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万圣节前夕的前一天，我胃裡忽然有种翻腾的感觉。我仍躺在床上，伸手去拉马修。
「我好紧张。」
他閤上正在读的那本书，把我拉过去。「我知道。妳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在紧张了。」
房子裡的活动已热闹地展开。楼下办公室裡，莎拉的印表机正在一页接一页不停地输出。电视机开 著，烘乾机在远处微弱地呻吟，对新洗的一堆衣服提出抗议。我鼻子一嗅，就知道莎拉和艾姆今天的咖啡 消耗已经开始了。吹风机呼嚕呼嚕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我们是最晚起床的吗？」我弩力想安抚我的胃。
「我想是吧。」他微笑道，虽然他眼睛裡有担忧的阴影。
下了楼，莎拉正在接受现做鸡蛋的点餐，艾姆刚把一盘又一盘烤好的玛芬蛋糕从烤箱裡拿出来。雷瑟 尼有条不紊地把蛋糕一个接一个从模型裡敲出来，然后整个送进自己的嘴巴。
「哈米许在哪？」马修问道。
「在我办公室，用印表机。」莎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去顾她的锅子。
马卡斯丢下拼字游戏到厨房来，準备跟他父亲一起去散步。他离开时抓了一大把核果，嗅嗅玛芬，因 為欲望受挫而发出一声呻吟。
「怎麼回事？」我低声问。
「哈米许负责当律师。」苏妃把厚厚一层奶油涂在玛芬上，答道。「他说有很多文件要签。」
稍后，哈米许把我们统统叫进餐厅。我们捧著酒杯或马克杯，散漫地挤进去。他看起来好像一夜没 睡。纸张一叠叠砌好，整齐地排放在宽大的桌面上，还有几条黑色的封蜡和两枚属於拉撒路骑士团的印璽 ——一大一小。我的心臓撞上我的胃，然后反弹到喉咙口。
「我们坐下好吗？」艾姆问道。她拿进来一壶新鲜咖啡，替哈米许把杯子倒满。
「谢谢妳，艾姆。」哈米许感激地说。两把空椅子很正式地摆在桌子的首位。他示意马修和我坐上 去，并拿起第一叠文件。「昨天下午，我们讨论了很多跟我们目前所处状况有关的实际问题。」
我的心跳加速，眼光又飘到印璽上。
「少摆一点律师架子，哈米许，拜託你。」马修道，他揽住我的背。哈米许怒目瞪他一眼才又继续。 「按照计画，戴安娜和马修要趁万圣节前夕去时光漫步。不论马修另外还要求你们做什麼事，都不用 管他。」哈米许这番话显然说得乐在其中。「因為我们都同意，最好是让所有的人都……消失一段时间。 从现在开始，暂时搁置你们的旧生活。」
哈米许把一份文件放在我面前。「这是一份委任书，戴安娜。它授权我——或任何担任执事职位的人 ——替妳处理一切法律事务。」
委任书使原本很抽象的时光漫游的观念，忽然有种成為定局的新感受。马修从口袋裡取出一支钢笔。 「来。」他说，把笔放在我面前。
那支笔的笔尖不适应我的角度与手劲，我在线上签名时，它沙沙作响。我签完后，马修拿过去，在底
部滴上一滴温热的黑色蠘油，然后拿起他的私人印章，盖在躐上。
哈米许拿起下一叠纸。「妳也要在这些信上签名。一封信通知妳原订十一月要参加的那个讨论会的主 办者，妳无法去演讲。另一封要求下学年度请病假。妳的医生——马卡斯?惠特摩大夫^^开了证明。如 果明年四月你们还没回来，我就替妳把信寄给耶鲁大学。」
我仔细读完那两封信，抖索著手签了名，放弃我在二十一世纪的生活。
哈米许双手扶著桌面，支撑身体，显然要為接下来更重要的事打起精神。「我们不知道戴安娜和马修 何时会回到我们这裡来。」他倒没有提到「会不会回来」，但这种涵意仍然瀰漫在房间裡。「每当公司的 成员或柯雷孟家族的一员準备做长途旅行，或暂时隐居，我的职责就是保障他们的业务都能维持常态。戴安娜，妳没有遗嘱。」
「没有。」我的思想一片空白。「但我也没有财產——连汽车都没有。」
哈米许挺直身体。「这不尽然是事实，是吗，马修？」
「给我。」马修有点勉强地说。哈米许交给他厚厚一大摞文件。「这是我上次在牛津的时候草拟 的。」
「皮耶堡之前。」我说，没有去碰那叠纸。
马修点点头。「基本上，这是我们的结婚协议。它把我三分之一的私人财產分给妳，不可以撤销。即 使妳离开我，那些财產仍属於妳。」
日期是在他回家之前——在我们依照吸血鬼的习俗成為终身配偶之前。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也不需要这个。」
「妳还不知道内容是什麼呢。」马修道，把那叠文件推到我面前。
有太多资料要理解。多得不得了的一笔钱、伦敦高级地段的一户独栋住宅、巴黎一间公寓、罗马市郊 一栋别墅、老房子、耶路撒冷一栋房子，位於威尼斯和塞维亚等城市的更多房子、几架喷射机、好多辆汽 T^我觉得天旋地转。
「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把文件推开。「这完全没必要。J 「还是要给妳。」马修粗声粗气地说。
哈米许等我恢復镇定，才扔出下一颗炸弹。「如果莎拉去世，妳也会继承这栋房子，条件是只要艾米 莉愿意，就可以一直住在这裡，以此為家。妳也是马修唯一的继承人。所以妳确实有财產——我需要知道 妳的遗愿。」
