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类军事历）2553年7月4日00:43
蒙特罗洞穴系统
科多巴星系，高星，坎帕斯野生环境区
薇塔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奔逃了二十秒，才最终停下脚步。她不确定自己逃出了多远。在巨大而黑暗的洞窟中很难判断距离和方向。她的头灯只能照亮面前一团盘旋的尘雾。但她能够从耳中的岩石撞击和脚下的地面震颤判断出，她距离那个深坑还很近。坑中岩石的坍塌也没有结束。她转过头想看看弗雷德和奥利维娅的情况，却只能看见一片滚滚尘埃形成的灰色墙壁。
一个年轻斯巴达的声音在她的头盔扬声器中响起，那可能是阿什，也可能是马克：“调查员，朝你的八点钟方向看。”
薇塔转向左边，看到一只头盔灯亮起。蓝白色的灯光前面全都是浓重的灰尘。她跟随着那个灯光又走了一百米，来到洞壁旁，在这里，她发现了一个斯巴达III型战士的头盔落在地面上。马克正跪倒在附近的阴影中，平端战斗步枪，缓缓扫动，同时透过战斗步枪的瞄准镜观察远处。他的头盔还戴在头上。
阿什坐在一米以外，背靠洞壁，将战斗步枪抱在左手臂弯里。他的右臂则无力地垂挂在身侧，肩头瘫软，臂肘弯曲的角度也不对。不过除此之外，他身上并没有其他受伤的痕迹。放在地上的是阿什的头盔，所以薇塔第一次看到了这名斯巴达的脸。作为一名军人，他显然还很年轻，皮肤光滑，下巴上只有一点绒毛。清秀的五官仍然保留着些许少年的温柔。他的褐色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但在他脸上其余的地方，薇塔只看见了警惕和决心。
薇塔来到他身边，跪坐下来问道：“弗雷德和奥利维娅呢？”
“马上就过来。他们必须停下来，对奥利维娅进行紧急修复。”现在阿什的声音不是来自通信频道，听起来多了一种青涩的感觉，让薇塔不由得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到了法定的成人年龄。“对你的同伴，我感到很难过。他是一个坚强的人。”
这一句同情的话狠狠击中了薇塔，几乎就像是给了薇塔一拳。她甚至还没有想到希里络。薇塔亲眼看到圣堂防卫者射杀了他，所以才没有对他的命运抱任何幻想。但薇塔一直只是竭尽全力要让自己活下来，于是只将希里络的死看作战争中不可避免的一个事实，需要予以注意，只不过是因为失去希里络也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生存的机会。现在薇塔意识到自己永远也见不到这位朋友了……永远也无法因为他的挑逗而欢笑，或者是向他吐露心事。想到他牺牲时的位置和刚才的岩石坍塌，薇塔明白，他们甚至很可能无法找到希里络的尸体。这让薇塔感到孤独和愤怒，就像当她逃出那个怪物的地窖时，却得知她的父亲在她失踪的时候已经因为过度哀痛而死亡了。
薇塔点点头：“谢谢……我会想念他的。”
现在的实际情况是，薇塔还没有时间哀悼自己的朋友。他们需要迅速从与圣堂防卫者的战斗中恢复过来，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是继续追踪目标，还是被迫撤退，寻求增援。
薇塔一指阿什的手臂：“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个？”
“不必担心。”阿什扬起下巴，“我还能战斗。”
“你刚才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薇塔说，“但如果你的手臂能回到关节里，也许你的行动会更有效率。”
“你知道怎么做？”阿什问，“我是说，现在就能治好它？”
“我接受过训练，”薇塔说，“但我只能处理枪伤和刀伤。对于这种伤，我一般都会留给医生。”
“这里没有医生。”阿什审视了薇塔片刻，又问道，“那些枪伤和刀伤……你治疗过多少人？”
薇塔摆摆手：“没有多少。”
