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圈 二
4
萍水相逢的一群人或许总有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最初的腼腆和偏见已成过去,最终的厌恶和背叛尚未到来。在巴克看来,他夏天对格琳达的痴恋,唯一合理的解释就在于日后收获了这群朋友,这是一种更加成熟自在的友谊,他们开始感觉到这种不可避免的、永不磨灭的密切联系。男学生还是不许踏入克拉厄学院,女学生也还是不能去男生学院,除了会客室和教室,史兹市中心就成了聚会地点。周三下午或者周末上午,他们或带上一瓶酒去运河边,或约在咖啡馆、学生酒吧,或边走边讨论史兹建筑的精妙,抑或嘲笑某些老师的怪癖。巴克和艾弗里克、艾芙芭和娜瑟萝(奶妈陪着)、格琳达,有时候带着普芳妮、莘莘和米拉,有时候克罗普和蒂贝特也来。克罗普还带上了费耶罗介绍给大家,蒂贝特为此闹了一阵脾气,直到大约一周后的晚上,一贯腼腆、一本正经的费耶罗提起:“当然,我娶亲有一阵子了。玟窟斯结婚都早。”大伙儿惊得目瞪口呆,自愧幼稚。
诚然,艾芙芭和艾弗里克继续针锋相对,毫不留情。娜瑟萝义正词言的宗教论调让每个人都不胜其烦。克罗普和蒂贝特因为荤话连篇被扔到河里,不止一次。巴克发觉不再为格琳达神魂颠倒,倒松了一口气。格琳达坐在野餐布一角,透着一股自强自立的气度,不再把自己当作话题中心。巴克当初爱上的那位自我陶醉的小姐似乎消失了,不过他也很乐意和格琳达做朋友。这么说吧:他爱的是葛琳达,眼前的这个是格琳达,一个他琢磨不透的人。事情就这么结了。
这是个神奇的小团体。
几个女生都尽量躲着摩瑞宝院长。一个寒冷的黄昏,格洛魔却上门来找瑟洛普两姐妹。奶妈气鼓鼓地扎上新围裙,催着娜瑟萝和艾芙芭下楼,往院长的会客室走去。
娜瑟萝说:“我真讨厌那个格洛魔玩意儿。是个什么工作原理?是发条、魔法,还是结合了这两种东西?”
艾芙芭说:“我总是胡思乱想,想象里面藏了个侏儒,或者一家子会杂耍的妖精,负责操纵四肢。每次见到格洛魔,我的手就渴望锤子。”
娜瑟萝说:“想不明白,我是指手能渴望。”
奶妈提醒道:“别说了,你们两个,那东西能听见。”
摩瑞宝院长正埋首财政文件,在空白处写了几笔批注,这才有空搭理两个学生。她说:“小事情,不会耽搁你们太久。你们亲爱的父亲给我写来一封信,还寄了一件包裹给你们。我想由我亲自来转达消息,这样最合适。”
娜瑟萝脸色煞白:“消息?”
艾芙芭说:“他可以直接写给我们。”
摩瑞宝院长充耳不闻。“他写信询问娜瑟萝的身体和学业情况,叫我转告你们两个,他准备为奥兹玛公主归来禁食、忏悔。”
这是奶妈最津津乐道的话题,她立刻热络起来。“哦,老天保佑小公主。大巫师攻破皇宫,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啦,他把摄政奥兹玛打进监牢,我们当时都以为神圣的奥兹玛小公主会召唤上天降罪给大巫师。可是他们说,小公主给秘密带到什么山洞里,给冰封住了,跟洛林娜一样。弗瑞克斯帕尔有本事把小公主融化——她要回来啦?”
