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傻瓜问禅
绿女士为我被冰面拉脱皮肤的伤口敷上一层黑色的纤维药膏，立刻就止住了我的疼痛。这让我疑惑万分，可惜念书的时候既没选法语也没学日文，只能把问题憋在心里。
绿女士给我涂完药，我开始穿回贴身服，另外一位绿衣人走进房间。
“你好，”他说，“我来是因为我懂英语，略懂。”
“我——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卡门。”
“我知道。你希望我也能自报家门，可你无法像我们一样发音。所以，给我起个名字吧。”
“呃……罗宾汉？”
“很好，我叫罗宾汉。很高兴见到你。”
我想不出更多的寒暄用语，于是开门见山：“你们的药物为什么能医治我们？我妈妈说，咱们连最基本的层面都不相同——DNA。”
“我叫‘DNA’？还以为我叫‘罗宾汉’呢。”
和外星人说话实在不容易。“不对。是的，你是罗宾汉。你们的药物为什么能医治人类？”
“我不懂。为什么不能？不能就不叫药物了吧。”
外星人难道不是个个都神秘莫测且本领通天吗？“我说，你知道分子是什么吗？”
“这个词我懂。非常小，小到看不见。”他用两条较大手臂捧住大脑袋使劲摇晃，红先生激动的时候也这样。“请原谅我。科学不是我的……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我没有理解科学的能力。事实上，我不认为我们中哪一个可以。尤其是我。”
我对着周围的一切打个手势：“那么，这些都是从哪儿来的呢？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吧。”
“说得对，不可能凭空产生，因为它们从来都是这样。”
我需要科学家，他们却给了我一个哲学家，而且脑子还不太够用。“能问问她吗？”我指着绿女士，“她的药物为什么能治好我，我们在化学层面上天差地别。”
“她不是女性的‘她’。有时候的确是，有时候她是男性的‘他’。此刻，她是一个‘什么’。”
“好吧。能问问‘它’吗？”
他们发出连串“噫——吁——嗒嗒嗒”的声音。
“大概是这样的，”罗宾汉告诉我，“治疗需要智能。对于地球人，智能来自于医生或科学家。对于我们，则来自于药物。”他碰碰我胸口敷的药，我不由得一缩身子，“它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所以对待你的方式也不一样。它在非常细微的层面工作。”
“纳米科技。”我说。
“或许更小，”他说，“化学层面的，智能分子。”
“你知道纳米科技？”
“电视和立体视频里看到过。”他迈开蜘蛛步，站到床边，“请坐，看见你用两条腿站立，我觉得精神紧张。”
我依言而行。“这就是我们的区别了，卡门。你知道纳米科技的发明时间，对吗？”
“二十世纪末左右吧。”
“我们缺乏此类了解。这种医疗手段一直存在，还有保持空气不流失的如活物一般的门，还有制造空气、分离氧气的东西。很久很久以前某些个体制造了它们，远比我们的历史都早，在我们来火星之前。”
“你们从哪儿来的？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管那里叫地球，当然，不是你们的地球。而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很久很久以前。”他顿了顿，“一万埃尔瑞之前。”
比金字塔还要早一万个地球年。“那时候火星的环境依然无法居住。一百万埃尔瑞之前火星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摊开四只手，做了个非常有人类气息的动作。“有可能更久。一万埃尔瑞，历史就陷入迷雾了。我们遥远的地球家园或许只是神话，而创造我们的是他者。我们没在附近找到宇宙飞船的痕迹。
“让迷雾更显神秘的是，我们在火星表面绝不可能生存，但是，我们却可以在地球——你们的地球——生活。那么，他者为什么要把我们从千万光年外带来，放在错误的星球上呢？”
我想起红先生的话——“也许因为我们太危险”。
“这是一种理论。也许是因为恐龙，恐龙看起来很危险。”
恐龙。我深呼吸：“罗宾汉，你——你们——在那么久之前就来到火星了吗？我必须说，在地球上，恐龙比人类的存在时间要早太多了。”
他又用较大的手摇晃大脑袋：“不知道！你必须去问故事家族、历史家族。黄色衣服的。”
上次红先生带我去看监视画面的房间中有两位穿琥珀黄衣服的。“好吧，我找黄衣服的问问。绿衣服的做什么？你是医生吗？”
“哦，不。”他指着另外一位说，“他是绿的，他是医生。但是，你为什么认为凡是穿绿衣的都是医生呢？我看见的人类都穿白衣，但我不会因此认为你们的角色都相同。”
哎呀呀。我难道是第一个星际种族主义者？“真对不起。那么，你是做什么的呢？”
他前后晃动身体，像极了精神紧张的蜘蛛。“不能说我‘做’什么——”他伸出一只较小的手，按住我的膝头，“应该说我‘是’什么。你们人类——”他用两只较大的手抱住脑袋，但没有摇晃它，“你们总是纠缠于‘做’什么。比方说，卡门，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学生，我学习。”
