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沦陷
“长官?船长,你还好吗?”
麦克拉伦感觉这个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耳朵里嗡嗡地响成一片。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但视神经上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戳刺,疼得他不停地吸气。
“很快就会没事的,船长!”这次声音更近了,是哈克尼斯。她继续小声说道,“你刚刚一定是晃到脑袋了。”哈克尼斯的手放在船长的肩膀上,让麦克拉伦倍感温暖。“该死的外星人,狗娘养的。”她突然啐了一口。
麦克拉伦冷冷一笑。不管在船上发生过什么,至少到现在为止,哈克尼斯还好好的,这让他挺欣慰。
“多少个?”船长用力把眼睛睁开一丝缝,看着哈克尼斯那愁云密布的脸问道,“有多少船员……没事?”
哈克尼斯沉默片刻,抬眼看了看其他人。船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阿蒙森跪在自己另一侧。
“长官,二十三人幸存,包括你在内,”阿蒙森小声答道。
“二十三人?二百八十人只剩下二十三人了吗?”麦克拉伦惊讶地脱口而出。大伙儿扶他坐起来。外星人把幸存的船员都赶到了奥罗拉号的主厨房里。
唯一让阿蒙森感到欣慰的是,这里不是下层厨房,因为那里正是他被迫抛弃罗杰·库玛的地方。飞船的副船长并不在幸存者之列,他到底遭遇了什么,阿蒙森在飞船其他地方目睹的一幕幕惨景足以让他心知肚明。“是的,长官。”阿蒙森答道,“就剩下这些人,其他人都……”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摇头。
就算后面的话不说,麦克拉伦心里也清楚,其他的船员都已经不在了,死了。阿蒙森惊恐的眼神告诉他,他们死得很惨。麦克拉伦清楚地记得攻击舰桥的外星人手中握着的刀,他完全可以想象那把刀在飞船封闭的船舱里能造成多大的杀伤力。“该死的外星人,狗娘养的。”哈克尼斯是这样骂的,麦克拉伦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词。“扶我起来。”他命令哈克尼斯和阿蒙森搀扶自己站起来,身子还直打晃——麦克拉伦的内耳还不能很好地保持身体的平衡。他还闻到刺鼻的臭氧味道,但视线还算清楚。麦克拉伦环顾四周,把屋里的情况看了个遍。
幸存的船员们都是立正的姿势,有玛丽索娃和舰桥的其他成员、姚和两个见习军官、前勘测舱的六名水兵、机舱的六名水兵、哈克尼斯、阿蒙森,还有他自己。
然后,麦克拉伦注意到了鲜血,厨房的左边到处都是,一张张桌子之间积着一滩滩的血水。鲜血喷洒在深灰色的地板和白色墙壁上溅开了花,深红色血痕一道道流下来,甚至连天花板上也未能幸免。他凝视着一屋子的血,无法将视线移开。
“它们允许我们搬运尸体,船长。”阿蒙森一面解释,一面朝门口方向点点头,四个外星人正机警地守在那里。“有六名船员刚刚在这里遭遇围攻。我们……我们把他们的尸体搬到后面的储物室里盖了起来。”
麦克拉伦转过头去望望阿蒙森。这时他才注意到阿蒙森制服上的血迹,手上和胳膊上也有,脸上同样血迹斑斑。麦克拉伦可以想象——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很清楚——整艘飞船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这里已经变成了屠宰场。船长的心像是猛地坠入万丈深渊,神志也随时都有可能随之而去。不,他拼命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振作。不!船员们都需要你,你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昏过去,绝对不能。
麦克拉伦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暂时将恐惧阻挡在脑海之外。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一股血腥味突然透过臭氧的恶臭涌进他的鼻孔。这铜臭似的气息险些让麦克拉伦崩溃,他弓起身子,差点没吐出来。
麦克拉伦突然感到有人把手放在他肩上用力一握,顿时让他镇定下来——是哈克尼斯。麦克拉伦也把自己的手放在哈克尼斯手上,用力地握住。他强忍住眼泪,让无比的愤怒驱走心中的绝望。
麦克拉伦终于重新镇定下来,他松开哈克尼斯的手,转向其他船员。他告诉自己,要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有谁知道机舱是否摧毁导航计算机的内核?”
