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地球入侵
不知多久以后，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红先生正轻轻拉扯我的胳膊：“卡门，你活过来了吗？出事情了。”
我咕哝了两句：“是的，我活着，不，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想活着。”我的喉咙难受极了，仿佛有人从里面掏出了某样毛毛糙糙的僵死东西。“我要睡觉。”
他不理睬我的意见，像是对待儿童似的抓了我就走。
“你们殖民地来人了，”他加快步伐，开始奔跑，“他们不明白，他们在砸东西。”他冲过塑料板，进了黑暗的走廊。
“红先生……我喘不过气了。”他没有做声，跑得越来越快，步点仿佛马匹，身体上下起伏。他的呼吸也不甚顺畅，听起来像是在揉搓纸张。“红先生，我需要……太空服。氧气。”
“我们也需要。”我们忽然跑进人群——几百人，体型、颜色各异——他们正一起顺斜坡跑向地面。他喊叫着三个单词，一遍又一遍，声音响亮，人群停步，分开，让我们过去。
穿过下一组塑料板的时候，我听见空气呼啸而出的声音。到了塑料板另外一侧，我的耳膜猛然鼓出，十分疼痛，我觉得很冷，我从未觉得这么冷。“发生什么了？”
“你们……人类……有一样……东西。”他在喘息间吐出一个个单词，“工具……能够……撕开……进来。”
他轻手轻脚地把我放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牙齿直打架。没有空气，肺部除了疼痛什么也感觉不到。世界变得越来越白，我正踏上黄泉路，我没来得及祈祷，因为我先注意到了别的事情，一呼一吸间，鼻毛开始结冰，发出沙拉沙拉的响声。
红先生正在穿那种塑料膜，也就是他的火星服。他抱起我，我痛得大哭大叫——右臂、胸部和臀部的皮肤冻在石头上了——他用三条胳膊抱紧我，第四条胳膊忙着封上塑料膜。接着，他用四条胳膊搂住我，哼唱起什么歌曲，估计对他们这些外星怪物有安抚作用。他闻起来像是你绝对不肯吃的蘑菇，但我总算又能呼吸了。
皮肤撕脱的地方血流如注，双肺和喉咙依然不愿工作，模样仿佛梦魇的怪物正在唱歌，我却在他紧得能勒死人的怀抱当中——我的身体再也不愿忍耐，于是我再次人事不省。
醒来时，我的爱人正和红先生搏斗，我夹在两者之间。红先生竭力用较小的双臂抱紧我，以较大的双臂抵御攻击，保罗穷追猛打，手持貌似水管的凶器。
“不要！”我大叫，“保罗！停下！”
他当然听不见我的叫喊声，这里是真空，但“不”这个字大概每个人都认得的口型。他退后几步，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得见的——气恼，或者是愤怒。好啊，我的爱人来救我了，我赤裸着身体，血流不止，被外形可僧的异形抓在它的许多只手中——简直是一个世纪前的旧电影海报。
吴高和迈克·席尔福曼扛着碎石开山用的激光器上场。“红先生，”我说，“别惹拿机器的那些人。”
“我知道，”他说，“我见过他们在地下使用。他们就是用它撕开第一组门的，不能让他们再来第二次。”
眼前的局面可真够瞧的。四个大块头外星人，身上套着塑料太空服。保罗、我父亲、母亲，以及另外九个地球人，身穿火星服，手举番茄架、铁铲和一台激光器，人类一副又怒又怕的神情。火星人或许也一样。幸好我们没带枪来火星。
红先生悄声说：“能让他们放下武器，跟我们走吗？”
“不知道……他们很害怕。”我做出“妈妈，老爸”的口型，指着我和红先生的来路，“跟——我们——走。”我慢慢说道，做着夸张的口型。我的活动范围很受限制，没法挥舞身体，只能用食指对着来路指指点点。
老爸抬脚慢慢上前，他摊开双手，手心向外。妈妈紧随其后。红先生把我调了个方向，伸出一只手给老爸握住，另一只手给妈妈。她握紧红先生的手，我们几人像螃蟹似的穿过第二道气闸——许多层黑洞洞的塑料板。接着是第三道和第四道，最后，我们站在了面向湖泊的斜坡上。
火星人的人群仍在原处，对妈妈和老爸而言大概相当震撼。但他们没有退缩，人群分开，让我们过去。
