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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马可士

  纳林岛的商船抵达奥丽华港,城市里忙乱不堪。商人涌进港口附近的旅舍和酒吧打探消息,把啤酒灌进水手口中,也让钱币滚入旅店老板和酿酒师的口袋里。哪艘船最先启航、哪艘最后离开、哪些商人在遥远的岛国碰面,不论消息多微不足道都值得探听。这是奥丽华港的旺季,即使在暑热令人虚脱的白天,交易、买卖和谈判仍充斥各个角落。米狄恩银行前一年没下任何赌注,因此少了席丝琳‧贝尔莎库无妨。然而这件事无法逃过所有人注意。

  白云低垂的天空落下一阵小雨,空气蒸腾闷热,酒吧内部也热得难受。在和热度相比之下,雨是比较舒适的选择,因此俯望大海的庭院摆满长凳和椅子,马可士、亚尔丹、阿赫利尔‧阿卡布里恩,还有一个叫哈特的贾苏鲁人,四个不同种族的男人坐在一起。马可士注意到他们是庭院中唯一成群结队的人。

  「你需要一个可以把啤酒变凉的术士。」阿赫利尔说。

  「你需要的是沙漠。」哈特说。

  「沙漠有什么用?」库塔丹人阿赫利尔问。夏天里,他将毛皮剃到几乎露出皮肤,看着粉红色的皮肤上缀着黑色的毛渣,还暴露着一对粉红得不可思议的乳头感觉有点猥亵。没绑上珠子时,他比较像原血人,同时却也变得比较不像人类—因为看起来不像任何种族。有些库塔丹人会在胸前留下V字型的毛发绑上珠子,但阿赫利尔选择了极端的做法。

  「拿一个大酒瓮。」哈特说着伸出手臂比一比。「里面再放个小的,然后在两个瓮之间加进湿的沙子,就能让肉或啤酒保持低温。只不过在这里行不通。这里太潮湿了。」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牙齿像是威胁般喀答撞击一声。「亚尔丹,特拉古人会怎么处理?」

  「喝温的啤酒。」亚尔丹说着,露出像犬类一样的灿烂微笑。

  其他人都笑了,但马可士没笑。他来喝酒,是因为他不想再待在营房或会计室,而港口旁的酒吧似乎有机会遇到有趣的事,然而到了那里之后,推挤的躯体和喧嚣的人声却令他焦虑。狭小的空间里挤了太多人,没办法立即察觉威胁,他的肩膀和胃渐渐紧张起来。

  他扫视众人,但不知自己在寻找什么,或许是熟悉的面孔,像是席丝琳、碧卡,还有基特。对了,没错。他告诉自己,寻找基特不只是因为那男人提过的疯狂计画,而是为了想找个最近看过奥丽华港之外世界的人,某个还没被这世界安排在某个位置的人。

  他纳闷着基特师傅不知哪儿去了,这时候又在做什么,很难想象他会离开其他演员。基特建构了一种生活、一个家庭,最后却迫于情势这些尽数抛下。基特的理由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在这个懦夫当道的世界里,他的行为依然是勇气的象征。而马可士不会抛下奥丽华港的工作离开,参与某种疯狂而注定失败的冒险。除非......

  有人把手搭在他肩上,他抬起头看见卡赫尔‧埃姆的面孔,这个混血人的体色和轮廓像原血人,粗糙的皮肤上贾苏鲁人的鳞片未完全成形。他曾是席丝琳的对手兼爱人,马可士喜欢他的唯一一点是他不会让女人怀上自己的后代。

