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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葛德

  「摄政王,您太仁慈了。」特尼根说。「您的驾临是预料之外的荣耀。」

  葛德微笑着挪动重心,在营账的桌下伸伸腿。元帅营账是以铁框与厚皮革搭建而成,几乎像真正的建筑一样坚固,但只要有足够的仆人就能移动。特尼根勋爵的床靠在一面墙边,床上有真正的床垫和羊毛毯,营账中央搁着一个未点燃的火盆,为了让元帅需要时可以自己取暖,已备好火种和火柴,塞着塞子的水晶玻璃瓶里还盛着酒。葛德忍不住纳闷这里平时是不是这样,或是为了让他印象深刻而刻意布置。

  「我觉得应该看看战场上的人。」他说。「提振他们的士气。让他们知道帝国的力量与他们同在。」

  「是啊。」特尼根说。「士兵听说时颇为振奋。您的旅途还算愉快吧?」

  「比我们第一次一同上战场时愉快多了。」葛德说,特尼根勋爵朗声而笑。葛德第一次长征—其实也是他唯一一次—是在艾伦‧克林的手下,克林则在特尼根元帅的麾下。当时葛德骑着一匹颓马,和一名侍从从坎宁坡前往瓦奈。这次他坐在几乎比路更宽的车轿中,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他扬起眉头,望向酒瓶,特尼根便从椅子上站起来,为他倒了一杯。营账外,安提亚大军在没那么高雅的帐篷里等待,炊火冒的烟污染了空气,让葛德想起另一夜、另一座城、另一场火。

  酒相当不错,只可惜有点酸,葛德担心喝太多胃会不适,但一杯无伤大雅。

  「目前的情况如何?」他问道,而特尼根坐回椅子上,像货摊里的商人一样两手一摊。

  「我们先前就知道这场仗会变成围城战。」特尼根说。「努斯被称为铁城其来有自。但我军已经截断所有的陆路交通,史基斯丁宁也办得很好,拦阻了海上来的物资救济。没有食物进去,他们只有城墙内水井汲出的水,大多带有咸味。」

  「那敌人为什么还没投降?」葛德问。「如果没有理想的水源,他们一定知道自己必败无疑。」

  「没有理想的水源,但他们也还没死。而我军—」特尼根停下来叹口气。「没多少食物了。农夫撤退时烧毁了农作物,推倒墙垣。我们派队伍出去搜索粮食,却遭到当地人骚扰。没人可以收购食物,即使有,我们也有理由认为那些食物下了毒。这场战役需要时间和不屈不挠的精神,城里的古老家族就赌我们没有这些优势。大人,我军会攻下努斯。别误会在下的意思,这座城仍会被攻陷。等努斯被攻陷,我们便能在讲和协定中提出任何条件。」

  「我要的不是努斯。」葛德说。「我要的是沙拉喀。包括努斯、伊南泰以及两地间的所有要塞和农场。来这里只得到部分的胜利,对我没什么好处。」

  特尼根整张脸皱起来,手指指背贴在下巴下。他开口时,声音谨慎小心。

  「大人,有些限制超出我们所能控制。不论在下多希望今天就攻破这座城,敌人仍然占了不小的优势。即使最伟大的目标有时也得妥协。」

  「要多久?」

  「您是指什么?」

  「努斯陷落,还要多久?」

  「冬天时,努斯会属于我们。」特尼根毫不迟疑地说。

  葛德坐下来,让沉默的片刻延长。那一分钟里,特尼根的表情由不自在变得尴尬,又转为愤怒,最后是某种气恼的困惑。葛德不由得莞尔。

  「明早你带我和神巫巡视这座城的强化工事。」他说。

  「悉听尊便,摄政王。」

  「大人,很高兴又见到你。」葛德说着站起来。「幸好我来了。」

  努斯无瑕的灰色城墙围绕在三面,让这座城得到铁城之名的钢铁城门足足有十人高,并以厚实的金属强化岩石,整座城宛如非人的庞大头脑设计的一个巨大装置。的确可能是这样。龙道在此连向海边,而且是在龙族覆亡之前就已存在,远在有历史以前,这里可能就有座城市了。