「我不要谈这件事。」萨杜和茱丽叶的记忆还很新鲜，死亡的感觉太贴近。我站起身，準备逃走，但
马修抓住我的手，而且抓得很紧。
「妳一定得处理这件事，我的爱。我们不能把它丢给马卡斯和莎拉去伤脑筋。」
我坐回去，平静地思索该如何处理如此庞大的一笔超乎想像的财富，以及这栋有朝一日会属於我、破 破烂烂的农舍。
「我的遗產要平分给我们所有的孩子。」最后我说：「这包括所有马修的孩子——吸血鬼或自然生育 的子女，他自己创造的或我们一起生的。等艾姆不需要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得到毕夏普的房子。」
「我会确认这件事。」哈米许向我保证。
桌上最后剩下的文件，藏在三个信封裡。两封盖著马修的印章。另一封用一条银黑两色的丝带绑住， 绳结上包著一块封蠘。丝带下面还吊著一个有点心碟那麼大的厚重圆盘，那正是拉撒路骑士团的大印。
「最后我们要解决骑士团的问题。马修的父亲创办骑士团的时候，它以扶助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弱小 者而闻名。虽然大多数超自然生物都遗忘了我们，但我们依然存在。马修离开以后，我们更有必要继续生 存下去。明天，马卡斯离开这栋房子前，马修会正式辞去他在骑士团的职位，任命他的儿子為团长。」 哈米许把盖有马修私章的两个信封交给他本人，然后把那个有大印的信封交给雷瑟尼。密丽安瞪大了 眼睛。
「一旦马卡斯就任新职，他马上就要这麼做。」哈米许严肃地看了马卡斯一眼。「他就要打电话给雷 瑟尼，雷瑟尼已同意加入本公司，担任八位地区分团长之一。雷瑟尼一旦破坏这份委任状上的蠘印，就成 為拉撒路骑士团的一员。」
「你不能一直让哈米许和雷瑟尼这样的魔族加入骑士团！雷瑟尼怎麼可以作战？」密丽安的语气充满 震骇。
「用这个。」雷瑟尼在空中扭动手指。「我懂电脑，我可以执行任务。」他的声音很凶恶，还目露凶
光看了苏妃一眼。「没有人可以用他们对付戴安娜的方式对付我的妻子和女儿。」
一阵目瞪口呆的沉默。
「还不仅如此。」哈米许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把手指交叉搁在面前。「密丽安认為战争即将来 临。我不同意。我认為战争已经开始了。」
房间裡每一隻眼睛都看著哈米许。显然外界的人希望他投身政界——马修也挑选他做副手——是有道 理的。他是天生的领袖。
「我们在这个房间裡了解打这场战争的原因。这关係到戴安娜，以及合议会為了理解她与生俱来的能 力，会使出何等令人髮指的手段。这也关係到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我们担心它一旦落入巫族之手，书中祕 密就会永远消失。这还关係到我们共同的信念，没有人可以禁止两个超自然生物相爱^^不论他们属於哪 个物种。」
哈米许扫视室内一眼，确定没有人分心，才又继续往下说。
「凡人早晚会察觉我们的衝突。他们会被迫承认有魔族、血族和巫族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这种事发生 的时候，我们必须使苏妃的异议会具有实质功能，而不仅是个名称而已。到时会有人伤亡、歇斯底里、混 乱。必须靠我们——异议会和拉撒路骑士团——帮助他们了解这一切，并且让生命的损失和破坏减至最 少。」
「伊莎波在七塔等你们。」马修的声音平静而稳定。「城堡的界线可能是其他吸血鬼唯一不敢逾越的 地界。莎拉和艾米莉会设法控制其他巫族不要轻举妄动。毕夏普这姓氏应该有帮助。拉撒路骑士团会保护 苏妃和她的孩子。」
「所以我们要分散。」莎拉对马修点头道：「然后在柯雷孟家重新集合。到时候，我们会想出接下来 怎麼走。我们一起走。」
「在马卡斯的领导之下。」马修举起半满的酒杯。「敬马卡斯、雷瑟尼，和哈米许。光荣与长寿。」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这句话了。」密丽安低声说道。
马卡斯和雷瑟尼对於新赢得的注目，都有点羞涩，对新挑起的责任也似乎有点不安。哈米许看起来就
只是疲倦而已。
向他们三人敬完酒——他们看起来都太年轻，不需要在意长寿的问题——艾姆就把我们统统赶进厨房 去吃午餐。她在中岛上安排了一场盛宴，我们在起居室裡绕来绕去，迴避不得不开始告别的那一刻。
终於到了雷瑟尼和苏妃离开的时刻。马卡斯把这对夫妻的一点儿物品，放进他小巧的蓝色跑车的后车 厢。马卡斯和雷瑟尼站在一起，两个金髮的脑袋凑在一块儿交谈，苏妃则跟莎拉和艾姆道别。说完再见， 她转向我。我被赶到家族休息室去，确保没有人会不小心碰到我。
「这不是真正的告别。」她隔著大厅对我说。
我的第三隻眼睁开来，在映著栏杆闪烁的阳光中，我看见自己被苏妃热烈地拥抱著。
「确实。」我道，这个画面让我既惊讶又安慰。
苏妃点点头，好像她也瞥见了这段未来。「瞧，我告诉过妳的。说不定妳回来的时候，宝宝已经出生 了。记得喔，妳要做她的教母。」
