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回家之路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狗指着正确的方向。我拉起狗的引绳，用尽目力向前方眺望，想看穿朦胧尘雾。正前方有一块石头，我走向石头。十英尺外又是一块石头。经过第四块石头，一抬头，发现自己险些撞上气闸大门。我把全身重量压在红色按钮上，门立刻静静滑开。门在狗背后关上，天花板上的红灯开始闪烁。灯变为绿色，内门打开，艾米莉正直愣愣地看着我。
“卡门！你自己找到路回来了！”
“这个，呃……不完全是……”
“我去叫停搜索队！”她蹦蹦跳跳地奔下台阶，口中喊着霍华德的名字。
不知道他们找了我多久。这下子我算是掉进麻烦堆里了。
我把狗放回原处——除了我的，那儿只有一条狗，因此有三个人出去找我，或是我的尸体。
卡德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我的贴身服刚脱到一半。“姐！”他一把抱住我，这可有点儿尴尬了，“我还以为你——”
“嗯，我知道。让我先穿上衣服好吗？总不能光着身子挨骂。”他松开手，我转过身，脱下贴身服，穿上连体服。
“怎么说，你出门散步，结果在沙尘暴里迷路了？”
有很长一个瞬间，我想点头说是。谁会相信我的故事？我抬头看表，时间是1900。如果还是同一天的话，那么我一共离开了十七个小时。算上狗身上的备用给养，我在外面闲逛了十七个小时，这样的故事说得通。
“我出去了多久？”
“你不记得了？朋友，整整他妈的一天啊！你神志不清了？”
“神志不清。”我按了按眉头，伸出双手用力搓脸，“等妈妈和老爸来了我再详细说吧。”
“那得等好几个小时！他们出去找你了。”
“哦，好极了。还有谁？”
“应该是机长保罗。”
“好啊，”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总算想起来回家了。”
说话的当然是妲格·索林根。她的声音被愤怒激得有些发颤，我还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对不起，”我说，“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认为你根本就没有思考的能力。你这愚蠢的女孩，让许多人为你冒生命危险。”
她背后还有十来个人。“妲格，”杰弗逊博士说，“她回来了，还活着，先让她歇歇吧。”
“她让我们歇过哪怕一刻吗？”她怒道。
“对不起！我什么都愿意——”
“你愿意？这可太好了。你有什么提议？”
埃斯特拉达博士按住她的肩膀。“让我和卡门先谈谈。”噢，好得很，精神病医生。我需要的是外星生物学家！不过，和她说话总比和索林根说话强。
“哦……随你的便。我找时间慢慢处理她。”她转身穿过人群，扬长而去。
几个人聚拢在我身边，我尽力不当场流泪，不想让索林根以为她把我逼哭了。周围有许多的肩膀和怀抱，我很容易藏起自己的双眼。
“卡门，”埃斯特拉达博士碰碰我的胳膊，“在你父母回来前，我们应该谈谈。”
“好的。”彩排一下。我跟她走进A区中央。
她有一个大房间，既当办公室，也当卧室。“躺下，”她指指房间里唯一的铺位，“尽量放松。从头开始说。”
“一开始就很没意思。妲格·索林根在众人面前羞辱我，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她的研究项目——如何逼疯卡门。”
“那么，你是想通过走出基地报复她了？某种意义上的报复？”
“我不是那么想的。我只是想避开她，而走出基地是唯一的途径。”
“也许不是，卡门。我们可以想想办法，不进行肉体上的逃避。”
“比方说老爸的坐禅？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做，其实都不重要，我发现了什么才重要！”
“你发现了什么？”
“生命——智慧生命——他们救了我。”我听见自己的说话声，连我都不愿意相信这个女孩。
“嗯哼，”她说，“接着说。”
“我走了四公里左右，正打算返回基地，这时候，脚下的某个地方支撑不住我的重量，塌陷了。我和狗都掉了下去。至少十米深，也许二十米。”
“你没有受伤？”
“我受伤了！我听见踝骨断裂的声音，还断了一根肋骨，也许不止一根，就这儿。”
她轻轻按压那个区域：“但你可以走路。”
“他们治好的……我说得太快了。”
“对，你掉下去，摔断了踝骨？”
“然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狗。火星服上的灯在撞击地面的时候坏掉了。但最后我还是找到了它——找到了狗，然后我插上给养脐带。”
“因此，你有足够的氧气。”
“但我险些给冻死，当时我的手套和靴子的加热电路断开了，我心想自己大概没戏了吧。”