摩瑞宝院长瞪了奶妈一眼,对两姐妹说:“行行好,我叫你们来,可不是想听你们奶妈宣讲什么当代伪经,甚至恶意中伤我们‘光荣的大巫师’。当年是和平的权力交接,至于摄政奥兹玛在软禁中健康每况愈下,不过是巧合罢了。至于你们的父亲是不是有能力把失踪的公主从市井小民所谓的长眠中唤醒——这个嘛,你们也差不多承认了,你们的父亲即便没疯,至少也是行事古怪。我只能祝他平安。不过我想我有义务提醒你们两个,克拉厄学院不能容许煽动性言论。希望你们没在宿舍宣扬父亲的保皇派立场。”
娜瑟萝傲然道:“我们把一切托付给无名神,不是大巫师,也不是什么皇室宗亲。”
艾芙芭喃喃地说:“我对这个问题根本无所谓,只能说,父亲最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院长说:“那就好,本该如此。好了,这是给你们的包裹。”她把东西递给艾芙芭,接着说,“我想是给娜瑟萝的。”
娜瑟萝说:“姐,替我打开吧。”奶妈凑过来,想瞧瞧是什么。
艾芙芭解开绑绳,打开木盒子,从一堆白蜡树木屑里捡出一只鞋,紧接着又捡出另一只。是银色的?还是蓝色的?怎么又变成了红色?上面涂了一层糖果般灿烂的亮漆?实在很难分清,不过这并不要紧:鞋子灿烂夺目,就连摩瑞宝院长也赞叹不已。鞋面上不断折射、发光,映着火光,就像放大镜下翻腾的血珠儿。
摩瑞宝院长说:“信里说,鞋子是从坳沃村子外一个没牙的修补妇人手里买的,又镶上了他亲手做的银玻璃珠,是谁教他的手艺——”
奶妈阴郁地接口道:“龟心。”
“他还说——”摩瑞宝院长扫了一眼信,“他本来打算在你来上大学之前送你一件特别的礼物,不料克拉掣阿妈突然病倒……什么什么的……他没来得及。所以他现在寄来给娜瑟萝,好为她漂亮的双脚保暖驱潮,又漂漂亮亮,他说爱你。”
艾芙芭用手指在木屑里翻找。盒子里再没有别的东西,没有给她的东西。
娜瑟萝嚷:“真是太美啦!姐,求你帮我穿上吧!啊,看鞋子亮闪闪的!”
艾芙芭跪在妹妹身前,娜瑟萝如女王一般,正襟危坐,面泛红润,可以媲美任何一任奥兹玛。艾芙芭替妹妹脱掉普通的室内拖鞋,穿上那双灿烂炫目的新鞋子。
娜瑟萝说:“爸爸真细心!”
奶妈喃喃地对艾芙芭说:“真好,你呀,现在能脚踏实地自立啦。”她伸出苍老的手按在艾芙芭的肩胛骨上,聊表安慰。艾芙芭一扭身,甩掉了奶妈的手。
艾芙芭声音喑哑:“真是太美啦,娜瑟萝,简直是为你量身做的,穿起来刚刚好。”
娜瑟萝低头望着双脚:“啊,姐,你别生气,别不开心,让我这点小小的幸福都享受不成,好不好?爸知道你不需要这种东西……”
艾芙芭干脆地说:“当然,我当然不需要。”
当天晚上,一群朋友明知道可能错过宵禁,还是多点了一瓶酒。奶妈啧啧地催促,不过干起杯来和大家一般痛快,最终也不言不语了。费耶罗讲起他七岁时就娶了临近部落的女孩。看他大言不惭,大家都瞪着眼睛无言以对。他接着说,他们只在九岁的时候见过一次面,还是因为碰巧。他补充道:“我们年满二十岁才算正式成婚,我今年才十八岁。”据此猜想,他可能和大家一样都是处子之身,心下一松,又点了一瓶酒。
蜡烛噗噗响,天空飘起细细的秋雨。房间里很干燥,但艾芙芭还是披上斗篷,好像提前为走回家做准备。弗瑞克斯忘了寄礼物给她的事,她已经不再介怀了。姐妹两个轮流讲父亲好笑的言行,像是为了向彼此、向所有人证明一切正常。娜瑟萝不胜酒力,开始咯咯笑。“虽然我这副样子,或许正因为我这副样子,爸总管我叫‘美丽的乖宝贝’。”这是她头一次当着大家提起上肢残缺的事,“他会说,‘过来,我的乖宝贝,我喂你一块苹果。’我努力走到他身边,要是没有奶妈、姐、妈妈扶着,还会摇摇晃晃,倒在他怀里,笑着仰起头,张嘴接着他喂的小块水果。”
格琳达问:“小艾,那他管你叫什么?”
娜瑟萝抢着说:“叫芙蓉。”
艾芙芭补充道:“在家里,只在家里叫。”
奶妈喃喃地说:“不错,你是你爸爸的小芙蓉。”她仿佛自言自语,隔在那一圈笑脸之外。“小芙蓉,小艾芙芭,小艾。”
艾芙芭对妹妹举杯:“他从来不叫我‘乖宝贝’,不过我们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娜瑟萝确实是家里的乖宝贝。所以才配穿那双漂亮的鞋子。”
娜瑟萝脸红了,干了一杯。“啊,他关心我是因为我的身体;你一唱歌就会俘获他的心。”
“俘获他的心?哈哈。你是说‘布道工具’吧。”
但大伙纷纷问艾芙芭:“呀,你会唱歌?那好啊,快,非给我们唱一首不可!再来一瓶酒,再满上一杯,把椅子挪开,你不唱,今天晚上我们就不走!来呀!”
艾芙芭霸气十足。“那每个人都得唱。巴克?来首蛮支金纺织小调儿?艾弗里克,来支吉利金民谣?格琳达?奶妈,唱一段摇篮曲?”
