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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震惊布赖顿

自打芮恩和西奥离开以后,布赖顿越变越糟。飞行宫殿云中9号不见了,它也带走了这座城市的大部分统治阶级精英。布赖顿现在被迷失小子统治着。他们被史金公司当作俘虏拖上城,然后在绿色风暴袭击的那一晚逃出了奴隶棚,很快就放开手脚如入无人之境,在皇后公园漂亮洁白的街道,以及蒙彼利埃,还有巷区的潮湿迷宫里建立了他们自己的一座座小小王国,在身边聚集起由乞丐和逃奴组成的私兵。他们相互之间或是战斗,或是建立不可靠的盟约,一双偷来的鞋子或是某人贪婪地瞧了某个漂亮女奴一眼都会破坏这种脆弱的联盟。你永远说不清一个迷失小子下一步会做什么。他们既恶毒又敏感,既贪婪又慷慨。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疯了。到了晚上他们的追随者们就在满地垃圾的步行街上连续不断地开战,为搞砸了的电线交易或是想象中的侮辱而复仇。
但布赖顿仍然是一个热门的度假胜地。它的那些上层阶级游客已经全都抛弃了它(豪华酒店都成了废墟,或被迷失小子改建成了要塞据点),也不再有那些幸福的家庭登上这座城市,来住满较为便宜的小旅馆并在海池里嬉戏。不过有那么一种人——手头宽裕的艺术家们,他们来自各个城市舒适的中间几层,战争从来没有影响到他们,以及被宠坏了的年轻人们,他们幻想着要在父母花钱给他们安排好的职业中安定下来之前,先来上一段小小冒险——他们认为新的布赖顿既前卫又令人兴奋。他们很激动,因为能在俱乐部和酒吧里与真正的罪犯和叛乱分子擦肩而过;他们也很开心,因为他们在餐厅里吃饭的时候会有一些迷失小子与其随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们觉得漂浮在水面上随浪拍打着海滨步行街的污物、沙哑而永无休止的音乐,以及黎明时分堆在城里的死尸,种种这些迹象都表明布赖顿在某种程度上比他们故乡城市更加真实。他们中有些人在逗留期间被抢劫了,而他们每个人都被敲过竹杠,还有一小部分人被发现倒在鼹鼠村和白兽人区的小巷里,口袋被掏空,喉咙被割开。不过幸存者会回到米兰、巡回城,以及圣约翰四千马力城,在今后的几年里给他们的朋友和亲戚不厌其烦地讲述他们在布赖顿欢度假日的故事。
从开罗所停泊的海滩出发的汽艇上,就有一些这样的乘客,大多数乘客前往布赖顿却有着更加见不得光的目的。他们是来交易大麻的毒贩,或者小偷,或者军火走私犯,或者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人,他们都听说最近在布赖顿你可以买到任何东西。每当这艘汽艇圆钝的船头劈开一道海浪,波涛撞碎在船舷上缘,就激起一阵水雾,淋湿了船首,俞饼就站在水雾之中,盯着那座逐渐接近的度假胜地,心里真希望自己此刻还安全地待在岸上。
在开罗的藏身之洞里,想要让他的潜猎者高兴,向她承诺会为她偷一艘贝壳船,这么说说是很简单的,可是现在,当布赖顿生锈的侧腹从前方的汹涌波涛上升起,他就开始产生严重的怀疑了。他不断回想起来,他的那些迷失小子同伙都视他为叛徒。最后一次遇到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时,他们显而易见地想要用各种新颖的方式将他杀死,于是他被迫跳入海中,冒险于波浪中求得生机。他本来还以为到了如今布赖顿当局肯定已经将他们都围捕了,然而从同船的乘客们的交谈听起来,他似乎大错特错了:迷失小子们成了布赖顿当局。
汽艇穿过布赖顿腐朽的船尾部分,经过一个个肮脏的桨轮和废弃的步行街区,以及一片叫作海滨商场的地区,那儿有一整排贝壳船拴在一个脏兮兮的金属码头上。一个姑娘站在附近,她是一位来自某个富裕城市的旅行者,对她的男朋友说:“哎哟!那些可怕的机器!好像巨大的蜘蛛一样!”
