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伏尾区之战
纳迦将军站在子宫区的倾斜地面上仰望新伦敦。他能看见自己的模样倒映在这座微型城市底部的长长曲面上，也映在城市下方悬挂着的那些奇怪而晦暗的镜子里。为什么会有人要造出这么个东西来？难道纳茨沃西以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伦敦人真的相信这个新奇的玩意儿能飞起来？
他试着强迫自己把疑问先放在一边。他是一名军人，他习惯了这样做，然而今天，出于某种原因，他的疑问挥之不去，让人不得安宁。要是这座疯狂的城市确实就是伦敦工程师们一直在建造的东西，那么控制新武器发射机到底在哪里？伊诺妮对他说的是否也都是真话？他是否完全不讲道理地羞辱了她，打了她？
他派去新伦敦上的士兵们正在返回，他们沿着一条陡峭的登船梯往下爬。负责此次调查的年轻传令兵穿过油腻的地板跑来，向他敬了个礼：“阁下，我们并未发现发射机的任何踪迹。显然没有任何东西的功率强大到可以联系上轨道武器的。”
纳迦转身离开。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伊诺妮羞涩的浅浅微笑。她微笑着对他说：“我早就告诉你了。”现在怎么办？他想。现在怎么办？
“我们是否应该摧毁这座野蛮人郊镇？”传令兵问。
纳迦望向它。每一座移动城市都是一个让人厌恶的怪物，必须让世界再次变绿。但今天，不知为何，他无法下达这样的命令。这时有另一个人快速跑进子宫区，打断了他们，令纳迦心里莫名一宽。那人大喊道：“纳迦将军！‘饿鬼’号被击落了！有什么东西正从西边接近！”
纳迦拔出了他的剑，大步走到了外头阴沉沉灰蒙蒙的天色之中。士兵们与恐慌的伦敦人们跟在他身后蜂拥而出。在锈铁山与瓦砾堆的后方，他隐约听见了C50超级斯特林陆地引擎的隆隆轰鸣。感谢诸神，他想，一座收割郊镇！终于，来了一个他可以不带一丝良心谴责就下手摧毁的东西。他转身面对等待着的传令兵，想下令发起空中袭击，但他还来不及开口，引擎的声音就突然被切断了，取而代之地响起了一种破裂的声音，一种抽打的声音……他转过身来，抬手遮在眼睛的上方，看见西方的地平线在闪电的映衬下不停颤抖。
“是妖精！”一个伦敦人大声叫道，“他们一定是径直穿越电轨过来的，那些可怜的家伙！他们受到攻击了！”
烟雾在哈洛巴洛的舰桥上缓缓飘荡，盘绕成一个个轻柔的扭结。芮恩仰天躺在地板上望着烟雾。黯淡的红色应急灯不停闪烁。有人在呻吟。她逐渐开始听见其他声音——哭泣声与怒骂声从郊镇的其他地方传来。此刻不再有引擎的声响将这些声音掩盖住了。
她努力想查看自己是否受伤。她觉得自己并无大碍。之前有人撞上了她，令她摔倒在地板上，也许她失去了几秒钟的知觉。她浑身颤抖，脑海中充斥着她刚刚见到的景象——无数火星从失灵的仪器与爆炸的控制面板上喷射出来，舵手惊声尖叫，因为握在他手中的金属舵轮变成了一幅蓝色光芒构成的曼陀罗。
芮恩觉得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高兴。
沃尔夫·科波尔德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淌着血，鲜血在红色灯光下显现为黑色。“起来！”他用嘶哑的嗓音大喊，“大家都起来！站起来！给我立刻启动应急引擎！豪斯多弗，到下面的引擎区去，给我一份损失报告！洛尔卡斯，把我们从这片见鬼的闪电沼泽里拉出去……兹比格涅夫，组织侦察队，现在就派他们出去，现在！”
“可闪电……”
“不管它是什么，它都已经过去了，暂时消耗掉了。我们不能让这点阻挠给伦敦人逃跑的时间。”
兹比格涅夫开始对着传声筒发号施令，与此同时洛尔卡斯把死掉的舵手尸体从舵轮上拖开，扔到地上。芮恩开始朝着升降梯慢慢挪去，科波尔德手下被炸得晕头转向的士兵的声音在她周围此起彼伏——有呻吟声，有充满恐惧的疑问声，也有咒骂声。有人用盎格鲁语问道：“以撒切尔的名义，发生什么事了？”