克罗普和蒂贝特嚷:“我们会唱小黄曲,你唱完我们就唱。”
费耶罗说:“我来喊一首玟窟斯狩猎号子。”大家哈哈大笑,捶打他后背。艾芙芭勉为其难,站起身,把椅子推到一边,清清嗓子,在手心里试了试音,亮开了嗓子。像她从前为父亲唱歌那样。
酒馆老板娘冲几个聒噪的老头甩抹布,叫他们安静;玩飞镖的不由自主垂下手。酒馆渐渐静下来。艾芙芭即兴编了一支歌,唱的是憧憬和另一种生活、远方和未来。那些陌生的客人纷纷合上眼睛聆听。
巴克也一样。艾芙芭嗓子不赖。她构想的那个国度呈现在他眼前,在那里,不公、残忍、暴政和干旱的魔爪不会沆瀣一气,掐着每个人的咽喉。不对,这样说有失公允:艾芙芭嗓子美极了。从容有致、有感而发、毫不做作。他静静地听完,但觉余音绕梁,整间酒馆肃然起敬,一片鸦雀无声。事后巴克想,歌声消散,就像雨后彩虹,或者风停雨霁,带来了宁静、希望和慰藉。
艾芙芭指着费耶罗嚷嚷:“轮到你了,刚才说好了的。”谁也不肯再开口,因为她唱得太美了。娜瑟萝示意奶妈抹去她眼角的泪珠。
娜瑟萝说:“艾芙芭老说她没有信仰,可听她唱来生唱得多动情。”这一次,谁也没有辩驳。
5
这天早上,整个世界都笼着一层白霜,格洛魔给格琳达送了一张纸条:克拉掣阿妈快不行了。格琳达跟室友匆匆赶到医务室。院长正在门口候着。她领她们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克拉掣阿妈正在床上翻来覆去,跟枕套聊天。她疯疯癫癫地说:“你干嘛让着我?我能替你做什么呀?我只会利用你的善良,乖乖,用油腻腻的头发抹脏你细密的纹路,还会咬你的蕾丝花边!我说,你这么忍气吞声,真是傻透了!我才不在乎什么尊卑有别呢!鬼话连篇,我告诉你,鬼话!”
格琳达呼唤道:“克拉掣阿妈、克拉掣阿妈,是我呀。听我说,亲爱的阿妈,是我,你的小葛琳达!”
克拉掣阿妈来回摇头。“你还犟嘴,根本是辱没祖先!”她又冲枕套翻白眼,“止水湖两岸的棉花答应被采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像脚垫似的往那一躺,让什么邋遢鬼整夜往你上面抹口水的!根本讲不通道理!”
格琳达哭道:“阿妈!听我说!你在胡说些什么!”
克拉掣阿妈得意地说:“啊哈!这下没话说了吧?”
“醒醒,阿妈,醒醒吧,在你走之前,最后一次!”
奶妈叹道:“哎,我的洛林啊,真叫人难过。亲爱的,要是我哪天变成这样,记得毒死我,啊?”
艾芙芭说:“她不行了,我看得出来。我在奎德林州见得多了,知道有哪些征兆。格琳达,你有什么话,赶快说吧。”
格琳达说:“摩瑞宝院长,能不能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
院长答道:“我会陪着你,安慰你。我对学生们义不容辞。”说着,两只火腿般的手往腰间一叉,不容分说的样子。艾芙芭和奶妈站起身,合力把她推出小房间,顺着走廊推到门外,锁上门。奶妈嘴里还不停念叨:“院长夫人,您费心了,不过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格琳达抓起克拉掣阿妈的一只手。女仆的额头上爬满白色的汗珠,像土豆水。她想挣脱格琳达的手,但力气越来越弱。格琳达说:“克拉掣阿妈,你要去了,都是我的错。”
艾芙芭打断她:“哎,行了。”
格琳达不管不顾地说:“是真的,是真的。”
艾芙芭说:“我没说不是,我只是叫你别光顾着说自己。死的人是她,又不是你要去见无名神。行了,快做点什么呀!”
格琳达抓起阿妈的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她咬着牙说:“我要用魔法带你回来,克拉掣阿妈,你得照我说的做!我还是你的主人,你的小姐,你要对我唯命是从!听我的咒语,规矩着点!”
阿妈咬紧牙关,眼珠儿转来转去,下巴皱成一团,仿佛在抵御床上方什么看不见的魔鬼。格琳达双目紧闭,下颌明显在动,接着一串音节从她惨白的双唇间吐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意思。艾芙芭咕哝:“你可别把她像三明治一样弄爆炸了。”
格琳达充耳不闻。她口中念念有词,身子前后摆动,气喘吁吁。克拉掣阿妈闭着眼睛,眼皮疯狂转动,仿佛眼眶在噬咬她的眼珠儿。格琳达大声念完了最后一句:“Magicordium senssus ovinda clenx。要是这也不行,那我也无能为力了。我看就算一整套法事也没用。”
克拉掣阿妈跌在铺着稻草的木床上。只见她两边眼角各淌出一点血来,眼珠不再疯狂转动了。她恢复了神智。她喃喃道:“天啊,你没事,还是我已经死了?”