“迷失小子的潜艇!”那少年说,“你可以买票乘坐它们进行观光航行,从水下看看这座城市。而且这也不是它们的全部用处。迷失小子在内心深处还是一群海盗。我听说过传闻,说有些小镇子与布赖顿的航线交错,然后就再没人见过它们了……”
“哎哟!”那姑娘又叫了一声,但她看起来很高兴,因为想到能够登上一座有着真正的、活生生的海盗居住着的城市。
俞饼可没有被她的热情感染。回到这里来似乎越来越不像是个好主意了。
汽艇进入了一条波澜不兴的肮脏水道里,夹在中央船体与称作肯普敦的外伸支架区域之间。被遗弃的观光码头横跨在头顶上方,当布赖顿随着波浪起伏的时候,码头上的生锈龙门吊就落下一阵阵铁锈雨来。汽艇船员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夹道之中,传到等候在系泊台阶上的码头工人们那儿。到处都是机油和海水的气味。一只死猫在厚如床垫的漂浮垃圾中沉沉浮浮。汽艇将引擎熄火,其他乘客开始整理他们的包袋并轻拍衣服,以检查皮夹和藏钱腰带是否都还安全,但俞饼只是竖起衣领,又将他那顶油腻帽子的帽舌压低,心里只希望能待在汽艇上,让它把他带回开罗。
他的潜猎者默默地站在他身边,全身裹在一件长长的连帽袍子里,这是他从下层露天市场里帮她偷来的。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恐惧。钢手指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胳膊,悄声说道:“没什么可害怕的。我和你一起。”
她今天是安娜。他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她,于是便感觉到变得略微勇敢了一些。甚至当一阵狂风吹掉了他的帽子,将帽子吹得在阳光下飞旋着升入空中时,他都没有怎么太担心。
 
在城市两层之上,海洋大道上的一座重重加固的酒店里,一个名叫海蛇尾的迷失小子猛地转身,盯着那顶被吹飞的帽子旋转着飞过他的窗口。
“那是什么?”他质问道。
他的朋友们和保镖们摸着插在腰带里的武器说他们不知道。他的一个奴隶说他以为那只是一顶帽子。
“只是一顶帽子吗?”海蛇尾嘶声说道,“没有什么只是什么东西!它肯定意味着什么!它是哪里来的?是谁的?”
保镖们、朋友们和奴隶们交换了一个疲惫的眼神。海蛇尾变得越来越神经质,有时候在夜里,他会在睡梦中拼死挣扎,尖声叫着格里姆斯比以及某个叫作大叔的人,把整个黑帮都吵醒。保镖和朋友们开始觉得,可能很快就会是时候得把他扔下城,转而向某些不那么敏感的迷失小子效忠,比如林虾或者俞求。
海蛇尾的绸缎晨衣下摆拖在他身后的昂贵地毯上,他冲进摆放屏幕的那个房间里。所有的迷失小子都有屏幕,也都有摄像蟹,他们派出这些摄像蟹在布赖顿里四处潜行,以窥探其他迷失小子。所有人都已经听惯了这些机器的金属脚在城市通风管道里刮爬的声音,以及每当两只敌对的摄像蟹碰头时爆发激烈战斗的回声。有时到了黎明,通风口下方的路面上就堆满了断裂的金属腿和粉碎的镜头,这些就是在通风管道里整夜拼死激战后所剩下的碎片。
“任何东西都意味着某些东西!”海蛇尾向他的追随者们保证道。他们聚集在门口,看着他与屏幕的控制开关奋战:“你说这是一顶帽子,我说它是一个标志。这可能是一条来自大叔的消息!”海蛇尾最近一直在做很多关于大叔的梦。大叔总是对他窃窃私语。他开始相信那个老头还活着,并且很快就会为了他的迷失小子被布赖顿抓住而惩罚他们。
然而当他将某只摄像蟹镜头对准一群正在肯普敦台阶那儿下船的游客时,他看见的并不是大叔。一开始他不确定他看见的是谁,只不过那个带着一个黑袍跛子的小男孩身上有某种熟悉的东西。然后他的一名奴隶,一个曾在史金公司工作过的名叫莫妮卡·威姆斯的女人,她对人脸的记忆力比海蛇尾更好,突然指着屏幕说:“看啊!快看,主人!这是小俞饼啊!”
 
小俞饼催促着他的潜猎者急急地沿着城市边缘廊柱下面遍地垃圾的人行道走着,经过用木板封起来的咖啡馆和掠夺一空的电子游乐场,最后走进了海滨商场里泛着金属光泽的阳光之中。“前往海滩”,白墙上喷刷着这样的标志,于是俞饼和潜猎者跟随标志的指向,路过废弃的酒店和空空的游泳池,路过这座度假城市的米歇尔和尼克松型引擎的巨大外罩,来到了贝壳船停靠的滩涂硬地上。
滩涂周围有一道铁链围栏,大门口上了挂锁,但围栏和挂锁对潜猎者来说毫无意义。她一把扯断挂锁,俞饼便推开大门,跑到了这些贝壳船之间,一股对于旧日身在格里姆斯比的奇异怀念之情顿时涌上他的心头。这些贝壳船的装甲船舱与弯曲的长腿上头覆盖着一片片藤壶和海鸥粪便,令贝壳船看上去像是某种庞大的史前巨蟹。俞饼认得它们每一艘:“海虱”号,“变温层少女”号,“八目鳗2”号,“鱼鳍居民”号,但他锁定了最小、最时髦、最新的一艘,“蜘蛛宝宝”号。它停得比其余贝壳船更接近海水,还有一块木板搁在它的前腿上,提供前往城市下方的观光旅行,所以他希望它已经加满燃料了。
他在寻找他的潜猎者,可是他已经把她落在了后面。那个可怜的东西,用那条桌子腿一步步重重地走着,她跟不上他!他开始穿过贝壳船下方曲折的阴影往回走,一边唤道:“安娜!到这里来!我需要你来打开舱门!”
