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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马可士

  马可士上次行经依拉萨海岸是多年前的事了。他已经忘了这里的风景有多美。过了新港不久后的地形变得崎岖,海岸线破碎且多峭壁,隆起的山地间还散布着死火山和火山湖。地面的起伏由北向南呈一纵列,宛入走进海里的士兵,至于那一串向在内海向南延伸的岛屿则像不断下沉的士兵头颅。这里的海水不如气候较寒冷的海一样泛绿而阴沉,在这样的水域航行,会像乘风飞翔。

  海岸边没有龙道。传说龙道曾经存在,但被火山休眠前喷出的岩浆掩盖了。在起伏的黑色丘陵之下,一条永恒的绿就像沙漠中的鱼饵一样无用武之地,而马可士发现自己其实不在乎。他们面前的路径显而易见—别太偏北,否则得走上坡;别太偏南,否则会沾湿你的脚。不久后他们就会抵达内陆平原,接着是苏达帕,再向南经内海来到黎昂尼亚。至于在那之后的事还太遥远,现在想不到。

  他们骑在草地绿得刺眼的山丘上,那样的绿太过鲜艳,马可士数度觉得自己在做梦,或是产生了幻觉,而太阳和高远的天空让他感觉可以伸出双臂,将一切纳入自己之中。海岸边,小村庄零星散布,提辛内渔夫宛如昆虫的黑鳞因为浸润盐水多年而褪灰龟裂。当地人问起他们时,基特师傅会开始说故事,说自己是博物学家,在为拜兰库尔女王寻找一种会唱歌的虾子。他说得煞有其事,马可士甚至怀疑下一个海湾会不会真的找到那种虾。或许因为基特师傅奇妙的血带有神奇的能力,他的话才那么容易令人信以为真。

  马可士没料到很少人问起他们的事,通常只会给他们一碗炖什锦汤,那是渔村一年到头都会料理的东西,每个男人各自加进一些当天的渔获,得到一碗早在他们出生前就冒着蒸气的东西。这道海岸的渔人顽固粗鲁但很友善,而女人以提辛内人的角度看也长得不错,不过她们身上的鳞片足以让马可士不再犯下奥丽华港那时的错。而基特师傅虽然是调情高手,却似乎从来不会调上女人的床。

  苏达帕是由五个滨海城市组成,最大的一座是在绿得不真实的乡间里蔓延的一块黑褐。照理说应当有农场、绵羊、山羊的地方,却是一大片野生草地,除了宗教祭典无人涉足,也无人在那里狩猎。马可士觉得藉这样无法确保食物稳定供应,却不得不承认那里远看或经过时都很美。

  在大广场上有条向东的龙道,不过他们的目的地在更遥远的东方。

  因此他们得找艘船。

  「所以你们是水手啰?」码头上那个耶姆人问。

  「我在船上拉过一两次绳索。」马可士说。

  「我也祈祷过一两次。」他嘴里突出獠牙,咬字却意外清晰。「可是不表示我是祭司。」

  苏达帕的码头向外延伸,突堤有如桥梁在开阔的碧波上延伸。马可士几乎能想象沿突堤走到黎昂尼亚。提辛内人之外,苏达帕最常见的人种是像眼前这样的耶姆人,身材厚实健壮,但通常比碧卡‧乌斯特哈尔友善。他想起那女人恼人的个性是自己的问题,和种族无关。

  「我们不会航向麻烦的水域。」基特师傅说。「我知道最糟的暴风季已经过去了,依我看过的海图,海流会带我们到很接近目的地的地方。」

  「你看过的海图啊。」耶姆人说。「所以你去过那地方吗?」

  「没有。」

  男人点点他庞大的头。

  「你们真是一对白痴。」他说。

  「但我们是友善的白痴。」基特师傅说。「而且我真有一点黄金。」

  「很好。」耶姆人说。「我不介意收你们的钱,不过如果让白痴送了命,我会有罪恶感。这样好了,我收点你们负担得起的佣金,替你们找艘船,找个会开船的人。」

  马可士望了基特一眼。演员皱起眉头。

  「我不想带人一起去。」基特师傅说。「我们的任务很秘密。」

  「你知道还有什么很秘密吗?我的—」

  「我们要做的事恐怕很危险。」基特师傅说。

  「我不是说了吗。」

  「基特。」马可士说。「把钱给他。如果我们找到能开的船不用等他,如果没找到,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基特叹口气数出七枚银币,推过桌面。耶姆人收下钱点点头,起身离开。马可士看着他步伐沉重地走开,沿码头离去。