“可那根本不是‘做’，这是‘是’，和我一样！”
我要么是深邃得无以名状，要么是浅薄得不可救药。“那么，当你‘是’的时候，你……是什么呢？你的‘是’和别人的‘是’有什么不一样呢？”
“你看看，你看看！”他发出的声音接近于指甲刮梳子齿，“你的‘是’——这算是什么说法！”
“罗宾汉，听我说。我既有‘是’的一面，也有‘做’的一面——我的‘是’是：我是人类，是女性，是美国人，等等等等——这是我的身份，只要我存在，就‘是’这些。另外一方面，我可以去‘做’各种事情，比方说喝水，这并不改变我的‘是’。”
“但的确有改变！一定会改变！你还不明白？”
本体论和语言学，针锋相对。我不想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你说得对，罗宾。你再正确不过了。我们只是不那么绕舌头。”
“绕舌头？”
“我们只是不那么说。”我深深呼吸，“给我说说那些他者。他们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的，非常远。我们曾经管那里叫——用你们人类的说法是‘天堂’，但是，自从有了电视和立体视频，我们知道那不过是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而已，是其他星球。”
“知道是哪颗星球吗？”
“不知道是哪颗星球，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但肯定非常远，非常久。故事家族说，那是‘时间’存在意义之前的事情。建筑师家族说肯定远得连光都要走许多埃尔瑞。因为附近没有其他星球。”
“这太有意思了。你们没有望远镜之类的东西，但你们却知道附近没有其他星球？”
“我们不需要望远镜。我们从你们人类那里得到这些知识，通过立体视频。”
“那你们有立体视频之前呢？觉得他们住在天堂？”
“我想是的。我们还从人类那里知道了神，他者有几分类似于神，他们创造了我们。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确存在。”
红先生忽然现身，救我于主日学校：“卡门，如果你觉得可以了，能不能来我们干活的地方？人类不太明白我们的意思。”
和罗宾汉的沟通让我对此觉得不是很乐观，不过“拿起这个”和“在那儿放下”之类的我尚能应付。我穿上火星服，用下巴把暖气开到最大，跟他走向寒冷的地方。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绿女士给我涂完药，我开始穿回贴身服，另外一位绿衣人走进房间。
“你好，”他说，“我来是因为我懂英语，略懂。”
“我——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卡门。”
“我知道。你希望我也能自报家门，可你无法像我们一样发音。所以，给我起个名字吧。”
“呃……罗宾汉？”
“很好，我叫罗宾汉。很高兴见到你。”
我想不出更多的寒暄用语，于是开门见山：“你们的药物为什么能医治我们？我妈妈说，咱们连最基本的层面都不相同——DNA。”
“我叫‘DNA’？还以为我叫‘罗宾汉’呢。”
和外星人说话实在不容易。“不对。是的，你是罗宾汉。你们的药物为什么能医治人类？”
“我不懂。为什么不能？不能就不叫药物了吧。”
外星人难道不是个个都神秘莫测且本领通天吗？“我说，你知道分子是什么吗？”
“这个词我懂。非常小，小到看不见。”他用两条较大手臂捧住大脑袋使劲摇晃，红先生激动的时候也这样。“请原谅我。科学不是我的……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我没有理解科学的能力。事实上，我不认为我们中哪一个可以。尤其是我。”
我对着周围的一切打个手势：“那么，这些都是从哪儿来的呢？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吧。”
“说得对，不可能凭空产生，因为它们从来都是这样。”
我需要科学家，他们却给了我一个哲学家，而且脑子还不太够用。“能问问她吗？”我指着绿女士，“她的药物为什么能治好我，我们在化学层面上天差地别。”
“她不是女性的‘她’。有时候的确是，有时候她是男性的‘他’。此刻，她是一个‘什么’。”
“好吧。能问问‘它’吗？”
他们发出连串“噫——吁——嗒嗒嗒”的声音。
“大概是这样的，”罗宾汉告诉我，“治疗需要智能。对于地球人，智能来自于医生或科学家。对于我们，则来自于药物。”他碰碰我胸口敷的药，我不由得一缩身子，“它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所以对待你的方式也不一样。它在非常细微的层面工作。”
“纳米科技。”我说。
“或许更小，”他说，“化学层面的，智能分子。”
“你知道纳米科技？”
“电视和立体视频里看到过。”他迈开蜘蛛步，站到床边，“请坐，看见你用两条腿站立，我觉得精神紧张。”
