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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神甲

哈雷离开后,麦劳伦撂下一句话,要所有人都到希腊咖啡馆集合,然后便怒气冲冲回房了,让班杰明负责等待学会的其他成员。

  所以班杰明坐在外头的大理石门廊上,试着想要看书,但是发现自己满脑子被维希莉莎的身影搞得心神不宁,百感交集。等一下她来的时候他该说些甚么?

  当他留意到有人走进院子里时,心头便为之一震,但结果那是詹姆士.史特林。

  「班杰明,早啊。」史特林打招呼道,同时把帽子摘下,将汗湿的头发往后梳。「你怎么看起来很哀怨?」

  「麦劳伦先生要我们下午四点到希腊咖啡馆会面。」

  史特林蹙着眉。「从你的表情可以看出有大事发生,甚么事这么严重?」

  「哈雷博士刚来过,」班杰明冷静解释道。「他要把太阳系仪搬到新的天文台去。」

  「太阳系仪……」史特林眉头深锁。「真是料想不到。」

  「麦劳伦和希斯先生气到完全不想讲这件事,」班杰明接着说道。「哈雷真的有权把太阳系仪给搬走吗?」

  「嗯,说不定是某人的主意,」史特林沉思道,「某个在王宫里的人,说不定是国王本人。」他的双眼若有所思地瞇了起来。「他们确实有这个权利,」他下结论道:「那座太阳系仪是国王出钱建造的,严格来说,我想它是属于王室的。」

  「但这是你造的,不是吗?」

  史特林心不在焉地摇摇头。「这个说法太夸张了,」他说:「太阳系仪是许多人一起制造的,我想除了牛顿以外,麦劳伦先生、卡雷娜夫人和我的贡献最多。当然了,整个太阳系仪的设计都要归功于牛顿。」

  「维──我是指卡雷娜夫人,她没告诉我她曾帮忙建造太阳系仪。」

  「我们所有人都有功劳。我确定哲学学会拿走它的原因是──用来阻止我们,不让我们继续进行不适当的研究。太阳系仪放在他们那里,除了吸引来参观的高官显要之外,别无他用。妈的,我敢说麦劳伦一定气炸了。」他停顿了一下。「牛顿有任何讯息吗?他是唯一能想出办法的人。」

  「啊,天啊,」班杰明惊呼道:「我今天本来应该去找他的。」

  史特林扬起了眉毛。「是吗?奉谁的邀约?」

  班杰明大致述说了他上回造访牛顿宅邸的事,史特林则会意地摇摇头。

  「这可能已经于事无补,」班杰明说完时,史特林道:「但是,你还是应该向他解释一下有关太阳系仪的事。」

  「我会的。史特林先生,为甚么艾萨克爵士和哈雷博士会反目成仇?我以为他们是朋友。」

  「说真的,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们曾是朋友。他们毕生都在互相利用对方,不过这两件事无法相提并论。艾萨克爵士总是能占到便宜,比方说,哈雷出钱帮他印第一版的《原理》。许多人都说要是没有哈雷,牛顿根本还是个没没无闻的名字,艾萨克爵士以前简直是个隐士,并不是很致力于出版著作。除此之外,牛顿似乎也忘了这份人情。很多年以前,只要他一句话就能让哈雷博士进入三一学院,但是牛顿从来都不推荐他。不过,在学会分裂以前,哈雷倒是一直稳稳待在牛顿的阵营里。」

  「是甚么事让他改变的?」

  「意见不合吧──我真的不太清楚。艾萨克爵士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我从维也纳到这里来向他求艺,但他除了推举我成为学会的一员外,就好像忘了我的存在──」

