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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这不可能,”伊芙琳说,“现在不可能是1348年。”但一切都说得通了——艾米丽的神父死了,她们没有带任何仆人随行,伊莉薇丝不愿意派盖文去牛津查找伊芙琳的身份。
“发生了什么事情?”伊芙琳的声音高得失控,“发生了什么?我应该被传送到1320年。1320年!丹沃斯先生说我不该来,他说中世纪研究组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他们不可能把我送到一个错误的年份。”她停了一下,接着说:“你们必须离开这儿!这是黑死病!”
她们都满脸疑惑地看着她,她想,肯定是翻译机又出毛病了。“这是黑死病,”她又说了一遍,“蓝病!”
“不。”伊莉薇丝轻呼。
伊芙琳对她说:“伊莉薇丝夫人,你得带着艾米丽夫人和洛克神父下楼到大厅去。”
“这不可能。”伊莉薇丝喃喃说道,但还是牵着艾米丽夫人的胳膊出去了,艾米丽把膏药紧紧抓在手里,就好像那是她的圣物匣。
麦丝瑞飞快地跟上她们,双手紧紧捂着耳朵。
“你也得离开,”伊芙琳对洛克说,“我会留在文书身边的。”
“唔……”文书在床上呻吟着,洛克转过身向他看去。文书挣扎着想起身,洛克开始向他走去。
“别过去!”伊芙琳说着,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不能靠近他。”她挡在洛克和文书中间。“文书的病会传染。”她说着,希望翻译机能把这话翻译出来。“会传染,它通过跳蚤和……通过空气和病人呼出的气传播。这是一种致命的疾病,差不多所有靠近的人都会死掉。”
伊芙琳不安地看着洛克,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她的话。14世纪时,人们对微生物与疾病的传播方式还一无所知。当时的人们相信黑死病是上帝降下的责罚,他们认为它是通过在乡间飘荡的有毒雾气传播的,或是通过死人的注视或魔法传播的。
“神父。”文书唤道,洛克想绕过伊芙琳走过去,但她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掉。”洛克说。
伊芙琳弯腰捡起了一条布,艾米丽夫人把它们撕开用来涂药膏。“你得用这个挡住嘴巴和鼻子。”
她把布条递给他,神父看着它,皱起眉头,然后把布条折成平平的小块,围在脸上。
“把它系上。”伊芙琳捡起另一块布,她把它沿着对角线折起来,盖在鼻子和嘴上,就像强盗的面罩一样,然后在后面打了一个结。“像我这样。”
洛克照做了,笨拙地打了一个结,然后看着伊芙琳。伊芙琳让到一边,洛克向文书弯下腰去,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
“别——”她出声制止,洛克抬起头来看着她,“除非必要,别再碰他了。”
当洛克给文书检查时,伊芙琳屏住了呼吸,担心文书会突然再次发作起来袭击洛克,可他纹丝不动,腋下的淋巴处开始缓缓渗出血和绿色的脓液。
伊芙琳把手放在洛克的胳膊上以示制止。“别碰,”她说,“他应该是在跟我们打斗的时候把肿块弄破了。”她用一块艾米丽的药膏布条擦掉了血和脓液,然后用最后一块布把伤口包扎好,紧紧地系在文书的肩膀上。文书没有躲开也没有出声,当她看着文书的时候,发现文书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洛克把手放在了文书胸口上,她看到了微弱的起伏。“我得把圣器拿过来。”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过来,听起来几乎像文书的一样模糊。
不,伊芙琳在心底狂呼,恐慌再次凶猛袭来。别去。要是文书死了怎么办?要是他醒过来怎么办?
