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一晚，三杯舞厅盛大开幕，红眼当然也不会错过。太阳才刚下山，大街上就已经挤满了各色男女，都想在他们浑噩的人生中增添一些光彩。
“人真是多得可怕。”菲勒一边说，一边靠在墙边观察。八年了，菲勒仍然是红眼认识的人中个头最高的，加上他最近在铁匠铺做学徒，也就成为了红眼认识的最强壮的人之一。他留了个短平头，下巴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胡楂。
“人多才好。”红眼说，一边把遮住红色眼睛的黑发拨开，一边扫视着舞厅。乐队坐在角落里：吉他手、号手、长笛手和鼓手各一名。他们演奏得很好，节奏很快。然而，虽然那么多人挤在那儿，却没有一个人跳舞。那帮男女面对面站成两排，眼睛瞅眼睛，不确定该怎么进行。红眼记得莎蒂说过，在大力士吉克斯管事之前，歌舞厅在天堂圆环还是很常见的，只是后来吉克斯把它们都改成了妓院和毒窝。红眼这一代人从来没有机会体验舞厅。但现在吉克斯死了，天堂圆环迎来了新时代。死脸德廉的时代。
红眼在酒吧见到过德廉。他个头算高，脸十分长，脸色苍白，淡淡的眼珠，还有一头薄薄的、精心梳好的头发。他穿着合身的灰外套，戴着花边领巾，就像女人戴的那种。乍看之下，谁都想不到其实死脸德廉是天堂圆环最有权势的黑帮头领，而且还是大街小巷臭名昭著的冷血无情的走私犯、皮条客、杀人犯，有时候甚至是警察的线人，只要时势对他有利的话。
几年之前，他就搞起了毒品生意，与吉克斯对抗。吉克斯很久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挑衅了，他当时的反应或许也有点儿过。一天晚上，德廉和他的女人正从酒馆走回家，吉克斯带着一帮杀手在一个小巷里把他们包围了。吉克斯放话说，只要德廉可以看着他的女人被先奸后杀而不流露出半点悲伤的话，就放他走。德廉看完了整个过程，表情像死人一样平静。他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吉克斯说话算话，当他们尽兴了之后，便让德廉走了。可是之后的每一天晚上，都会有一个吉克斯的手下被神秘地杀死，而且被残忍地分尸。直到最后，在一天早上，人们发现死的 人正是吉克斯，被自己的肠子绞死了。德廉从此名声大噪。
开幕式的那天晚上，死脸德廉坐在自己新开张的舞厅的吧台边上，看着一个个像根木桩的人，看上去很不高兴。
“我们来帮老死脸一把，让大家跳起舞来吧。”红眼说。
“什么？”菲勒简直被吓呆了。自从红眼和莎蒂结束了他们的海盗之旅以后，菲勒就一直跟着红眼混，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一样。从那时开始，他已经跟红眼一起经历了很多危险的事，有时候甚至还有性命危险。所以红眼一眼就看出让菲勒当众跳舞对他来说实在是很难，不管他有多忠诚。
红眼拍了拍他最佳搭档的肩膀。“那好吧。祝我好运。”他快速看了看对面的那一排女人，寻找合适的舞伴。要有魅力的，当然喽。同时她还要足够大胆，和他一起跳这个舞厅有史以来的第一支舞曲。这时，红眼看到了她。长长的黑卷发，感情饱满的棕色眼睛，还有完美的高脸颊，丰满的双唇。她没有穿裙子，而是一件羊毛短外套和马裤，更能凸显她的身材。她脚穿高帮皮靴，站得笔直，表明她不想听任何人的任何废话。红眼之前见过她几次，一直想要靠近她。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一举两得。
红眼穿过两排人之间那空空的舞蹈区。虽然舞厅并没有因此安静下来，但红眼感觉人们谈话的声音有所降低。他还感觉到吉他手似乎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红眼想象得到，有很多人都指望着这个舞会成功，而红眼现在要做的正好可以助他们一把。一举三得。
红眼继续走完那空空的舞蹈区。现在，他就站在那位黑眼睛的危险女孩面前。女孩看着红眼走过来，表情冷静、慎重。红眼露出笑容，说了一句：“晚上好。 ”
“你的眼睛有什么毛病？”女孩问。
“那是一个十分悲惨的故事。就在刚才，它们见证了你的美貌，是多么清新脱俗啊，马上就被心中的热情燃烧成鲜艳的红色了。除非我能够荣幸与你共舞一曲，不然我恐怕它们是变不回去了。 ”“是吗，”她说，“也没看见我对哪个帅哥有这样的效果啊。 ”“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像我这样的帅哥。请问芳名？ ”“他们叫我内特尔斯。 ”“谁？ ”“那些没有笨到不按我的要求叫我的人。你就是红眼吧。 ”“你听说过我？”红眼有点沾沾自喜。“大多数时间里，你是一个小偷，一个说谎者，和一个骗子。 ”“与其说是谎言，不过是些夸张的修饰罢了。”红眼说。“有的人还说你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呢。还说你是羊头莎蒂与死灵法师做了个交易，然后从某个地狱里收养的，所以你才有红色的眼睛。 ”红眼发现自己很快就处于下风，所以努力地保持笑容。“树大招风嘛。 ”
“我还听说麻烦总会跟着你，忠诚得就像你那个大水牛朋友；还听说你偷了自己奶奶的东西，如果你有奶奶的话；还有皇兵们都用你的形象做标靶练枪；还有，让我想想……噢对了，还听说你老爸是一只鸭。 ”
红眼想过反驳，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大部分都是真话。他可以继续跟她没完没了，但优雅地撤退反而更有尊严。“好吧，内特尔斯。对于一个没见过我的人来说，我想你还挺了解我的。”然后他转过身，忧伤地慢慢走回他过来的地方。“我没说我介意这些事呀。”内特尔斯说。红眼扭过头，隔着肩膀看着她，又笑了起来。“就算我来自地狱也不介意？ ”她耸耸肩。“那要看你的舞艺好不好了。 ”
红眼走回去，向她伸出手。“是天堂圆环最好的。要不要验证一下？ ”
“有何不可。反正我也站得无聊了。 ”
他们走入那空旷的舞蹈区，这一次红眼可以肯定音乐家们在对他微笑，因为他们的演奏突然变得有精神了。他们跳了一会儿，红眼的舞艺正如他说的那样精湛，但内特尔斯稍胜一筹。她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流畅得一个节拍也没跳错。她毫不腼腆，若即若离与人亲密地接触。他们拥在一起，腰腿紧靠，她的胸部贴在红眼的胸膛上，温热的呼吸湿润了他的颈部。她散发着一种檀香和香料的气味。然后她把手滑进他们之间，轻轻地推开红眼，手掌依然贴着他的腹部，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随后她又轻轻把他拉回来，他们靠得如此之近，她那厚厚的睫毛都扫到红眼下巴了。然后她又温柔地把红眼推开，但始终保持在可以触碰的距离。这变成了某种游戏。他能够多靠近她呢？又能靠近多久？
红眼极力克服着大脑里的那股冲动。他分心了。但他的计划奏效了。其他人也纷纷加入舞池，律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吧台旁的死脸德廉，如果他还是不开心，起码样子看上去是满意了。
内特尔斯把红眼拉近，柔软的嘴唇贴近他的耳朵。“为什么我觉得你在这里另有打算呢？ ”“我是个复杂的人，”红眼说，“我总会有一些打算。但你是我目前为止最可爱的打算。 ”内特尔斯把手指插到红眼的束腰带里，轻轻地往下拽着。“噢，原来我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啊？ ”
“最中心的部分。 ”
“如果说你也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呢？ ”
“只要我们的计划不冲突，我没意见。”现在，舞池上全都挤满跳舞的人。如果他现在离开，根本没有人会发现。但他还要应付这个扯着自己裤子的女人。他很想把计划留到第二天晚上，转而去追求这位美女。可是如果他想抢劫这个地方，今晚是最好的机会。“不如这样，内特尔 斯。如果你现在让我走，不惹什么麻烦的话，我发誓下次一定会全心帮你实现计划，不管你的计划是什么。 ”
“这个提议不错。”她考虑了一会儿。“好吧。明天中午。火药大厅外面。 ”
“我会去的。 ”
“我知道你会。”她松开手，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红眼感觉她好像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一样。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也不喜欢这种感觉。虽说总的来说是不喜欢，然而他内心却有那么一丁点儿部分却十分喜欢。红眼看了她最后一眼，便消失在人群中。