格琳达说:“还没有。是,亲爱的阿妈,是,我没事。但我想你是要去了。”
克拉掣阿妈说:“我当然知道,风来了,你听不到吗?没关系。哟,小艾也在。再见啦,我的孩子们。你们记着,风来了要避开,不然就不知道要被吹到哪儿去啦。”
格琳达说:“克拉掣阿妈,我有话要跟你说——我要说声对不起——”
艾芙芭凑到克拉掣阿妈面前,挡住了格琳达。她问:“克拉掣阿妈,在你走之前,告诉我们是谁杀了迪拉蒙德博士。”
克拉掣阿妈说:“你们肯定知道的啊。”
“我们想更确定。”
“唔,我看见了,差不多吧。事情刚发生,刀子还在——”克拉掣阿妈喘着粗气,“沾满了血,来不及凝结。”
“你看见什么了?这件事很重要。”
“我看见刀悬在空气里,我看见风把迪拉蒙德博士带走了。我看见发条一转,山羊的时间停住了。”
艾芙芭低声说:“是格洛魔,是吧。”她想让老妇人亲口说出来。
克拉掣阿妈说:“啊,我就是这么说的啊,乖乖。”
格琳达嚷道:“那它看见你没有,它对你下手了?克拉掣阿妈,是它害你生病的?”
克拉掣阿妈柔声说:“是时候到了,我该生病,免得我抱怨。现在时候到了,我该走了,所以别伤心。握着我的手,亲爱的。”
格琳达仍放不下:“可这都是我的错——”
克拉掣阿妈温和地说:“可爱的葛琳达,我的孩子,你什么也别说,反而对我更好。”她拍拍格琳达的手,合上眼睛,呼吸了几次。她们一语不发地坐着,尤其像吉利金的仆从阶级;事后想来,倒有些莫名其妙。摩瑞宝院长在屋外来回踱步。她们似乎听到一阵风,抑或是风的回响,接着克拉掣阿妈就去了。她松松垮垮的嘴角溢出一股人类的体液,滴在那只逆来顺受的枕套上。
6
葬礼简简单单,一场“爱她便埋她”的仪式。格琳达的好友坐了两排;一群阿妈挤在次等座位,算是纪念同僚之谊。除此以外,小教堂里空空荡荡。送葬者和陪媪们眼见尸体卷在裹尸布里,顺着润滑过的斜槽滑进焚化炉,便动身返回摩瑞宝院长的私人会客室。她果然没有为茶点破费。茶叶不知是什么年头的,陈腐得像锯末子;饼干硬得咬不动;甚至连藏红花奶油或者塔茂娜果酱也没有。格琳达质问院长:“连一小碗奶油都没有?”摩瑞宝院长答道:“好孩子,如今食物短缺,为了学生们不愁吃喝,我一向精打细算、自己省吃俭用,不过你年少无知,并不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要是人人都谨遵大巫师的律令,那日子怎么会不富足?你难道不知道,如今眼看要闹饥荒,两百英里外就有奶牛活活饿死?市场上的藏红花奶油可涨到天价啦。”格琳达转身要走,但摩瑞宝院长抬起戴满首饰的大手,用浑圆肥腻的手指拉住她。格琳达浑身冰凉。只听她说:“我要找你、娜瑟萝小姐还有艾芙芭小姐单独谈谈,等客人走了,你们先别走。”
格琳达对瑟洛普两姐妹耳语:“她要留我们训话,估计要劈头盖脸一顿骂。”
艾芙芭急急地说:“克拉掣阿妈说的话一个字也别提,也别提她清醒过来了。明白?小娜?奶妈?”
几个人纷纷点头。巴克和艾弗里克过来道别,通知说过后在摄政王广场的酒馆会合。几个女生答应见完院长就过去。他们要在“桃腰”酒馆为克拉掣阿妈真心实意地办一场纪念仪式。
等寥寥几个送葬者散去后,格洛魔忙着收拾杯盏点心,摩瑞宝院长亲手封了炉火——一个表示亲昵的小手段,人人心知肚明——打发走了格洛魔。她吩咐道:“待会儿再弄,小东西。待会儿吧。去找个小屋给自己上点油去吧。”格洛魔转着轮子走了,竟然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艾芙芭有种冲动,想就着脚上穿的结实的黑便靴踢它一脚。
摩瑞宝院长又说:“奶妈,你也是,累了半天,去歇一会儿吧。”
奶妈说:“呀,不行,奶妈可不会丢下她的小娜。”
“不,奶妈放心吧,她姐姐完全可以照顾好她。是吧,艾芙芭小姐?仁心善意的灵魂化身。”
艾芙芭张开嘴——格琳达知道,她听到“灵魂”这个词总不耐烦——但又合上了,只皱着眉头,冲门的方向一点头。奶妈一语不发地起身离开,不过门合上前,还是没忍住:“我是没资格抱怨,可是连奶油也没有?这可是葬礼呀!”