洛克直起身子。“别害怕,”他说,“我会回来的。”他匆匆地出去了,门都没关。伊芙琳走过去关门。她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伊莉薇丝和洛克的声音。她应该告诉他别跟任何人说话。艾格妮丝的声音响起来,“我想跟凯瑟琳待在一起。”然后小女孩开始号哭,萝丝曼德生气地回应。
“我要告诉凯瑟琳。”艾格妮丝气愤地说。
伊芙琳猛地关紧了门,上了门闩。
艾格妮丝不能进到这儿来,萝丝曼德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能。她们不能暴露在病毒中。瘟疫无药可医。唯一保护她们的办法就是不让她们感染病毒。她脑子疯狂地转着,试着想起她所知道的关于鼠疫的一切。她曾在十四世纪史的课上学习过相关知识,阿兰斯医生在给她接种疫苗时也曾跟她谈起过这种病。
鼠疫有两种不同的类型,不,是三种——一种是病菌直接侵入血流,几小时之内就致人于死地;腺鼠疫由鼠蚤传播,就是会导致腹股沟腺炎的那种;还有一种是肺鼠疫,它不会导致淋巴腺发炎,病人会咳嗽咯血,这种鼠疫通过飞沫传染,是传染性最强的一种。文书的淋巴腺发炎了,所以他患的应该不是传染性最强的那种,短暂地接近病人应该不会受到传染——因为跳蚤得从一个人身上跳到另一个人身上。
伊芙琳眼前突然栩栩如生地浮现出文书扑到萝丝曼德身上把她压在地板上的情形。要是萝丝曼德被传染了怎么办?
“渴。”文书呻吟着,用肿胀的舌头舔着嘴唇。伊芙琳给他倒了杯水,他贪婪地大口喝着,然后呛到了,把水喷在了伊芙琳身上。
她慌忙后退,扯下弄湿的面罩,发疯似地擦拭着胸口。她自言自语道,这种鼠疫不通过飞沫传播,而且你已经接种了疫苗,进行了T细胞增强术。可她也不应该感染那种无名病毒,更不应该被传送到1348年。
“发生了什么事呢?”伊芙琳小声嘟囔着。不可能是时滞,丹沃斯先生一直因为他们没有进行时滞量检查而感到不安,但即便是最坏的情况,时滞量也应该只有几周,而不是28年。肯定是时间通道出了什么问题。
文书坐了起来,一条腿伸下床沿,好像想走。“帮帮我。”他想把另一条腿挪下来。
伊芙琳转向文书:“还有谁得了这种病?主教使节得了吗?”她想起了使节灰败的脸色和颤抖的样子,他将斗篷紧裹在身上。他会传染所有那些人——布罗伊特和他傲慢的姐姐,还有那几个喋喋不休的女孩,还有盖文。“你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得病了,是不是?”
文书向她伸出僵直的手臂,像个孩子一样。“帮帮我。”他倒了下去,他的头和肩膀几乎要掉下床去了。
“你不配得到帮助,你把鼠疫带到了这里。”
门口传来敲门声。“是谁?”伊芙琳生气地问。
“洛克。”他的声音透过门传过来,她感到了一丝放松和欣喜,幸好他回来了,可是她没有动。她低头看着文书,他一半身子耷拉在床沿,张着嘴,肿胀的舌头填满了整个嘴。
“让我进去,我得听他做忏悔。”洛克神父说。
“不行。”伊芙琳回答。
洛克又开始敲门,声音更大了些。
“我不能让你进来,”伊芙琳说,“这是传染病,你会被传染的。”
“他有生命危险,”洛克说,“他得做了忏悔才能进天堂。”
他不会进天堂的,伊芙琳想,他把传染病带到这里。
文书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充血肿胀,他的呼吸里夹杂着微弱的杂音。他要死了。
“凯瑟琳。”洛克喊道。
奄奄一息,远离家乡,就像我一样。她也曾病倒,而她之所以没有丧命是因为他们都曾给予她帮助,伊莉薇丝、艾米丽,还有洛克。她可能会把他们都传染的。洛克曾为她做临终祈祷,他曾握住她的手。