菲勒依然站在那里，身边多了几个人。他比房间里所有人都高出整整一个头，红眼有时候真希望他的最佳搭档不这么显眼。这样的体型经常没什么用，但有时候却能派上用场，特别是当事情变得不妙的时候。但是今晚不会。他的计划天衣无缝。
“准备好了吗？”红眼悄悄地对菲勒说。
菲勒点点头，他们两人便穿过人群，走向出口。快到出口的时候，他们突然转向走廊，走进通向酒吧后台的员工通道。如果他们早点行动的话，铁定会被守卫们看得一清二楚。而现在，人群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话虽如此，菲勒还是得猫着身体前进。不出一会儿，他们便从走廊来到了酒吧后面。两个酒保都去了德廉那边，准备随时为他服务。而他们仨全都看着人们跳舞。
他们继续弯腰前进，以免头露出吧台。俩人无惊无险地走了过去，来到与舞厅后街相通的仓库，大桶大桶的白酒和麦酒就是从这里运进来的。仓库地上还有一个很大的木质仓口，菲勒把它撬开，两人顺着木楼梯走进了地窖。地窖与舞厅的建筑面积几乎相当，地板是用泥土压实铺设的，两边整齐地堆满了装酒的木桶和琵琶桶。地窖的天花板很高，红眼可以站直身体，但菲勒还是得佝着腰。地窖中间有一条狭窄的通道， 与地窖一样长。通道的远端有一个巨型保险柜，在昏暗的灯光下影影绰绰。红眼认识安装保险柜的人，所以才知道它的存在。他还知道，死脸德廉所有的钱都存在这个保险柜里。
他们无声无息地走在泥土地板上，来到保险柜面前。那是红眼见过的最巨型的保险柜，从地板一直伸到天花板，宽度也一样延伸至两边的墙。太雄伟了。但锁就是锁，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保险柜的巨型钥匙孔更容易撬开。
菲勒看着楼梯，红眼则拿出开锁工具，开始下手。锁很新，而且油上得很好，加上它的尺寸，这简直是红眼撬过的最容易的锁。没花上几分钟，他便听到清脆的“咔哒”声：得手了。
红眼慢慢地打开巨门，一边说： “菲勒，我的老伙计，我们已经——”
但当他看到里面时，他停住了。他得到的情报是对的。里面的钱比红眼之前在任何地方看到的还要多。只是，情报没有提到还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守卫在里面。
“你好啊，小子们。”布拉克森说道，他是德廉的第二把交椅。他用步枪指着红眼的脸。“德廉有预感肯定会有笨蛋来这里。 ”红眼举起双手。“我说我们是在找地方撒尿，你会相信吗？ ”“转过去。”布拉克森说。红眼转过身走向楼梯，跟着菲勒一起，他也一样举着双手。“上仓库去。”布拉克森说。
红眼和菲勒并排着走上楼梯。“嗨，红眼。”菲勒说。“闭嘴，不然老子一枪打爆你的脸，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布拉克森说。
当他们来到一楼时，布拉克森让他们站在通向后巷的门前。
“德廉不想他的盛大开幕出什么乱子，所以咱们到外面去……商量商量怎么办。 ”“合情合理。”红眼十分自信一旦出了外面，干掉这个家伙便不会太难。“噢，是吗？”布拉克森被逗乐了。“你干吗不打开门看看呢。 ”
当红眼打开门，他马上便知道为什么布拉克森会乐了。德廉的另外七个打手正坐在巷子里玩着石头游戏，看上去百无聊赖。但当他们看到红眼和菲勒举着双手站在门口时，他们站起来，脸上的无聊明显褪去。
“抓到了两个撬保险柜的蠢货。”布拉克森对他们说。“通常不是我负责撬保险柜的。”菲勒说。“走，不然你就等着撬自己的脑袋吧。”布拉克森用枪戳菲勒的背，接着是红眼的。俩人踉跄地走到了巷子里。红眼察觉到只有布拉克森有枪，其余的都只是拿着匕首和棍子。只要想办法干掉布拉克森，剩下的便不成问题。于是他慢慢地把手挪到脖子后方。
“噢，好了，”布拉克森说，“你不会那么巧在那里藏了把匕首吧？ ”
红眼感到冰冷的枪口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此刻已满是汗水。“不是啦，兄弟，只是觉得那里痒而已啦。”红眼故作轻松地说。“那好，让我帮你挠挠，就用 ——”
就在那时，传来一阵清脆的铁链声，随即布拉克森便倒在了鹅卵石路上。红眼转过头，看见内特尔斯站在身后，拳头缠绕着一根粗粗的铁链。“你的计划不太行啊。”她对红眼说。
红眼拔出绑在后背的匕首，扔向其中一个敌人。匕首径直插入他的眼睛，那人摔在地上，一命呜呼。“开玩笑！我的计划完美着呢。 ”内特尔斯甩出铁链，像鞭子一样打在另一个敌人的脸上。她看着他捂着鲜血直流的嘴巴，牙齿烂了一地。“噢，那我还是你的核心吗？ ”
红眼从靴子里抽出第二把匕首，击中了第三个人的心脏。“这么可爱的人怎能不是核心呢？ ”
内特尔斯再次把铁链缠绕在拳头上，狠狠地打在了第四个人的肚子上。她敏捷地躲到一边，以免被他的呕吐物溅到。“别表现得好像早料到我会把你从这蠢主意中救出来一样。 ”
“不然我应该怎样表现？”红眼从腰带上抽出最后一把匕首，躲开了第五个人的攻击，转身一刀插在他的后背。
“比如说，你可以表现得惊讶点。”内特尔斯用缠着铁链的拳头重重打在正在呕吐的敌人的脑袋上，把他打晕在街上。
“一个人会因为雨过天晴而感到惊讶吗？”红眼问道，一边割开了刚才那个人的喉咙。“不，他只会感激地笑笑，然后继续忙他的事情。 ”
内特尔斯摇摇头，但脸带微笑。“你真会说话，就没有词穷的时候吗？ ”
“暂时还没有。”红眼转向菲勒，只见他正对付着最后两个敌人，两手各抓住一个，一遍又一遍地把他们的脑袋砸在一起。“你弄完了吗？ ”
红眼问。
菲勒最后一次把他们的脑袋砸在一起，松开手任由他们跌到地上。“好了。 ”“那么我建议在德廉听到风声之前赶紧溜吧。 ”
三人随即便在天堂圆环的巷子里飞奔起来。那时候正值晚春，早些时候还下了点小雨，空气依然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这在新列文市区实属罕见。他们的靴子不断地敲击着鹅卵石路，渐渐远离了三杯舞厅。
红眼本应感到失望。为了这个计划他已经准备了整整一个星期，现在却一无所获。甚至比一无所获更糟，因为布拉克森很可能已经记住他了，这意味着他再也不能在天堂圆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舞厅里露脸了。可现在为什么他又那么开心？
他瞄了一眼内特尔斯。或许这一晚也没那么失败。她是一个不错的伙伴，聪明，身手好，而且还很漂亮。
他们跑了十条街才停下来缓一口气。“那么，今晚还有什么计划吗？”红眼问内特尔斯。“原本的计划是在德廉的新舞厅里跳支舞，但很明显那已经不可能了。 ”“抱歉。 ”
内特尔斯耸耸肩。“是我好奇。我的好奇心时不时就会作祟。我实在忍不住想要知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她试探性地看了他一眼，“尽管如此，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责任的话，我就给个机会你补偿一下呗。 ”
“噢？那我要怎么补偿你呢？ ”她伸出手，像之前在舞厅那时一样用手指勾住红眼的束腰带，把他朝自己拉近。“继续我们没做完的事呗。能找个安静的地方不？ ”“是的，呃，当然能。”红眼向菲勒投去请求的目光。菲勒不解地望着红眼一会儿，然后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噢，对。我今晚就去亨尼和双胞胎那儿过夜。 ”“我欠你一个人情，小菲！”红眼说。“必须的，”菲勒赞同道，“那晚安喽。”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那么，我们……”红眼的声音越来越小，内特尔斯倾着身子，把嘴唇压到红眼的脖子上。红眼词穷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真的。现在只剩下燥热与欲望填满他的身体。红眼低头看着内特尔斯，她的双唇轻微张开，被伸出的舌头湿润。红眼紧紧握住她光滑紧致的上臂，忘情地吻她。内特尔斯则一把抓住红眼的头发，他们的嘴唇压得更紧了。他们就像两个饥饿的人儿，贪婪地吞食着对方的热度，怎么也不满足。
最后是内特尔斯打断了亲吻。她用柔软的嘴唇扫过红眼的脸颊，问：“那个安静的地方呢？ ”
红眼只能凭着意识走回家。尽管他已经在这些街上混了八年，现在它们对他却是那么陌生。红眼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施了魔法，所有的困惑和复杂都一扫而空，只剩下他对这个漂亮女孩的渴望。红眼搂着内特尔斯的肩膀，而她则搂着红眼的腰。这样的走路姿势很别扭，但红眼担心如果自己放手，魔法就会消失。