“是她。”豪斯多弗说。他站在那儿，紧紧抓住科波尔德的椅背来支撑住自己。他指着芮恩，手几乎抖得跟芮恩的手一样厉害：“是她领我们来这儿的！”
科波尔德看着她：“不。”
“就是她。”豪斯多弗一边大吼，一边解开了腰带上的手枪皮套扣，“用你的理智好好想想，而不是用你的感情。她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她希望把我们炸焦了好保护她的朋友们！”
“不。”科波尔德再次说道，但是芮恩看见他的脸色变了，他努力想要让自己相信她是无辜的，但是他说服不了自己。
芮恩拔腿就逃。站在楼梯顶端附近的一个男人伸出手来抓她，但她重重地一脚踢在他的裤裆里，一扭身从他旁边钻过，穿过舰桥的地板朝下层跑去。她手里抓着的钢铁扶手依旧带着阵阵电流刺痛感，让人发麻的微弱电击不断把她的手臂打得抬起来。她听见沃尔夫大喊：“抓住她！”他的手下争相遵命，但他们跟她比起来就太迟缓了，此时她已经向下爬进了拆解工场的烟雾与阴影之中。
离地面还有最后几英尺的时候她直接跳了下来，落在了某个柔软的东西上。她透过重重浓雾瞄了那个东西一眼，发现那是一个死人，已经被穿透郊镇甲板的电流烧焦了。一瞬间她觉得恶心，因为她明白自己就是始作俑者。她不禁想到，当妈妈杀死那些猎手团的时候，是否就是这种感受？
“芮恩！”沃尔夫的大喊从她头顶上的某处传来，“你不会以为你能逃掉吧？”
芮恩霎时便将负罪感抛到脑后，开始逃跑。她踩着沉重的步子穿过拆解工场，一边心想，如果要怪谁的话，那就得怪沃尔夫·科波尔德，他一开始就不该带着他的城镇到这里来狩猎的。在她的前方，楼梯向上通往错综复杂的哈洛巴洛住宅街道区。她向那里跑去时，脚下的金属地面便开始颤抖，起初是很不规律地猝然颤动，然后渐渐稳定下来，变成一种如脉搏跳动般的节奏。
“他们已经启动后备引擎了，芮恩！”沃尔夫大喊道。
芮恩躲到一座废弃的城镇磨床的后面，从阴暗中张望，便看见沃尔夫穿过拆解工场，一边还警惕地呼唤着，就像捉迷藏游戏中的寻人者那样：“你可没料到这个结果，对吧？你以为引诱我们被那个闪电击中就能摧毁哈洛巴洛，可是哈洛巴洛比你知道的要更加强大，芮恩。我们马上就将再次启程，那时候我们就会吃掉你那些珍贵的伦敦朋友当作晚餐。要是你对我非常友好的话，我还会让你一直活到能看着他们死去……”
他身边一个受损的电力耦合器喷出了火花，芮恩看见他手中的长剑闪闪发光。他的身影消失在一根支撑柱后面，芮恩抓住机会逃跑，跑上楼梯，跑进了烟雾缭绕的昏暗街道上。
街道已经没之前那么昏暗了，哈洛巴洛的外皮上被撕开了一个个大口子，就好像有人用一个巨大的开罐器把它的装甲打开了一样。片片缕缕的阳光挟裹在烟雾中，透过那些大洞射了下来，喜爱阴暗的哈洛巴洛人则试着避开阳光，他们匆忙跑来跑去，修补那些大洞。几队武装士兵跑了过去，但他们不是来找芮恩的。她像其他人一样藏身在阴影之下，朝着艉部一溜小跑，想找到一条出路。几个出击口打开了，但它们都被急着跑到外面的废墟地区去的拾荒者们挤得水泄不通。芮恩努力不去想他们到了伏尾区后会做些什么。至少伦敦人应该已经对他们的到来有所警觉；那些妖精所发出的声响就连在去永固寺的半路上都应该能听得到。可即使他们有时间准备，他们又怎能抵抗得了哈洛巴洛那些冷酷无情的探子呢？
“芮恩！”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大吼。
她转了个弯跑进一条叫作七号堆栈闸道的昏暗管形街道。刚在其中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听到脚步声从身后飞快跑来。“芮恩！”那说话声被回音搅得失了真，听起来不像人类的声音。她尽力跑得更快，但是一双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把她举起来转了半圈。