伊芙琳轻轻地托起文书的头,让他平躺在床上,然后她走到门边。
“我会让你进来给他做临终祈祷,”她把门拉开了一条缝,“但我必须先提醒你一些事情。”
洛克已经穿上了法衣,摘掉了面罩。他把圣油和圣餐装在一个篮子里带来了,他把它们放在床尾的箱子上,看着呼吸越来越吃力的文书。“我得听他做忏悔了。”他说。
“不行!”伊芙琳说,“在我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之前你什么都别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文书得了瘟疫。这是一种可怕的疾病,几乎所有染上它的人都会死,它已经导致意大利和法国成千上万的人死掉了。”
洛克的表情暧昧不明:“你已经想起自己是谁,从哪里来的了。”
伊芙琳想,他以为我来到这个地方是在躲避瘟疫,如果我说是,他就会认为我是那个带来瘟疫的人,但在他的表情中却并没有丝毫责难的意思。
“是的。”她回答道。
“我们该怎么办?”他问。
“我们不能让其他人靠近这个屋子,你得告诉大家别让任何人进来。你得告诉村民们也待在家里,要是他们看到死老鼠的话,不要靠近。不能再在草地上举行宴席和舞会,村民们绝对不能在任何地方聚集。”
“我会告诉伊莉薇丝夫人别让艾格妮丝和萝丝曼德出门,”他说,“然后告诉村民们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文书在床上发出了窒息的声音,他们一齐转过头去看着他。
“对那些染上鼠疫的人,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吗?”洛克笨拙地发着“鼠疫”这个单词的音。
伊芙琳试着想起病人快死的时候,当时的人们都采用了什么疗法。他们给病人带来小束鲜花,让病人饮下掺有绿宝石粉末的液汁,把蚂蝗放在淋巴肿块上吸血,但所有这些方法都只是雪上加霜,除非是四环素和链霉素之类的抗生素才会有用,可是这些东西直到20世纪才被发现。
“我们得给他喝水,保持他的体温。”伊芙琳说。
洛克看着文书:“上帝一定会帮助他的。”
他不会的,她在心底应道,他也没帮。半个欧洲呀。“上帝不能帮助我们抵御瘟疫。”洛克点点头,拿起了圣油。
“你得戴上面罩。”伊芙琳边说边跪下捡起了最后一根布条,她把布条系在他的嘴巴和鼻子上。“当你靠近他的时候必须一直带着面罩。”她说着,希望他没注意到自己没带面罩。
“是上帝将它降到我们中的吗?”洛克问。
“不,”伊芙琳说,“不是的。”
“那是魔鬼带来的吗?”
“不是某一个人把它带来的,”伊芙琳说,“它是一种疾病,不是某一个人的错。如果能办到的话,上帝一定会帮助我们的,可是他……”
“他不能来。”最后她草草说道。
“所以我们得代替他?”洛克问。
“是的。”洛克在床边跪下,他低头合十,然后又抬起头,“我知道上帝是出于某些良好的意愿才将你送到我们中来。”
她也跪了下来,交叠起双手。
“全能永生的的天主,求你垂允我的,”洛克祈祷着,“恩遣你的圣天使、从天降来,看守、保佑聚在此处的众人。”
“别让洛克染上这种病,”伊芙琳对着记录仪说,“别让萝丝曼德染上,在病菌播及肺部之前让文书死掉吧。”
洛克吟颂着祷文,声音就和当初伊芙琳生病时的一样,她希望这祷告也能像当初抚慰自己一样抚慰文书。当洛克祈祷的时候文书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胳膊上也开始出现细微的藏蓝色淤痕,这意味着他的皮下微血管正在一根接着一根爆裂。
洛克转过来看着伊芙琳:“这就是最后审判日吗?这就是上帝的使徒所预言的世界末日吗?”
