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怪龙夫人
保罗从搜索中回来,他的反应真叫我心里甜丝丝的。他紧紧抱住我,勒得我两肋生疼,禁不住叫出声来。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幕,我在笑;他在哭,同时又笑得合不拢嘴。
过去几个小时,我死在外面某处的场景于他心头萦绕不去。他做好了思想准备,也许发现尸体的就是他。
他倒是不假思索地把荣誉归在了自己头上。真是本性难移啊。
妈妈想召开全员大会,好让我将完整的经过说给所有人听,但妲格·索林根不允许。她说,儿童做此类危险事情就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她不打算拿众人的眼光奖赏我的行为。她是货真价实的儿童行为专家,只可惜自己从未有过一儿半女。太好了,儿童都是大怪兽。
到头来变成了一场耳语游戏,一伙人围成圆圈,你对旁边的人耳语数句,她把话传给下一位,以此类推。等话传回你的耳朵里,内容全乱了套,有时候乱得让你忍俊不禁。
这次我却不太笑得出来。人们跑来问我是不是没穿火星服在火星地面走来走去,问火星人是不是扒光了我的衣服折磨我,问火星人是不是存心扭断我的踝骨。我在个人网站上写了详细经过,可大家更想听我说,而不是自己读。
核磁共振没能帮上忙,却帮了那些相信我在撒谎的人。杰弗逊博士说那看起来像是儿时旧伤,很久以前就愈合了。这一次,妈妈选择了支持我,她说她敢百分之百确定,我从未弄断过那处踝骨。妲格·索林根之流听见了只是耸耸肩膀,他们说我原来从小就爱撒谎。我觉得杰弗逊博士也被我们说服了,他倾向于相信我,在某种程度上。搭乘约翰·卡特号和我一同抵达火星的大多数人也相信我,他们觉得,比起我捏造了一个大骗局而言,“存在火星人”这件事情更具有可信性。
老爸不愿意多谈论此事,但妈妈完全投入其中。晚餐过后,我去妈妈的实验室找她,她和两名同事正二十四小时监控一项实验的进程。
“我觉得他们不是真正的火星人,”她说,“就我们是地球人的意义而言。如果他们是在火星进化而成的生物,和我们一样需要氧气和水,那必定是三十亿年前的事情。另外,如你所说,大型动物不可能在没有其他生物的前提下单独进化。它也不可能是忽然出现的,肯定要由较小的类似生物进化而来。因此,火星人和我们是类似的存在。”
“都来自地球?”
妈妈哈哈大笑:“我看不是,地球上的八肢生物还没发展出高科技。我认为他们肯定来自另外一个星球,除非我们的火星学说在环境史方面错得一塌糊涂,否则他们不可能出自火星。”
“有没有可能,他们原本生活在地面上,”我说,“在水源干涸和失去大气层后搬至地下?”
她摇摇头:“这只是时间量程问题。没有哪个比细菌复杂的物种能延续几十亿年。”
“地球上没有而已。”我说。
“正中要害!”妈妈笑道。铃声响起,她走到房间另外一侧,望进一个水生生物育养箱,也许是陆地生物育养箱。火星上是不是该改叫荧惑生物育养箱?她看了一会儿箱中养育的生物,在速记本上敲打了几个数字。
“假设他们在三十亿年前转入地下,手中的技术复制出所需的居住环境——听你说,像是地球高海拔地区——然后就这样生存了三十亿年。”她摇摇头,“地球上的记录由一种和蚜虫共生的细菌保持,其基因组在五千万年内没有改变。”
她笑了笑:“他们能坚持六十倍的时间?他们那么复杂的有机体。另外,化石在哪儿?难不成他们把化石全挖出来毁掉了,就为了迷惑我们?”
保罗说:“我们又没有查看过所有地方。也许那种生物的地理分布并不广,而我们还没有找到他们当初生活的岛屿,就好像恐龙之类的。”
“呃,你知道地球上并非如此。化石到处都是,从海底到喜马拉雅山峰顶,就连南极洲都发现了鳄鱼化石。”
“地球归地球,火星归火星。”
“现在也只能随便瞎猜了。喝咖啡吗?”我说不用,妈妈给自己倒了半杯,“你说得对,从单一例子归纳出的结论是靠不住的。保罗的意见也许是对的,没有证据说只能这样或者只能那样。
“不过,你得明白。我们只了解火星上的一种生物:你、我,还有别人。我们必须生活在人工制造的外星环境中,与外界隔离,由高科技保证生存,因为我们是火星上的外星人。你遇见八条腿的马铃薯人,他们居住在一个外星环境中,与外界隔离,显然也由高科技保证生存。最简单的解释是他们也是外星人——对于火星而言的外星人。”
“嗯,我并不反对。我懂奥卡姆剃刀。”
她闻言一笑:“你说的那许多事情中,最让我着迷的是,你在他们的环境中呆了数个小时,毫无难受的感觉。这意味着他们来自一颗类地行星。”
“为什么不是地球?”