“可你活了下来。”
“我被他们救了。我昏迷过去，然后一位——呃——一位火星人飘下来。狗的灯光照亮了他。接下来，一片漆黑，等我醒来——”
“卡门！你难道不明白？这是做梦，是幻觉！”
“那么，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的嘴抿成一条细线：“是你的运气好，在风暴里乱走，最后居然找到路回来。”
“可是，我离开的时候没有风暴，只有一点点微风！风暴起来的时候我正在……呃，我在地下，在火星人居住的地方。”
“你最近经历的太多，卡门……”
“没有风暴！”我尽量保持冷静，“你看，请去检查氧气瓶中的剩余氧气。火星服和狗的。你会发现有几个小时我不在呼吸，因为当时我用的是火星人的空气。”
“卡门……请理性一点……”
“不，请你理性一点。我什么也不说了，等——”一声敲门声过后，妈妈冲进房间，老爸紧随其后。
“我的宝贝。”她叫道。她这么称呼过我吗？她用力抱住我，我几乎无法呼吸，“你自己找到路回来了。”
“妈妈……我正在和埃斯特拉达博士说……我不是自己找到路回来的，而是被送回来的。”
“她做了个关于火星人的梦，幻觉。”
“不是梦！你就不肯听我说？”
老爸坐下，盘起腿，抬头看着我：“从头开始说，亲爱的。”
我深呼吸一口，从取火星服和狗开始说，如何单独外出，如何跌下去摔断踝骨，如何在小小的医院房间醒来。红先生、绿女士，以及其他人。在他们的屏幕上看见我们的基地。然后，红先生送我回家。
待我说完，房间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中。“如果不是有沙尘暴，”老爸说，“那就很容易验证你的……你的叙述了。从基地看不见他送你回来的过程，卫星上也没有任何显示。”
“也许那正是他急忙送我回来的原因。等风暴停歇，他们就会暴露。”
“他们为什么害怕暴露？”埃斯特拉达博士问。
“问得好，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们显然不想和我们有瓜葛——”
“除了救起落难的女孩。”妈妈说。
“就那么难以相信吗？虽说我不会对他们说‘我爱你’，但他们的表现也足够友善，足够热心了。”
“问题是，听起来太像幻想了，”老爸说，“换了我是你，你会怎么想？就目前而言，最简单的解释是你在极度焦虑下出现——”
“不！老爸，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因为极度焦虑就编出一套谎言？”老爸的表情说明他的确这么想，也许他认为不是谎言，但至少是幻想。“我有证据。去看看我的狗，它撞上地面时碰出好大一个凹坑。”
“有可能，但我还没看过，”他说，“但是，请允许我再唱唱反调，就没有别的方法能解释发生了什么吗？”
“空气呢？狗里的空气！在外面那么久，我用掉的量并不足。”
她点点头：“这个证据很有力。你把狗入坞了吗？”
“是的。我没想到必须证明自己的话。”狗一入坞就开始自动充电和补足氧气。
“肯定有记录。补足氧气前狗还剩下多少存量。”
他们互相看看。“就我所知，没有记录，”老爸说，“不过也不需要。给你的踝骨做个核磁共振，就能看出骨头最近是否受过伤害。”
“但是，他们治好了。裂口不一定能显示出来。”
“能显示出来的，”埃斯特拉达博士说，“除非他们用的是……魔法。”
妈妈的脸涨得通红：“你们俩能离开一下吗？我想和卡门单独聊聊。”两人点点头，走出房间。
她看着门关上：“我知道你没有撒谎，你从来不扭长撒谎。”
“谢了。”我说。谢什么？
“你的行为太愚蠢了，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你该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真对不起，弄出那么大麻烦——”
“你看，我是科学家，你老爸也是——勉强算是吧——今天，基地几乎每个人都会听见你的故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明白。他们会很挑剔的。”
“这是当然。发他们工资不是让他们见什么信什么的，他们的职责就在于提出疑问。”
“你呢，妈妈。你相信我吗？”
她眼中闪着炽烈的光芒，我还没见过她这样子。“你要明白，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百分之百相信你的话。你讲的就是你记得的事情，你认为曾经发生的事情。”
“可是，保不准我发疯了呢？”
“嘿，换了你呢？要是我带了这么个故事回家，你难道不会说‘妈妈老糊涂了吧’，不会吗？”
“呃，大概会的。”
“为了证明我没有发疯，我会带你出去，找出无法用其他方法解释的证据给你看。你知道人们怎么说超乎寻常的主张？”
“超乎寻常的主张，需要超乎寻常的证据。”