伊芙琳回答道:“不,这只是一个困难时期,一段糟糕的日子,但不是所有人都会死。过了这段时间以后就会有好日子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音乐盛典。人们再也不会因为这种病或是天花、肺炎什么的死掉。每个人都有足够的食物,他们的屋子即使在冬天也是温暖的。到处都灯火通明,还有不需要人去敲就能响的钟。”
他们的谈话让文书安静了下来,他的呼吸均匀了些,他渐渐进入了梦乡。
“你现在必须离开了。”伊芙琳把洛克带到窗口,她端给他一个盆子,“你碰过他之后必须洗手。”
“我们必须洗干净他用过的碗和勺子。”她看着洛克搓洗他的大手,“我们还必须烧掉他的衣服和绷带,那些东西会传染瘟疫。”
洛克在袍角上擦干了手,然后下楼去告诉伊莉薇丝她要做的事情,并带回一盆干净的水。文书又醒了过来,不断地要水喝。伊芙琳给他端着杯子,尽量让洛克远离他。
洛克去主持晚祷和敲钟了。伊芙琳在他身后关上门,听了听楼下的声音,但没听到任何动静。也许她们都睡了吧,她想,或是病倒了。她想起艾米丽曾经举着药膏朝文书俯下身去,艾格妮丝曾经站在床尾,而萝丝曼德曾被他压在身下。
太晚了,伊芙琳想着,在床边踱来踱去,她们都已经暴露在病毒中了。潜伏期有多久呢?文书被传染了多久呢?她试着回想起圣诞宴会时坐在他身边的人,跟他说过话的人。可当时她根本没注意过他,她一直在盯着盖文。她唯一清楚记得的是文书伸手去抢麦丝瑞的头巾。
她又走到门边,打开了门,喊道:“麦丝瑞!”
没人答应,不过这并不意味什么,麦丝瑞可能睡着了或是躲起来了。
伊芙琳悄悄走下楼梯,可还是发出了声响。艾格妮丝扔下手中的玩具车爬了起来。“凯瑟琳!”她边喊边朝伊芙琳扑过来。
“小心!”伊芙琳用空着的那只手做出制止的手势,“这些炭很烫。”
当然,它们并不烫,如果很烫的话,她就不用下来更换新炭了。不过艾格妮丝还是往后退了几步。
“你为什么带着面罩?”小女孩问,“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伊莉薇丝站了起来,艾米丽也转过头来看着伊芙琳。“文书怎么样了?”伊莉薇丝问。
伊芙琳很想说他正在经受病痛折磨,但她最终说的是:“他的烧退了一点了。你们必须离我远点,我的衣服可能会把病传染给你们。”
她们都站了起来,就连艾米丽都合上了祈祷书,大家都退到壁炉边看着她。
圣诞柴的残段还在烧着。伊芙琳用裙子垫着手拿下了火盆上的盖子,然后把微温的灰炭倒在壁炉边。灰尘扬了起来,一块炭掉到柴枝上弹了出来,沿着地板一路滚去。
艾格妮丝大笑出声,大家都盯着这块炭,看着它滚过地板,一直滚到一条长凳下面——只除了伊莉薇丝——她已经转回去凝视着屏风了。
“盖文回来了么?”伊芙琳问完便后悔了。她已经从伊莉薇丝不自然的神色中读出了答案,而艾米丽也转过头去冷冷地盯着领主夫人。
“没有,”伊莉薇丝头也不回地回答,“你觉得主教使节那帮人里也有人得这种病了吗?”
