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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克莱拉

  屋里传来尖叫声。克莱拉还没完全清醒便爬下床,在腰间披上夏天的薄毯子,警戒在血中流窜。尖叫声持续不休,几乎没停下来喘口气,她猜想尖叫的是个女人,或是小孩。一开始,她还以为新来的女仆又碰到道森的猎犬了。只不过不是那样,因为道森已经死了,猎犬不是送回欧斯特林丘,就是放到街上去。不远处有扇门被猛然推开或关上,脚步声砰砰经过走廊。克莱拉放下毯子,抓起床边的白镴烛台,像小棍棒一样紧抓在手里。她驱走最后一点还没清醒的恍惚,准备面对来路不明的攻击。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房门外传来。是文生‧柯依。

  「夫人?」

  「文生?怎么回事?」

  「别出来。把门闩上。我会回来找您。」

  「谁受伤了?到底怎么了?」

  男人没回应。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远去,踏上走廊尾端简陋的楼梯,最后被尖叫声盖过。克莱拉在黑暗中犹豫不决。窗户透进了些微月光,房里还残留着白天的热气,闷窒得有如身处在棺材中。她放下烛台,走向门边。那扇让她保有隐私的木板门已经闩上了,不过她还是把手搁到门上,好像这么做能让她安全。尖叫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男性的叫嚷声。每一个新的声音都令她忍不住瑟缩,寂静则令她紧张。楼下传来横过地板的脚步声,一个男人喝了一声却没说话,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很得意。不是她认得的声音。

  她对心里窜起的怒气感到讶异。待在原地、藏身在热气与昏暗中,希望暴力不会找上她,才是明智正确的决定;她几乎一辈子都会这么选择。但她的双手却抬起门板然后放下,退回去拿起烛台,在心里简短地提醒自己:如果她活到早上,以后要在房里放个武器。或许放支短棍吧。

  女人又尖叫了,不过这次叫声夹杂着字句。是粗鲁的话和威胁。克莱拉扬起下巴,昂首走过走廊。金属相击的声音代表有人以剑互斗,但她没停下来。她走下楼梯的时候,尖叫声终于变得清晰,寄宿屋的老板阿芭莎‧柯依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克莱拉推开门进去。

  火炉通红的光线照出两个原血男人,他们年轻精瘦,稀疏的胡子勉强盖住光溜溜的脖子,阿芭莎被他们压着跪在地上,不住放声尖叫。还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库塔丹人,他的胸膛宽阔,毛皮在火光中闪耀着红光,正把一块块肉放进一只粗陋的帆布袋。文生倒在地上,被另一个原血男人用膝盖抵着肩胛骨,把他定在原地。文生的剑在制伏他的男人手上。

  克莱拉以过去用来威胁仆人的宏亮声音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接着,像是要为刚才的话作结,她使尽所有力量将烛台对准跪在地上的男人耳朵上方,往他头上一挥。撞击力道震痛了她的手指,跪地的男人惨叫一声,一手捂向他的耳朵,混乱由此爆发。制住阿芭莎的一个男人放开他,转向克莱拉,拔出一把弯曲狠毒的匕首。文生扑向前夺剑,跪地的男人挣扎着要在他夺回剑之前压制他。阿芭莎尖叫扭动,试图挣脱那只被制住的手臂。

  手持匕首的年轻男子在面前扬起武器欺近,克莱拉连忙把烛台丢向他的头,但烛台撞到他男子额头后弹开,似乎没造成什么影响。她方才义愤填膺的怒气瞬间消散,两手挡在面前退向走廊,心里荒谬地想着:这样至少他砍掉的是我的手指,不是我的小命。男人向右虚晃一招,然后又向左。她在微弱的光线中看到他咧嘴而笑露出牙齿。