“他们没能进行数据的软清除,船长。”姚军士马上回答道,眼睛却看着地面。如果当时船长下达了命令,这项任务本该由姚铭完成。但是姚铭非常清楚,就算船长命令他摧毁计算机内核,他也是不可能办到的,因为外星人已经完全控制了电力系统。虽然命令没有下达,但姚铭的愧疚感却已油然而生。
而且,姚铭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幸存下来的。当时,他让两个见习军官先走,然后自己转过身去迎战追上来的外星人。让姚铭意外的是,外星人选择跟他单挑而不是以多敌一。经过一番刀光剑影的激烈打斗,他干掉其中两个。最后那个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招数,莫名其妙地把他麻昏过去。他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来。这大概是十五分钟之前的事情了。
“这不怪你,姚。”麦克拉伦安慰道,“如果非要怪,只能怪我们这些蓝皮肤的主人。”
“船长,”阿蒙森插话道,“在遇到他们两个之前,”他朝站在姚铭身边的安娜和佐藤点点头。“我去过导航计算机内核舱。因为外星人在我们电力系统上动了手脚,机舱人员无法引爆炸药,所以只能手工打开内核去破坏初晶石墨。其中一些已经毁掉,但是……”
“但是就靠这种方法,要赶在敌人来之前这么会功夫破坏这么多东西,时间根本不够,”姚铭接过阿蒙森的话。他在主计算机内核舱待的时间比船上任何一个人都长,而且比谁都清楚工程师们所做的这些努力是徒劳无功。但是姚铭依然对这些尝试给予极大的认可,为工程师们这种不放弃的精神而默默祈祷。船长醒来之前,姚铭和阿蒙森简单地聊过几句,计算机内核是他们首先聊到的话题。阿蒙森描述了在内核舱里看到的惨状,那儿有三位年轻工程师的尸体,还有一个外星人也死在那里,一把长螺丝刀深深地插在她的喉咙里。看样子工程师们抄起简单的工具和外星武士大战了一场。杀死外星人的,是一个阿蒙森几乎都没怎么见过的年轻女船员,她就死在外星人旁边,外星人的刀还插在她的胸口上。“他们毁掉了部分信息,”姚接着说,“但是大多数导航数据应该会保留下来。整个系统采用的是全息存储技术,并且有冗余备份,关键的数据都在多晶体里存储并且同步了。”
“各位,”麦克拉伦咬着牙说道,“决不能让外星人拿到导航数据。我们决不能让这些……东西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他环顾四周墙上和地板上的斑斑血迹,“这样的屠杀绝不能发生在我们的家园。”
“船长,快看。”哈克尼斯轻声说道。
麦克拉伦转过身去,看见六个外星武士走了进来和先前的四个站在一起。一起来的还有四个没穿铠甲的,她们只穿着白色的长袍,脖子上挂着项圈。抛开穿着不说,她们长得跟那些外星武士没什么两样。再仔细看,麦克拉伦注意到这四个外星人手上没有爪子。于是他又细细看去,想弄清这些家伙手上拿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什么鬼东西?”麦克拉伦身后的一个船员脱口而出,声音中透出一丝恐惧。麦克拉伦注意到的东西,他也看到了。
每个穿长袍的外星人手上都有一团变形虫似的东西,看起来只可能是某种活的组织。每团胶质物差不多有葡萄柚那么大,呈深绿色和紫色,在外星人手上缓缓地蠕动。
看到这个东西,麦克拉伦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腾,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尽量离那些外星人远远的。
外星武士见状向前逼近,并分散开来。她们举起手里的宝剑,摆好架势,防止俘虏们在冲动之下干些蠢事。两个外星人走向一个年轻的女工程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等在一旁的长袍外星人和她们手里那蠕动起伏的“宠物”面前。女孩尖叫着,拼命反抗,发疯似的去踢外星武士的腿。其中一个武士突然举起手中的剑,就要向女工程师的脸上砍去——
“住手!”麦克拉伦大吼一声。外星人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她们明显听出了这声音里的命令语气。外星武士停下正要砍下的剑,转过头来看他,其他外星人也转过头来。麦克拉伦镇定自若地走过去。“放开她,”他平静地说,一边指着被两个外星武士抓住的年轻女船员,“我来换她。”麦克拉伦又指了指自己。
外星武士迟疑了一下,但仍抓着女工程师不放,长袍外星人身旁的一个武士开口了:“卡阿纳特拉兹。”那外星人立刻将女孩松开,转而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麦克拉伦。
“快走,拉米雷斯,”麦克拉伦对女工程师说,“跟大伙儿呆在一起。”
“但是船长……”她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飞快地扫了一眼正等着招呼她的长袍外星人和她们手里恶心东西。
