交易商品，而是知识。”
这样看的话，红眼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尼雅总是不太愿意说分享其他情报了，比如说海凡顿三联邦的存在，天知道它是什么。在现在的背景下，情报就变成了非常有价值的商品。她之所以隐瞒某些信息，可能不是因为她有什么阴谋，而只是一次精明的商业策略。可能以后和皇帝谈判的时候，以防那个老家伙不合作，她可以利用这些信息来哄他开心。
“您说得非常精辟，陛下。”尼雅说。
“谢谢你和我分享这些，大使。我祝愿你能够顺利地把它展示给我丈夫和他的……顾问。”皇后又抿了一口红酒，闪过一丝愁容。红眼忽然很好奇，为什么皇后要从皇宫里退隐呢？可能她知道生物法师已经控制了她的丈夫，所以才选择和他保持距离。
另一件让红眼感到好奇的事是，为什么尼雅她们的大国会想了解生物魔法呢？这个想法让红眼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们有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要来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他能证明给尼雅看就好了。证明生物法师不是什么神秘的巫师，也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一群为了一己私欲和权欲而肆意扭曲自然、扭曲自我的普通人。
“哎呀，刚才差一点就完蛋了。”红眼说。晚宴结束后，红眼和雷斯顿靠在平台的栏杆上，望着星光冉冉的大海。
“是啊。”王子说，“不过我也觉得梅里维尔有点奇怪。是不是因为你拒绝了她的联姻请求，她就对你怀恨在心了呀？”
“你说呢？”红眼干巴巴地说。
“我承认我对她有点失望。我以为她在母后面前会更礼貌些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感觉你的妈妈就是想她这样表现啊。”红眼耸了耸肩，“不管怎样，我做好了自己的部分了。就我认为啊，我和你妈妈之间现在完全没有问题。”
“真是谢天谢地。而且她和尼雅的关系好像也不错。”王子脸上渐渐露出傻傻的笑容。“她真是了不起啊，能如此从容地应对那个意料之外的情形，你说是吧？”
红眼让他再陶醉一会儿，然后说：“你应该知道吧，尼雅来这里是做谈判的。”
“当然啊。”
“那你知不知道，你爱上她只会让复杂的事情更复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子“嘣”地站直了身子，表情很紧张。
“得了吧，雷斯顿，别逼我‘殿下’前‘殿下’后地让你屈服啊。我们是哥们儿，你和我。所以咱就别遮遮掩掩的了。你就是爱上她了，三岁小孩都看出来了！”
王子继续站了一会儿，又靠到栏杆上。“你觉得她对我也一样吗？”
“我认为现在她爱不起。”红眼尽可能温柔地说，“她的国家指望着她能把事办好。其实政治就跟游戏一样，真的。而且我知道，即使她自己很想，但她现在不能让自己对你有任何感觉，因为你和她不是站在同一边的。如果她被感情影响到，协议也会跟着受影响。如果她放任自己的感情会怎样？她会因为不想拒绝你，而给了我们本不该的更好的条件。
你会希望她回国之后被大国会惩罚吗？你想让尼雅遭受这些吗？”
“当然不想！”
“所以啊，放松点，兄弟。至少现在是。也许等所有事都搞定了，你就可以去追她了。妈呀，我甚至会帮你呢。”
“真的？”雷斯顿看起来很期待，“我从来都没有对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确实是。”红眼赞同道。
“喂！”
“所以我才要把我的专家经验传授给你，教你怎样成为一个魅力四射的小流氓啊。不过只能在协议签订或者废弃之后哦。”
雷斯顿叹了叹气。“你说得对，当然了。”他把手放在红眼的肩膀上。“谢谢你。你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对尼雅也是。”
对于今天冲着他来的那些宫廷阴谋，红眼认为自己处理得相当到位，不禁对自己感到满意，觉得自己越来越会玩这个游戏了。现在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艾切尔都已经在他隔壁的床上打起鼾来了。嗯，终于有机会测试一下哨子和耳塞了。