阿什微微一笑：“至少你很诚实。”他开始拆下身上的护甲，“来吧，我们不知道再过多久就又要开始战斗了。反正马克在给我们站岗。”
阿什的手臂露出来之后，薇塔便用双手接过他的臂肘，开始检查是否有骨折。这需要她在这名少年的手臂上进行多次挤压和戳刺，但阿什并没有露出疼痛的表情。最后，薇塔用一只手掌捧住阿什的臂肘，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小臂，开始轻轻揪扯，让小臂围绕关节旋转。阿什的手臂非常粗大，让薇塔几乎难以抓紧。不过几分钟之后，薇塔感觉到臂肘关节滑动回了原位。
“很好。”阿什说道。这名斯巴达甚至没有喘一口粗气。他挺直脊背，将手臂放到了身侧正确的角度上，然后弯曲刚刚修复的臂肘，让臂肘指向自己的脚面说：“该肩膀了。”
薇塔握住阿什的手，开始轻轻将他的手向腹部移动。“看样子，你以前也经历过这种事。”
阿什摇摇头说：“第一次。不过我也受过训练。”
在薇塔第二次尝试的时候，他的肩膀就复位了。阿什立刻坐直身子，活动手臂，测试它的力量和灵活性。每当他尝试将手臂抬到和肩膀等高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都会充满痛苦。他必须努力让这只手臂就位。从理论上来说，这只手臂应该被固定在它受伤的位置上，使其慢慢愈合。但这名斯巴达现在没有这种条件。每一次看到阿什将手臂举到射击位置上，薇塔心中都不由得感到一阵瑟缩。
“也许你应该让这只手休息一下。”薇塔说道，“看样子它还很痛。”
“它还有过更痛的时候——况且它总算没有挨上圣堂防卫者的粒子束。”阿什将手臂伸回到紧身服的袖子里，“谢谢。”
“不用谢，”薇塔说，“我相信你也会这样帮我的。”
阿什抬起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是的，”他说道，“我也许会的。”
薇塔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只是摇摇头说：“好吧，至少你也会帮我。”
薇塔拿起自己的冲锋枪，又悄悄看了阿什一眼。现在这名少年还在忙着评估自己的身体状况。薇塔则又开始思考他到底有多大了。他的体形和肌肉差不多相当于一名接近二十岁的年轻男子。但除了满身伤疤以外，他的皮肤应该只有十五岁……光滑柔嫩，几乎没有什么毛发。他温柔的五官和一双大眼睛让他显得更加年轻。薇塔很想直接问问他的年纪，却又害怕这样的问题听起来像是审问，让他生出戒备之心。
阿什刚刚装好最后一片护甲，马克的声音出现在薇塔的头盔扬声器中：“不要开火。中尉过来了。”
几秒钟以后，弗雷德巨大的身躯从滚滚烟尘中冒出来，进入薇塔的头灯光亮里。他一只手抱着奥利维娅，另一只手小心地撑住这个女孩的双腿。奥利维娅的头盔、装具腰带和腿部护甲都不见了。她的紧身服裤子部分被割开，露出肿胀发紫的双腿，几乎连膝盖都看不见了。
弗雷德停下脚步，向阿什瞥了一眼：“你的胳膊情况如何？”
“百分之六十，不过还可以用。”阿什向薇塔一歪头，“洛皮斯调查员的业务能力很优秀。”
“很好。”
弗雷德跪倒下去，将奥利维娅放到地面上。奥利维娅还有意识，但她深色的皮肤已经斑驳不堪，她的呼吸也急促而无力。她有一张卵圆形的小脸，让她看上去甚至比阿什还要年轻——甚至连青年都算不上。尽管她一直保持着沉默，但她紧绷的面容中已经写满了疼痛。
弗雷德从战甲的磁力插槽里拿下急救包，放到奥利维娅身边的地面上，然后转向薇塔：“阿什也许还需要她的帮助。”
“当然。”薇塔小心地保持住表情的平静，以免让这个女孩从她的脸上看出自己的伤势有多么严重。“我会尽力的。”
薇塔将头灯照在奥利维娅肿胀的大腿上。她立刻就明白，他们这支小队需要立刻停止追踪，返回地面。这个女孩的两根股骨都折断了，而且可能是复合性骨折。她需要立刻接受外科手术才能挽救这两条腿——甚至是挽救她的生命。
薇塔转向弗雷德：“这是怎么造成的？”
“一块大石头砸到了她，”弗雷德说，“我觉得你看到了。”