“没事的。”麦克拉伦安慰道,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阿蒙森,只见这年轻人难过地朝他点点头。“上尉,飞船现在由你负责”,麦克拉伦喃喃自语道。他没敢把这句话大声说出来,唯恐颤抖的嗓音会出卖自己。
然后,麦克拉伦转过头朝围在一张桌子旁的四个长袍外星人走去。其中一个武士拦住他,用一把异常锋利的刀三下五除二地割开他的制服,就连靴子也没放过。长袍外星人示意麦克拉伦躺在桌子上,他照做了,赤裸的身体贴在冰冷的金属上感觉火辣辣的。那四个外星人围着他,其中一个开始揉捏手上那团有节律地蠕动着的东西。
船员们像被魇住了似的,惊恐地看着外星人揉捏手中的东西,就像是在揉捏一个披萨面团。她熟练地捏啊、压啊,还不停地转动,渐渐地那东西变得跟纸一样薄,大到足以盖住麦克拉伦的整个身体。最后外星人把那东西一转,然后松开手,它慢慢地飘下来,落在麦克拉伦的身上。
这块可怕的怪东西落到麦克拉伦身体上的一瞬间,他拼命克制才没有叫出声来。并不是因为这东西把他弄疼了,根本就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是当麦克拉伦的身体和它刚一接触,他就本能地感觉不对劲。这东西触感冰凉,而且黏糊糊的,从头到脚把他包裹起来。麦克拉伦害怕这玩意儿会钻进嘴里,只好努力屏住呼吸,那简直就是一场活生生的噩梦。
然后,麦克拉伦感觉到这东西在动,开始把他越包越紧。但这并没有让他产生被挤压的感觉,它似乎是要更好地适应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只可以根据需要自动调整形状的手套那样。麦克拉伦甚至可以感觉到它不知怎么爬上了自己背部,挤进身体和桌子之间的缝隙中。被一层黏糊糊滑溜溜的活物包裹着真是够人受的。这东西开始进入麦克拉伦的鼻孔和耳朵,然后硬挤进他闭得紧紧地眼睛里。在这外星怪物面前,没有什么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它钻进了他的肛门,甚至他的私处。
这一切已经让麦克拉伦苦不堪言,但他的肺部也火烧火燎地难受,他简直受够了。麦克拉伦试图移动手臂,把这东西从嘴上和鼻子上清理干净,但任何努力都是白费。这东西虽然感觉上又黏又软,但是只要麦克拉伦一动,它就变得像水泥一样坚硬,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麦克拉伦想要努力屏住呼吸,让自己昏过去。但是他的身体却不听指挥,迫使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吸入一点空气。他猛地张开嘴,无声地尖叫起来。这粘液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立刻趁机钻进他的嘴里,然后是喉咙,而另一股闯进他鼻孔的粘液则趁机穿过鼻窦,然后通过气管进到他的肺里。
我肯定就快要死了,处于晕厥边缘的麦克拉伦心想,绝对的,毫无疑问。
但是随着这黏糊糊的东西进入麦克拉伦的肺,最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不再那样迫切地需要氧气,也不再因为脑缺氧而眼冒金星。他没有在呼吸,但却明显感觉氧气充足——是这堆粘液在起作用。
接着,麦克拉伦觉得很暖和、很舒服。不是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是整个身体都有这种感觉。这感觉前所未有,就像是有人给他垫了一块有魔力的加热垫,不是垫在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是融为身体的一部分,温暖着每一个细胞,为它们做按摩。虽然麦克拉伦很害怕承认这点,但实际上除了腰部火辣辣的痛了一下之外,这段奇异的经历还是挺愉快的。
突然,麦克拉伦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又能动了,眼睛也能看清东西了。他眨眨眼睛,看见那四个长袍外星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麦克拉伦抬起一只手,看见最后一条粘液渗入他的肉里消失不见,仿佛和身体细胞融为一体。他抬起手抚了抚胸口,又摸了摸大腿:粘液已经渗进皮肤里,无影无踪。
麦克拉伦在桌子上又躺了一会儿,突然感到胸腔一阵震动。恐惧感再次袭来,他幻想一些可怕的怪物会从胸腔里蹦出来,但是——幸运的是——这东西让他失望了,什么也没有。又一阵不适感过去,突然,整团粘液从麦克拉伦的肺里倒流上来,通过嘴巴涌了出来。
“呜哇!”麦克拉伦一口吐了出来,那团粘液又回到它主人的手上。麦克拉伦想不明白,这整块东西是怎么进到自己肺里去的。它可能是采用某种方式穿透了他的身体,就像生物扫描仪那样。然后在肺里聚成一团,以便最后整块地从嘴里涌出来。