不知怎地，他们就这样走回了红眼的房子，攀上摇摇欲坠的楼梯，走进了他与菲勒共用的房间。门一关，他们便疯狂地拥抱起来，笨拙地脱掉对方的衣服。一瞬间，房间便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皮带解开的声音，身体撞到木地板的声音，还有被汗水湿透的皮肤相互摩擦，接着分开又重新交合的声音。
红眼一直都不喜欢性，他的处子之身也比绝大多数男人坚持得更久。虽然之前他也试过亲嘴和爱抚，但对那个多毛船长的记忆一直挥散不去，他实在无法进行更进一步的尝试。
然而现在，在对这个女孩的渴望下，那段记忆“啪”的一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红眼是如此地渴望得到她，以致于连手都发抖了。她那完美的脸蛋，那紧致的脖子，那光滑的肩膀，那坚挺的乳房，那平坦的腹部，有力的双腿，天，就连她的脚趾头在红眼看来都像一副艺术品。他想要她的全部。他压在她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覆盖着她，这样他们炽热的身体就能互相交融，直到变成一个火炉。内特尔斯引导他进入自己的身体，而他所有的花言巧语都浓缩为一个重复的字：“啊，啊，啊，啊。 ”
“红眼，为什么你床上有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还有菲勒哪儿去了？ ”
红眼睁开双眼，淡淡的晨曦从唯一的那扇窗户里透进来。床垫上，内特尔斯就躺在他的身边，毛毯半露半掩地盖在他们身上。小蜜蜂，他们邻居的六岁女儿，正俯视着他们，瘦小的手臂交叉在胸前。
“去你的，蜜蜂。”红眼呻吟着，扯起毛毯盖住自己和内特尔斯。“我没教你敲门吗？ ”“我敲了。你没反应。 ”“你就没想过那可能是因为我不想被打扰啊。 ”
小蜜蜂斜眼看着红眼，仿佛他说的话狗屁不通。“她是谁？”内特尔斯一头乱发被阳光染了一层颜色，红眼觉得很好看。但她的眉毛皱得像一片乌云。“我叫吉莉，大家都叫我小蜜蜂，因为我总是忙匆匆。我就住在隔壁，而且经常来看红眼和菲勒。你又是谁？ ”
内特尔斯瞪眼怒视着红眼，“你干吗让她进来？ ”“我没有。”红眼疲倦地说。“她有钥匙？ ”“更糟。我教她撬锁了。 ”“你干吗要教她？ ”“我不知道。她不知道为啥一直缠着我。 ”“我想让他教我怎样扔飞刀。”小蜜蜂说。“听到了吗？”红眼说，“相比之下，撬锁还算是好的了吧？”他又对小蜜蜂说：“好了，你这只小鼹鼠。我需要点私人空间。你回家吧。 ”“我妈妈不见了。我想是豺狼领主抓走她了。 ”
红眼叹了口气。小蜜蜂的妈妈，贾茜，经常酗酒，而且对男人的品味也很差。她不是一个靠得住的家长，而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没有回家。如果没有红眼和菲勒照顾的话，小蜜蜂甚至有可能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饭。
“我肯定不是豺狼领主，蜜蜂。你干吗不去落汤鼠酒馆，看看普林会不会雇你帮她擦酒杯呢？我等会儿在那里和你会合，然后一起去打听你妈妈的下落。 ”
“为什么不能是我帮你，然后你给我钱呢？ ”
“因为我现在不需要你的帮忙，而且我也没有钱。走吧走吧。 ”
小蜜蜂朝红眼吐了吐舌头，转过身，用力地把门关上，走了。红眼转过头，发现内特尔斯正奇怪地看着自己。“干吗？ ”“天堂圆环有很多关于你的流言，但是都没有提到原来你是一个暖男笨蛋啊。 ”“我们都有缺点嘛。”红眼把手探进毛毯里，摸着内特尔斯裸露的屁股。“再来一次怎么样？ ”内特尔斯想了一阵，然后噘起嘴：“不啦。你还欠我一个全心全意的承诺呢，就在你在舞会上放我鸽子之后。 ”“哦，对……”“这么快就忘记承诺啦？ ”“我记性很差。”他无邪地笑了，“这是我另一个缺点。 ”
那是天堂圆环最常见的天气，阴冷、大风。大街上人头攒动，还挤满了马和货车，有时候还有四轮马车。红眼和内特尔斯悠闲地走在街上，与匆匆的行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天堂圆环就是这么小的一个地方，就算你不认识一个人，你也会知道谁认识那个人。
“你认识托诗吗？”内特尔斯问。“认识啊。我和她在码头下面亲过几次嘴。”红眼回答。“她几个月前开始卖身了。在天堂一角。 ”“真的吗？但愿她的床上功夫比吻技要好。她亲嘴的时候总爱打我的脸。”红眼做出一张痛苦的表情。“客人们可喜欢她了。 ”“你也是那里的妓女吗？”红眼问。
内特尔斯瞪了他一眼。“我的样子他妈哪里像妓女了？ ”红眼安抚性地举高双手：“我不知道妓女还有专门的样子嘛。 ”
“当然有。她们全都一副花枝招展的模样，什么都不会做，而且还一直抱怨。 ”
“所以说……你是那里的保镖？ ”她很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红眼唯一一次听到爸爸抱怨做男妓，不是因为客人，而是因为那些尖酸刻薄的、反应迟钝的妓院保镖。“碰巧猜中而已啦。那么说，你认识帅哥亨尼咯？”红眼问。“亨尼？几年没见过他了。”内特尔斯说，“他现在成帅哥了？ ”“不是啦。去年他想打劫一个仓库，不料被里面的看门狗咬掉了鼻子。所以现在大家都叫他帅哥亨尼咯。 ”内特尔斯吃吃地笑了。“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认识亨尼的？他不像是你喜欢的朋友类型啊。 ”“在我刚来圆环的时候，他和我还有菲勒都是同一个扒手帮的。 ”“什么意思，‘刚来’？”“我是在银背镇出生的。八岁的时候爸妈去世了，然后我就混到这里来了。 ”“噢。”内特尔斯说。“怎么了？ ”
她耸耸肩。“只是没想到你不是一个真正的圆环人罢了。 ”“那么……”红眼心里感到一丝悲伤，因为内特尔斯说他不是真正的圆环人。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你的计划是什么？ ”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火药大厅。那是天堂圆环最大的建筑，各色人马都最喜欢聚集在这里。那里同时也是圆环最古老的建筑，有着肮脏发黄的大理石圆拱。大厅外面，各色商贩的帐篷把建筑团团围住，有卖食物的，卖布料的，卖衣服的，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工具和小武器，几乎所有的商品都是偷来的。火药大厅还有其他东西可以卖，例如性交啊，毒品啊，还有杀手，但这些交易都是在大厅里面进行的。“你在这里人脉广，”内特尔斯说，“帮我找一个铁匠，让他改一下我的铁链。价格要实惠的。 ”“简直易如反掌。”红眼急切地想表现出自己的人脉有多广。“我的最佳搭档，菲勒，他是一名铁匠学徒。 ”“就是昨晚和你一起被我搭救的那个？ ”“就是他。 ”“嗯，早知道我就跟他回家了。 ”“才不会呢。对你没什么好处，”红眼说，再次试图隐藏心中的痛。
“菲勒更喜欢帅哥。 ”“噢，好吧。”她说，“既然我昨晚出手相助，他应该多少给我优惠一点。 ”
红眼带她走过一连串帐篷，小贩们不停地招呼他们，推销着他们的水果、刀具、衣服，甚至是锈迹斑斑的旧枪。在最末端便是铁匠的帐篷，比其他的大上两倍左右。帐篷是用皮革而不是帆布搭建的，以免被火苗点着。
铁匠师傅总是认为红眼会让他最优秀的学徒分神，不过红眼也马上承认他说的确实没错。他一直都搞不懂菲勒，为什么有更容易的赚钱方法摆在那里不用，却偏要选择这个受人尊敬的职业呢。而菲勒所能给出的最好解释是，他只是喜欢干铁匠活罢了。这让红眼无话可说。
红眼那天的运气不错。当他和内特尔斯走进帐篷的时候，铁匠师傅刚走开，留下菲勒打理店铺。菲勒赤裸着上身，只穿戴着一张皮围裙和厚厚的皮手套，在铁毡上不断地敲打着一把即将成型的斧头。
“嗨，”菲勒说，脸上浸满汗水，“这个快做好了。”说完又继续挥舞着铁锤。
红眼他们在一旁等着，店铺里热气逼人，铁锤的撞击声不禁让红眼有些难受。他实在搞不懂菲勒怎么就喜欢上这事儿了。内特尔斯看上去则没那么无聊。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挂在帐篷壁上的一件件成品。最后，菲勒把斧头浸到水里，帐篷里马上飘散着白花花的水蒸气，变得更热了。但好歹锤击的声音总算停了。“怎么啦？”菲勒一边问一边用毛巾擦脸和脖子。“你还记得昨晚那位女士，内特尔斯吧？ ”“当然。 ”“她想升级一下她的铁链。 ”“那条铁链挺粗糙的。”菲勒转向内特尔斯，“你想怎样升级？ ”“我想让它……的末端变得更高效。”她把铁链放在小桌上，“例如加个铅锤什么的。 ”