“是的，”薇塔皱起眉头，“然后我看见她用一双空手干掉了圣堂防卫者。如果她的腿伤成这样，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不要低估我们，”阿什说，“你会吃惊地发现……”
弗雷德挥手示意阿什闭嘴，然后说道：“你会吃惊地发现肾上腺素的能量。”
薇塔根本不相信弗雷德的解释，但现在她没有时间逼问这种事。她盯住弗雷德的护面甲，让弗雷德知道自己不是傻瓜，然后就转向了奥利维娅。
“我们要检查你的状况。这可能会很痛。”
奥利维娅点点头说道：“不必担心，我……我能控制得住。”
“控制住什么？”薇塔问。
“她的战斗反应，”弗雷德替奥利维娅回答，“当战或逃反应被触发，斯巴达的反应肯定是战斗。这就是你看到的奥利维娅的情况。”
“原来是这么回事。”薇塔说。
薇塔在心中发誓，以后一定要找出弗雷德到底向她隐瞒了什么。她用手指触摸了一下奥利维娅的喉咙。这个女孩的皮肤又湿又凉，不过她的脉搏还很有力量。而且她甚至显然相当清醒。她的精神也许受到了强烈冲击，但她超级强韧的肉体似乎正在帮助她抵抗外力的伤害。
弗雷德只看了一会儿，就转向马克，在团队频道中说：“马克，你负责这里。如果我两个小时以后没有回来，由你负责率领大家撤离。”
“不回来？”薇塔问，“你想去哪里？”
薇塔质问的语调引来了奥利维娅的一阵惊呼，阿什也挑起了眉毛。弗雷德的护面甲此时正对着薇塔。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是，他回答道：“到深坑下面去看看，也许我能找到希里络。”
“别耍我，弗雷德。你不擅长这种事。”薇塔打开弗雷德留下的急救包，开始查看里面的物品，寻找充气夹板和输液用生理盐水。“现在那个坑还很不稳定。我们不需要你和希里络一起被埋在上千吨的石头下面。”
“这是我的事，不是你的，”弗雷德说，“我需要侦察这一地区。如果我恰巧找到了希里络的遗物，我会把它们带回来。”
“侦察的事情可以等到以后再做，希里络的遗物也是一样。”薇塔说。如果希里络能够说话，薇塔知道他一定会催促自己先照顾好伤员，“这些孩子都很坚强，但他们不是无敌的。奥利维娅需要去医院。阿什也需要真正的医生。我们需要一起回到地面去——现在就回去。”
弗雷德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戴着头盔的头。“任务优先。他们可以等到我回来。”然后他向深坑转过身，“他们不是孩子，他们是斯巴达。”
“虽然他们是斯巴达，但他们依旧还是孩子。”薇塔转向奥利维娅，“你到底几岁了？十五？”
“十五？”一丝惊讶的表情闪过奥利维娅的面庞，“我……呃，这是机密，女士。”
“机密？”薇塔能够想出好几个原因来解释UNSC为什么会将斯巴达III型战士的年龄列为机密，但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这些斯巴达年轻的面容。“哦，天哪……你甚至连十五岁都不到，对不对？他们征召你入伍的时候，你多大？十岁？”
“没有人征召我们，”阿什说，“我们是自愿的。”
“你这么说根本就没意义。你们连约会的年纪都还没到，”薇塔看向弗雷德，“什么样的野兽会把这么大的孩子送上战场？”
“要不惜代价阻止星盟摧毁我们的人。”弗雷德回答道，“阿什在六岁的时候志愿加入军队，其他人也是一样，在星盟杀害了他们的家人之后。洛皮斯调查员，还有其他问题吗？”
薇塔只能想到一个问题：“你们是怎样生活的？”
“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就像每一名军人一样。”弗雷德从插槽中拿下战斗步枪，向远处跑去，“我们两个小时以后见。”
“如果你能追上我们的话，”薇塔冲着弗雷德的后背喊道，“奥利维娅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我们就出发。我会让这些孩子接受保护性监护。”
团队频道中传来一声惊讶的鼻音，马克说道：“好吧，那只能这样了。”
“不要伤害她，马克。”弗雷德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过把她留在你们身边。”