伊芙琳想到了主教使节灰败的脸色,还有西多会修道士憔悴的面容,“我不知道。”
“天气冷了,”萝丝曼德说,“盖文可能想留在那里过夜吧。”
伊莉薇丝没有回答。伊芙琳在火堆旁跪下,用沉重的拨火棍搅了搅里面的炭,把烧红的炭翻到上面。
“是你把这场灾难带给我们的。”艾米丽突然开口道。
伊芙琳抬头看去,只觉得心脏突然狂跳起来,但艾米丽并没在看着她。她正盯着伊莉薇丝:“是你的罪孽导致了这场责罚的降临。”
伊莉薇丝转身看着艾米丽,伊芙琳原以为她会显出激动或是愤怒的神情,可她的脸色平静如水,异常冷漠。
“上帝降罪于通奸者和他们的居所,”艾米丽阴鹫地说,“就像现在责罚你一样。”她咄咄逼人地挥舞着祈祷书:“是你的罪孽带来了这场瘟疫。”
“是你派人去找主教的。”伊莉薇丝冷冷地应道,“你对洛克神父不满意。是你让他们来的,而他们带来了瘟疫。”
伊莉薇丝转身留给艾米丽一个背影,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艾米丽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好像被人打了一记,她回到之前坐的长凳处,跪下来,从祈祷书里取出了圣物匣,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捻着链子。
“现在你能给我讲故事了吗?”艾格妮丝问伊芙琳,“给我讲讲那个淘气丫头的故事吧。”
“明天吧,”伊芙琳说,“明天我给你讲故事。”然后端着火盆上楼了。
文书又开始发烧了。他胡言乱语,喊着亡者弥撒中的经文。他不停地要水喝,于是洛克和伊芙琳轮流跑到院子里给他打水。
伊芙琳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拿着蜡烛,踮着脚尖走下楼梯,希望艾格妮丝别看到她。除了艾米丽夫人以外她们都睡着了,老妇人正跪在那里祈祷,她的背影僵直冷硬。
伊芙琳走进黑暗的庭院,远处两个大钟正此起彼伏地响着。水井边还有半桶水,她把水倒在了鹅卵石路面上,打了一桶干净的。她把水桶放在厨房门口,然后进去拿些吃的东西。食物被带来庄园时盖在上面的那些厚布正放在餐桌尽头。她把面包和一大块冷牛肉堆在一块厚布上面,绑成个包裹,然后把剩下的布收起来,拎着所有这些东西上了楼。
伊芙琳和洛克在火盆边席地而坐,吃了起来,几乎才吃下第一口,伊芙琳便感觉好多了。
文书看起来也好些了。他又开始打盹了,随后一身大汗地惊醒过来。伊芙琳用一块厨房的粗布给他擦了擦汗,他叹了一口气,好像感觉好些了,然后又睡着了。当他再醒过来的时候,烧退了。
他们把箱子推到床边,在上面点上了一根牛脂蜡烛,她和洛克轮流守在文书身边,另一个人就坐在窗座上休息。屋子里冷得没法踏实入睡,但伊芙琳还是设法蜷靠在石质窗台上打个小盹,而每次她醒过来的时候文书看起来又好一些了。
伊芙琳曾在十四世纪史的课上读到过,切开淋巴肿块有时能救活一个病人。文书的淋巴处不再渗脓了,胸腔里的杂音也消失了。也许他不会死。
有些历史学家认为鼠疫的致死率并不像史料记载的那样。吉尔克里斯特先生认为,由于恐惧和文化水平低下的缘故,当时的统计数据被过分夸大了。而且即便统计数据是正确的,也不是每个村子都有1/3的生命被这场瘟疫所带走。有些地方只有一到两个死亡病例,有些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死。
他们一认出这是鼠疫便马上隔离了文书,她还设法让洛克在绝大多时候远离他。他们采取了每一个可能的预防措施,也许这就足够了,也许他们已经及时扼制了疫情。她必须告诉洛克封闭村庄,禁止任何人进入。也许病魔会放过他们,这种情况是存在的——一整个村庄的人都没有被感染,而苏格兰的部分地区从未被鼠疫的魔爪触及。
她肯定是睡过去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洛克也离开了。伊芙琳朝床上看去,文书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眼大睁,空洞地瞪视着。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死了,洛克去给他挖掘墓穴了。但她立刻发现文书胸口的被褥仍在起伏,她摸了一下他的脉搏,跳得很快,但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钟声响起,她意识到洛克肯定是去主持晨祷仪式了。她把面罩拉到鼻子上,走到床边。“神父。”她轻声唤道,但文书没有表现出任何听到呼唤的迹象。她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他的烧又退了,但他的皮肤看起来不太正常——很干,像蜡纸一样。他胳膊和腿上的出血点扩散了,颜色也变得更深了。他那肿胀的舌头从两排牙齿间伸出来,呈现出可怕的深紫色。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恶心的气味,她透过面罩都能闻到那种中人欲呕的味道。