“西奥！”
“你受伤了吗？”西奥问。
芮恩摇摇头。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嗓子发哑。她抱住了西奥。
“我从郊镇艏部附近的一扇舱门进来的。”他说道，“闪电劈过来的时候那扇舱门就打开了。我爬了进来，开始四处寻找，然后就听见人人都在抓你。我跑到艉部就看见了你，于是我就喊……”
“我听到了。我还以为你是沃尔夫·科波尔德。我以为你此刻应该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十分安全……”
“我不能就这样离开你。”
芮恩把他抱得更紧，说道：“西奥，我们不能待在这儿。我们必须找到一条路离开这里。这座郊镇马上就要再次出发了。一切都是无用功。我以为我能阻止他们，可我做的只是激怒了他们……”
纳迦沿着小路走向伏尾区，而与此同时他那支临时拼凑起来的空中舰队则再次起飞，升入伦敦上空，飞艇群的巨大阴影从瑟缩在一起的俘虏头上疾速掠过。纳迦四处寻找加拉蒙，发现后者悲伤地坐在一块菜圃边上。“让你的人寻找掩护。”纳迦命令道，“在外面的废墟某处来了一座收割郊镇。他们很可能已经派了突击小队朝我们逼近。让所有人都进那个什么子宫区去，我们能在那儿防御他们。”
加拉蒙抬头望着他，茫然而恐惧，还带着一些不解。仿佛为了要让他信服似的，废墟里有十几处地方突然迸发出一波波疾速飘动的烟雾，有什么东西嗡嗡地飞过他的头顶，叮当一声击中了纳迦的护胸甲，令将军向后蹒跚退了几步，随后他的动力装甲才抵消了冲击力。两个等候在一旁的绿色风暴士兵身体旋转着倒了下去，他们的四肢好像小丑一样甩动，引得几个在旁边看着的孩子笑了起来。其余士兵开始四散逃跑寻找掩护，一边把子弹推上膛，一边对着恐慌的伦敦人大喊，叫他们闪开别挡路。加拉蒙开始高呼：“所有人都去子宫区，拜托！快进子宫区去，所有人！快一点！”
在锈铁山的上空，一艘纳迦部队的飞艇突然炸成了片片烟雾，并喷射出猩红的火焰。另一艘飞艇向下方地面上的某个目标发射了一枚火箭，但下方射出的炮火撕掉了它的引擎吊舱与方向舵，于是那艘飞艇剧烈颤抖着停了下来。不管那是哪座郊镇，显然它在一头撞进电轨陷阱之后依然幸存了下来。“哈洛巴洛。”伦敦人之前是这么说的。纳迦依稀记得这个名字，那是一个隐秘的地方，即使是绿色风暴的情报部门也只在传闻中听过它。不过纳迦这一辈子已经对抗过太多其他收割郊镇了，比如埃弗克里奇和狼人镇，还有霍尔特和魁科大神镇。它们都十分顽强，即使撕掉它们的履带，摧毁它们的引擎，它们还是会伸出备用的巨轮，启动应急发动机，继续前进。他抬起手遮住眼睛上方的亮光，望着自己一方的飞艇熊熊燃烧——现在烧起来的已经有四架了。感谢诸神，许多逃生气球正向下飘落。他知道自己将要大战一场了。
他向后看去，检视伦敦人是否听从了他的命令，便见到他们匆忙沿着小路往上走去，正在前往子宫区。一些人背着大捆的随身物品，剩下的人紧握着吓坏了的孩子的手，或者扶着老人与一瘸一拐的病人。田副将正命令各支战斗潜猎者小队进入锈铁堆之间，制止任何四处晃荡的哈洛巴洛人并把他们杀死。
纳迦从他手下某个牺牲士兵的手里拾起一支卡宾枪，并把它扔给了他见到的第一个伦敦人，那是一个眼睛瞪得大大的姑娘。“掩护射击。”他命令道。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件蠢事，那个姑娘会不会把枪对准他。不过她跑开了，加入了他的军队中，与他们一起趴在菜园西边的废旧金属堆之间，朝着从锈铁山上跑来的城镇人随意射击。
“伦敦人的那座新城市该怎么办，阁下？”田副将跑过来，蹲在他的身边问道，“我们要摧毁它吗？”
纳迦盯着长楔形的子宫区，子弹像黄蜂般嗖嗖地从他的身边飞过。这么多年来住在瓦砾堆里，拼命工作，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几乎完成的东西被一下子夺走，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田副将还在不停地说着：“我们不能冒险让工程师们的技术落入这些牵引城社会的恶棍手中。”
