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看来，你认得我。”正是全息影像中的那个声音。这时，全息影像中的瑞克·基德倒在地上，被一把匕首刺穿了手掌。
吉姆一转身，把枪举在身前，试图确认那个声音来自哪里，但让吉姆无比宽慰的是，泰凯斯似乎已经控制住了心中的恐惧——至少暂时是如此。
这个杂种到底是谁，竟然能让神经像钢筋一样坚韧的泰凯斯如此惊慌失措？
“也许吧。不过有一件事很清楚： 你只是一条让人恶心的狗。”泰凯斯的声音中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只有吉姆知道，他的心中有多么恐惧。
“你不是吗？你只是乌鸦在说猪黑而已。你早已经是臭名远播了，泰凯斯·芬利，很显然，你的名气要比我大得多。”
全息影像中的两个人还在搏斗。现在，吉姆和泰凯斯的朋友只能用两只被废掉的手苦苦挣扎，但他还没有放弃。
吉姆知道自己在看着什么，也知道那个陌生人为什么想让他们看这个。
他想要让他们看到瑞克·基德的死。
吉姆咬紧了牙，更加用力地握紧枪杆，以免自己的双手会颤抖。他不想看这一幕，不想让那个杂种知道，他的虐待秀已经吓坏了他们。这只能让那个杂种更加得意。那个人的声音似乎来自不同的地方，要瞄准他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不断闪烁的全息影像则一直不停地吸引着吉姆的目光。
“这家伙到底是谁，泰凯斯？”
泰凯斯没有回答。吉姆迅速回头瞥了一眼，看到那个大汉闭起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他总是自称为埃泽基尔·道恩。”
“好吧，那我们就要狠狠踢爆埃泽基尔·道恩的屁股。”吉姆用充满信心的语气说道——这股信心大概只存在于他的声音里。
在全息影像中，道恩已经用不可撼动的机械手捏住了基德的喉咙，正把基德从地板上提起来。基德的双脚拼命地踢蹬着，徒劳地用受重伤的双手拍打那只机械手。道恩的脸上全是笑容。他在享受杀死基德的过程，就像他享受吉姆和泰凯斯在看到这场杀戮时的样子。
“有人想要你的命。”道恩说，“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他并没有规定你要怎样去死。也没有说过对你的处死要在多长时间之内完成。所以，这一切都将由我来决定。我们可以持续一整个晚上。”
别理会这个，吉米，雷诺对自己说，要专心。他在哪里？泰凯斯是怎么对付这种干扰的？
至少最后一个问题他能得到答案。泰凯斯仍然在害怕，但他没想过要逃跑。
“他精心布置了这个局。”泰凯斯喃喃地对吉姆说道。平时的他又稍许回到了他的声音里。感觉到自己的朋友在继续恢复自控，吉姆也终于放下心来。“这意味着他想要我们把这些全部看完。我打赌，菲克和霍巴斯的声音一定也来自他们……遇害时的全息录像。”
吉姆咽了口唾沫。
“在让我们看到基德死掉前，他不会采取行动。也许他还会强迫我们看到他杀死菲克和霍巴斯。不管怎样，我们最好快一点挪动屁股。中央控制区到底在哪里。”
“如果我们在六点钟方向，那里应该在十一点方向。”吉姆用的是一种老式表盘定位法。这是过去军人们常用的一种方法，虽然可能不是军人们发明的。
“其他钟点上都有什么？”
吉姆努力思考着，同时竭尽全力要把朋友挣扎的声音驱出脑海。
“现在感觉如何，雅科？是不是觉得有些呼吸困难？感觉到血压在上升？你想要咽一口唾沫吗？”
“七点没有东西。”吉姆强迫自己继续说话，尽量坚持着理智思考所带来的平静。“八点是起重机控制点。”
“是人工控制的？”
“通常是，除非有特别设置。在两点方向，我们……”
“我的一天有这么多钟点已经够了。我们需要分他的神。我有一个主意。”
他们移动得很快，吉姆觉得肩膀有些发冷，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一颗子弹或一根刺钉射穿他的肩胛骨，但他相信，泰凯斯的话有道理。如果那个道恩不想让他们看完他的所有成果，就不会布置这么复杂的一场秀了。他们还有时间。但问题是：有多少时间？这点时间是否够 用。
他们到了起重机控制点。在控制点的中心处，吉姆看到了瑞克·基德最后挣扎了几下，全身瘫软下去，他心中生出一阵想要呕吐的感觉。
“该死的，还没结束呢！”全息影像中的道恩喊道。
“泰凯斯？无论你想要干什么，赶快做，我们就要没时间了。”
“已经在干了。”泰凯斯说道。他的脸几乎要贴在了控制台上，正竭尽全力想要分辨出每个按钮的功能。然后，他嘟囔着： “该死的，就这么干吧。”一拳狠狠砸在一个按钮上。
整个垃圾站仿佛都在颤抖。吉姆差一点摔倒在地。他急忙像泰凯斯一样抓住控制台，才算稳住身子。全息影像终于结束了。也有可能是影像放映机翻倒了。
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愤怒的吼声。然后是子弹撕裂空气的声音。泰凯斯又将拳头砸向另一个按钮，然后又是一个。接着他又抓住一根操纵杆，发了疯一样地左右乱扳。吉姆这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 他正在用起重臂撞击垃圾站。看样子，这种扰敌手段生效了。
当然，如果一根起重臂打破了垃圾站的外壳，让站内的空气全部跑出去，他们就全完了。
枪声越发密集，然后又突然停住。道恩正在寻找一个更好的位置。