  「我请你手下喝一轮?」卡赫尔‧埃姆问完等他回答。

  「有何不可?」马可士说着在长椅上挪出位置。

  卡赫尔朝一个忙得不可开交的侍者喊了一声,比着面前一小群守卫,然后入座。他的微笑既世故又真诚,却很难让人讨厌他。这只是他的工作。

  「行长似乎错过旺季了。」卡赫尔说。

  「喀尔斯有急迫的公事。」马可士说。「我知道的不多。我们只是可怜的佣兵。」卡赫尔‧埃姆笑了,因为他们俩都很明白实情。「听说你护送的舰队不如预期顺利。」

  「我们知道要花几年的时间才看得到利润。」卡赫尔‧埃姆说着耸肩。「我耳闻你帮了点忙。」

  「想到总觉得遗憾。」马可士的微笑让话里少了酸意,但只有一点点。

  侍者来了,他头顶一个托盘穿过人群,将五杯前一年酿的苹果酒端给在座的五人。苹果酒香甜爽口,马可士喝下第一口时感觉酒气冲上脑门,因此之后只小口啜饮。

  「据说从这里到卡布尔之间的海盗,因为大名鼎鼎的威斯特将军趁夜攻击他们、烧了他们的船,而移往他处做买卖。」

  「夸大不实。」马可士说。「只烧了一艘船。你知道这种故事如何演变。明年就会说我让整片海洋陷入火海,然后这里之外所有丢了货的人,都会怪我把海盗赶到他们那儿去。」

  「恐怕如此。」卡赫尔说。这时庭院另一头有人喊了他的名字,商人抬起头,朝一个身穿蓝棉裙的原血女人挥手,嘴里却喃喃说了什么。

  「你朋友吗?」马可士问。

  「客户。」卡赫尔说。「恐怕我得—」

  「那我们就自己喝你请的酒,一边感谢你了。」阿赫利尔灿烂地微笑。

  「好家伙。」卡赫尔‧埃姆起身拍拍马可士肩膀。「碰到行长的时候,请代我向她问好。少了她,游戏就没那么有趣了。」

  「她一定很高兴听你这么说。」马可士说完看着男人离开。他知道对卡赫尔怀有怨恨并不公平,奥丽华港的人都以为席丝琳没那么年轻。虽然马可士知道他和一个不比孩子大多少的女孩上床,但就连这个混种的贾苏鲁人也不了解实情。

  「唔。」哈特说。「看来队长有了仰慕者。」

  穿蓝裙的女人在和卡赫尔说话,商人点头时,她瞥了马可士一眼,然后有点仓促地别过头去。那女人不再年轻,但他自己不也一样,而且她的容貌姣好。马可士猜测,如果阿莉丝和梅里安还在,她应该比阿莉丝现在的岁数小一点,比梅里安年老。马可士叹口气,把酒杯递向亚尔丹。雨水让女子身上的衣裙变得服贴,不过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

  「你们这些小子,规矩点。」马可士说着站起来。

  「你要去自我介绍吗?」哈特促狭地问。

  「我要去走走。」

  街道不如酒吧庭院热闹,但一样闷热潮湿。货车穿过骯脏的铺石路,车上载着来自远希拉密斯的丝绸、香料、黄金和烟草,拉车的牛马低垂着头,唇边喷出热气,走在一旁的男人手压在剑柄头上。空气带着一股马粪、蔬菜腐烂和鞣皮的味道。熟悉的味道。马可士心想。但他不会说这是家的味道。他脑中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最后发现自己开始孤单地巡逻。银行的仓库开着,他的手下正在比对提货单和木板箱里的货物,依南和阿蟑在他经过时朝他挥手。白天的高热让营房里不太舒服,里面几乎空无一人,但几个守卫坐在那栋建筑的阴影底下奏着音乐,交换参战回忆或风流韵事。会计室里,席丝琳在买下那栋房子时摆设的郁金香挥洒着喜气洋洋的红与粉红。碧卡也在里面。那女人两腿跨坐在一张凳子上,脸上汗如雨下,腋下和胸部的袍子都湿了。

  她扬起下巴打招呼。

  「你看起来像只淹死的猫。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她说。

  「什么事?」马可士问。

  耶姆女人一耸肩,全身跟着抖动。「看你怎么想,或许没什么大不了。桌上有一封信,要不是他妈的这么热,我会站起来递给你。」

  纸页粗糙,在撕开信封时不小心撕了一角,用不着留底的事,银行都用这种廉价信纸。最下面是席丝琳的签名,但没有她的拇指印,代表不是法律文件。他从头开始读,心跳渐渐和缓。

