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烽火站 CHAPTER 30
要把粘在那片巨大的垃圾场上的目光撕下来,对大卫来说需要非同寻常的意志力。它从军事烽火站一直延伸到远处燃烧着的恒星,这景象太迷人了。这里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能摧毁成千上万、甚至可能数以百万计的飞船?这个谜团让他心中遐想着无数的可能——也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他看到这景象的一刻,他对于他们的处境的看法就完全改变了。他对生命的看法也是。
他转过身去,保罗、玛丽、米罗和索尼娅都在等着他开口,但他只望着凯特。凯特正试图读出他的心思,她脸上的表情渐渐从害怕变成了困惑。
“好吧。”大卫说,“凯特说我们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我们得利用这个机会获取些我们需要的东西。”
迎接他的是一张张憔悴、颓丧的脸。过了半天也没人猜一下他们“需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休息。”大卫说,“大家都去用餐,睡觉,还有洗漱——接下来八小时之内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
索尼娅朝传送门瞥了一眼。
“这次不用放哨值班。”大卫说,“我们在门口设障,这边有很多补给。我们在从传送室出来的两边通道上设置第二重路障。就算多利安穿过传送门,也会有足够的预警时间。”他停了停,让大家消化一下这些话,“好了,走吧。索尼娅,你能来帮我垒砌路障吧?还有你,米罗。”
米罗笑了笑,然后加入索尼娅和大卫的队伍,帮助他们把那些沉重的银色箱子从储藏室里搬出来,抬到传送门所在的平台上。他嘴里嘟哝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等障碍完成,所有人都退到了居住区的时候,大卫把一只手放在了米罗肩上:“米罗——”
“我知道,我……”
“让我说完。我之前告诉你说,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了。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父母总在跟我这么说。”他观察着米罗的表情,“我知道你不是个孩子,但当有些东西孩子们还不懂的时候,成年人就会对孩子这么说——这种情况经常出现,但这次并非如此。我们任何人都不希望你先穿过传送门,是因为我们都绝不愿意把你的生命在我们的生命之前置于危险之中。”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成年人,因为我们关心你。我们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你的生命还有待展开,因此比我们的更加重要。这不是从军事角度做出的决定,这事关对错,关乎我们必须做出能让自己心安理得活下去的决定。如果我们选择把我们的生命的重要性置于你的之上,我们当中没人能带着那种罪恶感活下去。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米罗平静地说。
“我能信任你吗,米罗?”
“你可以放心,大卫先生,任何方面都行。”
大卫进入居住舱的时候,凯特正坐在小桌前,挠着头。
“我知道你对我非常生气。”她说。
“没有。”
她吃惊地扬起眉毛。
“好吧,我之前是快气疯了,但现在没有了。”
“真的?”
“看到这地方,这太空垃圾场,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凯特半信半疑地等待着他继续。
“如果这场景真的是一个潜在的敌人造成的,并且这些家伙对地球在哪里已有所察觉,我们就必须采取重大行动,寻找救星。假如在地球上还剩下些活人需要拯救的话。”
凯特低头望着地面:“我同意。你想要怎么做?”
大卫开始脱下身上的衣服:“现在我只想休息,然后我们一起制订计划。我希望开始进攻。从我发现你病了的那一刻开始,一直以来我都在防守,努力想不失去你,不失去我们剩下的时光。我被吓坏了,我现在还是很害怕,但我现在觉得,如果我们还想要有机会获胜的话,我们就需要冒险。”
“你有件事一直没错。”凯特说。
“嗯?”
“我们应该珍惜我们剩下的时光。”
保罗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他实在太累了。他睁开双眼,寻找着吵醒他的声音的来源。
玛丽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掩住自己的胸部。
保罗迅速闭上眼睛,努力抑制住自己失控的心跳。
“这个卫生间真是超奇怪。”
“是啊。”保罗说话的时候仍然闭着双眼,“像是个单人舞池,一点水都没有。”
玛丽从衣篓里拿出自己的外衣,穿到身上,然后坐到椅子上。保罗听得一清二楚。
“是啊。让我想起了一张日光浴床。”
保罗坐起身来,好奇地望着她。
她耸了耸肩膀,似乎有所戒备:“我去晒过一次。在大学里,春假之前,那时候去不会被烤煳。多半是因为来自周围其他女孩的压力——”
保罗举手投降:“我不是要批评你。我是说,从健康观点来看,那样晒日光浴是不安全的。不过每天少量晒太阳对健康很有好处。日光中的紫外线会把你皮肤中的胆固醇转化成为维生素D的前体。呃,维生素D其实是种激素,不是维生素,不过对人体同样重要。季节性情绪失调、自体免疫疾病,还有某几种癌症,都跟维生素D的水平是否适当相关。”
“是啊。哦,我只是说,你知道,我并没有怎么……改变。我并没有开始晒日光浴,或者改变打扮。不过这无关紧要。在波多黎各,在阿雷西博,那儿的交际圈实在糟透了。”
“肯定的,我敢打赌,我也不觉得你变了很多。”
“这话的意思是?”