趁雷瑟尼和苏妃跟大家告别时，马修和密丽安把所有南瓜沿著车道摆好。莎拉手一挥，嘰哩咕嚕念了 几个字，就把它们都点亮了。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天黑，但至少苏妃可以有个概念，知道它们在万圣节前夕 看起来会是什麼样子。她拍著手，衝下阶梯，扑进马修的怀抱，然后是密丽安。她把最后一个拥抱保留给 马卡斯。他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就把她送上低矮的后仰式座椅。
「谢谢你的车。」苏妃欣赏著仪表板上的木瘤纹路，说道：「雷瑟尼本来都开快车，但现在為了宝 宝，他开车像个老太太。」
「不可以超速。」马修断然道，听起来很有父亲的样子。「到家以后，打电话给我们。」
我们挥手送走他们。他们驶出视线后，莎拉熄灭了那些南瓜灯。剩下的家人漫步走回屋裡，马修用手 臂揽著我D
「我帮妳準备好了，戴安娜。」哈米许走到门廊上，说道。他已经穿好西装外套，準备趁回伦敦前去
一趟纽约。
我签了两份遗嘱，由艾姆和莎拉做见证。哈米许把其中一份捲好，装进一个金属圆筒。他用银黑两色 的丝带把圆筒两端缠好，然后浇上封蜡，盖上马修的章。
马修等在租来的黑车旁边，等哈米许彬彬有礼地跟密丽安道别，然后亲吻艾姆和莎拉，邀请她们前赴 七塔途中，到他那儿小住。
「妳需要任何东西，就打电话给我。」他告诉莎拉，握住她的手，轻捏一下。「妳有我的号码。」然 后他转向我。
「再见，哈米许。」我回报他的亲吻，先亲一边脸颊，再换一边脸颊。「谢谢你為了让马修放心所做 的一切。」
「那是我的工作。」哈米许强顏欢笑道。他忽然压低声音：「记住我告诉妳的话。妳需要的时候可没 法子打电话求助。」
「我不会需要的。」我说。
几分鐘后，那辆车的引擎开始转动，哈米许也走了，红色的尾灯在逐渐转浓的暮色中闪烁。
房子不喜欢空荡荡的新状况，每当有人走进或走出一个房间，它就把家具摔来摔去，低声呻吟。
「我会想念他们。」艾姆做晚餐时说道。房子发出颇有同感的嘆息。
「去吧。」莎拉对我说，并从艾姆手中接过菜刀。「带马修去七塔，然后回来做沙拉。」
讨论了 一番，我们终於决定时光漫游到我发现他那本《物种起源》的晚上。
但是把马修带到七塔，却是一场比我预期更大的挑战。我手裡拿满了帮助我定向的东西——他的一支 笔和书房裡的两本书——马修必须抱紧我的腰。然后我们被卡住了。
彷彿有看不见的手撑著我的脚，不肯让我在七塔落脚。我们倒退回去的时代愈早，缠绕在我脚上的蛛 丝就愈粗。时间也用结实而纠缠的藤蔓拉住马修。
最后我们终於抵达马修的书房。房间跟我们离开时一样，生著火，没有标籤的酒瓶在桌上等待。
我把书和笔都扔在沙发上，累得浑身发抖。
「出了什麼问题？」马修问道。
「就像是太多过去一起涌来，简直不可能穿越过去。我好害怕你会鬆手。」
「我感觉没什麼不一样。」马修道：「花的时间比上次久，但我已有心理準备，时间和距离都更远了 嘛。」
他替我们两人都倒了些酒，我们讨论下楼的好处与坏处。最后想见伊莎波和玛泰的欲望得胜。马修提 醒我换穿那件蓝色的毛衣，它的高领可以遮住脖子上的胶布，所以我到楼上去换衣服。
我下来时，他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欣赏的微笑。「还是那麼漂亮，跟上次一样。」他深深地吻我。「也 许更漂亮。」
「小心点。」我笑了一声，警告他道：「那时你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爱我呢。」
「哦，我决定了。」他再吻我一次。「只是没告诉妳罢了。」
伊莎波她们就坐在我们预期的地方，玛泰在看她的谋杀推理小说，伊莎波在读报。对话或许不尽然相 同，但似乎也无所谓。那天晚上最困难的部分，或许是旁观马修跟他的母亲跳舞。他带著她旋转时，脸上 那种苦涩又甜蜜的表情或许是新的，而且上次跳舞结束后，他绝对没有给过她那麼一个凶猛的拥抱。他来向我邀舞时，我特别捏一下他的手表示同情。
「谢谢妳这麼做。」他带著我翩翩旋转时，在我耳边呢喃道。他柔情地吻我脖子，这也是上次绝对没
发生过的事。
马修跟上次一样，宣布要送我上床，将这个夜晚告一段落。这次我们说再见时，心裡知道是真正的告 别。回程大致还是一样，但因為已经熟悉，所以不那麼可怕。时间阻挠我们通过时，我既没有惊慌，也没 有分心，只一心一意想著在毕夏普老屋裡做晚餐的熟悉步骤。我们赶到时，还有充裕的时间做沙拉。
晚餐时，莎拉和艾姆讲我年少时的冒险故事，娱乐一群吸血鬼。我阿姨的故事讲完时，马修就用马卡 斯十九世纪投资房地產失利的灾难、二十世纪投入新科技的大笔资金始终没赚到钱，以及他一看见红髮美 女就失魂落魄等糗事取笑他。
「我就知道我喜欢你。」莎拉把她那头不驯的红髮压平一点，替他倒了更多威士忌。
万圣节前夕的黎明清澄明亮。我们住在树林边缘，下雪的机率总是很大，但今年的天气看起来还满乐 观的。马修和马卡斯散步花的时间比平时更长，我留在家裡，陪莎拉和艾姆喝咖啡。
电话响起时，我们都跳起来。莎拉去接听，我们从她这一半的谈话判断，这通电话完全出乎意料。 她掛掉电话，到起居室跟我们一起围著餐桌而坐。现在这张桌子又足够容纳我们所有的人了。「是斐 伊打来的，她跟詹娜在猎人酒店。她们想知道我们要不要加入她们的秋季旅行。她们要开车去亚利桑纳， 然后北上去西雅图。」
「女神最近很忙。」艾姆微笑道。她们两个已经盘算了好多天，却还想不出如何能从麦迪森抽身离 开，而不至於引起一大片蜚短流长。「我想这样就把问题解决了。我们先去旅行，然后去跟伊莎波见 面。J