  不过,神巫说过,不会是在女神出现之前。

  他们以二十人为一队骑行。葛德身穿黑皮斗篷,抵御早晨的寒意,但太阳一温暖了他们,他立刻将斗篷脱去;特尼根穿着明亮的钢制盔甲,彷佛在耀武扬威,而神巫和他的两位祭司同伴穿着平日的褐袍。当然还有葛德的私人护卫。不过即使灌丛中藏着刺客,也未曾惊扰队伍。他们绕过城市周围,特尼根一边解释着难处:长翼般的城墙耸立水上,迫使海上来的兵力在上岸前受到守军弩箭的摧残;东一个城墙上设了垛口,预备倒下石头或燃烧的油,西一个地形让攻城梯无用武之地;安提亚军的工程师或许能在防御工事下挖掘坑道,让建筑倒塌,而特尼根已着手进行,但这计画需要时间,至少要几星期,恐怕得花上几个月。他们无法勘查面海的那一侧,但特尼根拿出图示和地图,填补更加受挫的空档。

  随着时间过去,葛德逐渐了解问题的规模,而特尼根的口吻也由防备变为安抚。葛德曾攻打瓦奈这座自由城邦,甚至暂时统治过那里,而那段经历让他留下很差的经验。每次想着攻下一座城,他就会想起瓦奈。努斯绝不是瓦奈。这是最伟大的人类城市之一。

  将近中午时,他们回到军队的主营,安提亚列阵的大军几个小时前看起来声势壮大,这时却似乎缩水了。他们虽然是同样的人、同样的马、同样的战争机器,却不再有说服力。

  他们下马时,特尼根说道:「您看到我的处境了。」葛德的背和大腿发疼,肚子里困窘的感觉愈来愈强烈,像发病初期一样不舒服。他将缰绳交给马僮,朝特尼根点点头,但什么也没说。

  如果特尼根的营账近似房舍,葛德的营账就像可以移动的宫殿了。皮革同样绷在铁框上形成墙面,却隔成了半打的房间,甚至有一间专供他使用的厕所,还有一个铜澡盆,显然是他们担心摄政王想洗澡,老远从坎宁坡拖来的。地上铺了迷迭香和丁香,踩下的每一步都散发着香气,还有一盘干苹果和烤饼等待着他。葛德郁郁寡欢地吸吮着水果。特尼根那个该死的家伙说得对,他们得等努斯迫于饥饿而投降或破坏城墙,两者都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而他等不了那么久。这是他的战争,而他觉得自己输了。想到宫中人的窃窃私语,在他听不到的地方奚落取笑,他的耳朵就红得发烫。他能想象埃斯特努力振作时脸上勇敢忠实的表情,还有席丝琳‧贝尔莎库眼中的同情。前提是他有幸能见到他们。

  神巫来找他时,他已经陷入自怜自艾的悲惨绝望中。祭司坐在桌子对面,脸上带着疑问。

  「什么事?」葛德质问道。

  「葛德殿下,您看起来很困扰。」神巫说。

  「我当然困扰。你和我看得一清二楚。那些墙,知道吧?」

  「我看到墙了。」神巫说。

  「我们打不倒那样的墙。」

  神巫由喉咙深处哼了一声,像沉思般瞇起眼睛,然后转身走到皮墙边。他搥打皮墙时,发出像敲击鼓面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葛德问道。

  「我在想,为什么您要打倒一面墙。」

  葛德喉咙里涌起的怒意有如随时要溃堤的水坝。

  「你在嘲笑我吗?」

  「葛德殿下,墙是东西。城门也是东西。井也好,谷仓也好,船也好。都是东西。人不能打败东西,但可以打败人,对吧?我们看着这些美丽坚固的东西,认为那后面想必是美丽强壮的人,但他们是提辛内人还有提辛内人的傀儡,他们是死去主子留下的奴隶。这里什么也不能阻挡我们。」