她愣了愣:“难道我们会没有发现他们?”
“我指的是很久很久以前。说不定他们只在某座山的山顶生活,几千几万年前就发展出了高科技,然后一起离开地球。”
“这也是一种可能性,”她说,“可是,很难相信他们所有人都愿意离开地球——再说,他们的文明也很难没有留下任何印记,哪怕是几千几万年之前。另外,他们在基因上是什么动物的后代?哪里有等价于猿猴的八条腿生物?”
“你并不真的相信我。”
“我相信!向你保证,”她正色道,“我只是觉得没那么容易解释。”
“容易的是啥样?妲格·索林根的解释?凭空捏造?”
“特别是那个。幻觉没这么复杂和具有一致性。之所以叫‘幻觉’,是因为它们是虚幻的,如梦境的。
“另外,我看过狗了。你就算拿铅头棒球棍也砸不出那么个凹坑。而且,妲格也无法解释你火星服的损伤,除非你跳下悬崖给自己制造托辞。”她的思路很清晰。“我是你的妈妈,尽管称不上模范母亲,但是,如果你曾经摔断踝骨,我一定会记得!治愈了的断口痕迹,对我来说是足够的证据——对杰弗逊博士和米留斯博士,以及这该死的洞穴里任何一个愿意先听你说话再下判断的人来说,都是足够的证据!”
“你一直是个好母亲。”我说。
她忽然坐直身体,笨手笨脚地抱住我:“不够好,否则你怎么会一个人出去?”
她坐回去,捏了捏我的手:“可是,如果你没有一个人出去——不知我们要到何年何月才会遇见他们。他们在监视我们,但似乎并不想被看见。”
墙上的窗户此刻是白板,写了一堆微分方程。她在速记本上点了两下,画面变成实时景象。风暴尚未平歇,但已经开始减弱,我能看见电报山的模糊影子。
“明天我们应该可以出去看看。保罗如果有空,可以请他同行,没有谁比他更了解火星地貌。”
我站起身:“我都等不及了。不过我愿意等,我保证。”
“很好,一次就够了,”她抬头微笑道,“去休息吧,明天估计会很辛苦。”
事实上,我赶作业一直赶到午夜过后——但依然没能做完。我的大脑不肯安静下来,让我琢磨康德和他的“绝对命令”。还有外星人等我们去联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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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几个小时,我死在外面某处的场景于他心头萦绕不去。他做好了思想准备,也许发现尸体的就是他。
他倒是不假思索地把荣誉归在了自己头上。真是本性难移啊。
妈妈想召开全员大会,好让我将完整的经过说给所有人听,但妲格·索林根不允许。她说,儿童做此类危险事情就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她不打算拿众人的眼光奖赏我的行为。她是货真价实的儿童行为专家,只可惜自己从未有过一儿半女。太好了,儿童都是大怪兽。
到头来变成了一场耳语游戏,一伙人围成圆圈,你对旁边的人耳语数句,她把话传给下一位,以此类推。等话传回你的耳朵里,内容全乱了套,有时候乱得让你忍俊不禁。
这次我却不太笑得出来。人们跑来问我是不是没穿火星服在火星地面走来走去,问火星人是不是扒光了我的衣服折磨我,问火星人是不是存心扭断我的踝骨。我在个人网站上写了详细经过,可大家更想听我说,而不是自己读。
核磁共振没能帮上忙,却帮了那些相信我在撒谎的人。杰弗逊博士说那看起来像是儿时旧伤,很久以前就愈合了。这一次,妈妈选择了支持我,她说她敢百分之百确定,我从未弄断过那处踝骨。妲格·索林根之流听见了只是耸耸肩膀,他们说我原来从小就爱撒谎。我觉得杰弗逊博士也被我们说服了,他倾向于相信我,在某种程度上。搭乘约翰·卡特号和我一同抵达火星的大多数人也相信我,他们觉得,比起我捏造了一个大骗局而言,“存在火星人”这件事情更具有可信性。
老爸不愿意多谈论此事,但妈妈完全投入其中。晚餐过后,我去妈妈的实验室找她,她和两名同事正二十四小时监控一项实验的进程。
“我觉得他们不是真正的火星人,”她说,“就我们是地球人的意义而言。如果他们是在火星进化而成的生物,和我们一样需要氧气和水,那必定是三十亿年前的事情。另外,如你所说,大型动物不可能在没有其他生物的前提下单独进化。它也不可能是忽然出现的,肯定要由较小的类似生物进化而来。因此,火星人和我们是类似的存在。”
“都来自地球?”