她爬上窗座,解开窗上那块上过蜡的亚麻布。冰冷刺骨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闻起来感觉好极了,她从窗口探出身去,深深吸气。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当她正沉醉在清新冷冽的空气中时,洛克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道处。他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穿过鹅卵石路走向庄园大屋,就在这时,伊莉薇丝夫人也出现了。她对洛克说了句什么克吃惊地转向她着,他走进大屋,停了一小会儿,然后把面罩拉上去回答她的话语。而伊莉薇丝则向水井走去。
伊芙琳把上蜡的亚麻布系在窗边,环视四周,想找到东西扇扇屋子,换换空气。她跳下来,拿了一块从厨房带来的布,然后又爬上了窗座。
伊莉薇丝还在水井边,正往上提水。她不时停下来,攥着绳子扭头朝门口张望。
盖文牵着马,正要走进大门。当看到她时,他停下了脚步,格林葛利特一下子撞上他,不快地摇起头来。盖文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满怀期冀和渴望,伊芙琳突然感到一阵愤怒涌上心头——他的情意从未改变,即使是现在。他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吧,她又突然有些同情起他来,因为他终将知道事实,因为伊莉薇丝会告诉他一切。
伊莉薇丝把身子探出井沿,吃力地往上拽着水桶,盖文又朝她走了几步,手里紧紧抓着格林葛利特的缰绳,然后停了下来。
他知道了,伊芙琳在心底默念,他终于还是知道了。主教使节病发倒下了,他赶回来提醒大家。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伊莉薇丝提起沉重的水桶搁在石质井沿上,他会为她做任何事情,伊芙琳想,无论什么事情,但他没办法把她从这场瘟疫中救出来。格林葛利特不停地摆着头,等不及要回到马房里去。盖文举起手来放在它的鼻吻处想让它安静下来,可已经晚了。伊莉薇丝已经看到他了。
伊莉薇丝扔下水桶。水桶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伊芙琳在远远的高处都能听到。下一秒钟,她已经扑在他怀里了。伊芙琳伸手捂住了嘴。
门上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伊芙琳跳下窗座去开门,是艾格妮丝。
“你现在能不能给我讲故事呀?”艾格妮丝全身上下邋遢不堪,她的头发在亚麻便帽下东一撮西一缕地耷拉下来,一只袖子沾满了炉灰。
伊芙琳强忍下把那些炭灰从小女孩身上拍掉的冲动。“你不能进来。”她抵着门,只留下几不可见的一条门缝,“你会染上这种病的。”
“没人陪我玩,”艾格妮丝说,“妈妈出去了,萝丝曼德还睡着。”
“你妈妈只是出去打水了,”伊芙琳坚决地回答,“你奶奶呢?”
“她在祈祷。”艾格妮丝伸手来够伊芙琳的裙子,伊芙琳猛地退后。“你不可以碰我。”她严厉地说。
艾格妮丝皱起小脸,撅起嘴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我不是对你生气,”伊芙琳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但是你不能进来。文书病得很重,所有靠近他的人可能会……”她没法跟艾格妮丝解释接触传染:“可能也会得病。”
“他会死吗?”艾格妮丝边说边朝屋子里窥视。
“恐怕会。”
“那你呢?”
“我不会的。”她回答,然后意识到自己不再感到恐惧了,“萝丝曼德马上就要起床了,叫她给你讲故事吧。”
“洛克神父会死吗?”
“不会的。萝丝曼德起来之前你先去玩你的玩具车。”
“文书死了以后你能给我讲故事吗?”
