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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克莱拉

  「弗洛和达斯可林,我可以理解,但我无法想象他和梅希利处得来。艾明当然一下就融入了。」克莱拉说。「那男人老爱争论恫吓,却只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其实没自己的见解。亲爱的,帮我拿一下奶油好吗?」

  莎碧荷将奶油罐递过来。奶油的颜色白而新鲜,不像阿芭莎‧柯依的奶油有一层蜡质的表面或微微的酸腐味。面包又软又白,蛋和酸黄瓜排放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己上一段人生在日光室里的早晨。克莱拉难得和她家人共进珍贵的早餐,但她的第一个念头却是狼吞虎咽吃下一切,吃到这天再也吃不下一点食物。第二个念头是忍住冲动,只拿她该拿的那一份,留下她该留下的。第一个念头对乔瑞没礼貌,而第二个念头却背叛了自己,因此她通常采中庸之道。

  「通往摄政王会议室的队伍比去年短了些。之前桌旁应该还有父亲和戴西勋爵。」乔瑞说完换了一个话题。「我有维卡里恩的消息,还有封他写给您的信。」

  「太好了。可怜的东西,他过得如何?」

  「现在正在号召人们投入神巫门下。」乔瑞刻意以不经意的语气说;他努力隐藏自己的意见时总是这样。「他考虑自告奋勇。」

  「真意外。」克莱拉说。

  「他觉得这样有助于显示他忠于王室。」乔瑞说。「而且能让他回到城里。他们准备重新奉献神巫的神殿,据说打算建在皇城里。到时候他的空闲日子就能来吃午餐了。」

  「更何况,」莎碧荷说,「教团受帕里亚柯青睐,任何和摄政王有关的事都很热门。」

  「连他那件恐怖的皮斗篷也一样。」克莱拉说着挑起一边的眉。「走到哪儿都看得到,说真的,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乔瑞,亲爱的。我一直想问,艾斯东后来怎么了?」

  「守卫吗?他在这里。史基斯丁宁勋爵雇了他,就是在我们家……」

  「我好像记得。」克莱拉默默微笑着说。「我得去看看他,跟他问好。维持那些关系很简单,而好仆人可不多。好啦,莎碧荷,亲爱的,告诉我特尼根勋爵家晚餐的事。我无缘看到那些新衣服,妳得巨细靡遗地说给我听。」

  对她而言,危险在于待在这里太自在。太舒适,平静而友善。她确信有一部分是因为乔瑞和莎碧荷将她赶出去造成的内疚,一部分是因为她练习当欧斯特林丘的凯廉男爵夫人数十载。但此外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她的儿子和他妻子之间有种真诚的爱,有种毫不造作的善意令人乐于亲近,即使只是片刻。克莱拉真想闲话家常、开怀欢笑,说起乔瑞还穿着内裤时的故事,看莎碧荷被逗乐,乔瑞羞红了脸。她仍然想当那个女人。

  虽然她刻意忽略,他们却已说出了她会写在下一封寄给喀尔斯的信中的事。她并不希望那样。乔瑞可能说出只有他知道的事,而如果送去的信被拦劫,他便会遭人怀疑。她因此有些顾虑,但不会因此停手。

  早餐后,乔瑞悄悄把这星期的生活费交给她,吻了她脸颊,之后她便到仆人区找了一个隐密的角落,和守卫艾斯东严肃交谈。

  四天后,她早早醒来离开寄宿屋,和她的老仆人们碰面。雨水浸湿了黎明前的街道,鸟儿唱起天亮前的调子,细小清凉的雨滴打在克莱拉的两颊,汇聚成没人看见的水流流进她的乳沟。艾斯东走在她后面,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他身上那件油布斗篷颜色是新翻的土那种深褐,和他同行的其他人也是类似打扮。她心想,什么场合都有适当的衣着。得知基本原则不论何处都适用真好。

  银桥附近那家酒吧名副其实—啤酒进,小便出,但这里也是没名没姓的男人在白天睡觉,出现被偷的钱和食物却没人质问的地方。克莱拉事先将门边的提灯偷偷拿走、处理完再放回原处,如今提灯里注满了油,而且亮着。她需要看清从酒吧走到街上的人脸。克莱拉等不到一个小时,简陋的小门就晃开来,四人勾肩搭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她在瓯西提和他朋友身上找到的唯一优点是他们一陈不变。三个原血男人和一个库塔丹人,中间的原血男人毫无疑问正是瓯西提,要是阿芭莎‧柯依没让他分心,那个拿匕首的男人绝对会把她从头到喉咙剥开。