  「你是从维也纳来的?」班杰明打岔道。

  「喔,不,不是。我到维也纳去是因为政治上的理由。我被扣上詹姆士党人的帽子,所以我的任何机会忽然间都得往国外发展了。」

  「那么你是詹姆士党的?」

  史特林笑道:「小伙子,你真的很直接。我不是天主教徒,我想我也不算是个新教徒。不过我倒是挺希望斯图亚特家族【注:光荣革命下台后流亡海外的詹姆士二世为斯图亚特家族人。】继任大统,你知道乔治国王【注:指汉诺威王室第一任国王乔治一世(见第二部第二十五章〈赫米斯〉注3至5),继任英国王位时连英文都不会说,只能以法语和大臣交谈。造成此种奇异现象的原因,是信奉英国国教的玛丽和安妮死时均无子嗣,国会为了避免国家再度落入天主教徒之手而使光荣革命徒劳无功,便立法限定只有新教徒后代才能继任大统,排名继承权第五十二的乔治因而获得继承权。】不会讲英文吗?这算是哪门子的一国之君?」

  「我想这就叫做新教国家该有新教国王啰。」班杰明回答道。

  「鬼扯,是不是新教哪有甚么差别?」

  班杰明知道所有的争议点,但他发现自己其实认同史特林的观点。「嗯,我也不清楚,」他坦承,「我想我是为辩论而辩的。」

  史特林笑了。「把这留给伏尔泰吧。与其争论政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有更严重的事情要担心。」

  「担心有人会暗杀你吗?」班杰明问道。

  史特林的反应有如惊弓之鸟。「你到底是从哪听来这件事?」他以罕见的严厉态度质问道。

  「我……别人告诉我的。我以为他们在开玩笑。」

  「喔,不,他们不是开玩笑,他们也不该这样谈论别人的隐私。杀手已经确实受雇要来杀我了,不过我很怀疑他们会一路跟踪我到这里。但要是我回到维也纳,应该没多久就会被干掉。」

  「真的吗?那个维也纳杀手找你做啥?」

  史特林笑了,班杰明以前一直认为,他是学会里最温和也最好相处的一个人。但班杰明蓦地看到他身上有种不动声色的危险特质,一种不需要高声宣扬的决心。他就是那种设计出太阳系仪这类神奇之物,却又谦称只略尽棉薄之力的人。

  「有机会我再告诉你,」他承诺道,「不过,我觉得你听过后会感到失望的。你何时得去见艾萨克爵士?」

  「一个小时之内。」

  「那你该出发了。麦劳伦要你通知所有人?」

  「对。」

  「还有谁没通知到?」

  「伏尔泰和卡雷娜夫人。」

  史特林歪了歪嘴。「伶牙俐齿的死法国佬,啊,算了。」他拍了拍班杰明的肩膀。「你去搞定艾萨克爵士的差事吧,我会找到他们两个人。」

  班杰明点头后急急忙忙走了,他觉得自己真是笨到极点,并且自忖当他同时提到伏尔泰和维希莉莎时,心中痛苦是否明白写在脸上的表情。

  班杰明抵达牛顿家时,芭顿太太正要出门。一辆出租马车正停在街上,马儿焦躁不安地跺着脚。

  「喔,太好了,你可来了。」芭顿太太说:「我叔叔正在等你,我得先去办点事。」说完她便上马车走了。

  独留班杰明一人在敞开的牛顿家门口,班杰明迟疑地敲了敲门,没有人应门,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通往书房──也是实验室──的门微微开着。

  「艾萨克爵士?」他叫道。「先生,我是班杰明.富兰克林。」

  没人应门,但他留意到有股气味从门后传出,很像布莱斯维击发高能枪后所遗留下来的碘酒或某种东西的味道。他颈项毛发直竖,亦步亦趋地往门口走去,并往里头张望。

  书房里很亮。一堆书散落一地,还蔓延到两张木桌子上。那座由金属板和金属线制成的奇异金字塔正发着光,红光是如此之深,看起来几乎成了黑色。一颗闪亮的中空球体在金字塔顶端抖动着,变幻着七彩缤纷的色彩,从光谱最远程的紫色到最近的红色。当班杰明认出球体内浮着的东西时,他感到不寒而栗:很像是伴随在布莱斯维身边的红色眼睛。

  一旁矗立着一个人形的身影,但是班杰明看不清楚。他的眼角余光依稀看到红色大衣,凌乱的深色头发或假发,锐利的棕色眼眸转向自己。但是当班杰明仔细看着它时,却感到头晕目眩,甚么都看不到。