我注意到湖面已经开始结冰。人类真的打算杀死外星人？
“忍耐一下。”红先生小声说，他紧紧抱住我，我完全无法呼吸，他褪掉太空服，扔在地上，然后轻轻地放下我。
感觉仿佛在冰面行走——干冰——我的呼吸既浅又快。他和我走上蓝色光线勾勒的小路，父母二人紧随其后，最后，我们终于回到那个宜人的白色房间。绿女士等在房间中，手捧我的贴身服。我满怀感激，连忙穿上衣服，拉好拉链。“靴子呢？”
“靴子。”她重复了一句，朝我们进来的方向走去。
“你没事吧？”红先生问。
老爸摘掉头盔：“这些家伙会说英语？”
红先生摆了个大约是耸肩的动作：“我还会中文。自从地球发明无线电，我们就在监听。”
老爸晕了过去。 绿女士拿出的东西模样像是灰色卷心菜，她把它拿到老爸面前。我有个模糊的印象，好像自己也用过，似乎是氧气源之类的。他过了一两分钟恢复了知觉。
“你们真是火星人吗？”妈妈说，“不可能吧。”
红先生的点头动作仿佛抽搐：“我们作为火星人的身份和你们一样。我们住在这里，但来自别的地方。”
“哪儿？”老爸声音嘶哑。
“有空再说。你必须和你们的人谈谈，我们在失去空气和热量，必须修理气闸门，然后还要治疗你们的儿童，卡门因此险些死掉。”
老爸先跪下来，继而站直，最后弯腰捡起头盔：“你知道怎么修理？激光造成的损伤。”
“墙壁会自行修复。不过，就和身体上的伤口一样，我们首先要封闭洞眼，用针线或胶水，然后它会自己长好的。”
“我们只要别给你添乱就行，对吧？”
“需要你们的帮助，指出损伤的位置。”
老爸开始戴头盔：“卡门呢？”
“对，把我的火星服给我。”
红先生转过脸面对我。我终于弄明白了，那条小小的黑缝是嘴巴。“你还很虚弱，你最好留下。”
“可是——”
“没空讨论了。留下，等我们回来。”他们几个人冲向气闸，只留下绿女士。
“好吧，”我说，“原来我是人质。”
“我的英语不好，”她说，“Parlez-vous francais?”
我说不会。
“Nihongo de hanashimasu ka?”
也许是日语，也许是火星语。“不会，对不起。”我坐下，听着空气泄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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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咕哝了两句：“是的，我活着，不，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想活着。”我的喉咙难受极了，仿佛有人从里面掏出了某样毛毛糙糙的僵死东西。“我要睡觉。”
他不理睬我的意见，像是对待儿童似的抓了我就走。
“你们殖民地来人了，”他加快步伐，开始奔跑，“他们不明白，他们在砸东西。”他冲过塑料板，进了黑暗的走廊。
“红先生……我喘不过气了。”他没有做声，跑得越来越快，步点仿佛马匹，身体上下起伏。他的呼吸也不甚顺畅，听起来像是在揉搓纸张。“红先生，我需要……太空服。氧气。”
“我们也需要。”我们忽然跑进人群——几百人，体型、颜色各异——他们正一起顺斜坡跑向地面。他喊叫着三个单词，一遍又一遍，声音响亮，人群停步，分开，让我们过去。
穿过下一组塑料板的时候，我听见空气呼啸而出的声音。到了塑料板另外一侧，我的耳膜猛然鼓出，十分疼痛，我觉得很冷，我从未觉得这么冷。“发生什么了？”
“你们……人类……有一样……东西。”他在喘息间吐出一个个单词，“工具……能够……撕开……进来。”
他轻手轻脚地把我放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牙齿直打架。没有空气，肺部除了疼痛什么也感觉不到。世界变得越来越白，我正踏上黄泉路，我没来得及祈祷，因为我先注意到了别的事情，一呼一吸间，鼻毛开始结冰，发出沙拉沙拉的响声。
红先生正在穿那种塑料膜，也就是他的火星服。他抱起我，我痛得大哭大叫——右臂、胸部和臀部的皮肤冻在石头上了——他用三条胳膊抱紧我，第四条胳膊忙着封上塑料膜。接着，他用四条胳膊搂住我，哼唱起什么歌曲，估计对他们这些外星怪物有安抚作用。他闻起来像是你绝对不肯吃的蘑菇，但我总算又能呼吸了。