纳迦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对。找到那个女工程师，告诉她发动引擎。新城市必须马上离开。”
田副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护目镜之后的双眼圆睁：“您放它走？可它是一座移动城市啊！我们发誓要摧毁一切移动城市的……”
“这不是一座城市，田副将。”纳迦说道，“这是一架巨大的、低空飞行的飞艇，而且在我看来它没什么害处。”
田副将盯着他看了更久，似乎明白了。他点点头，敬了个礼，纳迦看到他匆匆离去时咧开嘴笑了，一边蹲低身体，一边之字形前进以躲避子弹。纳迦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动力装甲之下颤抖，违背他多年来所信仰的一切并不容易。但伊诺妮教过他，有时候你必须抛弃或者改变信仰，以适应新的环境。他知道她会赞成他这么做的。
他穿过露天的场地来到菜园，在那个他之前给了一支枪的年轻伦敦姑娘身边蹲下来，“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安琪，先生。安琪·皮博迪。”
他用机械手捏了捏她的肩膀，把自己的勇气分享给她。以前在类似的困境中，他曾经多次以这种方式鼓励过其他许许多多吓坏了的年轻人：“好吧，安琪，我们要撤退回子宫区去，并挡住这些坏家伙，直到你们的人能让新城市动起来为止。”
“你是在帮助咱们吗，先生？忒棒咧！”
她年轻的脸庞与闪亮而吃惊的微笑令纳迦强烈地回想起了伊诺妮来，以至于他在跑去将同样的话传达给他自己的部队时，不得不拉起自己的面罩，这样他们就看不见他的泪水了。他感谢诸神让那座郊镇来到了这里，让他有仗可打，有人民可以保护，没有让他迷惑的政治，没有要担心的超级武器，只有一个手握长剑、直面野蛮人、像战士般死去的机会。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试着强迫自己把疑问先放在一边。他是一名军人，他习惯了这样做，然而今天，出于某种原因，他的疑问挥之不去，让人不得安宁。要是这座疯狂的城市确实就是伦敦工程师们一直在建造的东西，那么控制新武器发射机到底在哪里？伊诺妮对他说的是否也都是真话？他是否完全不讲道理地羞辱了她，打了她？
他派去新伦敦上的士兵们正在返回，他们沿着一条陡峭的登船梯往下爬。负责此次调查的年轻传令兵穿过油腻的地板跑来，向他敬了个礼：“阁下，我们并未发现发射机的任何踪迹。显然没有任何东西的功率强大到可以联系上轨道武器的。”
纳迦转身离开。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伊诺妮羞涩的浅浅微笑。她微笑着对他说：“我早就告诉你了。”现在怎么办？他想。现在怎么办？
“我们是否应该摧毁这座野蛮人郊镇？”传令兵问。
纳迦望向它。每一座移动城市都是一个让人厌恶的怪物，必须让世界再次变绿。但今天，不知为何，他无法下达这样的命令。这时有另一个人快速跑进子宫区，打断了他们，令纳迦心里莫名一宽。那人大喊道：“纳迦将军！‘饿鬼’号被击落了！有什么东西正从西边接近！”
纳迦拔出了他的剑，大步走到了外头阴沉沉灰蒙蒙的天色之中。士兵们与恐慌的伦敦人们跟在他身后蜂拥而出。在锈铁山与瓦砾堆的后方，他隐约听见了C50超级斯特林陆地引擎的隆隆轰鸣。感谢诸神，他想，一座收割郊镇！终于，来了一个他可以不带一丝良心谴责就下手摧毁的东西。他转身面对等待着的传令兵，想下令发起空中袭击，但他还来不及开口，引擎的声音就突然被切断了，取而代之地响起了一种破裂的声音，一种抽打的声音……他转过身来，抬手遮在眼睛的上方，看见西方的地平线在闪电的映衬下不停颤抖。