吉姆转过身，飞一般地冲向主控台。作为整个垃圾站最重要的部分，这里的蓝光应急灯比其他地方都要多。吉姆迅速地查看过主控台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神经每一秒钟都在绷得更紧。门，门在哪里？他们……
“该死的！”吉姆愤怒而又无可奈何地一拳砸在主控台上。
“混账东西，现在是什么情况？”泰凯斯在房间对面喊道。
“他拿走了主控钥匙。没有那东西，任何指令都发不出去！”
一阵停顿，然后是一声“哦。”
吉姆知道，他们就要输了。“尖叫头颅”出乎意料的背叛； 泰凯斯突然而又几乎是压倒性的恐惧； 被迫看到战友经受折磨，被残害致死——该死的！还有这种仿佛野兽落进陷阱一般的恐怖感觉……
“我们出不去了！你不明白吗，泰凯斯？”吉姆的声音中出现了慌 乱。
“我当然明白。”道恩的声音响起。又一根起重臂狠狠地撞在垃圾站上。垃圾站在呻吟。到处都传来物品倾倒时发出的撞击声。泰凯斯转向说话声传来的地方，向那里疯狂射击。
道恩得意的笑声在垃圾站内引起一阵阵共鸣 。“天国恶魔已经无处可飞了。”他带着嘲讽的语调说道，“你们的朋友都完了。你们的下场也将和他们一样。”
吉姆也转过身，不断射击和重新装弹。他很快就用光了弹药，扔掉手中的枪，拿起了钟爱的柯尔特。他极少会使用这把左轮枪。以前，他只会用这把枪射击能让自己动心的东西，这是他的幸运武器。当他瞄准并射击的时候，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垃圾站中很快就充满了枪声和笑声。控制室对面有什么东西着了火，在蓝色的应急灯光中增添了一片橙红色的光芒。跃动的火星嘶嘶作响，空气中充满了辛辣的硝烟。
咔哒，咔哒，咔哒。
柯尔特的弹仓里没有了子弹，只是在空转着。
吉姆恼恨地放下了枪。
结局就是这样吗？偷盗、背叛、陷阱，最后被一个疯子打死。这真是个……愚蠢的、窝囊已极的结局。
风衣的下摆在埃泽基尔·道恩背后扬起，如同两只翅膀。他从上方的一条小步道上跳落下来，以优美的姿势落地，身子蜷成一团，烟雾依然在他周围缭绕。他缓缓地站起身，和全息影像中的那个杀手一模一样。只是，现在橙色和蓝色的光芒落在他高大的身躯上，照亮了他的金属手和金属枪管。他看着吉姆，就像是死亡的化身。而他的枪口已经瞄向这两个人，逼迫他们缓缓地举起了手。吉姆发现，自己和泰凯斯都在打着哆嗦。
道恩的机械手中拿着一部全息摄像机。“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被录下了，芬利先生，雷诺先生。记录下工作历程是我的爱好。这样，当我想要回溯记忆长廊的时候，我就可以坐下来，好好看一看这些录像。到现在，我在这次任务中的收获还不是很多。除了你们之外，只有菲克让我得到了一段还算有些价值的影片。霍巴斯太虚弱了。瑞克同样是死得太快，让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
想到这个人对海勒姆·菲克和克莱尔·霍巴斯的折磨，愤怒赶走了吉姆心中的恐惧。他让这股怒火越烧越旺，将盲目的恐惧从自己的脑海中彻底清除出去。
“不过，我希望在这次行动闭幕之前，从你们两个身上再看到一点东西。”道恩说道 ，“也许是一点……舞蹈？”他将枪口瞄准了泰凯斯的脚。
“该死的，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用起重机攻击垃圾站？”
声音从他们上方传来。说话的是那个饱受垃圾站无聊生活折磨的菲茨什么。现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绝对不少的恐惧。吉姆意识到，道恩并没有把这名技师纳入自己的行动计划。这个杀手杀死了垃圾站内的每一个人，却没有想到这个菲茨会离开岗位。而这个菲茨显然是有指令钥匙的。这个小漏洞也许正是打败道恩的一个契机。
道恩目露凶光。他举起手枪。两声枪响之后，菲茨的尸体摔跌下来，就落在吉姆和泰凯斯脚前。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有了动作。
吉姆和泰凯斯冲向仍然在抽搐的尸体两边，同时迅速收好了枪。他们抓起菲茨的尸体，举到面前，向道恩冲了过去。敌人的枪弹落在菲茨的尸体中间部位。吉姆和泰凯斯则躲在尸体侧后方。一连串子弹从他们两个之间飞过。
他们已经逼近敌人了。道恩还在开火，但他的子弹都打偏了。他吼叫着，丢下了枪，举起握成拳头，闪着寒光的机械手，向冲过来的人挥去。机械手直接洞穿了菲茨的胸骨。鲜血淋漓的银色拳头从那名技师背后伸出来。吉姆和泰凯斯则继续前冲，利用冲击力让道恩的机械手更深地插进尸体中，被尸体牢牢地套住。满是血污的机械手还在不断伸缩着手指，徒劳地想要发动攻击。而道恩已经被冲过来的两个人推倒在地。
泰凯斯举起拳头，狠狠地砸落下去。道恩却及时地把头转向一旁。泰凯斯的拳头砸到了金属地板上，让他不由得痛哼了一声。他重新举起拳头，准备再次狠砸下去。与此同时，吉姆不停地在尸体下面摸索，祈祷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没过多久，他的手握住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得到了钥匙。