我们把一包包食物和其他用品搬上莎拉破旧的老爷车。车子完全装满，后视镜也几乎什麼都看不见 后，她们开始发号施令。
「糖果在流理台上。」艾姆吩咐道：「我的道具服装掛在蒸馏室的门背后，妳穿会合身。别忘了袜 子。孩子们喜欢袜子。」
「不会忘记的。」我向她保证。「还有帽子，虽然它可笑到极点。」
「妳当然要戴帽子！」莎拉不满地说：「这是传统。你们离开时要确实熄灭炉火。四点正要餵塔比 塔。如果不餵，牠就会呕吐。」
「我们都会处理。妳们已经开了 一张清单。」我拍拍她的肩膀道。
「马卡斯和密丽安离开后，妳可以打电话到猎人酒店来通知我们吗？」艾姆问道。
「来。拿去。」马修撇嘴一笑，把他的手机交给她们。「妳自己打电话给马卡斯。我们要去的地方收 不到信号。」
「你确定吗？」艾姆怀疑地问。我们都觉得马修的电话就像他一个额外的肢体。看它离开他的手，感 觉很奇怪。
「绝对确定。大部分资料都删除了，但我还替妳保留了几个联络号码。如果妳需要任何东西——随便 什麼都可以——就打电话找人。如果妳担心，或遇到奇怪的事，就赶快跟伊莎波或哈米许联络。他们会安 排，派人去接妳们，不论妳们在哪裡。」
「他们有直升机。」我把手插进艾姆臂弯，低声告诉她。
马卡斯的手机响了。「雷瑟尼。」他看一眼萤幕说道。然后他闪到一旁，摆出新的保密姿态讲电话， 跟他父亲一贯的动作如出一辙。
马修带著悲伤的笑容注视著儿子。「那两个小子会给自己惹来各式各样的麻烦，不过至少马卡斯不会觉得那麼孤单。」
「他们很好。」马卡斯道，回过身来面对我们，掛掉电话。他微笑著抓抓头髮，这又是一个令人联想 到马修的动作。「我该通知哈米许，所以我说完再见就打电话给他。」
艾姆抱著马卡斯长长久久，眼泪掉了下来。「也要打电话给我们。」她凶巴巴地对他说。「我们要知 道你们两个一切安好。.」
「注意安全。」莎拉抱住他时紧紧闭著眼睛。「不要怀疑你自己。」
密丽安跟我阿姨告别时比较泰然自若，我相形之下差多了。
「我们非常以妳為荣。」艾姆双手捧起我的脸说，她已经热泪纵横。「妳父母也一定会这麼觉得。你 们要互相照顾。」
「会的。」我向她保证，同时擦掉眼泪。
莎拉牵起我的手。「要听老师的话——不论他们是谁。没听完他们的话，不要急著说不。」我点点 头。「你的资质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巫都高——也许比那些活了很多很多年的女巫都更厉害。」莎拉继 续道：「我很高兴妳不会浪费它。戴安娜，魔法是天赐的礼物，就像爱情一样。」她转向马修说：「我把 一件宝贝交託给你，别让我失望。」
「不会的，莎拉。」马修承诺道。
她接受我们的亲吻，然后就衝下台阶，钻进等待的汽车。
「告别对莎拉是件困难的事。」艾姆解释道：「我们明天再聊，马卡斯。」她钻进前座，回头挥手。 车子噗嘟噗嘟活了过来，跌跌撞撞辗过车道上的车辙，往市区开去。
回到屋裡，密丽安和马卡斯都在门厅裡等候，脚下放著行李。
「我们觉得该留点时间让你们两个独处。」密丽安把她的行李袋交给马卡斯。「而且我讨厌告别拖得太久。」她环视一遍。「也罢。」她走下门廊的台阶，轻快地说：「等你们回来再见嘍。」
马修对著密丽安远去的背影摇摇头，便走进餐厅，拿著一个信封出来。「拿著。」他对马卡斯说，声 音有点沙哑。
「我根本不想当什麼团长。」马卡斯道。
「你以為当年我想吗？那是我父亲的梦想。菲利普逼我承诺，骑士团远不会落到巴德文手中。我也要 你做同样的承诺。」
「我承诺。」马卡斯接过信封。「真希望你不用去。」
「对不起，马卡斯。」我吞下梗在喉咙裡的一团东西，把我温暖的手轻轻放在他冰冷的身上。
「為什麼？」他的笑容灿烂而真诚。「因為让我父亲快乐吗？」
「因為逼你坐上这个位子，而且留下一团混乱。」
「我不怕战争，如果妳是指那个。我烦恼的是追随马修的脚步。」马卡斯擘开封蜡。藉著那麼一个乍 看无足轻重的小动作，他就成為拉撒路骑士团的团长了。
「我听从您的指挥。长官。」马修低头行礼，低声说道。巴德文在拉瓜狄亚机场也说过相同的话。这 句话发自肺腑时，听起来感觉很不一样。
「那我命令你要回来，再次接管拉撒路骑士团。」马卡斯豪放地说：「要趁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之 前。我不是法国人，我也不是块骑士的料。」
「你体内不止一滴法国人的血，而且我这件工作也不止交託给你一个人。况且你还可以发挥你著名的 美国式魅力。而且很有可能，到头来你会喜欢当团长。」
马卡斯哼了一声，随即按下他手机上的数字八。「完成了。」他简单扼要地对另一头的人说。他们简 单对话了几句。「谢谢你。」
「雷瑟尼接受了他的职位。」马修喃喃道，他嘴角轻轻抽搐。「他的法文说得出乎意料的好。」
马卡斯瞪了他父亲一眼，走开几步，跟那个魔族又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回来。
父子两人对望了很久，互相握住手与肘，一手压住背部——千百次类似的告别场合採用的典型模式。 对於我，就是一个温柔的吻，低低说声：「保重」，於是，马卡斯也离开了。
我伸手去握马修的手。