  「你觉得他真的会去找人吗?」马可士问。

  「会。」基特说。「否则我不会给他钱。」

  「对噢,你分辨得出来。」马可士说。「我一直忘记。」

  苏达帕的一个特色是完全没有旅舍和休息站。虽然有旅行者,但留宿的方式是挨家挨户敲门,直到哪家有多出的房间或棚子里有多余的空间愿意出借。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去城中的一大块公共草坪,像在旅途上一样在那里扎营。从黎明到夜里,提辛内男孩会在草坪上来回走动,贩卖盛在龟壳碗里的烤鱼和山羊肉。远方的地平线一目了然,海的气味清新温和,他们根本不用歪斜的小帐篷,就直接把铺盖铺在室外,而他们的马匹则拴在马厩里,不过其他人都让自己的马儿在草坪上游荡吃草,睡在暂时聚成的马群间。

  马可士十指交迭枕在脑后,端详着星座。他很久没有单纯地仰望星空了。基特师傅在他身边叹了口气。

  「或许我们应该一开始就走海路。」他说。「我们可以在麦席亚弄到船,或是往西向去卡布尔,以帆船弥补浪费的时间。」

  「我还以为洋流的方向不对。」

  「但我们可能还是得雇人帮忙。」基特说。

  「永远不会知道。我们只能猜测那些可能,其实也没多少选择。」

  「是啊。」基特说。「恐怕没错。」

  草坪另一端有人用一把小竖琴弹出一个调子。

  「你担心她吗?」基特师傅问道。

  「你是指席丝琳吗?」

  「对。」

  「担心。」马可士说。「不过我想你说得对。席丝琳不指望我去救她,所以我并没有让人失望。」

  「听起来好刻薄。」

  「因为我是个刻薄的老家伙。看到排成一排的那四颗星了吗?地平线附近那四颗?」

  「看到了。」

  「在我出生的地方看不到那四颗星。那里太北边了。那里有很多星星都看不到。」

  基特以细小的咕哝声表示意见。

  「你游遍世界。」马可士说。「看过最奇怪的事情是什么?」

  「唔,我想想。赫瑞兹有座湖,叫伊萨斯梅德湖。湖很大,中央有个像巨大排水沟的漩涡,气势惊人,但湖水永远不会排空。漩涡中央有座五层楼的高塔,完全不可能到达。据我所知,从龙的时代开始就是那样了。」

  「你觉得那座塔是什么?」

  「可能是监牢,龙把不听话的奴隶丢在那里。或者是真龙暴风鸦最后的避难所。我不确定。那你呢?你的旅途中看过最奇怪的事是什么?」

  「大概是你吧。」

  「噢,有道理。」

  竖琴的曲调变了,转为温柔的弦律,夜晚似乎奏起自己的乐音。

  「我想第一根弦走调了。」基特说。

  「一点点而已。」马可士说。「而且你又没付钱。」

  马可士的意识泛着睡意,但并未完全被笼罩。基特在铺盖上挪挪身子,这时一颗流星闪过,马可士还来不及说什么,流星就消失了。

  「你知道,」基特轻声说,「我想我能让恶梦消失。如果你要我帮忙,我可以试试。」

  「你要怎么让恶梦消失?」

  「我会告诉你,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不是你的错。我会告诉你,她们原谅了你,而你迟早会相信我。或许能让你得到平静,睡点觉。」