首先，试一下哨子对他有没有作用。他坐好在床的正中间，把手伸进口袋里。
他心里一阵拔凉。哨子不见了。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淡定，又仔细地检查了口袋一遍。口袋角落里有一个小口子，他之前居然没有发现。哨子肯定是掉到什么地方了。可能是在他帮艾切尔放好他那堆研究材料时弄丢的？他一下子跳到地上，把那些笼子一个个拉出来。没有。他又爬到床底下，也没有。他打开衣柜，把帆布袋粗鲁地推到一边，一阵恐慌渐渐爬上了脊梁。
“帕斯汀纳斯勋爵？”艾切尔困倦地说。
红眼马上僵住了。
“没事吧？”
红眼咽了一口口水，强逼自己镇定下来。他以最平稳的声音说：“没事，好得很，伙计。刚准备睡了。”
红眼不情愿地回到床上，躺下来，心不在焉地盯着天花板。哨子可能在任何地方，真的。它可能丢在梅里维尔的马车里、王子的马车里，或者马车到房子的路上，还可能在饭厅。这些地方都有可能。妈的，甚至还可能在他靠着栏杆、盯着那刺眼的日落时丢到浪里去了。在那种情况下，他肯定看不见也听不到它掉了出来的。
不过他还有棉耳塞，但也只能求上天保佑它们有用了。他躺在床上，紧紧地把耳塞攥在手中。他现在还不能戴上，因为他必须要听清楚周围的一切。就算这个“暗影恶魔”潜伏功力再深厚，也不可能逃过他的耳朵。红眼回想起阿蒙·赛特为了提高他的听力而给他进行的那些痛苦的训练，不仅苦笑了起来。不过一想到能用生物法师的训练来对付他们，他就没那么慌张了。
红眼依然很紧张，不过他认为这是好事，能让他在守夜的时候保持警惕。
可是，他很久都没有睡得离大海这么近了。他已经忘记了听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有多舒服。时间慢慢地流逝，终于，在午夜的时候，红眼睡着了。
这时，他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就像从黏稠、黑色的大海底部浮到海面一样。那个声音急切地说：尼雅·安妮波拉是帝国的莫大隐患，必须杀死！
他坐了起来，看了看周围。他不认得这里，但就跟以前一样，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找不到平常穿的衣服，于是干脆不穿了。幸运的是，在一个小箱子里找到了几把飞刀。这就够了。
他从一扇门里溜到清凉的夜色中。他知道附近还有其他人，但现在还不可以杀他们。只能杀她。
他小心翼翼地行动，光着的双脚走在木板平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在他左边是大海，右边是不知道什么建筑的外墙。他又走了几步，来到一扇门前。门内没有电灯，不过他也不需要。他看到了他。那个绝对不能杀的人。他们特别吩咐过。
于是他继续沿着墙壁走，来到下一扇门前。从窗户里瞟进去，他看到她了。她在床上睡着了，以为自己相当安全。在死神面前，谁也不会真正的安全。
他慢慢地把门推开，溜进了房间里。她盖着被子，胸部一起一伏。
她的脸很甜美，很纯真，但这些他一点都不关心。
黯淡的月光穿过窗户投射到地上，他举起飞刀，刀刃立刻闪过一阵凶光。他细细品味着这件兵器那冰冷、完美的魅力。他只要手腕一翻，这个女人便对帝国再也构不成威胁了。又一个被死神夺走的生命。
就在这时，一阵要命的刺耳声撕裂了空气。那感觉就像一根巨大的刺针插进了他的耳朵。接着，他感到天旋地转，已经分不清哪边是上，哪边是下。他想撤退，可惜事与愿违，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他依然倒在地上，声音刺痛着他，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珠不停地颤动，视线也开始混乱。最后，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另一张床上，用力吹着一只小小的银哨子，而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冰冷和坚韧，跟最锋利的刀刃一样，十分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