他跳起身，蹿向远处的控制台，把钥匙插进锁眼，用力一转。垃圾站在低微的轰鸣声中恢复了生命。正常的灯光亮起，终于抹去了一直盘踞在这里的黑暗。
泰凯斯和道恩还在搏斗。那个倒霉的菲茨挡在他们中间，得到了泰凯斯的充分利用。看着这一幕血肉模糊的场景，吉姆感觉到胆汁已经涌到了喉咙口。泰凯斯正狠狠地击打着被压在身下的杀手。道恩则拼命想要把机械臂从尸体枷锁中抽出来。根据吉姆的判断，能自由使用双手的泰凯斯正在取得胜利。
“泰凯斯！我们走，快！”
泰凯斯抬起头。片刻之间，吉姆看到的不是他的朋友，而是某种极为黑暗和危险的东西。然后，那东西消失了。泰凯斯了解并且信任吉姆。当吉姆开始用这种声音发出命令的时候，他就一定会遵从。他最后狠狠地打了一拳——道恩已经被打烂的脑袋猛地甩到了一边。然后，他把仍然连在一起的赏金杀手和死去的技师扔进了一座控制台下。道恩的眼睛闭着，身体就像菲茨的一样一动不动。泰凯斯点点头，和吉姆一同向楼梯跑去。
但他们放松的心情没过多久就重新绷紧了。就在他们在走廊中全速奔跑的时候，子弹开始撞击他们背后的密封门。被锁住的密封门不可能挡住道恩太长时间。
“我还以为我杀了那个杂种。”泰凯斯嘟囔着，面色异常苍白。在铁门另一边，道恩的机械臂正一次又一次撞击着厚重的金属门板。
“你们这些大粪！以为能逃过我吗？没有人能逃出埃泽基尔·道恩的手心！听到我的话了吗？没有人！你们会痛苦地死去。你们……”
吉姆不再听那个疯子的吼叫，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垃圾站外门和那艘破烂不堪的货运飞船上。当然，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把这艘船丢掉。“尖叫头颅”认识这艘船。现在道恩也认识它了。他们跳进驾驶座舱，彼此对视了一眼。
“门还没有打开。”泰凯斯说。
“必须有人去打开它，道恩是肯定不会帮忙的。”吉姆说。
“你说过，码头舱门有手动指令控制。”泰凯斯说。
“就在那儿，在门旁边。”
刺耳的撞击声突然响起。道恩已经冲到走廊门后，正在攻击这道门板。他的吼声透过密封门，传进两个人的耳朵里。他们不知道他在吼叫什么，也不需要知道。
“……走廊。”吉姆说。
“好吧，”泰凯斯说，“确保船舱门开着，你也给我抓牢一点。”
“什么？泰凯斯……”
没等吉姆反对，泰凯斯已经跳下驾驶座，向外门旁边的手动指令面板跑去。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要码头外门一打开，他就会暴露在外太空的环境里！没有太空服，甚至连一点起码的装备都没有，泰凯斯·芬利一定会立刻被气压差形成的强风吹走。
吉姆开始疯狂地为飞船起飞做准备。他忧心忡忡地朝泰凯斯望了一眼。现在那个大汉正用力压下操纵杆。垃圾站外门徐徐打开了。
“快啊，快一点！”吉姆喊道。
泰凯斯的确没有浪费任何时间。操纵杆铿然一声落下的同时，他已经转过身，朝货船冲过来。货船舱门缓慢地开启。泰凯斯一跃扑向舱门，大手紧紧抓住门框，才没有被饥饿的外太空吞进去。
吉姆也从驾驶舱跑过来，尽量向外探出身子，要把泰凯斯拖进来。芬利的肌肉绷紧，不住地抽搐着。吉姆发誓，他已经看到泰凯斯的两条粗腿飘了起来。泰凯斯愤怒地吼叫着，最后猛力一拽，终于把自己拽进了船舱。能有这种力气的人实在是不多。就算是泰凯斯，也已经因为短暂暴露在真空中而变得面红耳赤了，全身是汗，不停地打着哆 嗦。
他终究是进来了，吉姆按下一个按钮，飞船舱门猛然关闭。
码头的外门这时已经完全开启。吉姆蹦回到驾驶位上，发了疯一样地拍下按钮。飞船缓缓升起，吉姆只能尽量让它快一点飞出码头。
飞船终于向前驶去，但飘浮的垃圾忽然变成了障碍物，让他们无法高速前进。吉姆非常担心这艘古董船会忽然四分五裂，但是他更想离开这里——马上就离开。
在吉姆旁边，泰凯斯·芬利大声地喘息着，揉着眼睛： “如果道恩现在追上我们，我们就能看到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挂在半空中了！”他一边说，一边装作掉进真空里的样子，挥动手臂，伸出舌头，仿佛窒息了一样。
吉姆笑了起来。实际上，这并没有那么好笑，这一点他知道，但就是没办法抑制这种歇斯底里的感觉。高亢的笑声从他体内倾泻而出， 也带走了恐惧和肾上腺素的效果。他觉得自己全身依然在不住地颤抖。那么，与其让恐惧折磨自己的神经，为什么不好好笑话一下道恩？
“没错。”吉姆说道 ，“我猜，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泰凯斯稍稍恢复了一点正经： “我对此可不敢确定，吉米。我喜欢相信这种事，但如果我想要活得更长一些，就不会心存这种侥幸。现在我最渴望的事情，除了喝上无数的酒精以外，就是赶快离开这个星系。”
吉姆沉默了一段时间： “我不能这么做。我还要回新悉尼去。”
“什么？”泰凯斯的吼声几乎震聋了吉姆，“现在正有一个疯子紧追在我们屁股后头。你却想要回到他能找到我们的地方去？”
“我刚刚得到了一条信息……”
“我也给你一条信息。那个道恩绝对是最可怕的信息。听到我的话了吗？”
“不管怎样，那个家伙到底是谁？”
泰凯斯将双臂抱在胸前，坐在一边，静静地生着闷气。吉姆很了解他，知道他生气不是冲着自己。