菲勒提起铁链一端。“你想它更有杀伤力？ ”“正是。 ”“你想让被它打中的人挂掉？ ”“只是有时。总不能因为顾客一捣乱就把他们干掉吧。但是有的人是要给他的脑袋来一下才听话。不过有时候还是直接干掉比较好。 ”菲勒拿起铁链的另外一端，仔细地检查了铁链的两端。“要不在一头加个铅锤，另一头加把剑，怎样？ ”“剑？”内特尔斯问。“很小的剑，像刀一样的。 ”“菲勒，这主意太棒了！”红眼说。“不知道啊……”内特尔斯说，“那样会很难投。我不知道能不能投得准，不然剑就没用了。 ”菲勒点点头。“那就换一条更小、更轻的铁链，这样就容易多了吧。 ”“但那样的话就是一件全新的武器了。”内特尔斯的皱着眉头，“那要花多少钱啊？ ” “昨晚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你把材料弄来，剩下的我免费给你做。 ”“所有的都免费？”内特尔斯问。“当然了。值得上我和红眼的小命了，对吧？ ”“太值了！”内特尔斯说，“这样吧，我带你去免费享受一次天堂一角的服务。我们那里也有不少帅哥的，你懂的。”她伸出手来，“你说呢？ ”
“好啊，当然好。”菲勒握了握她的手，“你真慷慨。 ”菲勒埋头继续工作，红眼和内特尔斯则离开了那闷热的帐篷。当他们走到外头时，红眼松了口气。“他怎么能在那儿忍受那么长时间？ ”“我也不清楚。”内特尔斯黑色的眼睛明亮又有神。“好了，回头见。 ”“什么？你要去哪儿？”红眼问。“去找材料啊，还用说吗。 ”“哦。要帮忙吗？ ”“不用啦。我搞得定。再说了，你不是要去见你的小蜜蜂，帮她找妈妈吗？ ”“是哦，我想是的。”红眼承认，“那，回头见？ ”“你会经常见到我的。 ”“真的吗？ ”“当然。你最好的朋友要免费打造我的梦之武器呢。在完成之前，我都会经常在他附近晃悠的。 ”“噢，是的。 ”“喂，不要爱上我了噢，银背镇的艺术小子。 ”“谁爱上你了，”红眼反抗道，“我只是……喜欢你，罢了。 ”
内特尔斯伸出手摸摸红眼的脸。“你真可爱。昨晚很棒。我想我们很快会再来一次的。这样说你好受点了吧？ ”
红眼咧嘴笑了。“好极了。 ”
她调皮地拍了拍红眼的脸颊。“那就好。现在快去帮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吧，暖男。 ”
红眼一边走回落汤鼠，一边暗自寻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爱上内特尔斯了。爱情是很不好的东西吗？她有时候说话虽然难听，却也有趣。而且她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就像一种隐形的魔力，让红眼时时刻刻都想碰到她。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她觉得爱情是不好的东西。所以如果不想失去她的话，红眼就必须按着她的心思来，不管他的内心有多澎湃。其实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题。天堂圆环的大多数人都会隐藏自己的感情。红眼之所以不能一直做到那样，按莎蒂的说法，是因为他那“软弱的艺术家”童年造成的。
红眼走进酒馆，看见小蜜蜂正在吧台后面，用粗糙的刷子擦着麦酒酒杯。普林，酒吧的侍应，则站在一旁看着。“嗨，小普林，”红眼说，“让小孩子干活，自己却两手晃啊晃，真有你的。 ”普林耸耸肩。“我跟她说，‘给你五块钱，我帮你一起刷；给你十块钱，你就自己做。’是她自己贪心，不能怪我。 ”红眼侧头点了点吧台的另一边，示意让她过去，好方便说话。普林皱着眉，跟着红眼走了过去。“你昨晚上班了吗？”他轻声问。“如果你称之为上班的话。”普林说，“三杯舞厅不是开幕嘛，这里苍蝇都没有一只。对了，你听说了吗？不知道哪个蠢货想要抢劫那里。 ”“没听说。”红眼漫不经心地说。普林的眼睛瞪直了。“就是你，对不对。我发誓，要是你想在这里下手的话，哪怕只是想想，我会 ——”
“小普林，我亲爱的麦酒供应商，我绝对不会！”红眼说，“落汤鼠对我来说就像第二个家。 ”
“确实没错。 ”
“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个。既然昨晚那么少人，你记不记得见过小蜜蜂的妈妈？ ”
普林回想了一会儿。“对，她来过，但没呆多久。她来的时候已经醉了，骂着什么死脸德廉是一条毒蛇啊，是一个骗子啊什么的。我告诉她别再喝了，她还讲了其他的什么事情。虽然她和布拉克森有过一腿，但总不能这么诅咒他的老板吧。 ”
“然后她就走了？ ”“是啊，在骂了我一顿之后。真是谢天谢地。然后我看到她透过窗户跟街上的一队皇家巡逻兵说了几句。应该说是骂了他们几句。 ”“然后呢？ ”普林耸耸肩。“我没再看了。来了一个客人，而她也不会再烦着我了。我猜应该是皇兵把她抓了吧。 ”
“很可能把她带到号子里等死了吧，”红眼说，“我打赌她还在那儿。”然后他探出吧台喊道：“嘿，蜜蜂。等你做完了，我们就去把你妈妈从号子里赎回来。 ”
她停下手中的活，夸张地叹了口气。“又来？那我们不用着急了。 ”
天堂圆环有这么一句俗语：每个圆环都有一个洞。随着时间推移，这句话变成了所有地方都不完美的意思。但它原本的意思是特指“号子”，是皇家警察局的大型监狱的别称，就位于天堂圆环正中央。红眼觉得这些历史很有意思，虽然他不觉得其他人也这么认为，除了小蜜蜂。
可能这就是他们玩得来的原因吧，尽管他们有很多不同。
“你怎么知道这些历史的？”他们去皇家警察局的路上，小蜜蜂问。
“我在书上读到的。”红眼回答。
“你会读书？你是怎么学会的？ ”
“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妈妈教我的。 ”
“你可以教我吗？ ”
“或许吧。它不像撬锁那么容易学。 ”
“我还是很聪明的，红眼。 ”
红眼笑了。“你确实挺聪明的，小蜜蜂。 ”
天堂圆环的皇家警察局又小又简陋，据说它以前刚刚相反，冠冕堂皇。但是人们三番四次地放火烧掉它，后来政府也不想费心费力去重建了，于是就随随便便盖上了这个最便宜、最简陋的建筑。说来也巧，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去放火烧它了。
红眼和小蜜蜂走进了主门。前室很小，只有一个皇兵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旁。他的白金制服连纽扣都没扣上，而且皱巴巴的。“下午好，警官。”红眼愉快地说。皇兵猜疑地看着他。“我认识你吗？ ”
“不认识不认识。”红眼殷勤地说。其实他们完全有可能见过面，而且不是在什么好的情况下。“我们只是来把这个女孩的妈妈从号子里赎出去而已。 ”
皇兵伸手在桌子上取过一张纸。“名字？ ”
“我叫吉莉，大家都叫我小蜜蜂，因为我总是忙匆匆。 ”
“我是问你妈妈的名字。”他不耐烦地说。
“噢，她叫贾茜。 ”
皇兵由上而下地浏览着名单。当他看到底部时，红眼觉察到他的眉毛跳动了一下。“你确定是贾茜？ ”
“我当然知道我妈妈的名字了。”小蜜蜂自大地说。
但他却没有被惹恼。他所有的烦躁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把视线定在红眼身上。“她，咳，自愿去服役了。 ”“她什么？”红眼问。
皇兵看了一眼小蜜蜂，只是一眼。然后他又看着红眼。“如果这个女孩有什么亲戚的话，就带她去他们那里吧。”他咽了一口口水，“直到她的妈妈服役期满，当然了。 ”
“你见过贾茜没有？”红眼严正地问道，“你知道你说的话有多滑稽吗？ ”皇兵紧绷着脸。“我不认识她。文件上就是那样写的。我只知道这么多。 ”“少跟我废话。你知道的不止这些。 ”皇兵抽出一支手枪。“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现在你必须离开。而且别再谈起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可以。这是为了你和她好。明白了吗？ ”
红眼站在那里盯着皇兵，拳头攥成一团。“红眼，他在拿枪指着你。”小蜜蜂说。“我知道，蜜蜂。 ”“我们该走了。”她说。“你听到了。”皇兵试图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子，但在他表情的背后几乎有一种恳求。“走。 ”
红眼拉着小蜜蜂的手，转身大步走出了警察局。“很奇怪，哈？”小蜜蜂说。“是的。”红眼同意。“她是想让帝国变得更好，对吧？人们当兵就是要这样做嘛。 ”“是吗？”红眼的神情依然沉重。“比起做一个臭烘烘的酒鬼，当一个皇家士兵好多了，是吧，红眼？ ”
红眼不认为贾茜去参军了。她不可能这样做，而且军队也绝对不会 要她。她唯一可能的去向就是成为生物法师的实验对象了。没有人会“自愿”做这种事。可是告诉小蜜蜂对她有什么好处？贾茜可能已经死了，或者更糟。最好让蜜蜂认为她妈妈正穿着皇军制服，威风凛凛地在某处当兵吧。所以他只是回答：“是的，小蜜蜂。 ”