“能,你赶紧下楼吧。”
艾格妮丝不情不愿地扶着墙壁下了几级楼梯。“我们都会死吗?”她又问道。
“不会的。”伊芙琳说。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就不会。
文书仍然毫无知觉地躺着,他正在与病毒进行激烈的抗争,他的免疫系统之前从未见过这种病毒,根本没有抗体。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洛克,他带着一碗从厨房拿来的热汤和一桶烧红的炭。他把炭倒在火盆里,然后跪在旁边,想把炭火吹得更旺些。
他一进门就把碗递给了伊芙琳。汤还是微温的,闻起来有点苦,里面好像有柳树枝。他们想用勺子把药汤喂进文书嘴里,可药汤顺着他肿胀的舌头流了下来,流到了嘴边。
有人敲门。
“艾格妮丝,我告诉你了,你不能进来。”伊芙琳一边擦着床单一边不耐烦地说。
“奶奶让我叫你。”艾格妮丝叫道。
“她病了吗?”洛克说着,开始向门口走去。
“不是,是萝丝曼德。”
伊芙琳的心开始狂跳。
洛克打开门,艾格妮丝站在楼梯平台上盯着他脸上的面罩看。
“萝丝曼德病了?”洛克焦急地问。
“她摔倒了。”
伊芙琳掠过他们身边,飞奔下楼。
萝丝曼德正坐在壁炉边的一条长凳上,艾米丽夫人站在她旁边。
“发生了什么事情?”伊芙琳问。
“我摔倒了。”萝丝曼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惑,“我伤到了胳膊。”她举起手臂给伊芙琳看,手肘弯折着。
艾米丽夫人小声嘀咕着什么。
“什么?”伊芙琳问道,然后意识到老妇人正在祈祷。她环视大厅想找伊莉薇丝,但她没在。伊芙琳只看到了麦丝瑞害怕地在桌旁缩成一团,她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萝丝曼德肯定是被女仆绊倒了。“你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吗?”她问。
“不是的。”萝丝曼德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茫然,“我头疼。”
“你撞到头了?”
“没有。”女孩把袖子拉起来,“我的手肘撞到了石头上。”
伊芙琳把宽大的袖子拉到女孩手肘上面,她的手肘擦破了,但没有流血。伊芙琳不知道她是不是骨折了,她的胳膊弯成一个奇怪的角度。
“疼吗?”她轻轻地移动了下女孩的手肘。
“不疼。”
她轻轻地旋转了一下女孩的前臂:“这样呢?”
“不疼。”
“你的手指能动吗?”伊芙琳问。
萝丝曼德依次晃动每个手指,她的手肘还是弯着的。伊芙琳迷惑地皱起眉来。可能是关节扭伤,但她觉得女孩不可能这么毫无困难地活动手臂。
“艾米丽夫人,”伊芙琳说,“你能帮我把洛克神父叫来吗?”
“他帮不了我们。”艾米丽轻蔑地说,但还是朝楼梯走了过去。
“我觉得你没骨折。”伊芙琳对萝丝曼德说。
萝丝曼德放下手臂,喘了口气,然后又猛地把手抬了起来。血色从她脸上褪去,豆大的汗珠从她上唇处冒出来。
伊芙琳伸出手去摸女孩的胳膊,萝丝曼德推开了她,还没等伊芙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萝丝曼德就翻倒在长凳上,然后摔落在地。
伊芙琳听到女孩的脑袋磕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她马上爬到长凳边在女孩身边跪下。“萝丝曼德,萝丝曼德,”她喊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女孩一动不动,她摔倒的时候把那条受伤的胳膊伸了出来,好像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子。当伊芙琳碰到这只胳膊时,女孩往回缩了缩,但没有睁开眼睛。伊芙琳疯狂地环视四周找寻艾米丽,但老太太没在楼梯上,她已经跪在了地上。
萝丝曼德睁开了眼睛:“别离开我。”
伊芙琳回答:“我得去找人帮忙。”
萝丝曼德摇着头。
“洛克神父!”伊芙琳大喊。伊莉薇丝夫人绕过屏风跑来了。
“她得蓝病了吗?”伊莉薇丝问。
“不,她摔倒了。”伊芙琳把手放在萝丝曼德伸着的那只胳膊上,它摸上去滚烫。萝丝曼德的眼睛已经又闭上了,她呼吸均匀缓慢,好像陷入了沉睡。
伊芙琳把萝丝曼德沉甸甸的衣袖捋上去,一直拉到肩膀上,把她的胳膊转过来,这样就能看到女孩的腋窝了,萝丝曼德猛地一缩手,想挣脱开去,但伊芙琳紧紧地抓着她。
那个肿块没有文书的那么大,但红得发亮,摸上去已经很硬了。萝丝曼德呻吟着,想抽出胳膊,伊芙琳把她的胳膊轻轻放下,把袖子拉了下来。
“怎么了?”艾格妮丝在楼梯半中间探出头来,“萝丝曼德病了吗?”