当泰凯斯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低，而且保持着非常、非常谨慎的自控力。“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非常庆幸自己以前一直没有和这家伙打过交道。关于他的传闻和我们看到的一切实在是够要命了。”
“泰凯斯……”吉姆说，“你知道谣言并不可信。那种街谈巷议……”
“我也知道那些传闻是从哪里来的，吉米。”泰凯斯说，“如果我说，我听到的那些传闻只要告诉你其中一半，就足以让你把屎拉进裤子里，你就应该相信我说的话。”
吉姆相信，不管怎样，他还是需要知道那些传闻，而泰凯斯明白，他必须把所有关于道恩的事情告诉吉姆。
那个大汉伸手挠了挠自己的短发。“他不止是杀人，还喜欢让人慢慢地死。在夺取一个人的性命之前，他会用尽每一种可能的办法折磨受害者。他很清楚该怎样让人感到痛苦。我听说，有一个人……因为雇主没有向道恩定下领取赏金的期限，而他也完全不着急。他抓住了那个人，还有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没有赏金，道恩杀她只是为了取乐。道恩先剥掉了那个妻子的皮，就在那个可怜家伙眼前。然后，他才剥掉了那个可怜人的皮。在另一些传说里，道恩还带了几公斤盐，用它们……”
“好了。”吉姆高声喝道 ，“说够了。”
泰凯斯笑了，但吉姆知道那是他装出来的。“可以说，他是一个赏金猎人，据我所知，他的工作成绩实在是好得可怕。”
吉姆茫然地盯着前方。“是的。我明白，菲克、霍巴斯、基德……”
泰凯斯点点头，眼睛却看也不看吉姆。“一般来说，男人热爱工作应该算是一件好事。但……道恩实在是热爱得有些过火了。我很高兴没有亲眼看到他是如何对待霍巴斯和菲克的，吉米。这是我心里的大实话。他对基德所做的一切已经让我受够了。”
吉姆认真地听着。他也有着和泰凯斯一样的感受。道恩记录下自己的杀戮行径，并用它们来吓唬他要杀的人，而且他还会一个人在家里观赏这些录像，作为一种享受。真是让人恶心的杂种。
“我们刚刚从他的手心里逃出来。一定是有天使落在我们的肩膀上了。”
“不，没什么天使。”吉姆的声音苦涩而又狠厉，这声音的源头是痛苦和无奈的愤恨。“我们遇到了一个叫菲茨什么的笨蛋，他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那个可怜的家伙救了我们的命，却丢了他自己的命。”
“他死总好过我们死。”泰凯斯直白地说道 ，“而且死得比他的同事们要舒服一些。”
吉姆没有答话。
泰凯斯咕哝了一声，揉搓着面颊，坐直了身子，看上去更像平时的他了。“现在，我们先要丢掉这艘船，再另外换一艘，而且速度一定要快。亡者之港是一个好去处。我认为我们应该去那里。”
吉姆保持着沉默。
泰凯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亡者之港是……”
“我知道那个地方。”吉姆喝道，“也知道是谁在统治那里。”
吉姆被惹火了。让他生气的原因很多，不止是为了泰凯斯以为他不知道那个地方。所有人都知道亡者之港。关于那里有很多传说，每个传说多少都有些不同，但都栩栩如生地将那里描绘成一个亡命之徒理想的藏身之地。在那里到处都是黑色的交易。就算是你和朋友们在一起，也要时刻小心自己的背后。
亡者之港是行星亡者密岩上一座巨大的城市——如果你愿意将它称为一座城市的话。实际上，那里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和亡者之港相比，他们刚刚离开的垃圾场简直就是塔桑尼斯城中一座美丽的小镇别墅。在亡者之港，被丢弃的各种飞船被改造成生锈的金属棚屋，仿佛遍布大地的蚁穴。酒吧、赌场、妓院和药馆散布其中。生活在这里的人就像是躲藏在人类垃圾堆里的蛆虫。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或者可以说，这里永远不会有法律，不会有道德，甚至不会有理智。
而统治那里的人就是卑鄙之王。
斯卡特·奥班诺。
吉姆渴望着回到恶棍韦恩去，去找蜜思提和伊芙洁琳娜，继续享受那里的欢宴豪饮，嬉笑笙歌和温软的床褥。只是吉姆知道，那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吉米。埃泽基尔·道恩已经盯上我们了。”泰凯斯的声音打断了吉姆的沉思。吉姆听得出来，同伴的声音中带着过分的耐心。“我知道，你瞧不上奥班诺。我也知道，提起他会让你很不舒服。但那个家伙的确很有势力。如果要真的拽掉道恩，我们就必须走上很长一段路，做许多事情。如果你现在还不同意这么做……”他支起一根拇指，在脖子前面狠狠划了一下，“……那你就真的是疯了。”
吉姆认真想了想。迈勒斯再次给他发来信息。这让他感到相当不安，甚至对于眼前的状况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看到了穿着长风衣的道恩，露出山羊胡上面那两排雪白的牙齿，金属手臂闪动着寒光。他看到了全息影像中，自己的朋友被一点点扼死。一只银色的手穿透了一个人的胸膛。
一个突如其来的寒战涌过了他的全身。泰凯斯是对的： 如果迈勒斯真的需要他，肯定还会再给他的个人终端上发讯息。到时候，吉姆就能确认家里确实出了急事。
家里的事情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说……