这就是圆环。时不时就会有人被生物法师掳走。他本应该就这样接受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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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是多得可怕。”菲勒一边说，一边靠在墙边观察。八年了，菲勒仍然是红眼认识的人中个头最高的，加上他最近在铁匠铺做学徒，也就成为了红眼认识的最强壮的人之一。他留了个短平头，下巴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胡楂。
“人多才好。”红眼说，一边把遮住红色眼睛的黑发拨开，一边扫视着舞厅。乐队坐在角落里：吉他手、号手、长笛手和鼓手各一名。他们演奏得很好，节奏很快。然而，虽然那么多人挤在那儿，却没有一个人跳舞。那帮男女面对面站成两排，眼睛瞅眼睛，不确定该怎么进行。红眼记得莎蒂说过，在大力士吉克斯管事之前，歌舞厅在天堂圆环还是很常见的，只是后来吉克斯把它们都改成了妓院和毒窝。红眼这一代人从来没有机会体验舞厅。但现在吉克斯死了，天堂圆环迎来了新时代。死脸德廉的时代。
红眼在酒吧见到过德廉。他个头算高，脸十分长，脸色苍白，淡淡的眼珠，还有一头薄薄的、精心梳好的头发。他穿着合身的灰外套，戴着花边领巾，就像女人戴的那种。乍看之下，谁都想不到其实死脸德廉是天堂圆环最有权势的黑帮头领，而且还是大街小巷臭名昭著的冷血无情的走私犯、皮条客、杀人犯，有时候甚至是警察的线人，只要时势对他有利的话。
几年之前，他就搞起了毒品生意，与吉克斯对抗。吉克斯很久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挑衅了，他当时的反应或许也有点儿过。一天晚上，德廉和他的女人正从酒馆走回家，吉克斯带着一帮杀手在一个小巷里把他们包围了。吉克斯放话说，只要德廉可以看着他的女人被先奸后杀而不流露出半点悲伤的话，就放他走。德廉看完了整个过程，表情像死人一样平静。他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吉克斯说话算话，当他们尽兴了之后，便让德廉走了。可是之后的每一天晚上，都会有一个吉克斯的手下被神秘地杀死，而且被残忍地分尸。直到最后，在一天早上，人们发现死的 人正是吉克斯，被自己的肠子绞死了。德廉从此名声大噪。
开幕式的那天晚上，死脸德廉坐在自己新开张的舞厅的吧台边上，看着一个个像根木桩的人，看上去很不高兴。
“我们来帮老死脸一把，让大家跳起舞来吧。”红眼说。
“什么？”菲勒简直被吓呆了。自从红眼和莎蒂结束了他们的海盗之旅以后，菲勒就一直跟着红眼混，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一样。从那时开始，他已经跟红眼一起经历了很多危险的事，有时候甚至还有性命危险。所以红眼一眼就看出让菲勒当众跳舞对他来说实在是很难，不管他有多忠诚。
红眼拍了拍他最佳搭档的肩膀。“那好吧。祝我好运。”他快速看了看对面的那一排女人，寻找合适的舞伴。要有魅力的，当然喽。同时她还要足够大胆，和他一起跳这个舞厅有史以来的第一支舞曲。这时，红眼看到了她。长长的黑卷发，感情饱满的棕色眼睛，还有完美的高脸颊，丰满的双唇。她没有穿裙子，而是一件羊毛短外套和马裤，更能凸显她的身材。她脚穿高帮皮靴，站得笔直，表明她不想听任何人的任何废话。红眼之前见过她几次，一直想要靠近她。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一举两得。
红眼穿过两排人之间那空空的舞蹈区。虽然舞厅并没有因此安静下来，但红眼感觉人们谈话的声音有所降低。他还感觉到吉他手似乎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红眼想象得到，有很多人都指望着这个舞会成功，而红眼现在要做的正好可以助他们一把。一举三得。
红眼继续走完那空空的舞蹈区。现在，他就站在那位黑眼睛的危险女孩面前。女孩看着红眼走过来，表情冷静、慎重。红眼露出笑容，说了一句：“晚上好。 ”
“你的眼睛有什么毛病？”女孩问。
“那是一个十分悲惨的故事。就在刚才，它们见证了你的美貌，是多么清新脱俗啊，马上就被心中的热情燃烧成鲜艳的红色了。除非我能够荣幸与你共舞一曲，不然我恐怕它们是变不回去了。 ”“是吗，”她说，“也没看见我对哪个帅哥有这样的效果啊。 ”“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像我这样的帅哥。请问芳名？ ”“他们叫我内特尔斯。 ”“谁？ ”“那些没有笨到不按我的要求叫我的人。你就是红眼吧。 ”“你听说过我？”红眼有点沾沾自喜。“大多数时间里，你是一个小偷，一个说谎者，和一个骗子。 ”“与其说是谎言，不过是些夸张的修饰罢了。”红眼说。“有的人还说你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呢。还说你是羊头莎蒂与死灵法师做了个交易，然后从某个地狱里收养的，所以你才有红色的眼睛。 ”红眼发现自己很快就处于下风，所以努力地保持笑容。“树大招风嘛。 ”
“我还听说麻烦总会跟着你，忠诚得就像你那个大水牛朋友；还听说你偷了自己奶奶的东西，如果你有奶奶的话；还有皇兵们都用你的形象做标靶练枪；还有，让我想想……噢对了，还听说你老爸是一只鸭。 ”
红眼想过反驳，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大部分都是真话。他可以继续跟她没完没了，但优雅地撤退反而更有尊严。“好吧，内特尔斯。对于一个没见过我的人来说，我想你还挺了解我的。”然后他转过身，忧伤地慢慢走回他过来的地方。“我没说我介意这些事呀。”内特尔斯说。红眼扭过头，隔着肩膀看着她，又笑了起来。“就算我来自地狱也不介意？ ”她耸耸肩。“那要看你的舞艺好不好了。 ”
红眼走回去，向她伸出手。“是天堂圆环最好的。要不要验证一下？ ”
“有何不可。反正我也站得无聊了。 ”
他们走入那空旷的舞蹈区，这一次红眼可以肯定音乐家们在对他微笑，因为他们的演奏突然变得有精神了。他们跳了一会儿，红眼的舞艺正如他说的那样精湛，但内特尔斯稍胜一筹。她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流畅得一个节拍也没跳错。她毫不腼腆，若即若离与人亲密地接触。他们拥在一起，腰腿紧靠，她的胸部贴在红眼的胸膛上，温热的呼吸湿润了他的颈部。她散发着一种檀香和香料的气味。然后她把手滑进他们之间，轻轻地推开红眼，手掌依然贴着他的腹部，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随后她又轻轻把他拉回来，他们靠得如此之近，她那厚厚的睫毛都扫到红眼下巴了。然后她又温柔地把红眼推开，但始终保持在可以触碰的距离。这变成了某种游戏。他能够多靠近她呢？又能靠近多久？
红眼极力克服着大脑里的那股冲动。他分心了。但他的计划奏效了。其他人也纷纷加入舞池，律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吧台旁的死脸德廉，如果他还是不开心，起码样子看上去是满意了。
内特尔斯把红眼拉近，柔软的嘴唇贴近他的耳朵。“为什么我觉得你在这里另有打算呢？ ”“我是个复杂的人，”红眼说，“我总会有一些打算。但你是我目前为止最可爱的打算。 ”内特尔斯把手指插到红眼的束腰带里，轻轻地往下拽着。“噢，原来我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啊？ ”
“最中心的部分。 ”
“如果说你也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呢？ ”
“只要我们的计划不冲突，我没意见。”现在，舞池上全都挤满跳舞的人。如果他现在离开，根本没有人会发现。但他还要应付这个扯着自己裤子的女人。他很想把计划留到第二天晚上，转而去追求这位美女。可是如果他想抢劫这个地方，今晚是最好的机会。“不如这样，内特尔 斯。如果你现在让我走，不惹什么麻烦的话，我发誓下次一定会全心帮你实现计划，不管你的计划是什么。 ”
“这个提议不错。”她考虑了一会儿。“好吧。明天中午。火药大厅外面。 ”
“我会去的。 ”
“我知道你会。”她松开手，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红眼感觉她好像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一样。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也不喜欢这种感觉。虽说总的来说是不喜欢，然而他内心却有那么一丁点儿部分却十分喜欢。红眼看了她最后一眼，便消失在人群中。