  「瓯西提!小心后面!」库塔丹男人叫道,持匕首的男人即时转身,对上冲出厨房的阿芭莎‧柯依,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愤怒。克莱拉伸手抓住男人的手腕,把匕首拉向自己,免得剑刃刺向阿芭莎的肚子。男人比他外表强壮。克莱拉扯着握住匕首的手腕,而阿芭莎尖声咒骂,不停拍打那个男人。

  然后有人撞向她的腰间,让她把手松开,被压到墙上。混乱中,她感觉匕首划过自己的手臂,疼痛鲜明而强烈。她另一只手捂着伤口,摸到湿滑的血。男人扑了过来,她准备接受下一次攻击,然而攻击没有发生。

  他们从她身边跑过。库塔丹人跑在前面,沉沉的帆布袋挂在背后,三个原血恶棍手里拿着刀跟在后面。克莱拉看到他们脸上带着喜悦,厨房的门框衬着阿芭莎四肢趴在地上的身影,口中叫嚷着威胁与脏话,声音粗哑。通往街上的门被猛地推开又关上,其中一人在跑到街上时发出胜利的呼喊。是那个原血人。和她同族的男人。她的同类。

  「食物。」阿芭莎心痛地说。「他们抢走了食物。下星期只有那些东西吃。这下子该怎么办?」

  「妳受伤了吗?」克莱拉压着自己的手臂问道。只要她把手掌紧压在血上,她就不用看伤口有多深。最好先照顾阿芭莎。

  「受伤?」阿芭莎的口吻好像听过这个词,却没用过。「他们把食物抢走了啊。」

  「文生?」克莱拉唤道。「你没事吧?」

  没有回应。克莱拉的心一冷,立刻站起身走进半毁的厨房,不再感觉到手臂上的疼痛。小桌旁的长椅倒在地上,淡色的干豆子在黑木板上散落一地。文生手上拿着剑,靠着橱柜坐下。他在克莱拉的注视下辛苦地吸口气,然后又吸一口。他的眼神勉强聚焦,皱起眉头。

  「妳受伤了。」他说。

  「文生?」克莱拉说着跪到他身边。阿芭莎站在背后。「你还好吗?站得起来吗?」

  他像要搔鼻子那样伸起左手。他的手指被血和凝血染黑了。克莱拉听见自己倒抽一口气。

  「恐怕不行,夫人。」他说着,然后更轻声说:「天哪。」

  阿芭莎接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后拉。文生不能死。她不敢想象。他年轻又健康,而且没有敌人。而且他爱着她,而她呢?神祇保佑,她也爱他。他不能死,不能为了争夺火腿愚蠢地死去。克莱拉抽噎着,世界似乎变窄了。阿芭莎一边说话一边摇头,克莱拉努力让自己恢复意识,但过程困难而缓慢。

  「往东三条街,往北两条街。」阿芭莎说。她已经重复好几次了。

  「东三,北二。」克莱拉说。

  「有间低矮的房子,绿房子,红屋顶。」

  「东三、北二,绿屋红顶。」

  「术士叫侯本。」

  克莱拉点点头。当然。找术士。他们需要术士。她应该去找个术士来。

  「东三、北二。绿红屋。瓯西提。」

  「不是瓯西提。侯本。」

  「侯本。」克莱拉说。「我会回来。我不在的时候,别让他死。」

  「等等。」阿芭莎说着脱掉她的睡袍递过来。「穿着这个。妳见不了人。」

  克莱拉低头看看自己。她身上的睡衣被扯破了,一边沾着血。这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凯廉夫人半裸着在黎明前跑过街上。其实她原来会毫不犹豫地跑出去。

  街上的空气微凉,粗糙的小圆石磨擦着她的光脚,她大步跑着,半月在屋顶间忽隐忽现。向东三条街,然后左弯进入一条几乎不过巷子宽的窄道,空气中弥漫着屎尿和血的腐臭味。她原先担心在微弱的光线里看不出颜色,但那绿是青草的新绿,红几乎是绯红,即使在月光下也不会认错。克莱拉跃上那一阶门阶,重重拍打着门,直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原血人来应门。他的灰胡子长及腰间,两只手臂上有奇异的刺青,口音听起来像史多彭恩或是更遥远西边的城市。她一再向他保证需要帮忙的不是她,但他明白之后便迅速跟来。