“告诉我亡者之港的坐标。”吉姆叹了口气。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吉姆一转身，把枪举在身前，试图确认那个声音来自哪里，但让吉姆无比宽慰的是，泰凯斯似乎已经控制住了心中的恐惧——至少暂时是如此。
这个杂种到底是谁，竟然能让神经像钢筋一样坚韧的泰凯斯如此惊慌失措？
“也许吧。不过有一件事很清楚： 你只是一条让人恶心的狗。”泰凯斯的声音中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只有吉姆知道，他的心中有多么恐惧。
“你不是吗？你只是乌鸦在说猪黑而已。你早已经是臭名远播了，泰凯斯·芬利，很显然，你的名气要比我大得多。”
全息影像中的两个人还在搏斗。现在，吉姆和泰凯斯的朋友只能用两只被废掉的手苦苦挣扎，但他还没有放弃。
吉姆知道自己在看着什么，也知道那个陌生人为什么想让他们看这个。
他想要让他们看到瑞克·基德的死。
吉姆咬紧了牙，更加用力地握紧枪杆，以免自己的双手会颤抖。他不想看这一幕，不想让那个杂种知道，他的虐待秀已经吓坏了他们。这只能让那个杂种更加得意。那个人的声音似乎来自不同的地方，要瞄准他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不断闪烁的全息影像则一直不停地吸引着吉姆的目光。
“这家伙到底是谁，泰凯斯？”
泰凯斯没有回答。吉姆迅速回头瞥了一眼，看到那个大汉闭起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他总是自称为埃泽基尔·道恩。”
“好吧，那我们就要狠狠踢爆埃泽基尔·道恩的屁股。”吉姆用充满信心的语气说道——这股信心大概只存在于他的声音里。
在全息影像中，道恩已经用不可撼动的机械手捏住了基德的喉咙，正把基德从地板上提起来。基德的双脚拼命地踢蹬着，徒劳地用受重伤的双手拍打那只机械手。道恩的脸上全是笑容。他在享受杀死基德的过程，就像他享受吉姆和泰凯斯在看到这场杀戮时的样子。
“有人想要你的命。”道恩说，“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他并没有规定你要怎样去死。也没有说过对你的处死要在多长时间之内完成。所以，这一切都将由我来决定。我们可以持续一整个晚上。”
别理会这个，吉米，雷诺对自己说，要专心。他在哪里？泰凯斯是怎么对付这种干扰的？
至少最后一个问题他能得到答案。泰凯斯仍然在害怕，但他没想过要逃跑。
“他精心布置了这个局。”泰凯斯喃喃地对吉姆说道。平时的他又稍许回到了他的声音里。感觉到自己的朋友在继续恢复自控，吉姆也终于放下心来。“这意味着他想要我们把这些全部看完。我打赌，菲克和霍巴斯的声音一定也来自他们……遇害时的全息录像。”
吉姆咽了口唾沫。
“在让我们看到基德死掉前，他不会采取行动。也许他还会强迫我们看到他杀死菲克和霍巴斯。不管怎样，我们最好快一点挪动屁股。中央控制区到底在哪里。”
“如果我们在六点钟方向，那里应该在十一点方向。”吉姆用的是一种老式表盘定位法。这是过去军人们常用的一种方法，虽然可能不是军人们发明的。
“其他钟点上都有什么？”
吉姆努力思考着，同时竭尽全力要把朋友挣扎的声音驱出脑海。
“现在感觉如何，雅科？是不是觉得有些呼吸困难？感觉到血压在上升？你想要咽一口唾沫吗？”
“七点没有东西。”吉姆强迫自己继续说话，尽量坚持着理智思考所带来的平静。“八点是起重机控制点。”
“是人工控制的？”
“通常是，除非有特别设置。在两点方向，我们……”
“我的一天有这么多钟点已经够了。我们需要分他的神。我有一个主意。”
他们移动得很快，吉姆觉得肩膀有些发冷，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一颗子弹或一根刺钉射穿他的肩胛骨，但他相信，泰凯斯的话有道理。如果那个道恩不想让他们看完他的所有成果，就不会布置这么复杂的一场秀了。他们还有时间。但问题是：有多少时间？这点时间是否够 用。
他们到了起重机控制点。在控制点的中心处，吉姆看到了瑞克·基德最后挣扎了几下，全身瘫软下去，他心中生出一阵想要呕吐的感觉。
“该死的，还没结束呢！”全息影像中的道恩喊道。
“泰凯斯？无论你想要干什么，赶快做，我们就要没时间了。”
“已经在干了。”泰凯斯说道。他的脸几乎要贴在了控制台上，正竭尽全力想要分辨出每个按钮的功能。然后，他嘟囔着： “该死的，就这么干吧。”一拳狠狠砸在一个按钮上。
整个垃圾站仿佛都在颤抖。吉姆差一点摔倒在地。他急忙像泰凯斯一样抓住控制台，才算稳住身子。全息影像终于结束了。也有可能是影像放映机翻倒了。
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愤怒的吼声。然后是子弹撕裂空气的声音。泰凯斯又将拳头砸向另一个按钮，然后又是一个。接着他又抓住一根操纵杆，发了疯一样地左右乱扳。吉姆这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 他正在用起重臂撞击垃圾站。看样子，这种扰敌手段生效了。
当然，如果一根起重臂打破了垃圾站的外壳，让站内的空气全部跑出去，他们就全完了。
枪声越发密集，然后又突然停住。道恩正在寻找一个更好的位置。