长袍外星人看起来明显要比外星武士更高兴,她示意麦克拉伦站起来。麦克拉伦正准备回到伙伴中去,却被她轻轻拦住。这个外星人站在麦克拉伦身后,用非常专业的手法(他无法找到其他词语来形容)捋着他的下半部脊椎。然后外星人一只手抓住麦克拉伦的臀部,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柔地顺势推了他一下,很明显,是要麦克拉伦做向前弯腰的动作。麦克拉伦照做了,外星人的手又在他的几块腰椎骨的位置捣鼓一阵,然后示意麦克拉伦站直,他也照做了。接着,她和先前说话的外星武士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就让船长回到了伙伴们当中。
麦克拉伦终于又回到队伍当中,大伙儿都欢欣鼓舞,并且刻意不去想船长此刻还光着身子。但有件事让麦克拉伦觉得很奇怪:自己的腰先前还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甚至好得不能再好,好得无可挑剔。但麦克拉伦很清楚,不应该是这样,因为他的腰部患有轻微的关节炎,飞船上的外科医生曾经提醒过他,这个病痛最终会断送他的航空生涯。但这病并没有影响麦克拉伦的工作,因为他坚持锻炼,病痛并没有进一步发展,但这个位置还是会常年隐隐作痛。可现在这个症状已经完全消失。那个长袍外星人一定很清楚这点,所以她才要专门检查这个部位。总之,不管这团黏糊糊的东西在麦克拉伦的身体里见到什么,做过什么,它一定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统统告诉了它的主人。这些狗娘养的外星人——哈克尼斯先前是这么称呼她们的——居然完全治好了自己。
***
外星武士们看着那名人类首领说服其他船员放弃抵抗,服服帖帖地到治疗师那里去接受治疗,开始是一个接一个,然后是四个一组。在这里,治疗师使用的唯一工具就是黏糊糊的凝胶,仅此而已,不需要任何对症的方剂。这种凝胶经过千年的强制进化,既是生命体,更是治疗师身体的一部分,与治疗师相连相通。凝胶本身没有智能,但却能完成修复和治疗其他有机体这样相当复杂的工作,哪怕对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外星物种。
通过这个独特的有机共生体,治疗师就连异星人体内比细胞还小的组织结构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治疗师来这里主要目的是了解异星人的整个体貌特征,还要利用凝胶找出可能对她的子民造成危害的致病菌和其他化合物。同时,凝胶还可以让异星人对帝国居民可能携带的病原体产生免疫作用,当然也为他们治病疗伤,这是它最基本的作用。
另一组治疗师刚刚研究过被武士们杀死的船员尸体,等到对所有船员的治疗完成后,两组治疗师展开了交流。她们把所有的凝胶汇在一起,几个共生体开始相互交换信息。治疗师调理思绪,将这些信息一一消化吸收,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人类的身体及其内部工作机制。其了解之深之广,就算把人类所有外科医生的专业知识加在一起也无法企及。
在人类的世界里,这些信息的交流必须借助科技,通过其他途径进行,但在一个旁观者看来,这里却找不到一点科技的痕迹。从这几个共生体消化完这些信息并融为一体的那一刻开始,整个帝国的其他共生体同时进行变异,反映出这些新的信息。
治疗师最后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些基因信息传递到她们的族人身上,使她们获得免疫力。只需要在她们的皮肤上放上一小片粘液有机体,就能把这些信息传递给武士们和其他族人。它会渗入受者的体内,对她的身体做出必要的改变和调节。通过和母体治疗师的融合,这些共生体会重生,母体也会提供必要的养分来使其恢复。整个免疫过程很快就可以在整个帝国完成,而接受免疫的不仅仅是眼下星系中的这些族人。
虽然终极测试还没有进行,但是女王已经透过她 子民的血液感受到强烈的气息,她 很清楚摆在面前的是什么:战争。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麦克拉伦感觉这个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耳朵里嗡嗡地响成一片。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但视神经上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戳刺,疼得他不停地吸气。
“很快就会没事的,船长!”这次声音更近了,是哈克尼斯。她继续小声说道,“你刚刚一定是晃到脑袋了。”哈克尼斯的手放在船长的肩膀上,让麦克拉伦倍感温暖。“该死的外星人,狗娘养的。”她突然啐了一口。
麦克拉伦冷冷一笑。不管在船上发生过什么,至少到现在为止,哈克尼斯还好好的,这让他挺欣慰。
“多少个?”船长用力把眼睛睁开一丝缝,看着哈克尼斯那愁云密布的脸问道,“有多少船员……没事?”