“是妖精！”一个伦敦人大声叫道，“他们一定是径直穿越电轨过来的，那些可怜的家伙！他们受到攻击了！”
烟雾在哈洛巴洛的舰桥上缓缓飘荡，盘绕成一个个轻柔的扭结。芮恩仰天躺在地板上望着烟雾。黯淡的红色应急灯不停闪烁。有人在呻吟。她逐渐开始听见其他声音——哭泣声与怒骂声从郊镇的其他地方传来。此刻不再有引擎的声响将这些声音掩盖住了。
她努力想查看自己是否受伤。她觉得自己并无大碍。之前有人撞上了她，令她摔倒在地板上，也许她失去了几秒钟的知觉。她浑身颤抖，脑海中充斥着她刚刚见到的景象——无数火星从失灵的仪器与爆炸的控制面板上喷射出来，舵手惊声尖叫，因为握在他手中的金属舵轮变成了一幅蓝色光芒构成的曼陀罗。
芮恩觉得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高兴。
沃尔夫·科波尔德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淌着血，鲜血在红色灯光下显现为黑色。“起来！”他用嘶哑的嗓音大喊，“大家都起来！站起来！给我立刻启动应急引擎！豪斯多弗，到下面的引擎区去，给我一份损失报告！洛尔卡斯，把我们从这片见鬼的闪电沼泽里拉出去……兹比格涅夫，组织侦察队，现在就派他们出去，现在！”
“可闪电……”
“不管它是什么，它都已经过去了，暂时消耗掉了。我们不能让这点阻挠给伦敦人逃跑的时间。”
兹比格涅夫开始对着传声筒发号施令，与此同时洛尔卡斯把死掉的舵手尸体从舵轮上拖开，扔到地上。芮恩开始朝着升降梯慢慢挪去，科波尔德手下被炸得晕头转向的士兵的声音在她周围此起彼伏——有呻吟声，有充满恐惧的疑问声，也有咒骂声。有人用盎格鲁语问道：“以撒切尔的名义，发生什么事了？”
“是她。”豪斯多弗说。他站在那儿，紧紧抓住科波尔德的椅背来支撑住自己。他指着芮恩，手几乎抖得跟芮恩的手一样厉害：“是她领我们来这儿的！”
科波尔德看着她：“不。”
“就是她。”豪斯多弗一边大吼，一边解开了腰带上的手枪皮套扣，“用你的理智好好想想，而不是用你的感情。她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她希望把我们炸焦了好保护她的朋友们！”
“不。”科波尔德再次说道，但是芮恩看见他的脸色变了，他努力想要让自己相信她是无辜的，但是他说服不了自己。
芮恩拔腿就逃。站在楼梯顶端附近的一个男人伸出手来抓她，但她重重地一脚踢在他的裤裆里，一扭身从他旁边钻过，穿过舰桥的地板朝下层跑去。她手里抓着的钢铁扶手依旧带着阵阵电流刺痛感，让人发麻的微弱电击不断把她的手臂打得抬起来。她听见沃尔夫大喊：“抓住她！”他的手下争相遵命，但他们跟她比起来就太迟缓了，此时她已经向下爬进了拆解工场的烟雾与阴影之中。
离地面还有最后几英尺的时候她直接跳了下来，落在了某个柔软的东西上。她透过重重浓雾瞄了那个东西一眼，发现那是一个死人，已经被穿透郊镇甲板的电流烧焦了。一瞬间她觉得恶心，因为她明白自己就是始作俑者。她不禁想到，当妈妈杀死那些猎手团的时候，是否就是这种感受？
“芮恩！”沃尔夫的大喊从她头顶上的某处传来，“你不会以为你能逃掉吧？”
芮恩霎时便将负罪感抛到脑后，开始逃跑。她踩着沉重的步子穿过拆解工场，一边心想，如果要怪谁的话，那就得怪沃尔夫·科波尔德，他一开始就不该带着他的城镇到这里来狩猎的。在她的前方，楼梯向上通往错综复杂的哈洛巴洛住宅街道区。她向那里跑去时，脚下的金属地面便开始颤抖，起初是很不规律地猝然颤动，然后渐渐稳定下来，变成一种如脉搏跳动般的节奏。
“他们已经启动后备引擎了，芮恩！”沃尔夫大喊道。
芮恩躲到一座废弃的城镇磨床的后面，从阴暗中张望，便看见沃尔夫穿过拆解工场，一边还警惕地呼唤着，就像捉迷藏游戏中的寻人者那样：“你可没料到这个结果，对吧？你以为引诱我们被那个闪电击中就能摧毁哈洛巴洛，可是哈洛巴洛比你知道的要更加强大，芮恩。我们马上就将再次启程，那时候我们就会吃掉你那些珍贵的伦敦朋友当作晚餐。要是你对我非常友好的话，我还会让你一直活到能看着他们死去……”