  「就算他们是树枝和树做成的玩具,我们仍然碰不了他们。」葛德虽这么说,却感觉心中的黑暗与怒火开始消散。神巫坐到桌旁,拿在他手指间的苹果显得渺小。他咬下苹果时,苍白的果肉隐约给人一种猥亵的感觉。

  「要对女神有信心。」神巫说。「您遵守了对祂的保证,祂对您有信心。只要您希望,这些城墙会向您低头。」

  「要怎么做?」

  神巫微笑了。

  「和敌人谈谈。去吧。」

  「您是说提出谈判吗?」

  「对。」神巫说。「让我们听听敌人的声音。」

  那整整耗了三天的时间,但第四天一座小门开了,一小群人扬着谈判的旗帜出城。领头的男人年纪不小,身上大块的鳞片灰白龟裂,但他强烈的傲气与自尊让鳞片彷佛散发着光采。玫萨奇‧撒武,一个家族的族长,也是努斯的军事领袖,他抱着双臂坐在桌子另一侧,眼皮下的瞬膜阖起又打开,即使眨眼也没中断凝视。

  「你想谈谈。」撒武说。

  「打开城门。」葛德说。

  「吃屎吧。」

  葛德张望张望。特尼根和神巫像两座雕像一样坐在营地的凳子上,特尼根冷峻而一本正经,神巫则平静带着微笑。葛德清清喉咙,神巫嘴角上扬的弧度又多了点。

  「你赢不了的。」神巫说。「你在乎的一切都已经失去。」

  「他也可以去吃屎。」撒武说。

  「你应该听听他说的话。」葛德答道。

  「你们毫无希望,只能投降。安提亚的军力强大无比,唯有期望他们宽容。」

  「我是来听这些屁话的吗?」老提辛内人问,转头向草地啐了一口。「我们有水也有食物,可以什么都不做,坐着微笑直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们的小子再一个月就要挨饿了,我们对你们的工程师和挖凿的事了如指掌,那对你们没他妈的一点帮助。」

  「听我的声音。」神巫说。他的话彷佛有种狂野的音乐性。葛德几乎感觉自己被鼓舞。「谁也打不倒葛德殿下。如果你们对抗他,你们的孩子会在眼前死去。你们孩子的孩子也是。这是必然的结果。」

  「胡扯。」撒武说着站起身。葛德举起手,便有十人亮着剑上前。撒武转身愤怒地说:「我们在谈判!小子,你敢杀了我,就再也没机会谈判了。」

  「别叫我小子。」葛德说。「我只是想救你一命。」

  老撒武坐回位子上,两手握成拳头垂在身边,而神巫又开口了:「你赢不了的。还魂的死者将和士兵并肩而行,你们砍倒的敌军会再站起来,而且强大无惧。你赢不了面对的力量,你所爱的一切已经消逝。」

  谈判的时间缓缓流逝,但随着一小时、一小时过去,葛德感到自己心里的忧虑逐渐消逝。什么也没改变。努斯的城墙仍然一样高大,防御一样坚强,但原先看似毫无希望的事有了可能,接着显得确实可行。于是在日落前事情几乎定了。老撒武一样自负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但他眼中淌下泪水,双颊的鳞片黑漆晶亮。