“收到。”
阿什看着薇塔，忽然咧嘴一笑，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抱歉，老妈。看样子我们只能原地待命了。”
这个人类已经无法重新组装了。独自漫游透过岩石堆中一条几十厘米长的缝隙看着他。这名黑发男性的上半部分躯干卡在两块石灰岩之间。他的眼睛从眼窝里凸出来。他周围的地面上全是鲜血。但让独自漫游相信即使做进一步的检查也无济于事的还是他身上那一小块被烧焦的部位。独自漫游见到过圣堂防卫者的能量束对于人类能造成什么样的效果。即使这个人类体内的重要器官没有直接碎裂，应该也已经被焚烧到无法复原的程度了。
独自漫游熄灭了他的照明触手末端的磷光灯，从隧道中退出来，认真考虑自己的失落情绪。在羁留于此地的漫长时间里，他一直都照料着在杰特·克鲁拉基地内部繁衍生息的几种穴居生物，比如鸣叫蜘蛛、无壳蜗牛和幽灵蝎。他相信自己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照料这些没有视力的白化生物，因为它们恰巧进入了他藏身的世界。
当遇险信号从外界传来，基地中的智仆从长期停滞中苏醒，打开了发射井盖，要向外送出侦察无人机。结果上万个世纪中堆积起来的泥土碎石塌陷进基地里，瞬间改变了一切。当大地终于停止晃动，独自漫游发现了一条道路可以穿过碎石堆，进入到上层的伺服洞穴中。他在那里发现了皮肤带有褶皱的蝾螈和身体扁平的飞蜥，还有发光的鱼……以及人类。
人类引起了他很大的兴趣。这些神奇的生物拥有很强的适应性、恢复力，而且相当复杂。不过这种复杂性也让他们难以预料，具有很强的暴力倾向——他在五万次呼吸节律之前得到了这个知识。当时他遭到了一个人类的攻击。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的霍拉古克伙伴们——那些工程师全都在基地坍塌时被摧毁了。没有了他们的帮助，他只能封闭住自己被打破的气囊，补充一下失去的循环液。
所以，当人类的靴子开始踏响上方的地面时，独自漫游立刻缩进了三块石灰石形成的缝隙里，只是小心地伸出头柄，看到一个罕见的机械体从岩石堆中间爬了下来。那个机械体举着随时准备发射的武器，不断向左右转动它的块状头颅，将一道人工光线扫过周围的岩石。
独自漫游以前只见过两次人类机械，所以他还无法确定这是完全的机械，还是生化体被包裹在机械外壳中。不过他知道最好不要跟着这种东西。他曾经看到两个人类机械体摧毁了三个圣堂防卫者。在那场战斗中，人类的优势显然不仅限于他们迅捷的反应和致命的武器，他们拥有360度广域电磁谱系成像系统。
独自漫游留在自己藏身的小洞里，看着这个机械体到达了基地地面，开始在这座机库中绕圈。看上去它一点也不着急，只是用灯光照亮这座巨大库房中的一个又一个深远的角落，不时停下来，仔细查看每一处扭曲变形的残骸。
独自漫游相信它在这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在最初的顶棚塌陷中，泥土碎石渗进了基地的真空能量提取器，破坏了它的标定精度，导致一场量子风暴横扫了整个基地，扭曲了它所触及的所有空间、时间和维度连续性。这里残存的物质又被卷入接踵而至的亚原子搅拌中，金属因而变软，高聚物解析崩碎。这又引发了又一次坍塌，导致数百万吨石灰岩全部落进这座机库里。独自漫游能够活下来的唯一原因，是他当时恰巧在基地以外半公里的地方照料生活在基地排水管道里的透明鳌虾。
那个机械体终于到达了机库的最远端。它跪倒在一个不规则的地洞旁边，向里面望去。那里曾经是真空能量提取器所在的地方。独自漫游知道这个机械体一定会被它所看到的东西完全吸引住，于是独自漫游离开了自己的藏身之地，开始沿着碎石堆向上飘浮。无畏圣目不会赞同他这样做——她早就指示这名霍拉古克留在藏身之地，直到人类离开——但独自漫游无法违背自己的意愿。在大约一百次呼吸节奏之前，他就听到了人类和圣堂防卫者之间的战斗，他知道发射井下面还会有其他人类。