门关上了。摩瑞宝院长咕哝:“救命啊。”格琳达说不好她是在批评佣人还是博取同情。院长理了理裙摆、外套的开衩和流苏;那是件入时的会客外套,衬着橙红色的铜亮片,她仿佛一尊庞大的、镶坐垫的、放倒了的金鱼女神。她究竟是怎么当上院长的?格琳达想不明白。
摩瑞宝院长开口道:“如今克拉掣阿妈归于尘土,我们也应该——不,是必须——勇敢地向前看。孩子们,首先,恕我冒昧,我得请你们重温一下她的临终遗言。这对你们走出悲痛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几个人一动不动。格琳达需要代表大家,她深吸一口气说:“哦,她临了都在胡言乱语。”
摩瑞宝院长说:“不足为奇,那个疯疯癫癫的老东西。不过是哪些胡言乱语呢?”
格琳达说:“我们都听不出所以然。”
“我在想,不知道她有没有提起山羊的死。”
格琳达说:“哦,山羊吗?我说不准——”
“我猜想,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她或许会想起那个关键时刻来。濒死之人往往在最后一刻执迷于一生中最费解的事。当然,都是徒然。想来克拉掣阿妈对看到的事情很费解,山羊的尸体、血迹。还有格洛魔。”
格琳达支吾:“哦?”两姐妹努力装做若无其事。
“那个不幸的早晨,我早早起床——准备冥想——注意到迪拉蒙德博士实验室的灯还亮着,于是吩咐格洛魔沏了一壶热茶给老山羊送去。格洛魔发现那只动物瘫在地板上,身下有一片打碎的透镜:一定是他不小心摔倒,割破了颈内静脉。真是场悲剧,都是因为学术狂热(且不提他妄自尊大),还有缺乏常识所致。劳逸结合,人人都得劳逸结合,就算是头脑最聪明的人也是。格洛魔惊慌之下伸手去探脉搏——已经去了——我猜想克拉掣阿妈就是这个时候到的。她于是看到亲爱的格洛魔浑身溅满了循环脉冲喷出的血。克拉掣阿妈不知怎么就出现了,而且恕我直言,根本是多管闲事,不过死者为大,是吧?”
格琳达忍着啜泣,没说克拉掣阿妈是头一天晚上看到情况异常,才下去探查。
“我事后总在想,或许是克拉掣阿妈受了血的刺激,这才旧疾复发,一病不起。对了,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什么叫格洛魔回避了吧。这件事情还是相当敏感,我想克拉掣阿妈一定以为它和山羊的死有关。”
格琳达犹豫着说:“摩瑞宝院长,您该知道,克拉掣阿妈从来也没有生过这种病。是我胡编乱造的。但这不是咒语。我没有咒她生病,也没有咒病魔去缠上她。”
艾芙芭目不转睛地瞧着摩瑞宝院长,显出事不关己的样子。娜瑟萝的睫毛扑扇了两下。这件事摩瑞宝院长或许早就知道,但她不动声色,像拴在岸边的小船一样,纹丝不动。她开口道:“嗯,这就更加证明我没有看错,格琳达小姐。在你尖尖的交际花脑袋里,蕴藏着丰富的想象力,甚至是预言能力。”
院长站立不动,裙裾窸窣作响,像风吹过麦田。“我接下来要说的这番话,决不能说给旁人听。我相信我的学生们会遵守我的命令。明白吗?”三个女孩诧异得说不出话来;她似乎当成默许。她俯视着几个人。格琳达突然想通了为什么总觉得她像一条鱼:她几乎从不眨眼。
只听院长说:“我手握特权,而赋予我这项特权的人位高权重,不能轻易指名道姓,我肩负重任,与奥兹国的安定息息相关。为这项任务,我兢兢业业,努力了数个年头,如今时机成熟,我手上有资源供调用。”她打量她们几个。她们就是资源。
她接着说:“今天你们在这间屋子里听到的一切,都不会说出去,你们想不到,记不得,也说不出。此事非常敏感,我要用束缚之茧将你们缠起来。别,”她举手制止艾芙芭开口,“你没有资格反对。事情已成定局,你必须竖起耳朵,认真听我说的话。”
格琳达想看看有没有被包裹、被束缚或者被施法的感觉。但她只感觉到心惊胆战、年少无力。或许是一码事。她朝那对姐妹瞥了一眼。娜瑟萝穿着耀眼的鞋子,坐回到椅子上,鼻孔张得大大的,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艾芙芭却还是那副冷冰冰气冲冲的表情,不见异样。
“你们住在这个小小的母体内,一个小小的巢穴,周围只有女学生。啊,我知道你们也偷偷结交了几个傻小子,都是些过眼云烟。只有一个用处,而且连这一点也靠不准。我跑题了。不得不说,你们对于国情知之甚少,甚至一无所知。你们根本不了解社会动荡,事情一触即发。民心不安、异族部落之间争得你死我活、银行家看不惯农场主、工厂和小店作对。奥兹是一座活火山,随时可能喷发,用剧毒的岩浆把我们一起烧死。
“我们的大巫师看似胜券在握。但实情如何?果然如此吗?他精通内政;对付夷兀、婕弥柯还有弗黎雅安那帮吸血鬼,拟定兑换率,也不在话下。大巫师治理翡翠国勤勤勉勉、能力过人,以历代奥兹玛的榆木脑袋,是做梦也办不到的。没有大巫师,多少年前火暴就该把我们灭绝了。我们怎么能不心存感恩?国事凋敝,铁拳才能创造奇迹。缓步慢行,但要提着棍子。看来这句话不受听了。哎,耍起强权手腕,还是男性面孔有说服力,对吧?