只剩我们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好紧张。」
他閤上正在读的那本书，把我拉过去。「我知道。妳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在紧张了。」
房子裡的活动已热闹地展开。楼下办公室裡，莎拉的印表机正在一页接一页不停地输出。电视机开 著，烘乾机在远处微弱地呻吟，对新洗的一堆衣服提出抗议。我鼻子一嗅，就知道莎拉和艾姆今天的咖啡 消耗已经开始了。吹风机呼嚕呼嚕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我们是最晚起床的吗？」我弩力想安抚我的胃。
「我想是吧。」他微笑道，虽然他眼睛裡有担忧的阴影。
下了楼，莎拉正在接受现做鸡蛋的点餐，艾姆刚把一盘又一盘烤好的玛芬蛋糕从烤箱裡拿出来。雷瑟 尼有条不紊地把蛋糕一个接一个从模型裡敲出来，然后整个送进自己的嘴巴。
「哈米许在哪？」马修问道。
「在我办公室，用印表机。」莎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去顾她的锅子。
马卡斯丢下拼字游戏到厨房来，準备跟他父亲一起去散步。他离开时抓了一大把核果，嗅嗅玛芬，因 為欲望受挫而发出一声呻吟。
「怎麼回事？」我低声问。
「哈米许负责当律师。」苏妃把厚厚一层奶油涂在玛芬上，答道。「他说有很多文件要签。」
稍后，哈米许把我们统统叫进餐厅。我们捧著酒杯或马克杯，散漫地挤进去。他看起来好像一夜没 睡。纸张一叠叠砌好，整齐地排放在宽大的桌面上，还有几条黑色的封蜡和两枚属於拉撒路骑士团的印璽 ——一大一小。我的心臓撞上我的胃，然后反弹到喉咙口。
「我们坐下好吗？」艾姆问道。她拿进来一壶新鲜咖啡，替哈米许把杯子倒满。
「谢谢妳，艾姆。」哈米许感激地说。两把空椅子很正式地摆在桌子的首位。他示意马修和我坐上 去，并拿起第一叠文件。「昨天下午，我们讨论了很多跟我们目前所处状况有关的实际问题。」
我的心跳加速，眼光又飘到印璽上。
「少摆一点律师架子，哈米许，拜託你。」马修道，他揽住我的背。哈米许怒目瞪他一眼才又继续。 「按照计画，戴安娜和马修要趁万圣节前夕去时光漫步。不论马修另外还要求你们做什麼事，都不用 管他。」哈米许这番话显然说得乐在其中。「因為我们都同意，最好是让所有的人都……消失一段时间。 从现在开始，暂时搁置你们的旧生活。」
哈米许把一份文件放在我面前。「这是一份委任书，戴安娜。它授权我——或任何担任执事职位的人 ——替妳处理一切法律事务。」
委任书使原本很抽象的时光漫游的观念，忽然有种成為定局的新感受。马修从口袋裡取出一支钢笔。 「来。」他说，把笔放在我面前。
那支笔的笔尖不适应我的角度与手劲，我在线上签名时，它沙沙作响。我签完后，马修拿过去，在底
部滴上一滴温热的黑色蠘油，然后拿起他的私人印章，盖在躐上。
哈米许拿起下一叠纸。「妳也要在这些信上签名。一封信通知妳原订十一月要参加的那个讨论会的主 办者，妳无法去演讲。另一封要求下学年度请病假。妳的医生——马卡斯?惠特摩大夫^^开了证明。如 果明年四月你们还没回来，我就替妳把信寄给耶鲁大学。」
我仔细读完那两封信，抖索著手签了名，放弃我在二十一世纪的生活。
哈米许双手扶著桌面，支撑身体，显然要為接下来更重要的事打起精神。「我们不知道戴安娜和马修 何时会回到我们这裡来。」他倒没有提到「会不会回来」，但这种涵意仍然瀰漫在房间裡。「每当公司的 成员或柯雷孟家族的一员準备做长途旅行，或暂时隐居，我的职责就是保障他们的业务都能维持常态。戴安娜，妳没有遗嘱。」
「没有。」我的思想一片空白。「但我也没有财產——连汽车都没有。」
哈米许挺直身体。「这不尽然是事实，是吗，马修？」
「给我。」马修有点勉强地说。哈米许交给他厚厚一大摞文件。「这是我上次在牛津的时候草拟 的。」
「皮耶堡之前。」我说，没有去碰那叠纸。
马修点点头。「基本上，这是我们的结婚协议。它把我三分之一的私人财產分给妳，不可以撤销。即 使妳离开我，那些财產仍属於妳。」
日期是在他回家之前——在我们依照吸血鬼的习俗成為终身配偶之前。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也不需要这个。」
「妳还不知道内容是什麼呢。」马修道，把那叠文件推到我面前。
有太多资料要理解。多得不得了的一笔钱、伦敦高级地段的一户独栋住宅、巴黎一间公寓、罗马市郊 一栋别墅、老房子、耶路撒冷一栋房子，位於威尼斯和塞维亚等城市的更多房子、几架喷射机、好多辆汽 T^我觉得天旋地转。
「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把文件推开。「这完全没必要。J 「还是要给妳。」马修粗声粗气地说。
哈米许等我恢復镇定，才扔出下一颗炸弹。「如果莎拉去世，妳也会继承这栋房子，条件是只要艾米 莉愿意，就可以一直住在这裡，以此為家。妳也是马修唯一的继承人。所以妳确实有财產——我需要知道 妳的遗愿。」
「我不要谈这件事。」萨杜和茱丽叶的记忆还很新鲜，死亡的感觉太贴近。我站起身，準备逃走，但
马修抓住我的手，而且抓得很紧。