  「请进。」模糊的身影发出牛顿的声音。

  班杰明猛地关上门,踉踉跄跄退了三四步,用力喘着气。他刚才究竟是怎么了?即使已跑到屋外,走在日光下,他的心神仍晕头转向。刚才看到了甚么──还是没看到甚么?他的脑中觉得那一切都不合理。

  他在远离牛顿家三十步的距离时停了下来,眼睛一直注视着那扇门,努力思索。目标明明就已经近在眼前,他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逃走?他深呼吸三次。别人并没有比他坚强到哪里去,他们只是比较老,经验比较丰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紧盯着大门,然后往回朝牛顿家走去。

  「艾萨克爵士。」他压低音量说道。

  「你想干嘛?」那声音喝斥道。班杰明转过身张望。牛顿就在那里,但是班杰明的双眼无法聚焦细看,牛顿让他难以辨识。他吞了吞口水,并说道:「我是班杰明.富兰克林,你叫我今天过来。」

  「富兰克林是吗?就是改造以太抄写机的那个男孩?」

  「是的,先生,」既然他无法看清楚牛顿,他只好再看着那眼睛。他想起以太抄写机上传来的讯息──我看到你了,同时打着哆嗦。

  「很有用的方程式。」牛顿继续说道,彷佛他们只是两个在讨论着事情的绅士,彷佛他牛顿并没有变成某种幻影、某种旋风。「虽然有点粗糙,但是我想要在新的《原理》手稿里加上一个注释讨论这道公式。」

  「这真是莫大的荣幸啊。」班杰明轻声道。这人影可能不全然是牛顿。据他先前的经验,这会是布莱斯维或别西卜【注:《圣经》中的大魔王,耶稣在〈新约〉中将别西卜等同于撒旦。】。

  牛顿一定已经注意到班杰明紧盯着那眼睛看,因为班杰明似乎可以看到这魔法师举起一只手臂,指向金字塔和上面的东西。

  「不用担心那些默勒库【注:指「德天使」,为中级天使众里第二位阶的天使,曾护送耶稣升天。】,」牛顿说道。「它此刻还不会造成伤害,仍没有办法和它的同类沟通。」

  「同类?」

  「其他的默勒库啊,你不知道吗?」

  「我见过一个类似这样的东西,」班杰明说:「但我不知道它的名称。」

  「古人对这种东西有很多的称呼。对摩西【注:公元前十三世纪的犹太人领袖。他带领在埃及被奴役的犹太人出走,并在西奈山与上帝立约〈十诫〉,建立以色列。】和所罗门【注:以色列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他极力发展军事、贸易,并在首都耶路撒冷大兴土木,在政治与宗教上也多有建树,使得以色列的国力发展到了巅峰。】来说叫默勒库,所以我也这样称呼它们。」那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坐在长椅上。「富兰克林先生,你对历史熟悉吗?」

  「并不是很熟。」班杰明坦承。

  「科学已经开始忽视历史,」牛顿告诉他:「这实在是很可耻,因为我们今日所发现的一切──博伊尔对炼金术的完美诠释、哈维【注:英国医生威廉.哈维于一六二八年发表《心血运动论》,为第一位提出心脏泵血和血液循环理论的生理学家,也开创了生理学的新时代。】的人体解剖学、甚至是我自己的成就──都只是将古人已知的重新发掘出来而已。」