  「坎宁坡。」他说。「我还以为那里在打仗。」

  「是在打仗没错。」碧卡说。「不过我听说就要结束了,我打赌老科姆正在放眼下一场战争。安提亚是个大国,或许会变得更大,最好知道哪些人参与这场游戏。」

  「我可不知道那是场游戏。」

  「全都是游戏。」碧卡说。他想在声音中找出轻蔑的意味,但只听出疲惫。「那女孩是个不错的选择。漂亮、年轻又聪明,大家会在她面前谈话,以为她听不懂。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马可士将信放回桌上,信纸残破瘫软地躺在那里。

  「没什么关系。只是表示她回来之前,我得看着银行久一点。」

  碧卡咂咂嘴。

  「如果她不回来呢?」

  马可士扠起手臂靠着墙。他深吸一口气,感到一股空虚。「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她还年轻,还想在世界上寻找属于她的位置,而那不在奥丽华港。或许她跑去安提亚后,发现了比当我的门面更想做的事。」

  「这不会是妳的计画吧。」马可士说。「计画让她找别的事做,好把银行留给妳。」

  「我不能为她做决定,也不知道她会留在那里。不过我的确这么猜想过。」

  「好吧。」马可士说。「的确有可能。」

  「如果她不回来,你还会在这里工作吗?」

  马可士笑了。空虚的感觉这时带着微愠。他不希望席丝琳抛下银行和奥丽华港,也不喜欢思考为什么不希望。

  「我为什么感觉妳想得到某种答案?」

  「对。」碧卡说。「我希望你说你会留在这里。有了大名鼎鼎的马可士‧威斯特帮忙讨债,使银行具有某种分量。而且你很在行。但如果你只是为那个女孩留在这里也就罢了。」

  「这个嘛,我会待到女孩回来。」他说。「如果她不回来,我们再说。」

  碧卡吸吸牙齿,黄色的大眼睛注视着他。

  「这样就够了。」她说。「你可以重新聘用我要你解雇掉的人,原来的人领全薪。」

  「她离开就一切好谈。妳的意思是这样吗?」马可士说着把自己撑离墙边。「席丝琳在的时候,妳事事刁难、刻薄小器,等到大家都知道钱归妳管就什么都好?是这么回事吗?」

  碧卡的嘴巴笑开,他甚至看到獠牙在牙床上的黑漆窟窿。她笑时没发出声音,只有肩膀和肚子在抖动。然后她摇摇头。

  「送来的不只女孩的信。」她说。「母公司看到了报告,核准我提高守卫预算的请求,所以我现在才投入更多钱在守卫上。没有什么好神秘的。我不是坏人,别把我当坏人看待。」

  马可士感觉心中的恼怒、困惑与尴尬不断滋长,最后站起身说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预算还需要核准。」

  「严格说来不用。」碧卡说。「但奥丽华港的分行素来难以预料,而我正在改变作风。真不晓得是哪来的传闻,是吧。」

  「还有什么事吗?」马可士说。

  「有。有个名叫乌斯‧洛‧欧斯特哈尔的船长,注意有关于他的风吹草动。他应该来自黎昂尼亚,不过未必会这样告诉人家。」

  「我该查些什么?」

  「能查到什么都好。向我报告你的发现,由我判断资讯有没有用。你可以走了,我还要再坐着流点汗。」

  马可士走出会计室,感觉刚才好像去了体育馆或是决斗场,肋骨下缘挨了一拳。世界虽保持原状,却也变得不同了。奥丽华港似乎小了一点,薄弱了一点,唯独席丝琳住在这里才让这座城市具有真实感。如果这不是她的城市,便只是建筑的空壳固定在俯望大海的岩石上,那可没什么吸引力。

  他缓步沿原路回去。雨还在下,尽管雨势渐歇,整条街道依然湿滑恶臭。顶多再过一、两个小时,暑热就会松开魔掌,不过他的汗仍会让上衣湿透,直到隔天早晨;而同样的日子将持续到白天开始缩短,那时他还会待在这里,一边替碧卡‧乌斯特哈尔和米狄恩银行工作,一边等待席丝琳回来,等到有天确定她不会回来为止。