“不错。但事情不能总看表面。迹象很明显,大巫师的戏法儿不会一直管用,这也有一段日子了。很快就会爆发民间起义,那种愚昧无知、头脑一热的暴乱,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百姓为了政治变革甘心送命;而不出十年,情况又会恢复如初。这些庸庸碌碌的生命就添了些意义,你们说呢?除此以外,还真想不出别的理由。总之,大巫师需要一些左膀右臂。需要几位将领。为长期打算。一些有管理手腕的人才。一些有魄力的人。
“简而言之,女人。
“所以我今天特地留下你们三个。你们还算不上女人,不过也用不了多久,比你们想的要快。虽然我对你们的做法不以为然,但我还是挑中了你们三个。你们每个人都不可貌相。娜瑟萝小姐,你入学时间最短,因此我最看不透的就是你,不过,一旦你哪天幡然醒悟,脱下信仰的动人外衣,就会显露卓绝的威望。身体缺陷没有丝毫影响。艾芙芭小姐,你独来独往,即便被我施了束缚咒,却还在腹诽我说的每一个字。这证明你内心强大,意志坚定,我对这种性格一向深为敬佩,即便是和我作对的人。你对巫术兴味索然,而我也不认为你有什么天赋。不过,你的愤世嫉俗和倔强意志还是可以让我收为己用,啊,不错,你也不必满腔愤恨无处发泄,终致一生碌碌。至于格琳达小姐:你在巫术上卓然超群,令自己也出乎意料。但我早就看准了。我本来打算借你来影响艾芙芭小姐,可惜我的希望落空了,不过这反而更能证明艾芙芭小姐性格坚毅。
“看表情就知道,你对我的方法心存质疑。你在猜想——未免有些异想天开——是不是‘磨人宝’害克拉掣阿妈一脚踩到钉子,好安排我和艾芙芭做室友?是不是她叫克拉掣阿妈下楼发现山羊死了,好彻底扫清她这个障碍,好叫奶妈和娜瑟萝登场?你居然以为我拥有这份本事,倒叫我受宠若惊。”
院长顿了一顿,脸都要红了:就像火焰蹿得太猛,牛奶分出奶油来。她接着说:“我只是区区一个使女,为至高无上的上人尽力;我的特殊才能是发掘才能。我以渺小之躯,蒙受召唤,献身教育事业,就此为历史贡献一份微薄之力。
“好了,现在具体说。我要你们思考一下各自的未来。我要将你们三个命名为——不妨叫洗礼吧——三领事。未来我会把幕后的管理职责托付给你们,分派到各地。我有这份权力,记得吧;至于赋予我权力的人,我连替他们舔鞋带都不配。”话虽如此,她却一脸得意扬扬,似乎能得到那些神秘势力的垂青,她的确配得上以要人自居,“不妨说,你们会深入政府最高层,成为秘密伙伴。你们将是匿名的和平使者,对不开化的民众中不服管束的分子,协力加以束缚。当然,现在一切尚未成定局,你们有意见也尽管可以开口——对我开口,但不能对彼此或对旁人,这是咒语的限制。我还是希望你们能认真考虑。总有一天,我需要在吉利金安插一位领事。格琳达小姐,以你不上不下的身份和路人皆知的野心,你可以在侯爵的交际舞会上如鱼得水,在猪圈里也游刃有余。哟,何必犯窘,你只继承了一半的纯血统,而且也谈不上多么高不可攀。格琳达小姐,吉利金领事,如何?”