也许甚至会有还活着的人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蒙特罗洞穴系统
科多巴星系，高星，坎帕斯野生环境区
薇塔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奔逃了二十秒，才最终停下脚步。她不确定自己逃出了多远。在巨大而黑暗的洞窟中很难判断距离和方向。她的头灯只能照亮面前一团盘旋的尘雾。但她能够从耳中的岩石撞击和脚下的地面震颤判断出，她距离那个深坑还很近。坑中岩石的坍塌也没有结束。她转过头想看看弗雷德和奥利维娅的情况，却只能看见一片滚滚尘埃形成的灰色墙壁。
一个年轻斯巴达的声音在她的头盔扬声器中响起，那可能是阿什，也可能是马克：“调查员，朝你的八点钟方向看。”
薇塔转向左边，看到一只头盔灯亮起。蓝白色的灯光前面全都是浓重的灰尘。她跟随着那个灯光又走了一百米，来到洞壁旁，在这里，她发现了一个斯巴达III型战士的头盔落在地面上。马克正跪倒在附近的阴影中，平端战斗步枪，缓缓扫动，同时透过战斗步枪的瞄准镜观察远处。他的头盔还戴在头上。
阿什坐在一米以外，背靠洞壁，将战斗步枪抱在左手臂弯里。他的右臂则无力地垂挂在身侧，肩头瘫软，臂肘弯曲的角度也不对。不过除此之外，他身上并没有其他受伤的痕迹。放在地上的是阿什的头盔，所以薇塔第一次看到了这名斯巴达的脸。作为一名军人，他显然还很年轻，皮肤光滑，下巴上只有一点绒毛。清秀的五官仍然保留着些许少年的温柔。他的褐色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但在他脸上其余的地方，薇塔只看见了警惕和决心。
薇塔来到他身边，跪坐下来问道：“弗雷德和奥利维娅呢？”
“马上就过来。他们必须停下来，对奥利维娅进行紧急修复。”现在阿什的声音不是来自通信频道，听起来多了一种青涩的感觉，让薇塔不由得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到了法定的成人年龄。“对你的同伴，我感到很难过。他是一个坚强的人。”
这一句同情的话狠狠击中了薇塔，几乎就像是给了薇塔一拳。她甚至还没有想到希里络。薇塔亲眼看到圣堂防卫者射杀了他，所以才没有对他的命运抱任何幻想。但薇塔一直只是竭尽全力要让自己活下来，于是只将希里络的死看作战争中不可避免的一个事实，需要予以注意，只不过是因为失去希里络也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生存的机会。现在薇塔意识到自己永远也见不到这位朋友了……永远也无法因为他的挑逗而欢笑，或者是向他吐露心事。想到他牺牲时的位置和刚才的岩石坍塌，薇塔明白，他们甚至很可能无法找到希里络的尸体。这让薇塔感到孤独和愤怒，就像当她逃出那个怪物的地窖时，却得知她的父亲在她失踪的时候已经因为过度哀痛而死亡了。
薇塔点点头：“谢谢……我会想念他的。”
现在的实际情况是，薇塔还没有时间哀悼自己的朋友。他们需要迅速从与圣堂防卫者的战斗中恢复过来，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是继续追踪目标，还是被迫撤退，寻求增援。
薇塔一指阿什的手臂：“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个？”
“不必担心。”阿什扬起下巴，“我还能战斗。”
“你刚才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薇塔说，“但如果你的手臂能回到关节里，也许你的行动会更有效率。”
“你知道怎么做？”阿什问，“我是说，现在就能治好它？”
“我接受过训练，”薇塔说，“但我只能处理枪伤和刀伤。对于这种伤，我一般都会留给医生。”
“这里没有医生。”阿什审视了薇塔片刻，又问道，“那些枪伤和刀伤……你治疗过多少人？”
薇塔摆摆手：“没有多少。”
阿什微微一笑：“至少你很诚实。”他开始拆下身上的护甲，“来吧，我们不知道再过多久就又要开始战斗了。反正马克在给我们站岗。”