皮肤撕脱的地方血流如注，双肺和喉咙依然不愿工作，模样仿佛梦魇的怪物正在唱歌，我却在他紧得能勒死人的怀抱当中——我的身体再也不愿忍耐，于是我再次人事不省。
醒来时，我的爱人正和红先生搏斗，我夹在两者之间。红先生竭力用较小的双臂抱紧我，以较大的双臂抵御攻击，保罗穷追猛打，手持貌似水管的凶器。
“不要！”我大叫，“保罗！停下！”
他当然听不见我的叫喊声，这里是真空，但“不”这个字大概每个人都认得的口型。他退后几步，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得见的——气恼，或者是愤怒。好啊，我的爱人来救我了，我赤裸着身体，血流不止，被外形可僧的异形抓在它的许多只手中——简直是一个世纪前的旧电影海报。
吴高和迈克·席尔福曼扛着碎石开山用的激光器上场。“红先生，”我说，“别惹拿机器的那些人。”
“我知道，”他说，“我见过他们在地下使用。他们就是用它撕开第一组门的，不能让他们再来第二次。”
眼前的局面可真够瞧的。四个大块头外星人，身上套着塑料太空服。保罗、我父亲、母亲，以及另外九个地球人，身穿火星服，手举番茄架、铁铲和一台激光器，人类一副又怒又怕的神情。火星人或许也一样。幸好我们没带枪来火星。
红先生悄声说：“能让他们放下武器，跟我们走吗？”
“不知道……他们很害怕。”我做出“妈妈，老爸”的口型，指着我和红先生的来路，“跟——我们——走。”我慢慢说道，做着夸张的口型。我的活动范围很受限制，没法挥舞身体，只能用食指对着来路指指点点。
老爸抬脚慢慢上前，他摊开双手，手心向外。妈妈紧随其后。红先生把我调了个方向，伸出一只手给老爸握住，另一只手给妈妈。她握紧红先生的手，我们几人像螃蟹似的穿过第二道气闸——许多层黑洞洞的塑料板。接着是第三道和第四道，最后，我们站在了面向湖泊的斜坡上。
火星人的人群仍在原处，对妈妈和老爸而言大概相当震撼。但他们没有退缩，人群分开，让我们过去。
我注意到湖面已经开始结冰。人类真的打算杀死外星人？
“忍耐一下。”红先生小声说，他紧紧抱住我，我完全无法呼吸，他褪掉太空服，扔在地上，然后轻轻地放下我。
感觉仿佛在冰面行走——干冰——我的呼吸既浅又快。他和我走上蓝色光线勾勒的小路，父母二人紧随其后，最后，我们终于回到那个宜人的白色房间。绿女士等在房间中，手捧我的贴身服。我满怀感激，连忙穿上衣服，拉好拉链。“靴子呢？”
“靴子。”她重复了一句，朝我们进来的方向走去。
“你没事吧？”红先生问。
老爸摘掉头盔：“这些家伙会说英语？”
红先生摆了个大约是耸肩的动作：“我还会中文。自从地球发明无线电，我们就在监听。”
老爸晕了过去。
“你们真是火星人吗？”妈妈说，“不可能吧。”
红先生的点头动作仿佛抽搐：“我们作为火星人的身份和你们一样。我们住在这里，但来自别的地方。”
“哪儿？”老爸声音嘶哑。
“有空再说。你必须和你们的人谈谈，我们在失去空气和热量，必须修理气闸门，然后还要治疗你们的儿童，卡门因此险些死掉。”
老爸先跪下来，继而站直，最后弯腰捡起头盔：“你知道怎么修理？激光造成的损伤。”
“墙壁会自行修复。不过，就和身体上的伤口一样，我们首先要封闭洞眼，用针线或胶水，然后它会自己长好的。”
“我们只要别给你添乱就行，对吧？”
“需要你们的帮助，指出损伤的位置。”
老爸开始戴头盔：“卡门呢？”
“对，把我的火星服给我。”
红先生转过脸面对我。我终于弄明白了，那条小小的黑缝是嘴巴。“你还很虚弱，你最好留下。”
“可是——”
“没空讨论了。留下，等我们回来。”他们几个人冲向气闸，只留下绿女士。
“好吧，”我说，“原来我是人质。”
“我的英语不好，”她说，“Parlez-vous francais?”
我说不会。
“Nihongo de hanashimasu ka?”
也许是日语，也许是火星语。“不会，对不起。”我坐下，听着空气泄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