“没错。风暴一停，我就和你出去，去你说的……你掉进洞窟的地方。”她伸手轻轻抚弄我后脑勺上的头发，“我非常希望相信你。既为了你，也为了我。希望火星上有生命。”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卡门！你自己找到路回来了！”
“这个，呃……不完全是……”
“我去叫停搜索队！”她蹦蹦跳跳地奔下台阶，口中喊着霍华德的名字。
不知道他们找了我多久。这下子我算是掉进麻烦堆里了。
我把狗放回原处——除了我的，那儿只有一条狗，因此有三个人出去找我，或是我的尸体。
卡德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我的贴身服刚脱到一半。“姐！”他一把抱住我，这可有点儿尴尬了，“我还以为你——”
“嗯，我知道。让我先穿上衣服好吗？总不能光着身子挨骂。”他松开手，我转过身，脱下贴身服，穿上连体服。
“怎么说，你出门散步，结果在沙尘暴里迷路了？”
有很长一个瞬间，我想点头说是。谁会相信我的故事？我抬头看表，时间是1900。如果还是同一天的话，那么我一共离开了十七个小时。算上狗身上的备用给养，我在外面闲逛了十七个小时，这样的故事说得通。
“我出去了多久？”
“你不记得了？朋友，整整他妈的一天啊！你神志不清了？”
“神志不清。”我按了按眉头，伸出双手用力搓脸，“等妈妈和老爸来了我再详细说吧。”
“那得等好几个小时！他们出去找你了。”
“哦，好极了。还有谁？”
“应该是机长保罗。”
“好啊，”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总算想起来回家了。”
说话的当然是妲格·索林根。她的声音被愤怒激得有些发颤，我还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对不起，”我说，“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认为你根本就没有思考的能力。你这愚蠢的女孩，让许多人为你冒生命危险。”
她背后还有十来个人。“妲格，”杰弗逊博士说，“她回来了，还活着，先让她歇歇吧。”
“她让我们歇过哪怕一刻吗？”她怒道。
“对不起！我什么都愿意——”
“你愿意？这可太好了。你有什么提议？”
埃斯特拉达博士按住她的肩膀。“让我和卡门先谈谈。”噢，好得很，精神病医生。我需要的是外星生物学家！不过，和她说话总比和索林根说话强。
“哦……随你的便。我找时间慢慢处理她。”她转身穿过人群，扬长而去。
几个人聚拢在我身边，我尽力不当场流泪，不想让索林根以为她把我逼哭了。周围有许多的肩膀和怀抱，我很容易藏起自己的双眼。
“卡门，”埃斯特拉达博士碰碰我的胳膊，“在你父母回来前，我们应该谈谈。”
“好的。”彩排一下。我跟她走进A区中央。
她有一个大房间，既当办公室，也当卧室。“躺下，”她指指房间里唯一的铺位，“尽量放松。从头开始说。”
“一开始就很没意思。妲格·索林根在众人面前羞辱我，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她的研究项目——如何逼疯卡门。”
“那么，你是想通过走出基地报复她了？某种意义上的报复？”
“我不是那么想的。我只是想避开她，而走出基地是唯一的途径。”
“也许不是，卡门。我们可以想想办法，不进行肉体上的逃避。”
“比方说老爸的坐禅？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做，其实都不重要，我发现了什么才重要！”
“你发现了什么？”
“生命——智慧生命——他们救了我。”我听见自己的说话声，连我都不愿意相信这个女孩。
“嗯哼，”她说，“接着说。”
“我走了四公里左右，正打算返回基地，这时候，脚下的某个地方支撑不住我的重量，塌陷了。我和狗都掉了下去。至少十米深，也许二十米。”
“你没有受伤？”
“我受伤了！我听见踝骨断裂的声音，还断了一根肋骨，也许不止一根，就这儿。”
她轻轻按压那个区域：“但你可以走路。”
“他们治好的……我说得太快了。”
“对，你掉下去，摔断了踝骨？”
“然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狗。火星服上的灯在撞击地面的时候坏掉了。但最后我还是找到了它——找到了狗，然后我插上给养脐带。”
“因此，你有足够的氧气。”
“但我险些给冻死，当时我的手套和靴子的加热电路断开了，我心想自己大概没戏了吧。”
“可你活了下来。”
“我被他们救了。我昏迷过去，然后一位——呃——一位火星人飘下来。狗的灯光照亮了他。接下来，一片漆黑，等我醒来——”
“卡门！你难道不明白？这是做梦，是幻觉！”