他身边一个受损的电力耦合器喷出了火花，芮恩看见他手中的长剑闪闪发光。他的身影消失在一根支撑柱后面，芮恩抓住机会逃跑，跑上楼梯，跑进了烟雾缭绕的昏暗街道上。
街道已经没之前那么昏暗了，哈洛巴洛的外皮上被撕开了一个个大口子，就好像有人用一个巨大的开罐器把它的装甲打开了一样。片片缕缕的阳光挟裹在烟雾中，透过那些大洞射了下来，喜爱阴暗的哈洛巴洛人则试着避开阳光，他们匆忙跑来跑去，修补那些大洞。几队武装士兵跑了过去，但他们不是来找芮恩的。她像其他人一样藏身在阴影之下，朝着艉部一溜小跑，想找到一条出路。几个出击口打开了，但它们都被急着跑到外面的废墟地区去的拾荒者们挤得水泄不通。芮恩努力不去想他们到了伏尾区后会做些什么。至少伦敦人应该已经对他们的到来有所警觉；那些妖精所发出的声响就连在去永固寺的半路上都应该能听得到。可即使他们有时间准备，他们又怎能抵抗得了哈洛巴洛那些冷酷无情的探子呢？
“芮恩！”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大吼。
她转了个弯跑进一条叫作七号堆栈闸道的昏暗管形街道。刚在其中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听到脚步声从身后飞快跑来。“芮恩！”那说话声被回音搅得失了真，听起来不像人类的声音。她尽力跑得更快，但是一双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把她举起来转了半圈。
“西奥！”
“你受伤了吗？”西奥问。
芮恩摇摇头。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嗓子发哑。她抱住了西奥。
“我从郊镇艏部附近的一扇舱门进来的。”他说道，“闪电劈过来的时候那扇舱门就打开了。我爬了进来，开始四处寻找，然后就听见人人都在抓你。我跑到艉部就看见了你，于是我就喊……”
“我听到了。我还以为你是沃尔夫·科波尔德。我以为你此刻应该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十分安全……”
“我不能就这样离开你。”
芮恩把他抱得更紧，说道：“西奥，我们不能待在这儿。我们必须找到一条路离开这里。这座郊镇马上就要再次出发了。一切都是无用功。我以为我能阻止他们，可我做的只是激怒了他们……”
纳迦沿着小路走向伏尾区，而与此同时他那支临时拼凑起来的空中舰队则再次起飞，升入伦敦上空，飞艇群的巨大阴影从瑟缩在一起的俘虏头上疾速掠过。纳迦四处寻找加拉蒙，发现后者悲伤地坐在一块菜圃边上。“让你的人寻找掩护。”纳迦命令道，“在外面的废墟某处来了一座收割郊镇。他们很可能已经派了突击小队朝我们逼近。让所有人都进那个什么子宫区去，我们能在那儿防御他们。”
加拉蒙抬头望着他，茫然而恐惧，还带着一些不解。仿佛为了要让他信服似的，废墟里有十几处地方突然迸发出一波波疾速飘动的烟雾，有什么东西嗡嗡地飞过他的头顶，叮当一声击中了纳迦的护胸甲，令将军向后蹒跚退了几步，随后他的动力装甲才抵消了冲击力。两个等候在一旁的绿色风暴士兵身体旋转着倒了下去，他们的四肢好像小丑一样甩动，引得几个在旁边看着的孩子笑了起来。其余士兵开始四散逃跑寻找掩护，一边把子弹推上膛，一边对着恐慌的伦敦人大喊，叫他们闪开别挡路。加拉蒙开始高呼：“所有人都去子宫区，拜托！快进子宫区去，所有人！快一点！”