哈克尼斯沉默片刻,抬眼看了看其他人。船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阿蒙森跪在自己另一侧。
“长官,二十三人幸存,包括你在内,”阿蒙森小声答道。
“二十三人?二百八十人只剩下二十三人了吗?”麦克拉伦惊讶地脱口而出。大伙儿扶他坐起来。外星人把幸存的船员都赶到了奥罗拉号的主厨房里。
唯一让阿蒙森感到欣慰的是,这里不是下层厨房,因为那里正是他被迫抛弃罗杰·库玛的地方。飞船的副船长并不在幸存者之列,他到底遭遇了什么,阿蒙森在飞船其他地方目睹的一幕幕惨景足以让他心知肚明。“是的,长官。”阿蒙森答道,“就剩下这些人,其他人都……”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摇头。
就算后面的话不说,麦克拉伦心里也清楚,其他的船员都已经不在了,死了。阿蒙森惊恐的眼神告诉他,他们死得很惨。麦克拉伦清楚地记得攻击舰桥的外星人手中握着的刀,他完全可以想象那把刀在飞船封闭的船舱里能造成多大的杀伤力。“该死的外星人,狗娘养的。”哈克尼斯是这样骂的,麦克拉伦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词。“扶我起来。”他命令哈克尼斯和阿蒙森搀扶自己站起来,身子还直打晃——麦克拉伦的内耳还不能很好地保持身体的平衡。他还闻到刺鼻的臭氧味道,但视线还算清楚。麦克拉伦环顾四周,把屋里的情况看了个遍。
幸存的船员们都是立正的姿势,有玛丽索娃和舰桥的其他成员、姚和两个见习军官、前勘测舱的六名水兵、机舱的六名水兵、哈克尼斯、阿蒙森,还有他自己。
然后,麦克拉伦注意到了鲜血,厨房的左边到处都是,一张张桌子之间积着一滩滩的血水。鲜血喷洒在深灰色的地板和白色墙壁上溅开了花,深红色血痕一道道流下来,甚至连天花板上也未能幸免。他凝视着一屋子的血,无法将视线移开。
“它们允许我们搬运尸体,船长。”阿蒙森一面解释,一面朝门口方向点点头,四个外星人正机警地守在那里。“有六名船员刚刚在这里遭遇围攻。我们……我们把他们的尸体搬到后面的储物室里盖了起来。”
麦克拉伦转过头去望望阿蒙森。这时他才注意到阿蒙森制服上的血迹,手上和胳膊上也有,脸上同样血迹斑斑。麦克拉伦可以想象——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很清楚——整艘飞船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这里已经变成了屠宰场。船长的心像是猛地坠入万丈深渊,神志也随时都有可能随之而去。不,他拼命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振作。不!船员们都需要你,你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昏过去,绝对不能。
麦克拉伦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暂时将恐惧阻挡在脑海之外。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一股血腥味突然透过臭氧的恶臭涌进他的鼻孔。这铜臭似的气息险些让麦克拉伦崩溃,他弓起身子,差点没吐出来。
麦克拉伦突然感到有人把手放在他肩上用力一握,顿时让他镇定下来——是哈克尼斯。麦克拉伦也把自己的手放在哈克尼斯手上,用力地握住。他强忍住眼泪,让无比的愤怒驱走心中的绝望。
麦克拉伦终于重新镇定下来,他松开哈克尼斯的手,转向其他船员。他告诉自己,要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有谁知道机舱是否摧毁导航计算机的内核?”