阿什的手臂露出来之后，薇塔便用双手接过他的臂肘，开始检查是否有骨折。这需要她在这名少年的手臂上进行多次挤压和戳刺，但阿什并没有露出疼痛的表情。最后，薇塔用一只手掌捧住阿什的臂肘，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小臂，开始轻轻揪扯，让小臂围绕关节旋转。阿什的手臂非常粗大，让薇塔几乎难以抓紧。不过几分钟之后，薇塔感觉到臂肘关节滑动回了原位。
“很好。”阿什说道。这名斯巴达甚至没有喘一口粗气。他挺直脊背，将手臂放到了身侧正确的角度上，然后弯曲刚刚修复的臂肘，让臂肘指向自己的脚面说：“该肩膀了。”
薇塔握住阿什的手，开始轻轻将他的手向腹部移动。“看样子，你以前也经历过这种事。”
阿什摇摇头说：“第一次。不过我也受过训练。”
在薇塔第二次尝试的时候，他的肩膀就复位了。阿什立刻坐直身子，活动手臂，测试它的力量和灵活性。每当他尝试将手臂抬到和肩膀等高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都会充满痛苦。他必须努力让这只手臂就位。从理论上来说，这只手臂应该被固定在它受伤的位置上，使其慢慢愈合。但这名斯巴达现在没有这种条件。每一次看到阿什将手臂举到射击位置上，薇塔心中都不由得感到一阵瑟缩。
“也许你应该让这只手休息一下。”薇塔说道，“看样子它还很痛。”
“它还有过更痛的时候——况且它总算没有挨上圣堂防卫者的粒子束。”阿什将手臂伸回到紧身服的袖子里，“谢谢。”
“不用谢，”薇塔说，“我相信你也会这样帮我的。”
阿什抬起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是的，”他说道，“我也许会的。”
薇塔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只是摇摇头说：“好吧，至少你也会帮我。”
薇塔拿起自己的冲锋枪，又悄悄看了阿什一眼。现在这名少年还在忙着评估自己的身体状况。薇塔则又开始思考他到底有多大了。他的体形和肌肉差不多相当于一名接近二十岁的年轻男子。但除了满身伤疤以外，他的皮肤应该只有十五岁……光滑柔嫩，几乎没有什么毛发。他温柔的五官和一双大眼睛让他显得更加年轻。薇塔很想直接问问他的年纪，却又害怕这样的问题听起来像是审问，让他生出戒备之心。
阿什刚刚装好最后一片护甲，马克的声音出现在薇塔的头盔扬声器中：“不要开火。中尉过来了。”
几秒钟以后，弗雷德巨大的身躯从滚滚烟尘中冒出来，进入薇塔的头灯光亮里。他一只手抱着奥利维娅，另一只手小心地撑住这个女孩的双腿。奥利维娅的头盔、装具腰带和腿部护甲都不见了。她的紧身服裤子部分被割开，露出肿胀发紫的双腿，几乎连膝盖都看不见了。
弗雷德停下脚步，向阿什瞥了一眼：“你的胳膊情况如何？”
“百分之六十，不过还可以用。”阿什向薇塔一歪头，“洛皮斯调查员的业务能力很优秀。”
“很好。”
弗雷德跪倒下去，将奥利维娅放到地面上。奥利维娅还有意识，但她深色的皮肤已经斑驳不堪，她的呼吸也急促而无力。她有一张卵圆形的小脸，让她看上去甚至比阿什还要年轻——甚至连青年都算不上。尽管她一直保持着沉默，但她紧绷的面容中已经写满了疼痛。
弗雷德从战甲的磁力插槽里拿下急救包，放到奥利维娅身边的地面上，然后转向薇塔：“阿什也许还需要她的帮助。”
“当然。”薇塔小心地保持住表情的平静，以免让这个女孩从她的脸上看出自己的伤势有多么严重。“我会尽力的。”
薇塔将头灯照在奥利维娅肿胀的大腿上。她立刻就明白，他们这支小队需要立刻停止追踪，返回地面。这个女孩的两根股骨都折断了，而且可能是复合性骨折。她需要立刻接受外科手术才能挽救这两条腿——甚至是挽救她的生命。
薇塔转向弗雷德：“这是怎么造成的？”
“一块大石头砸到了她，”弗雷德说，“我觉得你看到了。”
“是的，”薇塔皱起眉头，“然后我看见她用一双空手干掉了圣堂防卫者。如果她的腿伤成这样，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不要低估我们，”阿什说，“你会吃惊地发现……”