我依言而行。“这就是我们的区别了，卡门。你知道纳米科技的发明时间，对吗？”
“二十世纪末左右吧。”
“我们缺乏此类了解。这种医疗手段一直存在，还有保持空气不流失的如活物一般的门，还有制造空气、分离氧气的东西。很久很久以前某些个体制造了它们，远比我们的历史都早，在我们来火星之前。”
“你们从哪儿来的？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管那里叫地球，当然，不是你们的地球。而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很久很久以前。”他顿了顿，“一万埃尔瑞之前。”
比金字塔还要早一万个地球年。“那时候火星的环境依然无法居住。一百万埃尔瑞之前火星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摊开四只手，做了个非常有人类气息的动作。“有可能更久。一万埃尔瑞，历史就陷入迷雾了。我们遥远的地球家园或许只是神话，而创造我们的是他者。我们没在附近找到宇宙飞船的痕迹。
“让迷雾更显神秘的是，我们在火星表面绝不可能生存，但是，我们却可以在地球——你们的地球——生活。那么，他者为什么要把我们从千万光年外带来，放在错误的星球上呢？”
我想起红先生的话——“也许因为我们太危险”。
“这是一种理论。也许是因为恐龙，恐龙看起来很危险。”
恐龙。我深呼吸：“罗宾汉，你——你们——在那么久之前就来到火星了吗？我必须说，在地球上，恐龙比人类的存在时间要早太多了。”
他又用较大的手摇晃大脑袋：“不知道！你必须去问故事家族、历史家族。黄色衣服的。”
上次红先生带我去看监视画面的房间中有两位穿琥珀黄衣服的。“好吧，我找黄衣服的问问。绿衣服的做什么？你是医生吗？”
“哦，不。”他指着另外一位说，“他是绿的，他是医生。但是，你为什么认为凡是穿绿衣的都是医生呢？我看见的人类都穿白衣，但我不会因此认为你们的角色都相同。”
哎呀呀。我难道是第一个星际种族主义者？“真对不起。那么，你是做什么的呢？”
他前后晃动身体，像极了精神紧张的蜘蛛。“不能说我‘做’什么——”他伸出一只较小的手，按住我的膝头，“应该说我‘是’什么。你们人类——”他用两只较大的手抱住脑袋，但没有摇晃它，“你们总是纠缠于‘做’什么。比方说，卡门，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学生，我学习。”
“可那根本不是‘做’，这是‘是’，和我一样！”
我要么是深邃得无以名状，要么是浅薄得不可救药。“那么，当你‘是’的时候，你……是什么呢？你的‘是’和别人的‘是’有什么不一样呢？”
“你看看，你看看！”他发出的声音接近于指甲刮梳子齿，“你的‘是’——这算是什么说法！”
“罗宾汉，听我说。我既有‘是’的一面，也有‘做’的一面——我的‘是’是：我是人类，是女性，是美国人，等等等等——这是我的身份，只要我存在，就‘是’这些。另外一方面，我可以去‘做’各种事情，比方说喝水，这并不改变我的‘是’。”
“但的确有改变！一定会改变！你还不明白？”
本体论和语言学，针锋相对。我不想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你说得对，罗宾。你再正确不过了。我们只是不那么绕舌头。”
“绕舌头？”
“我们只是不那么说。”我深深呼吸，“给我说说那些他者。他们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的，非常远。我们曾经管那里叫——用你们人类的说法是‘天堂’，但是，自从有了电视和立体视频，我们知道那不过是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而已，是其他星球。”
“知道是哪颗星球吗？”
“不知道是哪颗星球，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但肯定非常远，非常久。故事家族说，那是‘时间’存在意义之前的事情。建筑师家族说肯定远得连光都要走许多埃尔瑞。因为附近没有其他星球。”
“这太有意思了。你们没有望远镜之类的东西，但你们却知道附近没有其他星球？”
“我们不需要望远镜。我们从你们人类那里得到这些知识，通过立体视频。”
“那你们有立体视频之前呢？觉得他们住在天堂？”
“我想是的。我们还从人类那里知道了神，他者有几分类似于神，他们创造了我们。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确存在。”
红先生忽然现身，救我于主日学校：“卡门，如果你觉得可以了，能不能来我们干活的地方？人类不太明白我们的意思。”
和罗宾汉的沟通让我对此觉得不是很乐观，不过“拿起这个”和“在那儿放下”之类的我尚能应付。我穿上火星服，用下巴把暖气开到最大，跟他走向寒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