“他们没能进行数据的软清除,船长。”姚军士马上回答道,眼睛却看着地面。如果当时船长下达了命令,这项任务本该由姚铭完成。但是姚铭非常清楚,就算船长命令他摧毁计算机内核,他也是不可能办到的,因为外星人已经完全控制了电力系统。虽然命令没有下达,但姚铭的愧疚感却已油然而生。
而且,姚铭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幸存下来的。当时,他让两个见习军官先走,然后自己转过身去迎战追上来的外星人。让姚铭意外的是,外星人选择跟他单挑而不是以多敌一。经过一番刀光剑影的激烈打斗,他干掉其中两个。最后那个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招数,莫名其妙地把他麻昏过去。他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来。这大概是十五分钟之前的事情了。
“这不怪你,姚。”麦克拉伦安慰道,“如果非要怪,只能怪我们这些蓝皮肤的主人。”
“船长,”阿蒙森插话道,“在遇到他们两个之前,”他朝站在姚铭身边的安娜和佐藤点点头。“我去过导航计算机内核舱。因为外星人在我们电力系统上动了手脚,机舱人员无法引爆炸药,所以只能手工打开内核去破坏初晶石墨。其中一些已经毁掉,但是……”
“但是就靠这种方法,要赶在敌人来之前这么会功夫破坏这么多东西,时间根本不够,”姚铭接过阿蒙森的话。他在主计算机内核舱待的时间比船上任何一个人都长,而且比谁都清楚工程师们所做的这些努力是徒劳无功。但是姚铭依然对这些尝试给予极大的认可,为工程师们这种不放弃的精神而默默祈祷。船长醒来之前,姚铭和阿蒙森简单地聊过几句,计算机内核是他们首先聊到的话题。阿蒙森描述了在内核舱里看到的惨状,那儿有三位年轻工程师的尸体,还有一个外星人也死在那里,一把长螺丝刀深深地插在她的喉咙里。看样子工程师们抄起简单的工具和外星武士大战了一场。杀死外星人的,是一个阿蒙森几乎都没怎么见过的年轻女船员,她就死在外星人旁边,外星人的刀还插在她的胸口上。“他们毁掉了部分信息,”姚接着说,“但是大多数导航数据应该会保留下来。整个系统采用的是全息存储技术,并且有冗余备份,关键的数据都在多晶体里存储并且同步了。”
“各位,”麦克拉伦咬着牙说道,“决不能让外星人拿到导航数据。我们决不能让这些……东西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他环顾四周墙上和地板上的斑斑血迹,“这样的屠杀绝不能发生在我们的家园。”
“船长,快看。”哈克尼斯轻声说道。
麦克拉伦转过身去,看见六个外星武士走了进来和先前的四个站在一起。一起来的还有四个没穿铠甲的,她们只穿着白色的长袍,脖子上挂着项圈。抛开穿着不说,她们长得跟那些外星武士没什么两样。再仔细看,麦克拉伦注意到这四个外星人手上没有爪子。于是他又细细看去,想弄清这些家伙手上拿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什么鬼东西?”麦克拉伦身后的一个船员脱口而出,声音中透出一丝恐惧。麦克拉伦注意到的东西,他也看到了。
每个穿长袍的外星人手上都有一团变形虫似的东西,看起来只可能是某种活的组织。每团胶质物差不多有葡萄柚那么大,呈深绿色和紫色,在外星人手上缓缓地蠕动。
看到这个东西,麦克拉伦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腾,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尽量离那些外星人远远的。
外星武士见状向前逼近,并分散开来。她们举起手里的宝剑,摆好架势,防止俘虏们在冲动之下干些蠢事。两个外星人走向一个年轻的女工程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等在一旁的长袍外星人和她们手里那蠕动起伏的“宠物”面前。女孩尖叫着,拼命反抗,发疯似的去踢外星武士的腿。其中一个武士突然举起手中的剑,就要向女工程师的脸上砍去——
“住手!”麦克拉伦大吼一声。外星人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她们明显听出了这声音里的命令语气。外星武士停下正要砍下的剑,转过头来看他,其他外星人也转过头来。麦克拉伦镇定自若地走过去。“放开她,”他平静地说,一边指着被两个外星武士抓住的年轻女船员,“我来换她。”麦克拉伦又指了指自己。
外星武士迟疑了一下,但仍抓着女工程师不放,长袍外星人身旁的一个武士开口了:“卡阿纳特拉兹。”那外星人立刻将女孩松开,转而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麦克拉伦。
“快走,拉米雷斯,”麦克拉伦对女工程师说,“跟大伙儿呆在一起。”