“那么，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的嘴抿成一条细线：“是你的运气好，在风暴里乱走，最后居然找到路回来。”
“可是，我离开的时候没有风暴，只有一点点微风！风暴起来的时候我正在……呃，我在地下，在火星人居住的地方。”
“你最近经历的太多，卡门……”
“没有风暴！”我尽量保持冷静，“你看，请去检查氧气瓶中的剩余氧气。火星服和狗的。你会发现有几个小时我不在呼吸，因为当时我用的是火星人的空气。”
“卡门……请理性一点……”
“不，请你理性一点。我什么也不说了，等——”一声敲门声过后，妈妈冲进房间，老爸紧随其后。
“我的宝贝。”她叫道。她这么称呼过我吗？她用力抱住我，我几乎无法呼吸，“你自己找到路回来了。”
“妈妈……我正在和埃斯特拉达博士说……我不是自己找到路回来的，而是被送回来的。”
“她做了个关于火星人的梦，幻觉。”
“不是梦！你就不肯听我说？”
老爸坐下，盘起腿，抬头看着我：“从头开始说，亲爱的。”
我深呼吸一口，从取火星服和狗开始说，如何单独外出，如何跌下去摔断踝骨，如何在小小的医院房间醒来。红先生、绿女士，以及其他人。在他们的屏幕上看见我们的基地。然后，红先生送我回家。
待我说完，房间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中。“如果不是有沙尘暴，”老爸说，“那就很容易验证你的……你的叙述了。从基地看不见他送你回来的过程，卫星上也没有任何显示。”
“也许那正是他急忙送我回来的原因。等风暴停歇，他们就会暴露。”
“他们为什么害怕暴露？”埃斯特拉达博士问。
“问得好，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们显然不想和我们有瓜葛——”
“除了救起落难的女孩。”妈妈说。
“就那么难以相信吗？虽说我不会对他们说‘我爱你’，但他们的表现也足够友善，足够热心了。”
“问题是，听起来太像幻想了，”老爸说，“换了我是你，你会怎么想？就目前而言，最简单的解释是你在极度焦虑下出现——”
“不！老爸，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因为极度焦虑就编出一套谎言？”老爸的表情说明他的确这么想，也许他认为不是谎言，但至少是幻想。“我有证据。去看看我的狗，它撞上地面时碰出好大一个凹坑。”
“有可能，但我还没看过，”他说，“但是，请允许我再唱唱反调，就没有别的方法能解释发生了什么吗？”
“空气呢？狗里的空气！在外面那么久，我用掉的量并不足。”
她点点头：“这个证据很有力。你把狗入坞了吗？”
“是的。我没想到必须证明自己的话。”狗一入坞就开始自动充电和补足氧气。
“肯定有记录。补足氧气前狗还剩下多少存量。”
他们互相看看。“就我所知，没有记录，”老爸说，“不过也不需要。给你的踝骨做个核磁共振，就能看出骨头最近是否受过伤害。”
“但是，他们治好了。裂口不一定能显示出来。”
“能显示出来的，”埃斯特拉达博士说，“除非他们用的是……魔法。”
妈妈的脸涨得通红：“你们俩能离开一下吗？我想和卡门单独聊聊。”两人点点头，走出房间。
她看着门关上：“我知道你没有撒谎，你从来不扭长撒谎。”
“谢了。”我说。谢什么？
“你的行为太愚蠢了，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你该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真对不起，弄出那么大麻烦——”
“你看，我是科学家，你老爸也是——勉强算是吧——今天，基地几乎每个人都会听见你的故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明白。他们会很挑剔的。”
“这是当然。发他们工资不是让他们见什么信什么的，他们的职责就在于提出疑问。”
“你呢，妈妈。你相信我吗？”
她眼中闪着炽烈的光芒，我还没见过她这样子。“你要明白，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百分之百相信你的话。你讲的就是你记得的事情，你认为曾经发生的事情。”
“可是，保不准我发疯了呢？”
“嘿，换了你呢？要是我带了这么个故事回家，你难道不会说‘妈妈老糊涂了吧’，不会吗？”
“呃，大概会的。”
“为了证明我没有发疯，我会带你出去，找出无法用其他方法解释的证据给你看。你知道人们怎么说超乎寻常的主张？”
“超乎寻常的主张，需要超乎寻常的证据。”
“没错。风暴一停，我就和你出去，去你说的……你掉进洞窟的地方。”她伸手轻轻抚弄我后脑勺上的头发，“我非常希望相信你。既为了你，也为了我。希望火星上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