「妳一定得处理这件事，我的爱。我们不能把它丢给马卡斯和莎拉去伤脑筋。」
我坐回去，平静地思索该如何处理如此庞大的一笔超乎想像的财富，以及这栋有朝一日会属於我、破 破烂烂的农舍。
「我的遗產要平分给我们所有的孩子。」最后我说：「这包括所有马修的孩子——吸血鬼或自然生育 的子女，他自己创造的或我们一起生的。等艾姆不需要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得到毕夏普的房子。」
「我会确认这件事。」哈米许向我保证。
桌上最后剩下的文件，藏在三个信封裡。两封盖著马修的印章。另一封用一条银黑两色的丝带绑住， 绳结上包著一块封蠘。丝带下面还吊著一个有点心碟那麼大的厚重圆盘，那正是拉撒路骑士团的大印。
「最后我们要解决骑士团的问题。马修的父亲创办骑士团的时候，它以扶助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弱小 者而闻名。虽然大多数超自然生物都遗忘了我们，但我们依然存在。马修离开以后，我们更有必要继续生 存下去。明天，马卡斯离开这栋房子前，马修会正式辞去他在骑士团的职位，任命他的儿子為团长。」 哈米许把盖有马修私章的两个信封交给他本人，然后把那个有大印的信封交给雷瑟尼。密丽安瞪大了 眼睛。
「一旦马卡斯就任新职，他马上就要这麼做。」哈米许严肃地看了马卡斯一眼。「他就要打电话给雷 瑟尼，雷瑟尼已同意加入本公司，担任八位地区分团长之一。雷瑟尼一旦破坏这份委任状上的蠘印，就成 為拉撒路骑士团的一员。」
「你不能一直让哈米许和雷瑟尼这样的魔族加入骑士团！雷瑟尼怎麼可以作战？」密丽安的语气充满 震骇。
「用这个。」雷瑟尼在空中扭动手指。「我懂电脑，我可以执行任务。」他的声音很凶恶，还目露凶
光看了苏妃一眼。「没有人可以用他们对付戴安娜的方式对付我的妻子和女儿。」
一阵目瞪口呆的沉默。
「还不仅如此。」哈米许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把手指交叉搁在面前。「密丽安认為战争即将来 临。我不同意。我认為战争已经开始了。」
房间裡每一隻眼睛都看著哈米许。显然外界的人希望他投身政界——马修也挑选他做副手——是有道 理的。他是天生的领袖。
「我们在这个房间裡了解打这场战争的原因。这关係到戴安娜，以及合议会為了理解她与生俱来的能 力，会使出何等令人髮指的手段。这也关係到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我们担心它一旦落入巫族之手，书中祕 密就会永远消失。这还关係到我们共同的信念，没有人可以禁止两个超自然生物相爱^^不论他们属於哪 个物种。」
哈米许扫视室内一眼，确定没有人分心，才又继续往下说。
「凡人早晚会察觉我们的衝突。他们会被迫承认有魔族、血族和巫族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这种事发生 的时候，我们必须使苏妃的异议会具有实质功能，而不仅是个名称而已。到时会有人伤亡、歇斯底里、混 乱。必须靠我们——异议会和拉撒路骑士团——帮助他们了解这一切，并且让生命的损失和破坏减至最 少。」
「伊莎波在七塔等你们。」马修的声音平静而稳定。「城堡的界线可能是其他吸血鬼唯一不敢逾越的 地界。莎拉和艾米莉会设法控制其他巫族不要轻举妄动。毕夏普这姓氏应该有帮助。拉撒路骑士团会保护 苏妃和她的孩子。」
「所以我们要分散。」莎拉对马修点头道：「然后在柯雷孟家重新集合。到时候，我们会想出接下来 怎麼走。我们一起走。」
「在马卡斯的领导之下。」马修举起半满的酒杯。「敬马卡斯、雷瑟尼，和哈米许。光荣与长寿。」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这句话了。」密丽安低声说道。
马卡斯和雷瑟尼对於新赢得的注目，都有点羞涩，对新挑起的责任也似乎有点不安。哈米许看起来就
只是疲倦而已。
向他们三人敬完酒——他们看起来都太年轻，不需要在意长寿的问题——艾姆就把我们统统赶进厨房 去吃午餐。她在中岛上安排了一场盛宴，我们在起居室裡绕来绕去，迴避不得不开始告别的那一刻。
终於到了雷瑟尼和苏妃离开的时刻。马卡斯把这对夫妻的一点儿物品，放进他小巧的蓝色跑车的后车 厢。马卡斯和雷瑟尼站在一起，两个金髮的脑袋凑在一块儿交谈，苏妃则跟莎拉和艾姆道别。说完再见， 她转向我。我被赶到家族休息室去，确保没有人会不小心碰到我。
「这不是真正的告别。」她隔著大厅对我说。
我的第三隻眼睁开来，在映著栏杆闪烁的阳光中，我看见自己被苏妃热烈地拥抱著。
「确实。」我道，这个画面让我既惊讶又安慰。
苏妃点点头，好像她也瞥见了这段未来。「瞧，我告诉过妳的。说不定妳回来的时候，宝宝已经出生 了。记得喔，妳要做她的教母。」
趁雷瑟尼和苏妃跟大家告别时，马修和密丽安把所有南瓜沿著车道摆好。莎拉手一挥，嘰哩咕嚕念了 几个字，就把它们都点亮了。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天黑，但至少苏妃可以有个概念，知道它们在万圣节前夕 看起来会是什麼样子。她拍著手，衝下阶梯，扑进马修的怀抱，然后是密丽安。她把最后一个拥抱保留给 马卡斯。他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就把她送上低矮的后仰式座椅。