“但是船长……”她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飞快地扫了一眼正等着招呼她的长袍外星人和她们手里恶心东西。
“没事的。”麦克拉伦安慰道,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阿蒙森,只见这年轻人难过地朝他点点头。“上尉,飞船现在由你负责”,麦克拉伦喃喃自语道。他没敢把这句话大声说出来,唯恐颤抖的嗓音会出卖自己。
然后,麦克拉伦转过头朝围在一张桌子旁的四个长袍外星人走去。其中一个武士拦住他,用一把异常锋利的刀三下五除二地割开他的制服,就连靴子也没放过。长袍外星人示意麦克拉伦躺在桌子上,他照做了,赤裸的身体贴在冰冷的金属上感觉火辣辣的。那四个外星人围着他,其中一个开始揉捏手上那团有节律地蠕动着的东西。
船员们像被魇住了似的,惊恐地看着外星人揉捏手中的东西,就像是在揉捏一个披萨面团。她熟练地捏啊、压啊,还不停地转动,渐渐地那东西变得跟纸一样薄,大到足以盖住麦克拉伦的整个身体。最后外星人把那东西一转,然后松开手,它慢慢地飘下来,落在麦克拉伦的身上。
这块可怕的怪东西落到麦克拉伦身体上的一瞬间,他拼命克制才没有叫出声来。并不是因为这东西把他弄疼了,根本就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是当麦克拉伦的身体和它刚一接触,他就本能地感觉不对劲。这东西触感冰凉,而且黏糊糊的,从头到脚把他包裹起来。麦克拉伦害怕这玩意儿会钻进嘴里,只好努力屏住呼吸,那简直就是一场活生生的噩梦。
然后,麦克拉伦感觉到这东西在动,开始把他越包越紧。但这并没有让他产生被挤压的感觉,它似乎是要更好地适应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只可以根据需要自动调整形状的手套那样。麦克拉伦甚至可以感觉到它不知怎么爬上了自己背部,挤进身体和桌子之间的缝隙中。被一层黏糊糊滑溜溜的活物包裹着真是够人受的。这东西开始进入麦克拉伦的鼻孔和耳朵,然后硬挤进他闭得紧紧地眼睛里。在这外星怪物面前,没有什么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它钻进了他的肛门,甚至他的私处。
这一切已经让麦克拉伦苦不堪言,但他的肺部也火烧火燎地难受,他简直受够了。麦克拉伦试图移动手臂,把这东西从嘴上和鼻子上清理干净,但任何努力都是白费。这东西虽然感觉上又黏又软,但是只要麦克拉伦一动,它就变得像水泥一样坚硬,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麦克拉伦想要努力屏住呼吸,让自己昏过去。但是他的身体却不听指挥,迫使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吸入一点空气。他猛地张开嘴,无声地尖叫起来。这粘液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立刻趁机钻进他的嘴里,然后是喉咙,而另一股闯进他鼻孔的粘液则趁机穿过鼻窦,然后通过气管进到他的肺里。
我肯定就快要死了,处于晕厥边缘的麦克拉伦心想,绝对的,毫无疑问。
但是随着这黏糊糊的东西进入麦克拉伦的肺,最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不再那样迫切地需要氧气,也不再因为脑缺氧而眼冒金星。他没有在呼吸,但却明显感觉氧气充足——是这堆粘液在起作用。
接着,麦克拉伦觉得很暖和、很舒服。不是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是整个身体都有这种感觉。这感觉前所未有,就像是有人给他垫了一块有魔力的加热垫,不是垫在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是融为身体的一部分,温暖着每一个细胞,为它们做按摩。虽然麦克拉伦很害怕承认这点,但实际上除了腰部火辣辣的痛了一下之外,这段奇异的经历还是挺愉快的。
突然,麦克拉伦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又能动了,眼睛也能看清东西了。他眨眨眼睛,看见那四个长袍外星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麦克拉伦抬起一只手,看见最后一条粘液渗入他的肉里消失不见,仿佛和身体细胞融为一体。他抬起手抚了抚胸口,又摸了摸大腿:粘液已经渗进皮肤里,无影无踪。
麦克拉伦在桌子上又躺了一会儿,突然感到胸腔一阵震动。恐惧感再次袭来,他幻想一些可怕的怪物会从胸腔里蹦出来,但是——幸运的是——这东西让他失望了,什么也没有。又一阵不适感过去,突然,整团粘液从麦克拉伦的肺里倒流上来,通过嘴巴涌了出来。