格琳达说不出话来。摩瑞宝院长接着说:“艾芙芭小姐,年轻叛逆,对生而有之的身份不屑一顾,但你毕竟是瑟洛普第三代传人,令曾外祖父瑟洛普阁下又年迈昏聩。终有一天,科尔文庄尚未被挥霍的一切,东哈丁那片华而不实的庄子,都要由你来继承。你可以胜任蛮支金领事的重任。由于你不幸的皮肤问题——不,或许得益于此——你有种不服输、不从俗的个性,偶尔不叫人反胃的时候,倒有一丝魅力。会派上用场的,相信我。
“娜瑟萝小姐,你在奎德林州长大,自然希望带着奶妈回去生活。奎德林州的社会状况混乱不堪,因为杀了那么些吧唧吧唧的癞蛤蟆,不过假以时日还有望复兴,并且也应该有人监督红宝石矿。我们需要在南部安插一个心腹。等你的宗教狂热退了,那里再适合你不过了。反正你也不会觊觎上流社会,毕竟是没有手的人,怎么能跳舞呢?
“至于玟窟斯,我们不打算安插领事,至少你们这辈子还不需要。在全面计划中,没有那块蛮荒地带的一席之地;凡是数目可观的人群都将被赶尽杀绝。”
院长顿了一顿,环顾几个人。“哦,孩子们,我知道你们还年轻,我知道你们并不甘心。不过,你们不要把这当作服刑,而要当成机遇。你们在寻思:‘我怎么能默默无闻,又出人头地、肩负重任?我怎么能大展拳脚?我怎么——哦,我亲爱的——才能为我的奥兹奉献?’”
艾芙芭脚一抖,踢到小茶几,一套杯盏掉在地上碎了。
摩瑞宝院长叹道:“你真是好猜,所以我就轻松多了。好了,孩子们,你们虽然中了沉默咒,不过我还是要你们离开之后考虑一下我这番话。千万不要一起讨论,可要头痛抽筋的。你们受不住的。下个学期,我会抽时间分别叫你们过来,听听你们的答案。如果谁在国家危难之中不肯出手相助……”她双手一合,装出绝望无助的样子,“那,海里又不只这几条鱼,是吧?”
傍晚时变天了,隔着钟楼和教堂的青石塔尖,可以望见北方聚起一团团梅子色的云朵。气温骤降二十度,几个女生走在路上,把披肩裹得严严实实。奶妈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她嚷嚷:“那个长舌妇究竟有什么话说,怎么就不能让我知道?”
三个人说不出话。格琳达想跟两姐妹交换眼色都做不到。最终是艾芙芭开了口:“到了‘桃腰’,我们要为克拉掣阿妈敬一杯香槟。”
奶妈说:“我有一勺奶油就好。那个老母猪,真是一毛不拔。死者为大都不懂。”
格琳达觉得束缚咒力量更强了,绑得更深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仅是她们不能提起,她已经开始记不清楚说了哪些话,思想迷迷糊糊,连想印在记忆里都不能。有一个提议。是提议吧?什么不甚合理的提议(是不是),关于政府职务?需要她去——跳交际舞,但是这又说不通。欢声笑语,一杯香槟,一个英俊的男子解下腰封,浆洗的袖口压在她脖子两侧,轻咬她耳垂上泪珠形的红宝石……轻声细语,但要提着棍子。莫非不是提议,而是预言?一番友好的谈话,为她的未来打气?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别人没有听到。摩瑞宝院长是直接对她说的,这印证了格琳达的……潜力。出人头地的机会。缓步慢行,但要嫁个大棒槌。一个男子,把晚礼服领结搭在床架上,解下钻石袖扣,用鼻子抵着,顺着她美丽的脖颈……一定是梦,摩瑞宝院长怎么会说这些!她一定是伤心得昏了头。苦命的克拉掣阿妈。只是谦和可敬的院长悄悄跟她说一句节哀,因为她当着旁人不好开口。一个男子在她双腿间伸出舌头,一勺藏红花奶油……
娜瑟萝喊道:“接住她,我不能,我——”她倒在奶妈的怀里;格琳达昏倒了。艾芙芭伸出两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接住了。格琳达并没有真的不省人事。那意想不到的欲望画面消失,艾芙芭瘦削的面孔近在眼前,近得叫人不自在,她嫌恶地想打颤,同时又想愉快地呻吟。艾芙芭说:“稳住,丫头,别在这儿,抵住,坚持住!”但格琳达偏偏不想抵住。她们在苹果车的阴影下,在集市门口:小商贩趁收市前贱卖剩下的鱼,这,毕竟不合时宜。艾芙芭的话好像是从喉咙里扯出来的:“忍住,忍住,格琳达,坚持住!你比这厉害着呢——坚持住!我这么爱你,快醒醒,笨蛋!”