「谢谢你的车。」苏妃欣赏著仪表板上的木瘤纹路，说道：「雷瑟尼本来都开快车，但现在為了宝 宝，他开车像个老太太。」
「不可以超速。」马修断然道，听起来很有父亲的样子。「到家以后，打电话给我们。」
我们挥手送走他们。他们驶出视线后，莎拉熄灭了那些南瓜灯。剩下的家人漫步走回屋裡，马修用手 臂揽著我D
「我帮妳準备好了，戴安娜。」哈米许走到门廊上，说道。他已经穿好西装外套，準备趁回伦敦前去
一趟纽约。
我签了两份遗嘱，由艾姆和莎拉做见证。哈米许把其中一份捲好，装进一个金属圆筒。他用银黑两色 的丝带把圆筒两端缠好，然后浇上封蜡，盖上马修的章。
马修等在租来的黑车旁边，等哈米许彬彬有礼地跟密丽安道别，然后亲吻艾姆和莎拉，邀请她们前赴 七塔途中，到他那儿小住。
「妳需要任何东西，就打电话给我。」他告诉莎拉，握住她的手，轻捏一下。「妳有我的号码。」然 后他转向我。
「再见，哈米许。」我回报他的亲吻，先亲一边脸颊，再换一边脸颊。「谢谢你為了让马修放心所做 的一切。」
「那是我的工作。」哈米许强顏欢笑道。他忽然压低声音：「记住我告诉妳的话。妳需要的时候可没 法子打电话求助。」
「我不会需要的。」我说。
几分鐘后，那辆车的引擎开始转动，哈米许也走了，红色的尾灯在逐渐转浓的暮色中闪烁。
房子不喜欢空荡荡的新状况，每当有人走进或走出一个房间，它就把家具摔来摔去，低声呻吟。
「我会想念他们。」艾姆做晚餐时说道。房子发出颇有同感的嘆息。
「去吧。」莎拉对我说，并从艾姆手中接过菜刀。「带马修去七塔，然后回来做沙拉。」
讨论了 一番，我们终於决定时光漫游到我发现他那本《物种起源》的晚上。
但是把马修带到七塔，却是一场比我预期更大的挑战。我手裡拿满了帮助我定向的东西——他的一支 笔和书房裡的两本书——马修必须抱紧我的腰。然后我们被卡住了。
彷彿有看不见的手撑著我的脚，不肯让我在七塔落脚。我们倒退回去的时代愈早，缠绕在我脚上的蛛 丝就愈粗。时间也用结实而纠缠的藤蔓拉住马修。
最后我们终於抵达马修的书房。房间跟我们离开时一样，生著火，没有标籤的酒瓶在桌上等待。
我把书和笔都扔在沙发上，累得浑身发抖。
「出了什麼问题？」马修问道。
「就像是太多过去一起涌来，简直不可能穿越过去。我好害怕你会鬆手。」
「我感觉没什麼不一样。」马修道：「花的时间比上次久，但我已有心理準备，时间和距离都更远了 嘛。」
他替我们两人都倒了些酒，我们讨论下楼的好处与坏处。最后想见伊莎波和玛泰的欲望得胜。马修提 醒我换穿那件蓝色的毛衣，它的高领可以遮住脖子上的胶布，所以我到楼上去换衣服。
我下来时，他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欣赏的微笑。「还是那麼漂亮，跟上次一样。」他深深地吻我。「也 许更漂亮。」
「小心点。」我笑了一声，警告他道：「那时你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爱我呢。」
「哦，我决定了。」他再吻我一次。「只是没告诉妳罢了。」
伊莎波她们就坐在我们预期的地方，玛泰在看她的谋杀推理小说，伊莎波在读报。对话或许不尽然相 同，但似乎也无所谓。那天晚上最困难的部分，或许是旁观马修跟他的母亲跳舞。他带著她旋转时，脸上 那种苦涩又甜蜜的表情或许是新的，而且上次跳舞结束后，他绝对没有给过她那麼一个凶猛的拥抱。他来向我邀舞时，我特别捏一下他的手表示同情。
「谢谢妳这麼做。」他带著我翩翩旋转时，在我耳边呢喃道。他柔情地吻我脖子，这也是上次绝对没
发生过的事。
马修跟上次一样，宣布要送我上床，将这个夜晚告一段落。这次我们说再见时，心裡知道是真正的告 别。回程大致还是一样，但因為已经熟悉，所以不那麼可怕。时间阻挠我们通过时，我既没有惊慌，也没 有分心，只一心一意想著在毕夏普老屋裡做晚餐的熟悉步骤。我们赶到时，还有充裕的时间做沙拉。
晚餐时，莎拉和艾姆讲我年少时的冒险故事，娱乐一群吸血鬼。我阿姨的故事讲完时，马修就用马卡 斯十九世纪投资房地產失利的灾难、二十世纪投入新科技的大笔资金始终没赚到钱，以及他一看见红髮美 女就失魂落魄等糗事取笑他。
「我就知道我喜欢你。」莎拉把她那头不驯的红髮压平一点，替他倒了更多威士忌。
万圣节前夕的黎明清澄明亮。我们住在树林边缘，下雪的机率总是很大，但今年的天气看起来还满乐 观的。马修和马卡斯散步花的时间比平时更长，我留在家裡，陪莎拉和艾姆喝咖啡。
电话响起时，我们都跳起来。莎拉去接听，我们从她这一半的谈话判断，这通电话完全出乎意料。 她掛掉电话，到起居室跟我们一起围著餐桌而坐。现在这张桌子又足够容纳我们所有的人了。「是斐 伊打来的，她跟詹娜在猎人酒店。她们想知道我们要不要加入她们的秋季旅行。她们要开车去亚利桑纳， 然后北上去西雅图。」
「女神最近很忙。」艾姆微笑道。她们两个已经盘算了好多天，却还想不出如何能从麦迪森抽身离 开，而不至於引起一大片蜚短流长。「我想这样就把问题解决了。我们先去旅行，然后去跟伊莎波见 面。J