  他像用舌头顶着发疼的牙齿一样,在脑中紧抓着这个念头—她不是我女儿。然而在遥远黑暗的深处有另一个声音说:她是席丝琳。

  他不确定自己原来的想法和期待,大概期待他们会待在这里吧。期待他和亚尔丹能保护她和她的银行,即使不是永远,至少也是好几年。席丝琳并没有给他这样的保证,他也没要求她。如果她找到更好的人生道路、更好的计画,那么伸手把握住机会并不算背叛。

  一个女乞丐靠近乞讨,但一对上他的眼睛就吃惊地退开,等到马可士快回到酒吧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走往酒吧的方向。院子里的人声和之前一样吵闹,或许更大声了。他钻了进去。亚尔丹瞥见他,特拉古人竖起的双耳往前探了过来,而他抬起一只手,与其说是打招呼,比较像是示意看到他了。

  卡赫尔‧埃姆和他的客户坐在一道宽广白墙阴影里的一张小桌旁。海鸥在他们背后盘旋鸣叫,是白色天空上的一点灰。马可士迟疑了一下。他在埃力斯之后的爱人够多了,也很清楚哪些事能靠性爱抒解、哪些事不能。目前他的肉体并不饥渴,不需要发泄,能抚慰他的事物并不存在于女人的床上。

  也不存于任何地方。

  我们有稳定的工作,待遇不错。我们有地方栖身,不会饿肚子。如果这不是我们追求的,那就有趣了。

  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他要什么?而席丝琳又带走什么,留下他一个人生气?

  卡赫尔‧埃姆身边的那个女人望向他,脸上浮现笑容。马可士也朝她笑了。这样不对,但要犯这种错是他的事。马可士找到侍者,点了东西,然后付给他两倍的银币。马可士走向桌前时,卡赫尔‧埃姆笑着挑起眉头。

  「晚安。」马可士说。「希望我可以报答一下你的好意。请你们喝一轮?」

  「没问题。」卡赫尔‧埃姆说。「这位是亚琳‧柯斯塔林,我从赫瑞兹来的好朋友。」

  「在下马可士‧威斯特。」他说着牵起她的手。

  「我听说了。」她答道。

  黎明将近时,亚尔丹在堤防边找到他,马可士的酒已经醒了。午夜后雨停了,云也散去,亚尔丹手里提了一袋烤坚果,他蹲到马可士身边打开袋口。马可士抓了一把,坚果尝起来香甜饱满。

  「晚上没在营房看到你。」亚尔丹说。

  「我是个混蛋。」

  亚尔丹点点头。他们默默地嚼了一会儿坚果,看见一只海鸥鸣叫着飞升入黑暗,又宛如困惑一般飞落在他们下方的崖面上。

  「和她进展太快了吗,长官?」

  「没错。」

  「要生小孩了?」

  「不会。那种事我很小心。不过事后,我谈起......」

  马可士弯向前,头埋进两手中。

  「或许谈那些事有点早了,长官。」

  「或许吧。」

  「把她吓跑了。」

  「是啊。」马可士说。他们下方的渔船出海捕鱼,成了墨黑海面上的小黑点。

  「跟阿莉丝和梅里安有关吗?」亚尔丹问道。「还是和行长有关?」

  「是席丝琳。」

  「所以你觉得她不会回来了。」

  「我觉得她可能不会回来。但我不怪她。有朝一日,我得找出自己能长久维持的家庭。」

  亚尔丹点点头,叮叮当当地摇了摇一只耳朵。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这问题,我有答案。」亚尔丹说。

  「是神学的答案吗?」

  「对。」

  「那还是省省吧。」马可士说着两手在腿上一拍站起来。他的背部僵硬,嘴巴干得像棉花一样,伸展四肢时两肩之间发出干木柴的劈啪响声。「看来碧卡又有一串工作给我们了?」

  「对,长官。不过如果你想休息,我可以带一队人去处理。少了你也可以办成。」

  「不用了。还有工作得做。」马可士说。「给我看看有什么任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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