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伊芙琳想,我要去找人帮忙。她们都已经暴露在病毒中了,甚至包括艾格妮丝,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帮到她们。抗菌药要到600年后才被人类发现。
“你的罪孽带来了这场灾难。”艾米丽说。
伊芙琳抬头看去。伊莉薇丝正看着艾米丽,眼神茫然,好像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你和盖文的罪行!”艾米丽怒斥。
“盖文。”伊芙琳重复道。他能告诉她传送点的位置,她可以回去寻求帮助,阿兰斯医生知道该怎么办。她可以带着阿兰斯医生给她的疫苗和链霉素回来。
“盖文在哪儿?”伊芙琳问。
伊莉薇丝向她看来,她的脸上写满了渴求,写满了期盼。他终于赢得了她的芳心,伊芙琳想。
“盖文,”伊芙琳问,“他在哪儿?”
“他走了。”伊莉薇丝回答。
“去哪儿了?”伊芙琳问,“我得跟他谈谈,我们需要寻求帮助。”
“没人能帮忙。”艾米丽夫人跪在萝丝曼德身边,双手交叠,“这是上帝的惩罚。”
伊芙琳站了起来:“他去哪儿了?”
“巴斯,”伊莉薇丝回答,“我让他去把我的丈夫找来。”

 
摘自《末日之书》(070114-070526)
我决定把所有这些都记下来。吉尔克里斯特先生说他希望随着中世纪的开放,我们能获取关于黑死病的第一手资料。我想这就是第一手资料。
这里第一个感染鼠疫的病例是随主教使节而来的文书。他应该是来之前就病了,这就是他们没有继续前往牛津而来到这里的原因,为了在他传染他们之前甩掉他。文书在圣诞节早晨他们离开的时候开始发病,在圣诞夜里他至少接触过半个村子的人。
文书把鼠疫传染给了纪尧姆领主的女儿,萝丝曼德,她发病的时间是在……6号?我完全失去时间概念了。他们两个得的都是典型的腺鼠疫。文书的淋巴肿块破了,流出脓水。萝丝曼德的淋巴腺变硬了,而且越来越大,几乎有一个胡桃那么大,肿块周围的地方红肿发炎。他们两个都发高烧,还有间歇性的精神紊乱。
洛克神父和我已经把他们隔离在卧室里,我们还告诉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要跟别人接触,但我担心已经太晚了。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参加了圣诞晚宴,这一家人都跟文书同处一室。
我希望我能知道病菌是不是在文书发病前就已经传播开了,还有,潜伏期是多久。
我非常害怕,恐惧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向我袭来。每当恐惧突然淹没我的时候,我都必须紧紧抓住床架,强迫自己不跑出房间,不跑出屋子,不跑出村子,不远远地逃开!
我知道我接种了鼠疫疫苗,而且我也进行了T细胞增强术,进行了抗病毒疫苗接种,但我还是感染了那种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病毒。每一次文书碰到我的时候,我都会退缩。洛克神父总是忘记戴面罩,我那么担心他会染上鼠疫。我怀疑文书会死掉,萝丝曼德也是。我也担心盖文回不来了,那样我就不能在回收日之前找到传送点了。

 
我感觉平静些了。和您说说话总是有帮助的,无论您是否能听到。
萝丝曼德年轻体壮。而鼠疫不会夺走每一个人的生命。在有些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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