我们把一包包食物和其他用品搬上莎拉破旧的老爷车。车子完全装满，后视镜也几乎什麼都看不见 后，她们开始发号施令。
「糖果在流理台上。」艾姆吩咐道：「我的道具服装掛在蒸馏室的门背后，妳穿会合身。别忘了袜 子。孩子们喜欢袜子。」
「不会忘记的。」我向她保证。「还有帽子，虽然它可笑到极点。」
「妳当然要戴帽子！」莎拉不满地说：「这是传统。你们离开时要确实熄灭炉火。四点正要餵塔比 塔。如果不餵，牠就会呕吐。」
「我们都会处理。妳们已经开了 一张清单。」我拍拍她的肩膀道。
「马卡斯和密丽安离开后，妳可以打电话到猎人酒店来通知我们吗？」艾姆问道。
「来。拿去。」马修撇嘴一笑，把他的手机交给她们。「妳自己打电话给马卡斯。我们要去的地方收 不到信号。」
「你确定吗？」艾姆怀疑地问。我们都觉得马修的电话就像他一个额外的肢体。看它离开他的手，感 觉很奇怪。
「绝对确定。大部分资料都删除了，但我还替妳保留了几个联络号码。如果妳需要任何东西——随便 什麼都可以——就打电话找人。如果妳担心，或遇到奇怪的事，就赶快跟伊莎波或哈米许联络。他们会安 排，派人去接妳们，不论妳们在哪裡。」
「他们有直升机。」我把手插进艾姆臂弯，低声告诉她。
马卡斯的手机响了。「雷瑟尼。」他看一眼萤幕说道。然后他闪到一旁，摆出新的保密姿态讲电话， 跟他父亲一贯的动作如出一辙。
马修带著悲伤的笑容注视著儿子。「那两个小子会给自己惹来各式各样的麻烦，不过至少马卡斯不会觉得那麼孤单。」
「他们很好。」马卡斯道，回过身来面对我们，掛掉电话。他微笑著抓抓头髮，这又是一个令人联想 到马修的动作。「我该通知哈米许，所以我说完再见就打电话给他。」
艾姆抱著马卡斯长长久久，眼泪掉了下来。「也要打电话给我们。」她凶巴巴地对他说。「我们要知 道你们两个一切安好。.」
「注意安全。」莎拉抱住他时紧紧闭著眼睛。「不要怀疑你自己。」
密丽安跟我阿姨告别时比较泰然自若，我相形之下差多了。
「我们非常以妳為荣。」艾姆双手捧起我的脸说，她已经热泪纵横。「妳父母也一定会这麼觉得。你 们要互相照顾。」
「会的。」我向她保证，同时擦掉眼泪。
莎拉牵起我的手。「要听老师的话——不论他们是谁。没听完他们的话，不要急著说不。」我点点 头。「你的资质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巫都高——也许比那些活了很多很多年的女巫都更厉害。」莎拉继 续道：「我很高兴妳不会浪费它。戴安娜，魔法是天赐的礼物，就像爱情一样。」她转向马修说：「我把 一件宝贝交託给你，别让我失望。」
「不会的，莎拉。」马修承诺道。
她接受我们的亲吻，然后就衝下台阶，钻进等待的汽车。
「告别对莎拉是件困难的事。」艾姆解释道：「我们明天再聊，马卡斯。」她钻进前座，回头挥手。 车子噗嘟噗嘟活了过来，跌跌撞撞辗过车道上的车辙，往市区开去。
回到屋裡，密丽安和马卡斯都在门厅裡等候，脚下放著行李。
「我们觉得该留点时间让你们两个独处。」密丽安把她的行李袋交给马卡斯。「而且我讨厌告别拖得太久。」她环视一遍。「也罢。」她走下门廊的台阶，轻快地说：「等你们回来再见嘍。」
马修对著密丽安远去的背影摇摇头，便走进餐厅，拿著一个信封出来。「拿著。」他对马卡斯说，声 音有点沙哑。
「我根本不想当什麼团长。」马卡斯道。
「你以為当年我想吗？那是我父亲的梦想。菲利普逼我承诺，骑士团远不会落到巴德文手中。我也要 你做同样的承诺。」
「我承诺。」马卡斯接过信封。「真希望你不用去。」
「对不起，马卡斯。」我吞下梗在喉咙裡的一团东西，把我温暖的手轻轻放在他冰冷的身上。
「為什麼？」他的笑容灿烂而真诚。「因為让我父亲快乐吗？」
「因為逼你坐上这个位子，而且留下一团混乱。」
「我不怕战争，如果妳是指那个。我烦恼的是追随马修的脚步。」马卡斯擘开封蜡。藉著那麼一个乍 看无足轻重的小动作，他就成為拉撒路骑士团的团长了。
「我听从您的指挥。长官。」马修低头行礼，低声说道。巴德文在拉瓜狄亚机场也说过相同的话。这 句话发自肺腑时，听起来感觉很不一样。
「那我命令你要回来，再次接管拉撒路骑士团。」马卡斯豪放地说：「要趁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之 前。我不是法国人，我也不是块骑士的料。」
「你体内不止一滴法国人的血，而且我这件工作也不止交託给你一个人。况且你还可以发挥你著名的 美国式魅力。而且很有可能，到头来你会喜欢当团长。」
马卡斯哼了一声，随即按下他手机上的数字八。「完成了。」他简单扼要地对另一头的人说。他们简 单对话了几句。「谢谢你。」
「雷瑟尼接受了他的职位。」马修喃喃道，他嘴角轻轻抽搐。「他的法文说得出乎意料的好。」
马卡斯瞪了他父亲一眼，走开几步，跟那个魔族又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回来。
父子两人对望了很久，互相握住手与肘，一手压住背部——千百次类似的告别场合採用的典型模式。 对於我，就是一个温柔的吻，低低说声：「保重」，於是，马卡斯也离开了。
我伸手去握马修的手。
只剩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