弗雷德挥手示意阿什闭嘴，然后说道：“你会吃惊地发现肾上腺素的能量。”
薇塔根本不相信弗雷德的解释，但现在她没有时间逼问这种事。她盯住弗雷德的护面甲，让弗雷德知道自己不是傻瓜，然后就转向了奥利维娅。
“我们要检查你的状况。这可能会很痛。”
奥利维娅点点头说道：“不必担心，我……我能控制得住。”
“控制住什么？”薇塔问。
“她的战斗反应，”弗雷德替奥利维娅回答，“当战或逃反应被触发，斯巴达的反应肯定是战斗。这就是你看到的奥利维娅的情况。”
“原来是这么回事。”薇塔说。
薇塔在心中发誓，以后一定要找出弗雷德到底向她隐瞒了什么。她用手指触摸了一下奥利维娅的喉咙。这个女孩的皮肤又湿又凉，不过她的脉搏还很有力量。而且她甚至显然相当清醒。她的精神也许受到了强烈冲击，但她超级强韧的肉体似乎正在帮助她抵抗外力的伤害。
弗雷德只看了一会儿，就转向马克，在团队频道中说：“马克，你负责这里。如果我两个小时以后没有回来，由你负责率领大家撤离。”
“不回来？”薇塔问，“你想去哪里？”
薇塔质问的语调引来了奥利维娅的一阵惊呼，阿什也挑起了眉毛。弗雷德的护面甲此时正对着薇塔。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是，他回答道：“到深坑下面去看看，也许我能找到希里络。”
“别耍我，弗雷德。你不擅长这种事。”薇塔打开弗雷德留下的急救包，开始查看里面的物品，寻找充气夹板和输液用生理盐水。“现在那个坑还很不稳定。我们不需要你和希里络一起被埋在上千吨的石头下面。”
“这是我的事，不是你的，”弗雷德说，“我需要侦察这一地区。如果我恰巧找到了希里络的遗物，我会把它们带回来。”
“侦察的事情可以等到以后再做，希里络的遗物也是一样。”薇塔说。如果希里络能够说话，薇塔知道他一定会催促自己先照顾好伤员，“这些孩子都很坚强，但他们不是无敌的。奥利维娅需要去医院。阿什也需要真正的医生。我们需要一起回到地面去——现在就回去。”
弗雷德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戴着头盔的头。“任务优先。他们可以等到我回来。”然后他向深坑转过身，“他们不是孩子，他们是斯巴达。”
“虽然他们是斯巴达，但他们依旧还是孩子。”薇塔转向奥利维娅，“你到底几岁了？十五？”
“十五？”一丝惊讶的表情闪过奥利维娅的面庞，“我……呃，这是机密，女士。”
“机密？”薇塔能够想出好几个原因来解释UNSC为什么会将斯巴达III型战士的年龄列为机密，但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这些斯巴达年轻的面容。“哦，天哪……你甚至连十五岁都不到，对不对？他们征召你入伍的时候，你多大？十岁？”
“没有人征召我们，”阿什说，“我们是自愿的。”
“你这么说根本就没意义。你们连约会的年纪都还没到，”薇塔看向弗雷德，“什么样的野兽会把这么大的孩子送上战场？”
“要不惜代价阻止星盟摧毁我们的人。”弗雷德回答道，“阿什在六岁的时候志愿加入军队，其他人也是一样，在星盟杀害了他们的家人之后。洛皮斯调查员，还有其他问题吗？”
薇塔只能想到一个问题：“你们是怎样生活的？”
“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就像每一名军人一样。”弗雷德从插槽中拿下战斗步枪，向远处跑去，“我们两个小时以后见。”
“如果你能追上我们的话，”薇塔冲着弗雷德的后背喊道，“奥利维娅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我们就出发。我会让这些孩子接受保护性监护。”
团队频道中传来一声惊讶的鼻音，马克说道：“好吧，那只能这样了。”
“不要伤害她，马克。”弗雷德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过把她留在你们身边。”
“收到。”