吉姆转过身，飞一般地冲向主控台。作为整个垃圾站最重要的部分，这里的蓝光应急灯比其他地方都要多。吉姆迅速地查看过主控台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神经每一秒钟都在绷得更紧。门，门在哪里？他们……
“该死的！”吉姆愤怒而又无可奈何地一拳砸在主控台上。
“混账东西，现在是什么情况？”泰凯斯在房间对面喊道。
“他拿走了主控钥匙。没有那东西，任何指令都发不出去！”
一阵停顿，然后是一声“哦。”
吉姆知道，他们就要输了。“尖叫头颅”出乎意料的背叛； 泰凯斯突然而又几乎是压倒性的恐惧； 被迫看到战友经受折磨，被残害致死——该死的！还有这种仿佛野兽落进陷阱一般的恐怖感觉……
“我们出不去了！你不明白吗，泰凯斯？”吉姆的声音中出现了慌 乱。
“我当然明白。”道恩的声音响起。又一根起重臂狠狠地撞在垃圾站上。垃圾站在呻吟。到处都传来物品倾倒时发出的撞击声。泰凯斯转向说话声传来的地方，向那里疯狂射击。
道恩得意的笑声在垃圾站内引起一阵阵共鸣 。“天国恶魔已经无处可飞了。”他带着嘲讽的语调说道，“你们的朋友都完了。你们的下场也将和他们一样。”
吉姆也转过身，不断射击和重新装弹。他很快就用光了弹药，扔掉手中的枪，拿起了钟爱的柯尔特。他极少会使用这把左轮枪。以前，他只会用这把枪射击能让自己动心的东西，这是他的幸运武器。当他瞄准并射击的时候，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垃圾站中很快就充满了枪声和笑声。控制室对面有什么东西着了火，在蓝色的应急灯光中增添了一片橙红色的光芒。跃动的火星嘶嘶作响，空气中充满了辛辣的硝烟。
咔哒，咔哒，咔哒。
柯尔特的弹仓里没有了子弹，只是在空转着。
吉姆恼恨地放下了枪。
结局就是这样吗？偷盗、背叛、陷阱，最后被一个疯子打死。这真是个……愚蠢的、窝囊已极的结局。
风衣的下摆在埃泽基尔·道恩背后扬起，如同两只翅膀。他从上方的一条小步道上跳落下来，以优美的姿势落地，身子蜷成一团，烟雾依然在他周围缭绕。他缓缓地站起身，和全息影像中的那个杀手一模一样。只是，现在橙色和蓝色的光芒落在他高大的身躯上，照亮了他的金属手和金属枪管。他看着吉姆，就像是死亡的化身。而他的枪口已经瞄向这两个人，逼迫他们缓缓地举起了手。吉姆发现，自己和泰凯斯都在打着哆嗦。
道恩的机械手中拿着一部全息摄像机。“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被录下了，芬利先生，雷诺先生。记录下工作历程是我的爱好。这样，当我想要回溯记忆长廊的时候，我就可以坐下来，好好看一看这些录像。到现在，我在这次任务中的收获还不是很多。除了你们之外，只有菲克让我得到了一段还算有些价值的影片。霍巴斯太虚弱了。瑞克同样是死得太快，让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
想到这个人对海勒姆·菲克和克莱尔·霍巴斯的折磨，愤怒赶走了吉姆心中的恐惧。他让这股怒火越烧越旺，将盲目的恐惧从自己的脑海中彻底清除出去。
“不过，我希望在这次行动闭幕之前，从你们两个身上再看到一点东西。”道恩说道 ，“也许是一点……舞蹈？”他将枪口瞄准了泰凯斯的脚。
“该死的，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用起重机攻击垃圾站？”
声音从他们上方传来。说话的是那个饱受垃圾站无聊生活折磨的菲茨什么。现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绝对不少的恐惧。吉姆意识到，道恩并没有把这名技师纳入自己的行动计划。这个杀手杀死了垃圾站内的每一个人，却没有想到这个菲茨会离开岗位。而这个菲茨显然是有指令钥匙的。这个小漏洞也许正是打败道恩的一个契机。
道恩目露凶光。他举起手枪。两声枪响之后，菲茨的尸体摔跌下来，就落在吉姆和泰凯斯脚前。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有了动作。
吉姆和泰凯斯冲向仍然在抽搐的尸体两边，同时迅速收好了枪。他们抓起菲茨的尸体，举到面前，向道恩冲了过去。敌人的枪弹落在菲茨的尸体中间部位。吉姆和泰凯斯则躲在尸体侧后方。一连串子弹从他们两个之间飞过。
他们已经逼近敌人了。道恩还在开火，但他的子弹都打偏了。他吼叫着，丢下了枪，举起握成拳头，闪着寒光的机械手，向冲过来的人挥去。机械手直接洞穿了菲茨的胸骨。鲜血淋漓的银色拳头从那名技师背后伸出来。吉姆和泰凯斯则继续前冲，利用冲击力让道恩的机械手更深地插进尸体中，被尸体牢牢地套住。满是血污的机械手还在不断伸缩着手指，徒劳地想要发动攻击。而道恩已经被冲过来的两个人推倒在地。
泰凯斯举起拳头，狠狠地砸落下去。道恩却及时地把头转向一旁。泰凯斯的拳头砸到了金属地板上，让他不由得痛哼了一声。他重新举起拳头，准备再次狠砸下去。与此同时，吉姆不停地在尸体下面摸索，祈祷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没过多久，他的手握住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得到了钥匙。
他跳起身，蹿向远处的控制台，把钥匙插进锁眼，用力一转。垃圾站在低微的轰鸣声中恢复了生命。正常的灯光亮起，终于抹去了一直盘踞在这里的黑暗。