在锈铁山的上空，一艘纳迦部队的飞艇突然炸成了片片烟雾，并喷射出猩红的火焰。另一艘飞艇向下方地面上的某个目标发射了一枚火箭，但下方射出的炮火撕掉了它的引擎吊舱与方向舵，于是那艘飞艇剧烈颤抖着停了下来。不管那是哪座郊镇，显然它在一头撞进电轨陷阱之后依然幸存了下来。“哈洛巴洛。”伦敦人之前是这么说的。纳迦依稀记得这个名字，那是一个隐秘的地方，即使是绿色风暴的情报部门也只在传闻中听过它。不过纳迦这一辈子已经对抗过太多其他收割郊镇了，比如埃弗克里奇和狼人镇，还有霍尔特和魁科大神镇。它们都十分顽强，即使撕掉它们的履带，摧毁它们的引擎，它们还是会伸出备用的巨轮，启动应急发动机，继续前进。他抬起手遮住眼睛上方的亮光，望着自己一方的飞艇熊熊燃烧——现在烧起来的已经有四架了。感谢诸神，许多逃生气球正向下飘落。他知道自己将要大战一场了。
他向后看去，检视伦敦人是否听从了他的命令，便见到他们匆忙沿着小路往上走去，正在前往子宫区。一些人背着大捆的随身物品，剩下的人紧握着吓坏了的孩子的手，或者扶着老人与一瘸一拐的病人。田副将正命令各支战斗潜猎者小队进入锈铁堆之间，制止任何四处晃荡的哈洛巴洛人并把他们杀死。
纳迦从他手下某个牺牲士兵的手里拾起一支卡宾枪，并把它扔给了他见到的第一个伦敦人，那是一个眼睛瞪得大大的姑娘。“掩护射击。”他命令道。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件蠢事，那个姑娘会不会把枪对准他。不过她跑开了，加入了他的军队中，与他们一起趴在菜园西边的废旧金属堆之间，朝着从锈铁山上跑来的城镇人随意射击。
“伦敦人的那座新城市该怎么办，阁下？”田副将跑过来，蹲在他的身边问道，“我们要摧毁它吗？”
纳迦盯着长楔形的子宫区，子弹像黄蜂般嗖嗖地从他的身边飞过。这么多年来住在瓦砾堆里，拼命工作，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几乎完成的东西被一下子夺走，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田副将还在不停地说着：“我们不能冒险让工程师们的技术落入这些牵引城社会的恶棍手中。”
纳迦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对。找到那个女工程师，告诉她发动引擎。新城市必须马上离开。”
田副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护目镜之后的双眼圆睁：“您放它走？可它是一座移动城市啊！我们发誓要摧毁一切移动城市的……”
“这不是一座城市，田副将。”纳迦说道，“这是一架巨大的、低空飞行的飞艇，而且在我看来它没什么害处。”
田副将盯着他看了更久，似乎明白了。他点点头，敬了个礼，纳迦看到他匆匆离去时咧开嘴笑了，一边蹲低身体，一边之字形前进以躲避子弹。纳迦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动力装甲之下颤抖，违背他多年来所信仰的一切并不容易。但伊诺妮教过他，有时候你必须抛弃或者改变信仰，以适应新的环境。他知道她会赞成他这么做的。
他穿过露天的场地来到菜园，在那个他之前给了一支枪的年轻伦敦姑娘身边蹲下来，“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安琪，先生。安琪·皮博迪。”
他用机械手捏了捏她的肩膀，把自己的勇气分享给她。以前在类似的困境中，他曾经多次以这种方式鼓励过其他许许多多吓坏了的年轻人：“好吧，安琪，我们要撤退回子宫区去，并挡住这些坏家伙，直到你们的人能让新城市动起来为止。”
“你是在帮助咱们吗，先生？忒棒咧！”
她年轻的脸庞与闪亮而吃惊的微笑令纳迦强烈地回想起了伊诺妮来，以至于他在跑去将同样的话传达给他自己的部队时，不得不拉起自己的面罩，这样他们就看不见他的泪水了。他感谢诸神让那座郊镇来到了这里，让他有仗可打，有人民可以保护，没有让他迷惑的政治，没有要担心的超级武器，只有一个手握长剑、直面野蛮人、像战士般死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