阿什看着薇塔，忽然咧嘴一笑，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抱歉，老妈。看样子我们只能原地待命了。”
这个人类已经无法重新组装了。独自漫游透过岩石堆中一条几十厘米长的缝隙看着他。这名黑发男性的上半部分躯干卡在两块石灰岩之间。他的眼睛从眼窝里凸出来。他周围的地面上全是鲜血。但让独自漫游相信即使做进一步的检查也无济于事的还是他身上那一小块被烧焦的部位。独自漫游见到过圣堂防卫者的能量束对于人类能造成什么样的效果。即使这个人类体内的重要器官没有直接碎裂，应该也已经被焚烧到无法复原的程度了。
独自漫游熄灭了他的照明触手末端的磷光灯，从隧道中退出来，认真考虑自己的失落情绪。在羁留于此地的漫长时间里，他一直都照料着在杰特·克鲁拉基地内部繁衍生息的几种穴居生物，比如鸣叫蜘蛛、无壳蜗牛和幽灵蝎。他相信自己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照料这些没有视力的白化生物，因为它们恰巧进入了他藏身的世界。
当遇险信号从外界传来，基地中的智仆从长期停滞中苏醒，打开了发射井盖，要向外送出侦察无人机。结果上万个世纪中堆积起来的泥土碎石塌陷进基地里，瞬间改变了一切。当大地终于停止晃动，独自漫游发现了一条道路可以穿过碎石堆，进入到上层的伺服洞穴中。他在那里发现了皮肤带有褶皱的蝾螈和身体扁平的飞蜥，还有发光的鱼……以及人类。
人类引起了他很大的兴趣。这些神奇的生物拥有很强的适应性、恢复力，而且相当复杂。不过这种复杂性也让他们难以预料，具有很强的暴力倾向——他在五万次呼吸节律之前得到了这个知识。当时他遭到了一个人类的攻击。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的霍拉古克伙伴们——那些工程师全都在基地坍塌时被摧毁了。没有了他们的帮助，他只能封闭住自己被打破的气囊，补充一下失去的循环液。
所以，当人类的靴子开始踏响上方的地面时，独自漫游立刻缩进了三块石灰石形成的缝隙里，只是小心地伸出头柄，看到一个罕见的机械体从岩石堆中间爬了下来。那个机械体举着随时准备发射的武器，不断向左右转动它的块状头颅，将一道人工光线扫过周围的岩石。
独自漫游以前只见过两次人类机械，所以他还无法确定这是完全的机械，还是生化体被包裹在机械外壳中。不过他知道最好不要跟着这种东西。他曾经看到两个人类机械体摧毁了三个圣堂防卫者。在那场战斗中，人类的优势显然不仅限于他们迅捷的反应和致命的武器，他们拥有360度广域电磁谱系成像系统。
独自漫游留在自己藏身的小洞里，看着这个机械体到达了基地地面，开始在这座机库中绕圈。看上去它一点也不着急，只是用灯光照亮这座巨大库房中的一个又一个深远的角落，不时停下来，仔细查看每一处扭曲变形的残骸。
独自漫游相信它在这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在最初的顶棚塌陷中，泥土碎石渗进了基地的真空能量提取器，破坏了它的标定精度，导致一场量子风暴横扫了整个基地，扭曲了它所触及的所有空间、时间和维度连续性。这里残存的物质又被卷入接踵而至的亚原子搅拌中，金属因而变软，高聚物解析崩碎。这又引发了又一次坍塌，导致数百万吨石灰岩全部落进这座机库里。独自漫游能够活下来的唯一原因，是他当时恰巧在基地以外半公里的地方照料生活在基地排水管道里的透明鳌虾。
那个机械体终于到达了机库的最远端。它跪倒在一个不规则的地洞旁边，向里面望去。那里曾经是真空能量提取器所在的地方。独自漫游知道这个机械体一定会被它所看到的东西完全吸引住，于是独自漫游离开了自己的藏身之地，开始沿着碎石堆向上飘浮。无畏圣目不会赞同他这样做——她早就指示这名霍拉古克留在藏身之地，直到人类离开——但独自漫游无法违背自己的意愿。在大约一百次呼吸节奏之前，他就听到了人类和圣堂防卫者之间的战斗，他知道发射井下面还会有其他人类。
也许甚至会有还活着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