  阿芭莎让文生躺在厨房桌上,宛如准备入殓的尸体。他的皮肤蜡白,身上染着如蛛网的斑斑血迹,双眼紧闭,嘴角因疼痛坚毅地勾起,在他腰侧一条肋骨底下的伤口最严重,皮肉绽裂。术士弯身将手掌放在伤口上,闭上眼睛喃喃念了祈祷与咒文,念诵的声音似乎在比厨房更宽广的地方回响。

  暴力结束之后,寄宿处的其他住户纷纷现身。刚从北方来到坎宁坡、总是自己用餐的南陆女孩,合租了一间房的两个原血女人,她们在暗处徘徊,像被血吸引的的苍蝇,然而阿芭莎冰冷的目光让她们不敢靠近,克莱拉则对她们视而不见。她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不大理睬。

  文生毫无预警地哀号,口鼻和皮肤上的刀伤发出光芒,背跟着向上拱起,直到只有脚尖和头顶抵在桌上。克莱拉惊恐地喊叫,但这一幕像开始一样瞬间结束,术士重重坐到长椅上,文生腰侧的狰狞伤口仍在,但流出的不再是血,而是浑浊的液体。厨房里充满洋葱的味道。

  「他会活下来。」术士说。「他会虚弱一阵子,不过这不是致命伤了。」

  「谢谢你。」克莱拉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感激不尽。」

  「好了。妳可以让我看看那只手臂了吗?」

  克莱拉低头一看。鲜血仍流淌下她的手腕,肌肉因被她拉扯而疼痛。她感到一阵晕眩。

  「麻烦你了。」她说。「感谢你的好心。」

  黎明的曙光洒在窗户上时,阿芭莎数着钱币放进术士手里,不久后,还没出去的住户开始现身,阿芭莎抓了三个最壮的把文生抬进他房间,她则从厨房的废墟中设法弄出一点能吃的东西。克莱拉跟着文生去,其他人离开之后,她仍待在他身边看着他沉沉睡去。他胸口的起伏和平静的面容令人安心,术士以言语和草药敷上她手臂的伤口有些发痒,她心不在焉地搔了搔。

  他好年轻,但比她最小的儿子年长,也比她嫁给道森而成为欧斯特林丘男爵夫人时年长。他身上有伤痕,是猎人生涯的证据,这下子又有新的了。她记起她给他那个似吻非吻的吻,他的短髭磨擦她嘴唇的粗糙感,还有他柔软的唇。她虽然没有特别悲伤,仍让自己静静地流泪。疲惫与暴力的余波总允许几滴泪水吧。

  阿芭莎还没出现,克莱拉便听见她的脚步声。她换上衣服,端来盛着麦糊的木碗,将木碗递给克莱拉。麦糊尝起来甜而浓郁,令人心安。

  「他怎样了?」阿芭莎朝着失去意识、躺在床上的堂弟点点头。

  「应该还不错。」克莱拉说。「我不知道。」

  阿芭莎点点头,低头盯着脚,她的嘴唇蠕动,为了某些话或念头打草稿。她再次抬起头时,一脸严厉。

  「是妳的错,知道吗?」

  即使她吐出一条蛇,克莱拉也不会这么惊讶。

  「不好意思?」她说。「如果我待在房间,你们俩都会—」

  「我跟他说我们该走了。」阿芭莎说。「我跟他说食物短缺会让人狗急跳墙,变得卑鄙。我叫他离开城里。把寄宿屋关了,一了百了。农场会有工作可做。要不是妳和妳的什么鬼信,他应该会离开。」