  「你敢试试看,我会杀了你。」

  「那么严重吗?」

  「对,就是那么严重。」

  「我不会让你忘记关于她们的回忆。」

  「但是回忆的意义会消失。」马可士说。「那样更糟。何况她们现在并未对我造成困扰。」

  「我注意到了。」基特说。「不过我觉得有点反常。你显得安然自得,看了令人不安。」

  「我在奥丽华港拥有一切。」马可士。「稳定的工作、听我命令的佣兵团。我不是为国王效力,我有席丝琳和亚尔丹在身边。对了,等这事结束,我非杀了他不可。他背叛了我,一定要付出代价。你大可用你的小把戏让我打消念头。」

  「我相信你说的。」基特说。「但你现在失去了那里的一切,不是吗?」

  「的确。」马可士说。「我在尘土草地间结束我的第四十年,身边是血管里有蜘蛛的男人。我得航过内海,却不知该怎么办到,而且就算到达彼岸,也不知道要怎么回来。即使这一切都成功,也很可能在试图杀死一位女神时送命,但我现在却比席丝琳斗智赢过查账员的时候还快乐。当我拥有某件事物,会担心自己为了保有那事物需要做的各种事。在这里,我一无所有。至少并未拥有美好的事物,因此无牵无挂。」

  「那听起来好像在说你的灵魂是个靠着下缘滚动的圆,只是说得比较复杂。」基特说。

  马可士点点头。

  「你知道我尊敬你的智慧,也乐于有你为伴吧?」

  「知道。」

  「聪明人通常没人喜欢。」

  竖琴声还没止息,马可士便沉沉入睡。他早晨醒来时头发上结着露珠,带着黄晕的蓝色天光投向晴朗无云的蓝天。

  两天后,他们经过路边一家咖啡馆时,基特师傅突然停下脚步,瞇眼看着咖啡馆门上的一只锻铁海豚标志。

  「什么事?」马可士说。

  「不确定。」基特说。「事隔多年......等等我,好吗?」

  咖啡馆内部骯脏狭小,厨房连年飘出油烟,整个地方弥漫着木炭烟味、烧焦的油脂和令马可士口水直流的香料味。

  一个满脸气愤的提辛内青年挥着黑色双手冲向他们。

  「还没开门。」他说。「过一小时再来。」

  「不好意思。」基特师傅说。「你不会叫埃帕奇吧?」

  提辛内人睁大了双眼,然后惊慌失措地又睁大了一次眼睛,这次他的瞬膜惊人地跟着一眨,发出依稀可闻的喀答声。

  「基特普!」提辛内人喊着扑上前,双臂搂住基特师傅。「基特普,你这老杂种!我们以为你早死了。你和你朋友跟我到厨房去。艾拉!基特普在这里,妳一定不相信。他变老变胖了。」

  接着马可士恍然发觉自己被其他人热情地推动着,坐到一张切割台旁,他们招待他吃的那碗东西看起来像烤架刮下来的食物残渣,尝起来却是他这些年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他周围的提辛内男女脸上堆满微笑,其中有些幼童的年纪太小,鳞片甚至还是淡褐色,他们无聊但耐着性子走向基特师傅,基特站在他们上方开心地笑着。当他连名带姓介绍马可士时,马可士看出名叫埃帕奇的男人半信半疑。但如果老基特普想和冒名为北岸弒君者的人一起旅行,埃帕奇完全没意见。

  那些人不让他们睡在星空下,于是他们得到一个咖啡馆后面的房间,里面放着不再干净的薄棉布睡垫。

  「看来那些人是你的朋友?」

  「我刚踏上这个世界的时候,几乎在苏达帕待了一年。」基特师傅说。他正把铺盖铺到睡垫上。或许这样才明智,至少他们的铺盖里都是熟悉的虫子。「我待过这里,埃帕奇当年还是个小子,瘦得像根竹竿,脑中只有女孩。」