艾芙芭把她拖到发霉的秸秆堆上,松了手。格琳达这才开口:“哟,不是吧,不用这么浪漫吧!”她觉得好多了,像病症过去了。
奶妈喘着粗气说:“你们几个小姐,要我说,动不动就昏倒,都是因为鞋子太紧。有脑子的人都穿皮子或者木头鞋。”她替娜瑟萝脱掉那双绚丽的鞋子,按了一阵脚背;娜瑟萝痛得呻吟,弓起了后背,很快就正常呼吸了。
歇了一阵子,奶妈说:“欢迎回到奥兹。你们刚才跟院长是开了什么小灶?”
艾芙芭说:“走吧,他们等着呢。别在这儿磨蹭了。而且我怕要下雨了。”
桃腰酒馆里,先到的几个人在角落挑了张桌子,比主层高出几级台阶;她们赶到的时候,显然几杯酒已经下肚,还是看得出哭过的痕迹。艾弗里克懒散地倚着砖墙,一只手搭着费耶罗,两腿架在莘莘腿上。巴克和克罗普为什么事争论不休,什么鸡毛蒜皮的事。蒂贝特冲普芳妮没完没了地唱歌,看普芳妮的样子,恨不得拿只飞镖戳进他大腿里。艾弗里克口齿不清地说:“啊,女士们。”看样子是要站起来。
大伙唱歌、闲聊、点三明治,艾弗里克掏出一捧硬币,哗啦啦扔在桌子上,吩咐上一盘藏红花奶油,作为对克拉掣阿妈的纪念。有钱能使鬼推磨,食品柜里果然翻出了奶油;格琳达对此有些不自在,却说不清道理。他们舀起绵软的奶油,塞进彼此嘴里、做小雕塑、掺在香槟里、捏成小球打雪仗,直到最后老板叫他们滚蛋。他们嘟囔着乖乖照做。他们并不知道这次相聚竟成永别,不然一定会多待一会儿。
外面下过小雨,街面上积水哗哗流淌,鹅卵石中积聚的银黑色小水坑映着路灯的光闪烁跳跃。大伙觉着阴暗处藏着强盗,附近或许埋伏着饥肠辘辘的流浪汉,于是紧紧地站在一起。艾弗里克说:“我有个主意。”边说边把两只脚摆成八字,好像证明自己像稻草人一样灵活。“今天晚上去哲学俱乐部,谁有种?”
奶妈喝得不多:“呀,别,都不许去。”
娜瑟萝撒娇道:“人家想去嘛。”身子比往常晃得厉害。
巴克咯咯笑着,打着酒嗝说:“你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
娜瑟萝说:“我不管,总之今天晚上我不想走,我们是一起的,我不想落单,我不想回家!”
艾芙芭哄道:“嘘,小娜,嘘,亲爱的妹妹,那不是你我该去的地方,走吧,我们回家。格琳达,我们走。”
格琳达呆呆怔怔,伸出一根手指戳她。“我现在没有阿妈啦,一切自己做主。我想去哲学俱乐部,看看传言是不是真的。”
艾芙芭说:“别人想做什么我不管,但我们得回家。”
格琳达朝艾芙芭走过去。艾芙芭这会儿正在劝满脸犹豫的巴克。“好了,巴克,你才不想去那个恶心地方,是吧?走吧,别被那些男生糊弄,去做你不想做的事。”
巴克冲着拴马柱喊话:“你根本不了解我,小艾,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连我都不知道?嗯?”
费耶罗劝艾芙芭说:“一起去嘛,拜托,就当我们求你了?”
格琳达嚷:“人家也想去嘛。”
巴克说:“哦,来呀,格格宝贝,没准会挑中我们两个。我们是老交情啦,绝无仅有。”
其他人叫醒了一个打瞌睡的车夫,上了车。艾弗里克从车窗探出头:“巴克、格琳达、小艾,快来呀,你们胆子被狗吃啦?”
艾芙芭苦劝:“巴克,你好好想想。”
巴克喃喃道:“我什么时候不想,我根本没感觉,我根本没活过,我就不能偶尔活一次吗?就一次?小艾,我虽然个子矮,但我不是小孩子!”
艾芙芭说:“以前的确不是。”格琳达心说她今天怎么成了马屁精,又挣扎着想上车。艾芙芭一把抓住她手肘,把她拽了回来,耳语道:“你不能去,我们要去翡翠城。”
“我要去哲学俱乐部,跟朋友们——”
艾芙芭哑着喉咙说:“今天晚上,你这个白痴,我们没有时间寻欢作乐!”
奶妈已经带着娜瑟萝回去了,车夫一拉缰绳,马车慢慢走远了。格琳达脚步不稳,嚷嚷着:“你以为你刚才要说什么?什么?”
艾芙芭说:“我已经说过了,也不会再说一遍。亲爱的,你跟我现在就回克拉厄学院,只打一件行李。然后就出发。”
“可大门都锁了——”
艾芙芭说:“翻菜园进去,我们要去见大巫师,管它刀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