菲勒依然站在那里，身边多了几个人。他比房间里所有人都高出整整一个头，红眼有时候真希望他的最佳搭档不这么显眼。这样的体型经常没什么用，但有时候却能派上用场，特别是当事情变得不妙的时候。但是今晚不会。他的计划天衣无缝。
“准备好了吗？”红眼悄悄地对菲勒说。
菲勒点点头，他们两人便穿过人群，走向出口。快到出口的时候，他们突然转向走廊，走进通向酒吧后台的员工通道。如果他们早点行动的话，铁定会被守卫们看得一清二楚。而现在，人群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话虽如此，菲勒还是得猫着身体前进。不出一会儿，他们便从走廊来到了酒吧后面。两个酒保都去了德廉那边，准备随时为他服务。而他们仨全都看着人们跳舞。
他们继续弯腰前进，以免头露出吧台。俩人无惊无险地走了过去，来到与舞厅后街相通的仓库，大桶大桶的白酒和麦酒就是从这里运进来的。仓库地上还有一个很大的木质仓口，菲勒把它撬开，两人顺着木楼梯走进了地窖。地窖与舞厅的建筑面积几乎相当，地板是用泥土压实铺设的，两边整齐地堆满了装酒的木桶和琵琶桶。地窖的天花板很高，红眼可以站直身体，但菲勒还是得佝着腰。地窖中间有一条狭窄的通道， 与地窖一样长。通道的远端有一个巨型保险柜，在昏暗的灯光下影影绰绰。红眼认识安装保险柜的人，所以才知道它的存在。他还知道，死脸德廉所有的钱都存在这个保险柜里。
他们无声无息地走在泥土地板上，来到保险柜面前。那是红眼见过的最巨型的保险柜，从地板一直伸到天花板，宽度也一样延伸至两边的墙。太雄伟了。但锁就是锁，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保险柜的巨型钥匙孔更容易撬开。
菲勒看着楼梯，红眼则拿出开锁工具，开始下手。锁很新，而且油上得很好，加上它的尺寸，这简直是红眼撬过的最容易的锁。没花上几分钟，他便听到清脆的“咔哒”声：得手了。
红眼慢慢地打开巨门，一边说： “菲勒，我的老伙计，我们已经——”
但当他看到里面时，他停住了。他得到的情报是对的。里面的钱比红眼之前在任何地方看到的还要多。只是，情报没有提到还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守卫在里面。
“你好啊，小子们。”布拉克森说道，他是德廉的第二把交椅。他用步枪指着红眼的脸。“德廉有预感肯定会有笨蛋来这里。 ”红眼举起双手。“我说我们是在找地方撒尿，你会相信吗？ ”“转过去。”布拉克森说。红眼转过身走向楼梯，跟着菲勒一起，他也一样举着双手。“上仓库去。”布拉克森说。
红眼和菲勒并排着走上楼梯。“嗨，红眼。”菲勒说。“闭嘴，不然老子一枪打爆你的脸，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布拉克森说。
当他们来到一楼时，布拉克森让他们站在通向后巷的门前。
“德廉不想他的盛大开幕出什么乱子，所以咱们到外面去……商量商量怎么办。 ”“合情合理。”红眼十分自信一旦出了外面，干掉这个家伙便不会太难。“噢，是吗？”布拉克森被逗乐了。“你干吗不打开门看看呢。 ”
当红眼打开门，他马上便知道为什么布拉克森会乐了。德廉的另外七个打手正坐在巷子里玩着石头游戏，看上去百无聊赖。但当他们看到红眼和菲勒举着双手站在门口时，他们站起来，脸上的无聊明显褪去。
“抓到了两个撬保险柜的蠢货。”布拉克森对他们说。“通常不是我负责撬保险柜的。”菲勒说。“走，不然你就等着撬自己的脑袋吧。”布拉克森用枪戳菲勒的背，接着是红眼的。俩人踉跄地走到了巷子里。红眼察觉到只有布拉克森有枪，其余的都只是拿着匕首和棍子。只要想办法干掉布拉克森，剩下的便不成问题。于是他慢慢地把手挪到脖子后方。
“噢，好了，”布拉克森说，“你不会那么巧在那里藏了把匕首吧？ ”
红眼感到冰冷的枪口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此刻已满是汗水。“不是啦，兄弟，只是觉得那里痒而已啦。”红眼故作轻松地说。“那好，让我帮你挠挠，就用 ——”
就在那时，传来一阵清脆的铁链声，随即布拉克森便倒在了鹅卵石路上。红眼转过头，看见内特尔斯站在身后，拳头缠绕着一根粗粗的铁链。“你的计划不太行啊。”她对红眼说。
红眼拔出绑在后背的匕首，扔向其中一个敌人。匕首径直插入他的眼睛，那人摔在地上，一命呜呼。“开玩笑！我的计划完美着呢。 ”内特尔斯甩出铁链，像鞭子一样打在另一个敌人的脸上。她看着他捂着鲜血直流的嘴巴，牙齿烂了一地。“噢，那我还是你的核心吗？ ”
红眼从靴子里抽出第二把匕首，击中了第三个人的心脏。“这么可爱的人怎能不是核心呢？ ”
内特尔斯再次把铁链缠绕在拳头上，狠狠地打在了第四个人的肚子上。她敏捷地躲到一边，以免被他的呕吐物溅到。“别表现得好像早料到我会把你从这蠢主意中救出来一样。 ”
“不然我应该怎样表现？”红眼从腰带上抽出最后一把匕首，躲开了第五个人的攻击，转身一刀插在他的后背。
“比如说，你可以表现得惊讶点。”内特尔斯用缠着铁链的拳头重重打在正在呕吐的敌人的脑袋上，把他打晕在街上。
“一个人会因为雨过天晴而感到惊讶吗？”红眼问道，一边割开了刚才那个人的喉咙。“不，他只会感激地笑笑，然后继续忙他的事情。 ”
内特尔斯摇摇头，但脸带微笑。“你真会说话，就没有词穷的时候吗？ ”
“暂时还没有。”红眼转向菲勒，只见他正对付着最后两个敌人，两手各抓住一个，一遍又一遍地把他们的脑袋砸在一起。“你弄完了吗？ ”
红眼问。
菲勒最后一次把他们的脑袋砸在一起，松开手任由他们跌到地上。“好了。 ”“那么我建议在德廉听到风声之前赶紧溜吧。 ”
三人随即便在天堂圆环的巷子里飞奔起来。那时候正值晚春，早些时候还下了点小雨，空气依然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这在新列文市区实属罕见。他们的靴子不断地敲击着鹅卵石路，渐渐远离了三杯舞厅。
红眼本应感到失望。为了这个计划他已经准备了整整一个星期，现在却一无所获。甚至比一无所获更糟，因为布拉克森很可能已经记住他了，这意味着他再也不能在天堂圆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舞厅里露脸了。可现在为什么他又那么开心？
他瞄了一眼内特尔斯。或许这一晚也没那么失败。她是一个不错的伙伴，聪明，身手好，而且还很漂亮。
他们跑了十条街才停下来缓一口气。“那么，今晚还有什么计划吗？”红眼问内特尔斯。“原本的计划是在德廉的新舞厅里跳支舞，但很明显那已经不可能了。 ”“抱歉。 ”
内特尔斯耸耸肩。“是我好奇。我的好奇心时不时就会作祟。我实在忍不住想要知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她试探性地看了他一眼，“尽管如此，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责任的话，我就给个机会你补偿一下呗。 ”
“噢？那我要怎么补偿你呢？ ”她伸出手，像之前在舞厅那时一样用手指勾住红眼的束腰带，把他朝自己拉近。“继续我们没做完的事呗。能找个安静的地方不？ ”“是的，呃，当然能。”红眼向菲勒投去请求的目光。菲勒不解地望着红眼一会儿，然后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噢，对。我今晚就去亨尼和双胞胎那儿过夜。 ”“我欠你一个人情，小菲！”红眼说。“必须的，”菲勒赞同道，“那晚安喽。”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那么，我们……”红眼的声音越来越小，内特尔斯倾着身子，把嘴唇压到红眼的脖子上。红眼词穷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真的。现在只剩下燥热与欲望填满他的身体。红眼低头看着内特尔斯，她的双唇轻微张开，被伸出的舌头湿润。红眼紧紧握住她光滑紧致的上臂，忘情地吻她。内特尔斯则一把抓住红眼的头发，他们的嘴唇压得更紧了。他们就像两个饥饿的人儿，贪婪地吞食着对方的热度，怎么也不满足。
最后是内特尔斯打断了亲吻。她用柔软的嘴唇扫过红眼的脸颊，问：“那个安静的地方呢？ ”
红眼只能凭着意识走回家。尽管他已经在这些街上混了八年，现在它们对他却是那么陌生。红眼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施了魔法，所有的困惑和复杂都一扫而空，只剩下他对这个漂亮女孩的渴望。红眼搂着内特尔斯的肩膀，而她则搂着红眼的腰。这样的走路姿势很别扭，但红眼担心如果自己放手，魔法就会消失。