  「那你觉得他们能帮我们吗?」

  「我觉得如果他们帮得上忙就会帮。能帮忙和会帮忙恐怕不一样。不过比起陌生人以金钱建立的善意,我对建立在食物和分享故事的善意比较有信心。」

  「其实我并没有逼你付钱给帮忙找船的人。」马可士说。

  「这世界是个奇妙的地方。」基特咕哝着坐下。「一切都和上次我来的时候不同。我变了,他们也变了,连建筑也和从前不一样。以前那里没有墙,至少我记得没有,然而这些改变息息相关,彷佛世界是一颗坚硬、绝不更动的石头,而我们在石头上涂上一层又一层的颜料。我们以故事的重量改变世界,改变却非常有限,而不能改变的世界有如石头的本质。」

  「听起来好深奥。」马可士说。「不过我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他们会认识有艘好船的人吗?」

  小帆船的船长是个提辛内女人,一张大脸上挂着狡黠的微笑。他们按埃帕奇的指示,在一座长突堤的末端和她碰面。离岸边那么远,马可士感觉自己彷佛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船长坐在船尾卷着编绳,换作别的时候,马可士可能会以为她卷出的样式是某种艺术。他们听说她名叫艾达莎‧欧尔桑。

  那是艘一人即可操控的小船,不过如果不需要存放长程航行中的补给则可承载五人。在雪白的甲板上耸立着以厚帆布造的海蓝色船帆,小帆船随波起伏,马可士看着吃水线和船缘的距离,无法想象它在风暴之中该如何才不会淹没。不过码头上还拴着至少一打像这样的小船,因此设计或操控上想必有办法让这种船平安度过风暴。

  或许只是因为天候不佳时他们不出海。

  基特师傅向她自我介绍。

  「听说妳愿意带乘客向南到黎昂尼亚。」

  「或许吧。」女人说。「只要酬劳合理。你们何时要出发?」

  「愈快愈好。」基特微笑着说。

  「一个月内走不了。」她耸耸肩说。「已经答应别的工作了。」

  马可士血管里不用有小小的黑东西,也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女人朝他们笑着。下一步棋该他们走了。

  「我是埃帕奇的朋友。」

  「所以我才肯和你做生意。」她答道。绳子一圈圈甩上她的肩,再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我会付钱。」基特说着把一个小皮袋丢给她。她没打开,只用放在手掌上掂了掂。

  「黄金吗?」

  「银币。还有一点铜币。」

  「我还放了一颗宝石。」马可士说。「我们就别再彼此试探了。要花多少钱才能把这艘船—」他说着指向甲板,「—开到那儿呢?」接着指向往南延伸的大海。

  女人望着他,然后转头对基特说:「他是谁?」

  「我叫马可士‧威斯特。」

  「最好是。」她瞧也没瞧他一眼。

  「他叫马可士‧威斯特。」基特说。「他就是那个马可士‧威斯特没错。」

  「才怪。」

  「听我说。」基特叹口气说。「听我的声音。这人是马可士‧威斯特。真的是。」

  「早在大家对这名字不以为意的时候就是了。」马可士说。

  艾达莎‧欧尔桑将钱袋塞进外套里。

  「那好吧。」她说。「拿你们的东西来。还有六个小时涨潮,我们要趁涨潮出海。」

  「这样就答应了?因为大家都想和我一起旅行吗?」马可士说。

  「会有个好故事。」她继续弄手上的绳子。「最好动作快。搬东西来的时候,顺便买点好吃的。我船上的食物够所有人果腹,但我开的是船,不是餐厅。」

  他们调头走过那一道浸过焦油的原木码头时,马可士摇摇头。

  「我不喜欢那样。」他说。「她不认识我们。不算真正认识。如果我是凶狠恶毒的人呢?我的意思是我恶名昭彰,专门杀我的雇主,这名声不会让『和我一同旅行』变得比较吸引人。」

  「我想我们其实是别人故事中的我们。」

  「不对。」马可士说。「并不是。我们不只是别人故事里的我们,而我们这个船上的朋友冒着愚蠢的危险和我们同行。」

  「或许吧。」基特说。「但我仍然很高兴她冒了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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