“呜哇!”麦克拉伦一口吐了出来,那团粘液又回到它主人的手上。麦克拉伦想不明白,这整块东西是怎么进到自己肺里去的。它可能是采用某种方式穿透了他的身体,就像生物扫描仪那样。然后在肺里聚成一团,以便最后整块地从嘴里涌出来。
长袍外星人看起来明显要比外星武士更高兴,她示意麦克拉伦站起来。麦克拉伦正准备回到伙伴中去,却被她轻轻拦住。这个外星人站在麦克拉伦身后,用非常专业的手法(他无法找到其他词语来形容)捋着他的下半部脊椎。然后外星人一只手抓住麦克拉伦的臀部,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柔地顺势推了他一下,很明显,是要麦克拉伦做向前弯腰的动作。麦克拉伦照做了,外星人的手又在他的几块腰椎骨的位置捣鼓一阵,然后示意麦克拉伦站直,他也照做了。接着,她和先前说话的外星武士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就让船长回到了伙伴们当中。
麦克拉伦终于又回到队伍当中,大伙儿都欢欣鼓舞,并且刻意不去想船长此刻还光着身子。但有件事让麦克拉伦觉得很奇怪:自己的腰先前还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甚至好得不能再好,好得无可挑剔。但麦克拉伦很清楚,不应该是这样,因为他的腰部患有轻微的关节炎,飞船上的外科医生曾经提醒过他,这个病痛最终会断送他的航空生涯。但这病并没有影响麦克拉伦的工作,因为他坚持锻炼,病痛并没有进一步发展,但这个位置还是会常年隐隐作痛。可现在这个症状已经完全消失。那个长袍外星人一定很清楚这点,所以她才要专门检查这个部位。总之,不管这团黏糊糊的东西在麦克拉伦的身体里见到什么,做过什么,它一定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统统告诉了它的主人。这些狗娘养的外星人——哈克尼斯先前是这么称呼她们的——居然完全治好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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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星武士们看着那名人类首领说服其他船员放弃抵抗,服服帖帖地到治疗师那里去接受治疗,开始是一个接一个,然后是四个一组。在这里,治疗师使用的唯一工具就是黏糊糊的凝胶,仅此而已,不需要任何对症的方剂。这种凝胶经过千年的强制进化,既是生命体,更是治疗师身体的一部分,与治疗师相连相通。凝胶本身没有智能,但却能完成修复和治疗其他有机体这样相当复杂的工作,哪怕对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外星物种。
通过这个独特的有机共生体,治疗师就连异星人体内比细胞还小的组织结构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治疗师来这里主要目的是了解异星人的整个体貌特征,还要利用凝胶找出可能对她的子民造成危害的致病菌和其他化合物。同时,凝胶还可以让异星人对帝国居民可能携带的病原体产生免疫作用,当然也为他们治病疗伤,这是它最基本的作用。
另一组治疗师刚刚研究过被武士们杀死的船员尸体,等到对所有船员的治疗完成后,两组治疗师展开了交流。她们把所有的凝胶汇在一起,几个共生体开始相互交换信息。治疗师调理思绪,将这些信息一一消化吸收,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人类的身体及其内部工作机制。其了解之深之广,就算把人类所有外科医生的专业知识加在一起也无法企及。
在人类的世界里,这些信息的交流必须借助科技,通过其他途径进行,但在一个旁观者看来,这里却找不到一点科技的痕迹。从这几个共生体消化完这些信息并融为一体的那一刻开始,整个帝国的其他共生体同时进行变异,反映出这些新的信息。
治疗师最后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些基因信息传递到她们的族人身上,使她们获得免疫力。只需要在她们的皮肤上放上一小片粘液有机体,就能把这些信息传递给武士们和其他族人。它会渗入受者的体内,对她的身体做出必要的改变和调节。通过和母体治疗师的融合,这些共生体会重生,母体也会提供必要的养分来使其恢复。整个免疫过程很快就可以在整个帝国完成,而接受免疫的不仅仅是眼下星系中的这些族人。
虽然终极测试还没有进行,但是女王已经透过她 子民的血液感受到强烈的气息,她 很清楚摆在面前的是什么: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