不知怎地，他们就这样走回了红眼的房子，攀上摇摇欲坠的楼梯，走进了他与菲勒共用的房间。门一关，他们便疯狂地拥抱起来，笨拙地脱掉对方的衣服。一瞬间，房间便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皮带解开的声音，身体撞到木地板的声音，还有被汗水湿透的皮肤相互摩擦，接着分开又重新交合的声音。
红眼一直都不喜欢性，他的处子之身也比绝大多数男人坚持得更久。虽然之前他也试过亲嘴和爱抚，但对那个多毛船长的记忆一直挥散不去，他实在无法进行更进一步的尝试。
然而现在，在对这个女孩的渴望下，那段记忆“啪”的一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红眼是如此地渴望得到她，以致于连手都发抖了。她那完美的脸蛋，那紧致的脖子，那光滑的肩膀，那坚挺的乳房，那平坦的腹部，有力的双腿，天，就连她的脚趾头在红眼看来都像一副艺术品。他想要她的全部。他压在她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覆盖着她，这样他们炽热的身体就能互相交融，直到变成一个火炉。内特尔斯引导他进入自己的身体，而他所有的花言巧语都浓缩为一个重复的字：“啊，啊，啊，啊。 ”
“红眼，为什么你床上有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还有菲勒哪儿去了？ ”
红眼睁开双眼，淡淡的晨曦从唯一的那扇窗户里透进来。床垫上，内特尔斯就躺在他的身边，毛毯半露半掩地盖在他们身上。小蜜蜂，他们邻居的六岁女儿，正俯视着他们，瘦小的手臂交叉在胸前。
“去你的，蜜蜂。”红眼呻吟着，扯起毛毯盖住自己和内特尔斯。“我没教你敲门吗？ ”“我敲了。你没反应。 ”“你就没想过那可能是因为我不想被打扰啊。 ”
小蜜蜂斜眼看着红眼，仿佛他说的话狗屁不通。“她是谁？”内特尔斯一头乱发被阳光染了一层颜色，红眼觉得很好看。但她的眉毛皱得像一片乌云。“我叫吉莉，大家都叫我小蜜蜂，因为我总是忙匆匆。我就住在隔壁，而且经常来看红眼和菲勒。你又是谁？ ”
内特尔斯瞪眼怒视着红眼，“你干吗让她进来？ ”“我没有。”红眼疲倦地说。“她有钥匙？ ”“更糟。我教她撬锁了。 ”“你干吗要教她？ ”“我不知道。她不知道为啥一直缠着我。 ”“我想让他教我怎样扔飞刀。”小蜜蜂说。“听到了吗？”红眼说，“相比之下，撬锁还算是好的了吧？”他又对小蜜蜂说：“好了，你这只小鼹鼠。我需要点私人空间。你回家吧。 ”“我妈妈不见了。我想是豺狼领主抓走她了。 ”
红眼叹了口气。小蜜蜂的妈妈，贾茜，经常酗酒，而且对男人的品味也很差。她不是一个靠得住的家长，而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没有回家。如果没有红眼和菲勒照顾的话，小蜜蜂甚至有可能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饭。
“我肯定不是豺狼领主，蜜蜂。你干吗不去落汤鼠酒馆，看看普林会不会雇你帮她擦酒杯呢？我等会儿在那里和你会合，然后一起去打听你妈妈的下落。 ”
“为什么不能是我帮你，然后你给我钱呢？ ”
“因为我现在不需要你的帮忙，而且我也没有钱。走吧走吧。 ”
小蜜蜂朝红眼吐了吐舌头，转过身，用力地把门关上，走了。红眼转过头，发现内特尔斯正奇怪地看着自己。“干吗？ ”“天堂圆环有很多关于你的流言，但是都没有提到原来你是一个暖男笨蛋啊。 ”“我们都有缺点嘛。”红眼把手探进毛毯里，摸着内特尔斯裸露的屁股。“再来一次怎么样？ ”内特尔斯想了一阵，然后噘起嘴：“不啦。你还欠我一个全心全意的承诺呢，就在你在舞会上放我鸽子之后。 ”“哦，对……”“这么快就忘记承诺啦？ ”“我记性很差。”他无邪地笑了，“这是我另一个缺点。 ”
那是天堂圆环最常见的天气，阴冷、大风。大街上人头攒动，还挤满了马和货车，有时候还有四轮马车。红眼和内特尔斯悠闲地走在街上，与匆匆的行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天堂圆环就是这么小的一个地方，就算你不认识一个人，你也会知道谁认识那个人。
“你认识托诗吗？”内特尔斯问。“认识啊。我和她在码头下面亲过几次嘴。”红眼回答。“她几个月前开始卖身了。在天堂一角。 ”“真的吗？但愿她的床上功夫比吻技要好。她亲嘴的时候总爱打我的脸。”红眼做出一张痛苦的表情。“客人们可喜欢她了。 ”“你也是那里的妓女吗？”红眼问。
内特尔斯瞪了他一眼。“我的样子他妈哪里像妓女了？ ”红眼安抚性地举高双手：“我不知道妓女还有专门的样子嘛。 ”
“当然有。她们全都一副花枝招展的模样，什么都不会做，而且还一直抱怨。 ”
“所以说……你是那里的保镖？ ”她很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红眼唯一一次听到爸爸抱怨做男妓，不是因为客人，而是因为那些尖酸刻薄的、反应迟钝的妓院保镖。“碰巧猜中而已啦。那么说，你认识帅哥亨尼咯？”红眼问。“亨尼？几年没见过他了。”内特尔斯说，“他现在成帅哥了？ ”“不是啦。去年他想打劫一个仓库，不料被里面的看门狗咬掉了鼻子。所以现在大家都叫他帅哥亨尼咯。 ”内特尔斯吃吃地笑了。“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认识亨尼的？他不像是你喜欢的朋友类型啊。 ”“在我刚来圆环的时候，他和我还有菲勒都是同一个扒手帮的。 ”“什么意思，‘刚来’？”“我是在银背镇出生的。八岁的时候爸妈去世了，然后我就混到这里来了。 ”“噢。”内特尔斯说。“怎么了？ ”
她耸耸肩。“只是没想到你不是一个真正的圆环人罢了。 ”“那么……”红眼心里感到一丝悲伤，因为内特尔斯说他不是真正的圆环人。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你的计划是什么？ ”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火药大厅。那是天堂圆环最大的建筑，各色人马都最喜欢聚集在这里。那里同时也是圆环最古老的建筑，有着肮脏发黄的大理石圆拱。大厅外面，各色商贩的帐篷把建筑团团围住，有卖食物的，卖布料的，卖衣服的，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工具和小武器，几乎所有的商品都是偷来的。火药大厅还有其他东西可以卖，例如性交啊，毒品啊，还有杀手，但这些交易都是在大厅里面进行的。“你在这里人脉广，”内特尔斯说，“帮我找一个铁匠，让他改一下我的铁链。价格要实惠的。 ”“简直易如反掌。”红眼急切地想表现出自己的人脉有多广。“我的最佳搭档，菲勒，他是一名铁匠学徒。 ”“就是昨晚和你一起被我搭救的那个？ ”“就是他。 ”“嗯，早知道我就跟他回家了。 ”“才不会呢。对你没什么好处，”红眼说，再次试图隐藏心中的痛。
“菲勒更喜欢帅哥。 ”“噢，好吧。”她说，“既然我昨晚出手相助，他应该多少给我优惠一点。 ”
红眼带她走过一连串帐篷，小贩们不停地招呼他们，推销着他们的水果、刀具、衣服，甚至是锈迹斑斑的旧枪。在最末端便是铁匠的帐篷，比其他的大上两倍左右。帐篷是用皮革而不是帆布搭建的，以免被火苗点着。
铁匠师傅总是认为红眼会让他最优秀的学徒分神，不过红眼也马上承认他说的确实没错。他一直都搞不懂菲勒，为什么有更容易的赚钱方法摆在那里不用，却偏要选择这个受人尊敬的职业呢。而菲勒所能给出的最好解释是，他只是喜欢干铁匠活罢了。这让红眼无话可说。
红眼那天的运气不错。当他和内特尔斯走进帐篷的时候，铁匠师傅刚走开，留下菲勒打理店铺。菲勒赤裸着上身，只穿戴着一张皮围裙和厚厚的皮手套，在铁毡上不断地敲打着一把即将成型的斧头。
“嗨，”菲勒说，脸上浸满汗水，“这个快做好了。”说完又继续挥舞着铁锤。
红眼他们在一旁等着，店铺里热气逼人，铁锤的撞击声不禁让红眼有些难受。他实在搞不懂菲勒怎么就喜欢上这事儿了。内特尔斯看上去则没那么无聊。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挂在帐篷壁上的一件件成品。最后，菲勒把斧头浸到水里，帐篷里马上飘散着白花花的水蒸气，变得更热了。但好歹锤击的声音总算停了。“怎么啦？”菲勒一边问一边用毛巾擦脸和脖子。“你还记得昨晚那位女士，内特尔斯吧？ ”“当然。 ”“她想升级一下她的铁链。 ”“那条铁链挺粗糙的。”菲勒转向内特尔斯，“你想怎样升级？ ”“我想让它……的末端变得更高效。”她把铁链放在小桌上，“例如加个铅锤什么的。 ”