保罗清了清嗓子:“我……你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玛丽眯起眼睛。
“还是那么好。”保罗补上一句。
之后的沉默保罗觉得起码有三四个小时那么长。
“你还是工作很忙?”玛丽问道。
“一直都是,最近这几年尤其忙。”
“我也是,唯一让我感到快乐的地方就是天文台。”她用胳膊肘撑在桌面上,伸出一只手理着自己的头发,“但我觉得每过一年,我的快乐就少一点。”
“我知道你的感觉。自从几年前……”
玛丽点点头:“你再婚了吗?”
“我?没有。我遇到的那另一位天文学家……他,跟你,你们是不是……”
“没。天哪,当然不是。我没对任何人有兴趣。”她停了一会儿,“有没有哪个女性走进了你的生活?”
保罗努力装作满不在意地说:“严格来说没有。”严格来说,真的没有吗?
“噢?”玛丽的表情有些惊讶。
“我的意思是,有人跟我住在一起,但是——”
玛丽往后一缩。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
“她只是在工作一天之后跟我一起回家。”
玛丽扭开了头:“我能想象出之后发生的事情。”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玛丽开始咬自己的嘴唇内侧了——这是保罗熟悉的许多小习惯之一。
保罗清了清嗓子:“事情其实很单纯。我们有个孩子——”
玛丽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嗯,那不是我的孩子。或许现在是,他现在是。不是婴儿,他叫马修。”
“马修是个好名字。”
“是的,当然了,很好,非常好的名字。但马修不是我生物学上的后代——嗯,遗传学上我们是有关联的,但他是——”
“我想我们该休息了。”
凯特静静躺在大卫身边。她无法入睡,脑子转个不停。她不想这样,可她的大脑不断审视着她所知的一切,寻找着线索,寻找着某根线头,只要一拉就会露出拼图的下一块碎片。她本能地感觉自己漏掉了某个细节,某个触手可及的关键。
大卫打了几声呼噜,不过鼾声随即停止了。凯特对这男人睡觉的能耐大为赞叹——即便危险迫在眉睫他也睡得着。之前他们就曾……嗯,其实自从他们认识以来,他们差不多一直面临着重重危机。凯特看来,大卫似乎能在有需要的时候给自己下个指令,直接关闭自己的大脑然后呼呼大睡。这是个习得行为27吗?在秘密战线上和敌人多年搏杀后学到的能力?还是他生来就有这个本领?还有太多关于他的事情她还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了。她没有时间去了解了。
这想法让凯特心里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有点不安。她有点想把大卫叫醒,但更多地还是希望他继续休息。
她溜下床,披上几件衣服,静悄悄地离开了房间,穿过军事烽火站阴森、昏暗的走廊,走进了通信室。
从哪里着手?雅努斯,他选择了这个烽火站必然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战。凯特的前身,那位亚特兰蒂斯人目睹了那场大战吗?
记忆文档揭示的答案是:没有。
实际上,雅努斯存在这里的记忆是从在此设置这个烽火站之后数千数万年后才开始的。凯特的前世从没到过这里。
她决定退后一步。她向电脑发出查询请求,搜寻和这片太空垃圾场有关的历史记录。
依据公民安保法案,所有和衔尾蛇之战相关的信息均属保密信息。
衔尾蛇之战。保密。
她在计算机上搜索了三十分钟,什么别的信息都没找到。实际上她几乎是在原地踏步。这里的计算机中完全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也毫无线索。这是故意的吗?以防有敌人侵入这里,访问此地数据库?雅努斯的动机会不会就是这个?他把记忆备份传到这里就是因为在这里找不到什么东西?这样做也挺聪明的。他一直很聪明。
凯特正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屏幕上的显示忽然消失了,闪出一个红色的方框。里面是一行白色的印刷体文字:
收到通信
凯特紧紧抓住桌边,以免自己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