  克莱拉抿紧了嘴唇。她对没让文生前往安全的地方感到很内疚,也为文生向阿芭莎提过她做的事感到不快,况且居然要她为根本不认识的恶棍承担恶行。她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所措地沉默下来。

  阿芭莎等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

  「他是成年人了,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说。「我也是。他是家人,只要他需要我,我会永远站在他这边。但要是他死了,妳就得露宿街头,因为我受够了这个狗屁倒灶的城市。」

  女人说到最后声音颤抖着。这也难怪。这个女人在自己家里被持刀的男人攻击,食物被夺走,还差点目睹亲人被杀。而这痛苦正是源自葛德‧帕里亚柯种下的种子,也是克莱拉选择对抗的情形。忘记这一点实在不应该,因此她绝不会忘。

  「我了解。」她说。

  「我不知道妳自以为他妈的在这里做什么。」

  「我了解。」克莱拉又说了一次。「谢谢妳。」

  那天下午的阳光如炉火温暖,克莱拉换上线条俐落的裙装。这不是她最迷人的装扮,但这身衣服有股威严,又不会显得专横,即使没人赞同她对衣服的看法,也至少有助于她那天选择扮演的角色。她走到街道上时,文生仍在沉睡,烹煮小扁豆的味道盈绕着她。调味用的肉都没了,这几天的食物会有点乏味。这是微小的代价。

  克莱拉带着愉快的微笑向南走去,朝一张张熟悉的脸点头。她让自己表现出震慑整条街的气势,借着理所当然的态度,让这座城市纳闷自己是否属于她。她要拜访四个人,但不确定其中有没有人能帮忙。她除了一试别无选择。

  她在西墙附近的一条死巷找到第三间房子。一打孩子像在任何地方玩耍的孩子一样,在昏暗污秽的巷子里赛跑。即使在邪恶的阴影中也一样。在她记忆中阿芭莎又说了一次:我不知道妳自以为他妈的在这里做什么。

  克莱拉走向薄木板造的大门,皮革绞炼快烂光了。她用指节俐落地敲敲门,然后放松肩头。门里传来咕哝声,接着一根门闩挪动,门开了。男人站在阴影中朝她眨眼,看到她就像看到狮鹫兽或龙一样吃惊。男爵夫人显然在他的经验之外。即使是身败名裂的男爵夫人。

  「午安。我是克莱拉。你应该是米亥尔吧。」克莱拉说。

  「对。」他说着鞠躬,好像刚刚才想起应该鞠躬。

  「我是你母亲的朋友。」克莱拉说。「我们恐怕还没正式见过面。」

  「她……呃……提过您。偶尔会提起。夫人。」

  克莱拉微笑点头。让年轻人放轻松一向不容易,他们总是把她当成神话中的人物,文生是唯一的例外。

  「你妹妹的婚礼想必很顺利吧?」

  「非常顺利,夫人。」米亥尔说着粗鲁地搔了搔痒。「您给她的裙子真美。」

  「很高兴适合她。我可以进去吗?」

  米亥尔的表情变得不大自在,他忧心地回头瞥了一眼。

  「我自己有三个儿子。」克莱拉说。「我看过更糟的样子。」

  「那好吧。当然欢迎。」

  房间狭窄脏乱,称不上舒适。克莱拉坐到一张凳子上,脚踝交迭,宛如在皇城最高雅的接待厅。

  「米亥尔,不知道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噢。当然,应该没问题。」他说。这时她拿出烟斗填好烟草,之后扬起眉头,于是米亥尔拿着燃烧的蜡烛为她点烟。烟草尝起来美妙极了,远好过房间的味道。克莱拉一手端着斗钵,用斗柄敲敲牙齿。

  「我在找一个年轻人。原血人。他大概觉得自己是恶棍,而且和一个中年的库塔丹男人有关联。」她说。「他的朋友叫他瓯西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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