菲勒提起铁链一端。“你想它更有杀伤力？ ”“正是。 ”“你想让被它打中的人挂掉？ ”“只是有时。总不能因为顾客一捣乱就把他们干掉吧。但是有的人是要给他的脑袋来一下才听话。不过有时候还是直接干掉比较好。 ”菲勒拿起铁链的另外一端，仔细地检查了铁链的两端。“要不在一头加个铅锤，另一头加把剑，怎样？ ”“剑？”内特尔斯问。“很小的剑，像刀一样的。 ”“菲勒，这主意太棒了！”红眼说。“不知道啊……”内特尔斯说，“那样会很难投。我不知道能不能投得准，不然剑就没用了。 ”菲勒点点头。“那就换一条更小、更轻的铁链，这样就容易多了吧。 ”“但那样的话就是一件全新的武器了。”内特尔斯的皱着眉头，“那要花多少钱啊？ ” “昨晚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你把材料弄来，剩下的我免费给你做。 ”“所有的都免费？”内特尔斯问。“当然了。值得上我和红眼的小命了，对吧？ ”“太值了！”内特尔斯说，“这样吧，我带你去免费享受一次天堂一角的服务。我们那里也有不少帅哥的，你懂的。”她伸出手来，“你说呢？ ”
“好啊，当然好。”菲勒握了握她的手，“你真慷慨。 ”菲勒埋头继续工作，红眼和内特尔斯则离开了那闷热的帐篷。当他们走到外头时，红眼松了口气。“他怎么能在那儿忍受那么长时间？ ”“我也不清楚。”内特尔斯黑色的眼睛明亮又有神。“好了，回头见。 ”“什么？你要去哪儿？”红眼问。“去找材料啊，还用说吗。 ”“哦。要帮忙吗？ ”“不用啦。我搞得定。再说了，你不是要去见你的小蜜蜂，帮她找妈妈吗？ ”“是哦，我想是的。”红眼承认，“那，回头见？ ”“你会经常见到我的。 ”“真的吗？ ”“当然。你最好的朋友要免费打造我的梦之武器呢。在完成之前，我都会经常在他附近晃悠的。 ”“噢，是的。 ”“喂，不要爱上我了噢，银背镇的艺术小子。 ”“谁爱上你了，”红眼反抗道，“我只是……喜欢你，罢了。 ”
内特尔斯伸出手摸摸红眼的脸。“你真可爱。昨晚很棒。我想我们很快会再来一次的。这样说你好受点了吧？ ”
红眼咧嘴笑了。“好极了。 ”
她调皮地拍了拍红眼的脸颊。“那就好。现在快去帮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吧，暖男。 ”
红眼一边走回落汤鼠，一边暗自寻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爱上内特尔斯了。爱情是很不好的东西吗？她有时候说话虽然难听，却也有趣。而且她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就像一种隐形的魔力，让红眼时时刻刻都想碰到她。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她觉得爱情是不好的东西。所以如果不想失去她的话，红眼就必须按着她的心思来，不管他的内心有多澎湃。其实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题。天堂圆环的大多数人都会隐藏自己的感情。红眼之所以不能一直做到那样，按莎蒂的说法，是因为他那“软弱的艺术家”童年造成的。
红眼走进酒馆，看见小蜜蜂正在吧台后面，用粗糙的刷子擦着麦酒酒杯。普林，酒吧的侍应，则站在一旁看着。“嗨，小普林，”红眼说，“让小孩子干活，自己却两手晃啊晃，真有你的。 ”普林耸耸肩。“我跟她说，‘给你五块钱，我帮你一起刷；给你十块钱，你就自己做。’是她自己贪心，不能怪我。 ”红眼侧头点了点吧台的另一边，示意让她过去，好方便说话。普林皱着眉，跟着红眼走了过去。“你昨晚上班了吗？”他轻声问。“如果你称之为上班的话。”普林说，“三杯舞厅不是开幕嘛，这里苍蝇都没有一只。对了，你听说了吗？不知道哪个蠢货想要抢劫那里。 ”“没听说。”红眼漫不经心地说。普林的眼睛瞪直了。“就是你，对不对。我发誓，要是你想在这里下手的话，哪怕只是想想，我会 ——”
“小普林，我亲爱的麦酒供应商，我绝对不会！”红眼说，“落汤鼠对我来说就像第二个家。 ”
“确实没错。 ”
“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个。既然昨晚那么少人，你记不记得见过小蜜蜂的妈妈？ ”
普林回想了一会儿。“对，她来过，但没呆多久。她来的时候已经醉了，骂着什么死脸德廉是一条毒蛇啊，是一个骗子啊什么的。我告诉她别再喝了，她还讲了其他的什么事情。虽然她和布拉克森有过一腿，但总不能这么诅咒他的老板吧。 ”
“然后她就走了？ ”“是啊，在骂了我一顿之后。真是谢天谢地。然后我看到她透过窗户跟街上的一队皇家巡逻兵说了几句。应该说是骂了他们几句。 ”“然后呢？ ”普林耸耸肩。“我没再看了。来了一个客人，而她也不会再烦着我了。我猜应该是皇兵把她抓了吧。 ”
“很可能把她带到号子里等死了吧，”红眼说，“我打赌她还在那儿。”然后他探出吧台喊道：“嘿，蜜蜂。等你做完了，我们就去把你妈妈从号子里赎回来。 ”
她停下手中的活，夸张地叹了口气。“又来？那我们不用着急了。 ”
天堂圆环有这么一句俗语：每个圆环都有一个洞。随着时间推移，这句话变成了所有地方都不完美的意思。但它原本的意思是特指“号子”，是皇家警察局的大型监狱的别称，就位于天堂圆环正中央。红眼觉得这些历史很有意思，虽然他不觉得其他人也这么认为，除了小蜜蜂。
可能这就是他们玩得来的原因吧，尽管他们有很多不同。
“你怎么知道这些历史的？”他们去皇家警察局的路上，小蜜蜂问。
“我在书上读到的。”红眼回答。
“你会读书？你是怎么学会的？ ”
“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妈妈教我的。 ”
“你可以教我吗？ ”
“或许吧。它不像撬锁那么容易学。 ”
“我还是很聪明的，红眼。 ”
红眼笑了。“你确实挺聪明的，小蜜蜂。 ”
天堂圆环的皇家警察局又小又简陋，据说它以前刚刚相反，冠冕堂皇。但是人们三番四次地放火烧掉它，后来政府也不想费心费力去重建了，于是就随随便便盖上了这个最便宜、最简陋的建筑。说来也巧，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去放火烧它了。
红眼和小蜜蜂走进了主门。前室很小，只有一个皇兵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旁。他的白金制服连纽扣都没扣上，而且皱巴巴的。“下午好，警官。”红眼愉快地说。皇兵猜疑地看着他。“我认识你吗？ ”
“不认识不认识。”红眼殷勤地说。其实他们完全有可能见过面，而且不是在什么好的情况下。“我们只是来把这个女孩的妈妈从号子里赎出去而已。 ”
皇兵伸手在桌子上取过一张纸。“名字？ ”
“我叫吉莉，大家都叫我小蜜蜂，因为我总是忙匆匆。 ”
“我是问你妈妈的名字。”他不耐烦地说。
“噢，她叫贾茜。 ”
皇兵由上而下地浏览着名单。当他看到底部时，红眼觉察到他的眉毛跳动了一下。“你确定是贾茜？ ”
“我当然知道我妈妈的名字了。”小蜜蜂自大地说。
但他却没有被惹恼。他所有的烦躁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把视线定在红眼身上。“她，咳，自愿去服役了。 ”“她什么？”红眼问。
皇兵看了一眼小蜜蜂，只是一眼。然后他又看着红眼。“如果这个女孩有什么亲戚的话，就带她去他们那里吧。”他咽了一口口水，“直到她的妈妈服役期满，当然了。 ”
“你见过贾茜没有？”红眼严正地问道，“你知道你说的话有多滑稽吗？ ”皇兵紧绷着脸。“我不认识她。文件上就是那样写的。我只知道这么多。 ”“少跟我废话。你知道的不止这些。 ”皇兵抽出一支手枪。“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现在你必须离开。而且别再谈起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可以。这是为了你和她好。明白了吗？ ”
红眼站在那里盯着皇兵，拳头攥成一团。“红眼，他在拿枪指着你。”小蜜蜂说。“我知道，蜜蜂。 ”“我们该走了。”她说。“你听到了。”皇兵试图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子，但在他表情的背后几乎有一种恳求。“走。 ”
红眼拉着小蜜蜂的手，转身大步走出了警察局。“很奇怪，哈？”小蜜蜂说。“是的。”红眼同意。“她是想让帝国变得更好，对吧？人们当兵就是要这样做嘛。 ”“是吗？”红眼的神情依然沉重。“比起做一个臭烘烘的酒鬼，当一个皇家士兵好多了，是吧，红眼？ ”
红眼不认为贾茜去参军了。她不可能这样做，而且军队也绝对不会 要她。她唯一可能的去向就是成为生物法师的实验对象了。没有人会“自愿”做这种事。可是告诉小蜜蜂对她有什么好处？贾茜可能已经死了，或者更糟。最好让蜜蜂认为她妈妈正穿着皇军制服，威风凛凛地在某处当兵吧。所以他只是回答：“是的，小蜜蜂。 ”
这就是圆环。时不时就会有人被生物法师掳走。他本应该就这样接受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