  艾斯东显然注意到她的姿态,因此没问这些人是不是他们要等的人。他走上前,带来的两个人也跟上去。克莱拉留在后面。她花了不少时间与工夫安排此事,可不能别开眼不看。

  由他们停下交谈,彼此靠近的样子,瓯西提和他的恶霸显然在老守卫从阴影中出现之前就感应到危险。她的另外三个手下在街上朦胧现身,克莱拉、艾斯东与另外两人在敌人后方挡住他们的退路。两侧亮出的剑刃映着光,彷佛细碎的闪电。

  库塔丹人最先停下脚步。他露齿而笑,手里的武器以短剑而言偏长,以剑而言偏短。瓯西提在他左边,手里拿着他在寄宿屋朝她挥舞的那把弯刀。其他两人手里是末端包铅的短木棍。

  「你们想找麻烦,是吧?」库塔丹人咆哮着。

  「是你们自找的。」克莱拉说。四人听见她的声音都很诧异。

  「妳他妈的是什么人?」库塔丹人问。

  「放下武器,跟我去见治安官就不会受伤。」克莱拉说。

  「我们的人数和经验都赢过你们。」艾斯东说。「用不着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好吧。」库塔丹人说。「看来没办法了。」他的语气平静,但依然带着威胁感。

  「放下武器。」克莱拉又说了一次。库塔丹人瞥了身边的三人一眼,耸耸肩,然后四人便吼了一声,挥舞着短剑和棍棒冲向离克莱拉最远的那三人。艾斯东低声骂了句便和两个手下追过去,她迟疑一下也跟了上去。克莱拉听过刀剑相击,却没听过和这次一样的声音—男性粗重的呻吟、钝钝的冲击声,以及一声惨叫。她分不出那出自于谁。街头斗殴卑鄙又无情,荣誉在街上毫无立足之地,艾斯东的一个手下—她的一个手下—倒在阴沟里,手指捂着一圈肠子。库塔丹人的背抵着墙,修长的短剑在苍白的晨光中舞动,同时间,一个恶棍闪过艾斯东魁梧的身影,紧抓着短棍朝她冲来。

  「夫人!」艾斯东大喊。然而太迟了。攻击者离克莱拉太近,她躲避不及,也没人来得及干预。克莱拉尝到一阵带着铜味的恐惧,但她没有动摇。她从未受过战斗的训练—仕女不会做这种事—但道森跟她说过很多决斗的策略与战术。第一个原则是绝对不做敌人预料的任何事。当年轻人挥舞着包铅的短棍冲向手无寸铁的中年妇人,他必定预料她会闪开攻击。克莱拉瞇起眼。

  棍棒举起,准备让她的脑浆溅上石子地,克莱拉步向男人,抬起脚尖踢向男人的性器,自从她幼时与粗野的堂表兄弟打架之后便不曾使出那么大的力道。男人的叫喊中带着讶异与痛苦,拱着身子往前倒,肩膀撞到她肋骨下方,把她撞得喘不过气,手上的短棍也掉到地上,在石地上弹了一下后滚到旁边。她重重坐在铺石路上,双手捂着肚子强忍呕吐的冲动,此时男人又挣扎着跪起来,试图站起身,但艾斯东制住了他。

  「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谢谢。」克莱拉说着爬起来。

  恶棍已经制伏了。她的一个守卫将瓯西提的脸压到阴沟里,两手狠狠折到背后。攻击她的持棍男人躺在人行道上,捂着脸的双手被血染黑。只有库塔丹人还站着,举手投降,姿态却带着挑衅。

  「做得好。」克莱拉说。「我们带他去找治安官。」

  「是妳。」库塔丹人说。「我想起妳是谁了。妳是柯依的寄宿屋的那个高贵婊子。我就知道我听过妳的声音。」

  「就是我。」她说。「你们选择抢我住的地方,大错特错。」

  「妳走上街头才是大错特错。」库塔丹人啐了一口。「去啊。带我去找治安官。把我关进笼里吊着。我已经花过几星期朝大裂谷撒尿了。不过妳得问问自己,等他们把我拉上来之后,妳该怎么办?不如放走我的小伙子,我们讲和。妳传达了讯息,我明白了。那间房子是妳的,我们不会再去那个地方。」

  艾斯东跪在倒下的手下身边。那名守卫脸色惨白,从他手指间鲜粉红色的肠子看来,不快点替他找个术士,之后就需要挖墓人了。换作是道森,他会把这群恶棍绑在宅邸外的墙上,鞭打到皮开肉绽。但那是他仍是男爵,有权赏罚的时候。要是他在这里,看到她裙上沾了街上的污秽,恶棍在雨中威胁她,一定会勃然大怒。她想起文生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想起道森在全宫廷面前被杀。愤怒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奢侈。