  「不要。」撒武说,但他说这句话时嗓子破了。「我宁死不屈。」

  「会有别的人来。」神巫在说了几个小时的话后声音干哑。「如果你不愿意,下一个人也会点头,那么便是他的家人得到葛德殿下的宽容,而你的儿孙会在你们的街道上流血死去。」

  「我不同意。宁死也不同意。我们宁死也不会向你们这样的混蛋低头。」撒武抽噎着崩溃了。葛德并没有欣喜地拍手—那样太过无礼—但的确感到一股冲动。

  「回去吧。」葛德说。「我们可以明天继续谈判。」

  撒武无言地起身,离开营地时步履蹒跚。夕阳的红光让努斯的城墙彷佛锻造炉中的铁块一样发着光。葛德看着老人往城中而去,最后消失在城里。

  「天呀。」特尼根惊叹地说。「他会打开城门,对吧?我们终究会攻下这座该死的城市。」

  「或许需要一点时间。」神巫说。「前后也许需要整整两星期。但是没错,特尼根殿下。城门将为你敞开,城市将陷落。你必将胜利。」

  特尼根又摇摇头,把手掌贴在额前。

  「大人,我不了解我今天见识到的一切。」他说。「但……」

  「你用不着了解。」葛德说。「只要有信心就好。」

  他们一同走回营地。辽阔的苍穹里,已有几颗星星出现在薄暮中,接着数量变得零星,然后是数不清的百万星辰。

  「我们得为建立保护国做好准备。」特尼根说。「有可能是圈套。我以为会花更多的时间。您心中有任何可以管理这里的人选吗?」

  葛德差点说「乔瑞‧凯廉」,但忍住了。被问起这个问题,他才发现他离开坎宁坡之前早该开始思考。乔瑞仍在重拾宫中的地位,而拥有一些重大的殊荣,例如成为征服之国的总督虽然有帮助,却也表示乔瑞要离开坎宁坡。他真希望自己当时问了乔瑞。不过还会有其他的城市、其他的机会。

  他们那天的晚餐是新鲜的鸡肉,甜菜根与米做的甜粥,特尼根让他手下的队长比赛作诗赞扬安提亚、裂土王座、葛德和埃斯特王子。那一晚,有如葛德在历史中读到的帝国伟大年代,有一点传统,却有新的生命灌注其中,彷佛他集合征战生涯的所有浪漫成分,使之化为现实。同袍的情谊、喜悦与虚张声势的男性竞赛,他从前渴望却未曾获得的,如今终于拥有。整个晚上,神巫和其他祭司都在营地里走动,和士兵说话,与他们一同欢笑、鼓舞他们,快到午夜时,全营一同放声歌唱,内容完全是在赞颂葛德。

  属下的忠诚和敬爱像酒一样让他就寝时醺醺然,躺在黑暗中满足地咧嘴而笑。他放任自己的思绪乱飘,记起白天看到城市的坚固防御时沮丧的心情,那念头此时几乎令人愉快。他在脑中玩味着,就像对着阳光赏玻璃珠一样,看着它闪烁发光。之前他深信自己返国时将颜面扫地,他再次想象埃斯特仰望着他,即使战败仍然坚定而鼓舞;葛德心中充斥这样的爱。埃斯特真是好孩子。葛德觉得自己很幸运,王子接受加冕时,葛德将交给他一个大幅扩张的帝国,一个和平的世界。那将多么美好。

  之后葛德将变回艾宾波男爵,可以回去过自己的日子,重拾他的书籍、他的领地,或许娶个妻子,至少有个伴侣,因为席丝琳‧贝尔莎库没有贵族血统。当然她要愿意接纳他。他也可以去旅行。埃斯特可以任命他为特使,派往拜兰库尔,那么他就有理由去奥丽华港。他闭上眼睛,唤起她的身躯紧贴着他的感觉和她呼吸的声音。当仆人道歉的声音吵醒他,他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玫萨奇‧撒武完全没睡。他朦胧的眼睛和他垮下的肩头显露了疲态。他甚至省去了谈判的形式,直接走来营地的岗哨处。老人似乎不大在乎他会被带到葛德面前,或是当场被杀掉。葛德到达时,特尼根也从他的营账快步走来。平静愉快的神巫已经在那里了。

  「我愿意。」撒武破着嗓子说。「发誓你会放过我家人,我会为你打开他妈的城门。」

  葛德转身向特尼根,伸手指向流泪的男人。他们还没开始围城,他便已认输。

  「元帅大人,事情就是这么达成的。」葛德说。「好了,为我攻下伊南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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