随着电动引擎的一声轰鸣,两辆甲壳虫车加速驶出城市引擎外罩下方的街道,穿过了贝壳船滩涂的大门。它们开得太快,还都超载了,许多男人和男孩一起挤在甲壳虫车的狭窄车厢里,还有的站在车顶上和两侧踏板上。俞饼注意到他们朝他挥舞着剑、照明弹手枪,还有鱼叉枪,于是转身就跑,但唯一的出路就是通过大门,而那些从甲壳虫车里快速涌出来的男子已经飞快地把大门关上了。俞饼一边呜咽着一边冲向大海,但那些旱地人已经围在了他身边,而和他们在一起的、盯着他的,是个他认识的少年;他既高,又瘦,神经兮兮,一头红发。名字叫作——
“海蛇尾。”海蛇尾说道,“还记得我吗?因为我记得你,俞饼。”他的手里拿着一支鱼叉枪,“你就是那个告密的人,对吗?那个把格里姆斯比的位置告诉史金的人?不要认为我已经忘了。我们没一个人忘记,我们所有的迷失小子都是。也许等我让他们瞧瞧我抓到了你,他们就会多尊重我一点。也许当大叔来惩罚我们的时候,他就会饶恕我。也许——”
不知怎的,突然间,俞饼的潜猎者就站在了海蛇尾的背后。她抓住他的下巴和他的红发,一把就扭转了他的脑袋,其速度之快,令他脖子折断的声音仿佛一声枪响一般回荡在滩涂上空。海蛇尾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他自己惊讶的脸倒映在她的青铜面具上。他的手指扣紧了鱼叉枪的扳机,枪口正指着天空。一支银色的鱼叉射入阳光之中,穿过空转引擎所排出的蒸汽,高高飞入城市上方的清澈天空里。
子弹乒乒乓乓地在贝壳船之间呼啸飞过,俞饼只来得及趴在海蛇尾还在不断扑腾的身体边上。他看着那支鱼叉越飞越高,越飞越慢,直到它看上去似乎在蔚蓝天空中悬停了片刻,如同在无数飞翔的海鸥之中的一片银屑。他的潜猎者亮出了刃爪。鱼叉开始向下坠落的时候,她也开始动手一个接一个地杀死海蛇尾手下的黑帮,通过他们的气味和朝她射击的枪声找出他们的位置。而当鱼叉咔嗒一声掉在滩涂另一侧的甲板上的时候,他们已经都死了。
潜猎者收回她的刃爪,把俞饼扶了起来,一边轻声地问他是否受了伤。
“安娜?”俞饼说,他吃了一惊,“我以为你变成了……”
“另一个还睡着,我想。”他的潜猎者轻声说道,然后拍了拍她的长袍,因为有人对着她射了一发照明弹,所以袍子还在冒着烟。
“我没想到你会那么……”俞饼笨拙地说着,望着鲜血沾满了她的双手和袖子。在他旁边的甲板上,海蛇尾不再扑腾了,一动不动地躺着。俞饼还记得在格里姆斯比的时候,海蛇尾对他一直是比较和气的。他说:“我还以为只有她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的潜猎者说:“我有时候也不得不杀人。我以前忘记了,但现在又想起来了。我曾经相当擅长这种事。在我为联盟工作的时候。还有在斯泰因的那一次,为了拯救可怜的汤姆和赫丝塔……”
“你认识汤姆和赫丝塔?”俞饼问。这两个名字给他带来的震惊几乎不亚于海蛇尾和他手下们的突然死亡。
但他的潜猎者已经抓着他的手腕,带着他轻快地朝选定的那艘贝壳船走去。她也懒得去回答他的问题,在她爬上登船舷梯,开始用力打开沉重舱门的时候,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山国和奥丁。既善良又残忍的安娜已经再次沉入了她意识表层的下面,现在她又一次变成潜猎者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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