  「我不信任你。」克莱拉声音中的冷酷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声音中的坚定也是。

  「夫人,我得送史提恩去医治。」艾斯东说。「他快休克了。」

  「我了解。」

  「好啦,」库塔丹人说,「所以要怎么样?要把我们送去治安官那里,多个一辈子的敌人,或是你们走你们的,照顾好那个肚破肠流的小子,而我走我的。」

  「你能以名誉保证,你不会报复吗?」克莱拉问。

  「我保证。」库塔丹人满意地说。

  克莱拉犹豫了片刻,她在两个不同的自己之间挣扎,无法确定哪个是真正的她。她很想放那个男人走,然而未来他将在夜里持刀笑着,再次出现。她打从骨子里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但誓言的力量在她灵魂里根深蒂固,很难抛下。多年来,宫中的规则与礼节教她应该信任一个人说的话,如果说话不算话,是那人自取其辱。然而陈腐的规则就该留在过去,现在需要的是无情。因此她会选择无情。

  「你的保证狗屁不值。」她说。「艾斯东?」

  「是,夫人?」

  「可以请你杀了这些人,把尸体丢进大裂谷吗?」

  艾斯东的剑刺进库塔丹人的肚子里时,那人睁大了眼睛。瓯西提绝望地吶喊,但喊声随即被切断。克莱拉看着他们死,一部分的她也随之死去。她看过屠宰场的猪,也看过绞架上的尸体。两种经验都让她对这过程有一点概念,但并未因此而轻松。

  很抱歉。她心想。

  清晨越过银桥的人车没特别注意她或她衣褶上的脏污和血迹。她站在桥中央缅怀丈夫,骡只和车辆在她后方来去,从城市的一侧前往另一侧。很抱歉。她心想。但她心里明白这么说不对。她并不遗憾。她的确害怕,但也不是因为害怕才来这里。惋惜中带着一种结束的感觉,却没有遗憾这么强烈的歉意。

  道森,吾爱,她无声地念着这些字。如果可以,我很想为了你永远不变。我喜欢当你所爱的那个女人。我好想念她。我也想念你。或许我应该小心一点,不该去做会让我改变的事。

  她后方有个男人咒骂,有匹马喷着鼻子,而在她面前,乌鸦螺旋飞下大地深处,也是这座城市深处。积雨云散去,街上的水气因早晨的太阳涌向大裂谷两侧,她望向左方,文生‧柯依站在桥边,他的脸上少了血色,但背脊挺直。他没看着她,没问她去了哪里,也没问她做了什么。她不会告诉他,她蜕变成的这个新女人是会保守秘密的女人。秘密让一切都有了可能。秘密让她自由而孤独。这代价很小。

  皇城在晨光中似乎变大了。血红色的簇新旗帜上绘了八个方位的符印,垂挂在皇城高处,标示着新建的神殿。大裂谷的另一头,男人赶着一队提辛内儿童朝监狱而去,褐色鳞片的小身躯缓缓前进。克莱拉看过精疲力竭的孩子,他们的关节软弱,双眼无神,这样的症状不分种族。虽然她在大裂谷的另一侧仍然看得出来,他们就是葛德准备容纳的犯人。她暂时阖上双眼。

  要哀悼的事好多。还有更多等待着失去。有个卫兵放声辱骂,另一个笑了。他们全是裂土之国的奴仆。

  她很想说这一切都是帕里亚柯的错,葛德的罪孽感染了这座城市、这个王国以至于整个世界。某方面而言,她甚至相信的确如此,只不过将孩子赶离家园和家人身边的人,脖子上都没被剑抵着,也没人逼迫宫廷里的女人穿上黑斗篷。他们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不去衡量忠诚与良知孰轻孰重比较轻松;大家都一样。帕里亚柯或许是个肇因,但她本身便能证明所有人都能选择。她纳闷是否还有其他忠心的叛徒,暗自怀有类似的思绪。她纳闷着该怎么不冒太大的风险找出那些人。她注意到她没在想着道森了。

  克莱拉振作起来,在唇边挂起愉快的微笑,转身离开桥上。她丈夫没有坟墓,这座桥是最接近她丈夫坟墓的东西。她明白自己往后不会再需要回来这里,心中有股空虚的感觉。

  她踏回街道的土地上,文生微笑点点头。日子还没让他苍白的皮肤恢复血色,除此之外,那道因术士召唤天使、神灵或龙的法术而愈合的鲜明银色伤疤,是他濒临死亡的唯一痕迹。她坐在他身边照料、让他恢复体力时看过那道疤,但他穿着上衣便能遮掩住。她拉起他的手臂,和之前的感觉不同了。很可能只是因为他的动作比较小心,但她喜欢想象这是因为她也变了。

  「夫人,您还好吗?」他郑重的语气让她明白他很清楚答案是什么,而她的答案是否定的。

  「文生,我最近在思考。」她说。

  「思考什么?」

  「写信对于整理思绪很有用。」她说。「但我觉得该做点别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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