泰凯斯和道恩还在搏斗。那个倒霉的菲茨挡在他们中间，得到了泰凯斯的充分利用。看着这一幕血肉模糊的场景，吉姆感觉到胆汁已经涌到了喉咙口。泰凯斯正狠狠地击打着被压在身下的杀手。道恩则拼命想要把机械臂从尸体枷锁中抽出来。根据吉姆的判断，能自由使用双手的泰凯斯正在取得胜利。
“泰凯斯！我们走，快！”
泰凯斯抬起头。片刻之间，吉姆看到的不是他的朋友，而是某种极为黑暗和危险的东西。然后，那东西消失了。泰凯斯了解并且信任吉姆。当吉姆开始用这种声音发出命令的时候，他就一定会遵从。他最后狠狠地打了一拳——道恩已经被打烂的脑袋猛地甩到了一边。然后，他把仍然连在一起的赏金杀手和死去的技师扔进了一座控制台下。道恩的眼睛闭着，身体就像菲茨的一样一动不动。泰凯斯点点头，和吉姆一同向楼梯跑去。
但他们放松的心情没过多久就重新绷紧了。就在他们在走廊中全速奔跑的时候，子弹开始撞击他们背后的密封门。被锁住的密封门不可能挡住道恩太长时间。
“我还以为我杀了那个杂种。”泰凯斯嘟囔着，面色异常苍白。在铁门另一边，道恩的机械臂正一次又一次撞击着厚重的金属门板。
“你们这些大粪！以为能逃过我吗？没有人能逃出埃泽基尔·道恩的手心！听到我的话了吗？没有人！你们会痛苦地死去。你们……”
吉姆不再听那个疯子的吼叫，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垃圾站外门和那艘破烂不堪的货运飞船上。当然，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把这艘船丢掉。“尖叫头颅”认识这艘船。现在道恩也认识它了。他们跳进驾驶座舱，彼此对视了一眼。
“门还没有打开。”泰凯斯说。
“必须有人去打开它，道恩是肯定不会帮忙的。”吉姆说。
“你说过，码头舱门有手动指令控制。”泰凯斯说。
“就在那儿，在门旁边。”
刺耳的撞击声突然响起。道恩已经冲到走廊门后，正在攻击这道门板。他的吼声透过密封门，传进两个人的耳朵里。他们不知道他在吼叫什么，也不需要知道。
“……走廊。”吉姆说。
“好吧，”泰凯斯说，“确保船舱门开着，你也给我抓牢一点。”
“什么？泰凯斯……”
没等吉姆反对，泰凯斯已经跳下驾驶座，向外门旁边的手动指令面板跑去。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要码头外门一打开，他就会暴露在外太空的环境里！没有太空服，甚至连一点起码的装备都没有，泰凯斯·芬利一定会立刻被气压差形成的强风吹走。
吉姆开始疯狂地为飞船起飞做准备。他忧心忡忡地朝泰凯斯望了一眼。现在那个大汉正用力压下操纵杆。垃圾站外门徐徐打开了。
“快啊，快一点！”吉姆喊道。
泰凯斯的确没有浪费任何时间。操纵杆铿然一声落下的同时，他已经转过身，朝货船冲过来。货船舱门缓慢地开启。泰凯斯一跃扑向舱门，大手紧紧抓住门框，才没有被饥饿的外太空吞进去。
吉姆也从驾驶舱跑过来，尽量向外探出身子，要把泰凯斯拖进来。芬利的肌肉绷紧，不住地抽搐着。吉姆发誓，他已经看到泰凯斯的两条粗腿飘了起来。泰凯斯愤怒地吼叫着，最后猛力一拽，终于把自己拽进了船舱。能有这种力气的人实在是不多。就算是泰凯斯，也已经因为短暂暴露在真空中而变得面红耳赤了，全身是汗，不停地打着哆 嗦。
他终究是进来了，吉姆按下一个按钮，飞船舱门猛然关闭。
码头的外门这时已经完全开启。吉姆蹦回到驾驶位上，发了疯一样地拍下按钮。飞船缓缓升起，吉姆只能尽量让它快一点飞出码头。
飞船终于向前驶去，但飘浮的垃圾忽然变成了障碍物，让他们无法高速前进。吉姆非常担心这艘古董船会忽然四分五裂，但是他更想离开这里——马上就离开。
在吉姆旁边，泰凯斯·芬利大声地喘息着，揉着眼睛： “如果道恩现在追上我们，我们就能看到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挂在半空中了！”他一边说，一边装作掉进真空里的样子，挥动手臂，伸出舌头，仿佛窒息了一样。
吉姆笑了起来。实际上，这并没有那么好笑，这一点他知道，但就是没办法抑制这种歇斯底里的感觉。高亢的笑声从他体内倾泻而出， 也带走了恐惧和肾上腺素的效果。他觉得自己全身依然在不住地颤抖。那么，与其让恐惧折磨自己的神经，为什么不好好笑话一下道恩？
“没错。”吉姆说道 ，“我猜，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泰凯斯稍稍恢复了一点正经： “我对此可不敢确定，吉米。我喜欢相信这种事，但如果我想要活得更长一些，就不会心存这种侥幸。现在我最渴望的事情，除了喝上无数的酒精以外，就是赶快离开这个星系。”
吉姆沉默了一段时间： “我不能这么做。我还要回新悉尼去。”
“什么？”泰凯斯的吼声几乎震聋了吉姆，“现在正有一个疯子紧追在我们屁股后头。你却想要回到他能找到我们的地方去？”
“我刚刚得到了一条信息……”
“我也给你一条信息。那个道恩绝对是最可怕的信息。听到我的话了吗？”
“不管怎样，那个家伙到底是谁？”
泰凯斯将双臂抱在胸前，坐在一边，静静地生着闷气。吉姆很了解他，知道他生气不是冲着自己。
当泰凯斯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低，而且保持着非常、非常谨慎的自控力。“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非常庆幸自己以前一直没有和这家伙打过交道。关于他的传闻和我们看到的一切实在是够要命了。”