妈妈哈哈大笑:“我看不是,地球上的八肢生物还没发展出高科技。我认为他们肯定来自另外一个星球,除非我们的火星学说在环境史方面错得一塌糊涂,否则他们不可能出自火星。”
“有没有可能,他们原本生活在地面上,”我说,“在水源干涸和失去大气层后搬至地下?”
她摇摇头:“这只是时间量程问题。没有哪个比细菌复杂的物种能延续几十亿年。”
“地球上没有而已。”我说。
“正中要害!”妈妈笑道。铃声响起,她走到房间另外一侧,望进一个水生生物育养箱,也许是陆地生物育养箱。火星上是不是该改叫荧惑生物育养箱?她看了一会儿箱中养育的生物,在速记本上敲打了几个数字。
“假设他们在三十亿年前转入地下,手中的技术复制出所需的居住环境——听你说,像是地球高海拔地区——然后就这样生存了三十亿年。”她摇摇头,“地球上的记录由一种和蚜虫共生的细菌保持,其基因组在五千万年内没有改变。”
她笑了笑:“他们能坚持六十倍的时间?他们那么复杂的有机体。另外,化石在哪儿?难不成他们把化石全挖出来毁掉了,就为了迷惑我们?”
保罗说:“我们又没有查看过所有地方。也许那种生物的地理分布并不广,而我们还没有找到他们当初生活的岛屿,就好像恐龙之类的。”
“呃,你知道地球上并非如此。化石到处都是,从海底到喜马拉雅山峰顶,就连南极洲都发现了鳄鱼化石。”
“地球归地球,火星归火星。”
“现在也只能随便瞎猜了。喝咖啡吗?”我说不用,妈妈给自己倒了半杯,“你说得对,从单一例子归纳出的结论是靠不住的。保罗的意见也许是对的,没有证据说只能这样或者只能那样。
“不过,你得明白。我们只了解火星上的一种生物:你、我,还有别人。我们必须生活在人工制造的外星环境中,与外界隔离,由高科技保证生存,因为我们是火星上的外星人。你遇见八条腿的马铃薯人,他们居住在一个外星环境中,与外界隔离,显然也由高科技保证生存。最简单的解释是他们也是外星人——对于火星而言的外星人。”
“嗯,我并不反对。我懂奥卡姆剃刀。”
她闻言一笑:“你说的那许多事情中,最让我着迷的是,你在他们的环境中呆了数个小时,毫无难受的感觉。这意味着他们来自一颗类地行星。”
“为什么不是地球?”
她愣了愣:“难道我们会没有发现他们?”
“我指的是很久很久以前。说不定他们只在某座山的山顶生活,几千几万年前就发展出了高科技,然后一起离开地球。”
“这也是一种可能性,”她说,“可是,很难相信他们所有人都愿意离开地球——再说,他们的文明也很难没有留下任何印记,哪怕是几千几万年之前。另外,他们在基因上是什么动物的后代?哪里有等价于猿猴的八条腿生物?”
“你并不真的相信我。”
“我相信!向你保证,”她正色道,“我只是觉得没那么容易解释。”
“容易的是啥样?妲格·索林根的解释?凭空捏造?”
“特别是那个。幻觉没这么复杂和具有一致性。之所以叫‘幻觉’,是因为它们是虚幻的,如梦境的。
“另外,我看过狗了。你就算拿铅头棒球棍也砸不出那么个凹坑。而且,妲格也无法解释你火星服的损伤,除非你跳下悬崖给自己制造托辞。”她的思路很清晰。“我是你的妈妈,尽管称不上模范母亲,但是,如果你曾经摔断踝骨,我一定会记得!治愈了的断口痕迹,对我来说是足够的证据——对杰弗逊博士和米留斯博士,以及这该死的洞穴里任何一个愿意先听你说话再下判断的人来说,都是足够的证据!”
“你一直是个好母亲。”我说。
她忽然坐直身体,笨手笨脚地抱住我:“不够好,否则你怎么会一个人出去?”
她坐回去,捏了捏我的手:“可是,如果你没有一个人出去——不知我们要到何年何月才会遇见他们。他们在监视我们,但似乎并不想被看见。”
墙上的窗户此刻是白板,写了一堆微分方程。她在速记本上点了两下,画面变成实时景象。风暴尚未平歇,但已经开始减弱,我能看见电报山的模糊影子。
“明天我们应该可以出去看看。保罗如果有空,可以请他同行,没有谁比他更了解火星地貌。”
我站起身:“我都等不及了。不过我愿意等,我保证。”
“很好,一次就够了,”她抬头微笑道,“去休息吧,明天估计会很辛苦。”
事实上,我赶作业一直赶到午夜过后——但依然没能做完。我的大脑不肯安静下来,让我琢磨康德和他的“绝对命令”。还有外星人等我们去联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