“泰凯斯……”吉姆说，“你知道谣言并不可信。那种街谈巷议……”
“我也知道那些传闻是从哪里来的，吉米。”泰凯斯说，“如果我说，我听到的那些传闻只要告诉你其中一半，就足以让你把屎拉进裤子里，你就应该相信我说的话。”
吉姆相信，不管怎样，他还是需要知道那些传闻，而泰凯斯明白，他必须把所有关于道恩的事情告诉吉姆。
那个大汉伸手挠了挠自己的短发。“他不止是杀人，还喜欢让人慢慢地死。在夺取一个人的性命之前，他会用尽每一种可能的办法折磨受害者。他很清楚该怎样让人感到痛苦。我听说，有一个人……因为雇主没有向道恩定下领取赏金的期限，而他也完全不着急。他抓住了那个人，还有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没有赏金，道恩杀她只是为了取乐。道恩先剥掉了那个妻子的皮，就在那个可怜家伙眼前。然后，他才剥掉了那个可怜人的皮。在另一些传说里，道恩还带了几公斤盐，用它们……”
“好了。”吉姆高声喝道 ，“说够了。”
泰凯斯笑了，但吉姆知道那是他装出来的。“可以说，他是一个赏金猎人，据我所知，他的工作成绩实在是好得可怕。”
吉姆茫然地盯着前方。“是的。我明白，菲克、霍巴斯、基德……”
泰凯斯点点头，眼睛却看也不看吉姆。“一般来说，男人热爱工作应该算是一件好事。但……道恩实在是热爱得有些过火了。我很高兴没有亲眼看到他是如何对待霍巴斯和菲克的，吉米。这是我心里的大实话。他对基德所做的一切已经让我受够了。”
吉姆认真地听着。他也有着和泰凯斯一样的感受。道恩记录下自己的杀戮行径，并用它们来吓唬他要杀的人，而且他还会一个人在家里观赏这些录像，作为一种享受。真是让人恶心的杂种。
“我们刚刚从他的手心里逃出来。一定是有天使落在我们的肩膀上了。”
“不，没什么天使。”吉姆的声音苦涩而又狠厉，这声音的源头是痛苦和无奈的愤恨。“我们遇到了一个叫菲茨什么的笨蛋，他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那个可怜的家伙救了我们的命，却丢了他自己的命。”
“他死总好过我们死。”泰凯斯直白地说道 ，“而且死得比他的同事们要舒服一些。”
吉姆没有答话。
泰凯斯咕哝了一声，揉搓着面颊，坐直了身子，看上去更像平时的他了。“现在，我们先要丢掉这艘船，再另外换一艘，而且速度一定要快。亡者之港是一个好去处。我认为我们应该去那里。”
吉姆保持着沉默。
泰凯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亡者之港是……”
“我知道那个地方。”吉姆喝道，“也知道是谁在统治那里。”
吉姆被惹火了。让他生气的原因很多，不止是为了泰凯斯以为他不知道那个地方。所有人都知道亡者之港。关于那里有很多传说，每个传说多少都有些不同，但都栩栩如生地将那里描绘成一个亡命之徒理想的藏身之地。在那里到处都是黑色的交易。就算是你和朋友们在一起，也要时刻小心自己的背后。
亡者之港是行星亡者密岩上一座巨大的城市——如果你愿意将它称为一座城市的话。实际上，那里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和亡者之港相比，他们刚刚离开的垃圾场简直就是塔桑尼斯城中一座美丽的小镇别墅。在亡者之港，被丢弃的各种飞船被改造成生锈的金属棚屋，仿佛遍布大地的蚁穴。酒吧、赌场、妓院和药馆散布其中。生活在这里的人就像是躲藏在人类垃圾堆里的蛆虫。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或者可以说，这里永远不会有法律，不会有道德，甚至不会有理智。
而统治那里的人就是卑鄙之王。
斯卡特·奥班诺。
吉姆渴望着回到恶棍韦恩去，去找蜜思提和伊芙洁琳娜，继续享受那里的欢宴豪饮，嬉笑笙歌和温软的床褥。只是吉姆知道，那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吉米。埃泽基尔·道恩已经盯上我们了。”泰凯斯的声音打断了吉姆的沉思。吉姆听得出来，同伴的声音中带着过分的耐心。“我知道，你瞧不上奥班诺。我也知道，提起他会让你很不舒服。但那个家伙的确很有势力。如果要真的拽掉道恩，我们就必须走上很长一段路，做许多事情。如果你现在还不同意这么做……”他支起一根拇指，在脖子前面狠狠划了一下，“……那你就真的是疯了。”
吉姆认真想了想。迈勒斯再次给他发来信息。这让他感到相当不安，甚至对于眼前的状况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看到了穿着长风衣的道恩，露出山羊胡上面那两排雪白的牙齿，金属手臂闪动着寒光。他看到了全息影像中，自己的朋友被一点点扼死。一只银色的手穿透了一个人的胸膛。
一个突如其来的寒战涌过了他的全身。泰凯斯是对的： 如果迈勒斯真的需要他，肯定还会再给他的个人终端上发讯息。到时候，吉姆就能确认家里确实出了急事。
家里的事情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说……
“告诉我亡者之港的坐标。”吉姆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