  「你指的是希腊人吗?」班杰明趁牛顿语毕时试探性地问道。那眼睛有个名字的这件事,不仅代表了合理化的解释,也代表了科学,代表了这件事终究还是有道理的。

  「在某种程度上是指古希腊人。你知道赫米斯.崔斯梅吉斯托是何许人吗?」

  「传说他是炼金术的开创者。」

  「并不完全对,但他确实是个伟人,伟大到希腊人把他奉为神祇。埃及人也是,把他叫做索特,罗马人则叫他墨丘利。但即使是赫米斯所懂的,也远不及亚当吃下智慧之果时所获得的知识,远不及摩西在西奈山上所领受的神示──甚至也远不及在尼尼微【注:位于西亚的底格里斯河东岸,为亚述人的第一大城,后被巴比伦、赛西亚和米底亚人所毁。】和迦尔底亚【注:古巴比伦王国南部地区。亚述力量衰退后,当地首领纳伯波拉萨成为巴比伦国王,并建立迦尔底亚王朝(亦称新巴比伦王国),后为波斯人所灭。】人的乌尔【注:位于西亚的幼发拉底河西岸,早在公元前四千年便已建城,为亚伯拉罕早期的居住地,曾为帝国首都与文化重镇,并拥有包括庙塔在内的伟大建筑。公元前四世纪因幼发拉底河改道而渐渐被废弃。】等地的学校里面所传授的学问。我们现在好像才刚要回归到那个更为完美的知识领域。真是讽刺。」

  「讽刺?先生之意?」

  「没错。我常自忖到底索多玛和蛾摩拉有甚么样的科学成就,只要把他们毁灭之时的其中一项成就告诉我就够了。」

  「无论如何,」牛顿继续道,看起来更加心神不宁。「你刚提到希腊人。我觉得像毕达哥拉斯【注:希腊哲学家、数学家,其门派对后世的哲学与数学产生深远的影响。】和柏拉图【注:古希腊三大哲学家之一。他发展出博大精深的哲学体系,对哲学的影响遍及他死后的整个西方历史。】,他们一定已经充分理解我重新发掘出来的这些知识,但是他们犯了个错,把这些知识用神秘的符码封存起来。亚理斯多德和他的逍遥派门徒没办法理解这一点,他们的愚蠢让知识蒙上了一层阴影,而这样子的情况已经持续两千多年了。」

  班杰明听着这段话时一直感到很吃力。他的知识还不够渊博,无法评断牛顿所说的话,也没办法和这幽灵般的形体说话,在光学上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光学。牛顿最早期的论文就是以光学为主题。

  他知道牛顿已经说完了,很可能正发着愣。班杰明发现机不可失。「先生,这个默勒库──」

  「你见过其中一位,对吧?」牛顿问。

  「有个人想要杀我。他已经杀了我的哥哥,当时有个默勒库就跟在凶手身边。」

  「跟在他身边?和这个一样?」

  「不,先生,像团巨大的云朵般飘在他身后。」

  「飘浮……那人是个哲学家吗?」

  「我想他是个术士,」班杰明说:「不过我只知道他是个杀人犯。」

  牛顿大笑,是露骨而无情的笑声。「而这个是被派来杀我的。我到现在都还不晓得是谁指使的,我怀疑的人很多。」他不知为何降低了语调。「我怕的是我已经病了。当一个人年老时……」

  班杰明记起了史特林说过的话。这可能是他唯一可以向牛顿提及太阳系仪的机会。「先生,詹姆士.史特林要我以学会的身分请教你,有关──」

  「那就是我穿上这件神甲的原因,」牛顿插话道:「可以保护我不受各种刺杀行动的伤害。」

  班杰明语塞,觉得相当泄气。他的话根本没被听进去,而他也对牛顿的神甲毫无兴趣,认为那就是牛顿那诡异外观的成因。

  「先生,我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

  「呃?那就告诉我吧,小伙子。你要我怎么做?你每说一个字我就鼓一次掌,好让你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那就行行好别再打断我的话了,班杰明心想。他还是继续说了,把哈雷造访学会,并要求把太阳系仪搬走的事都告诉牛顿。

  「很好,」这位哲学家说:「这样子我就有更多时间可以和古人打交道。虽然我和他们一起被关在这里,但我仍耳听八方。看看我抓到的默勒库和身上穿着的神甲,我既不游手好闲,也没有变笨。富兰克林先生,告诉所有人这件事。因为你是新来的,所以我选择你当我的信差,你是我唯一不会怀疑的人。」他站起身走向班杰明,而班杰明发现自己得闭上双眼以防晕眩。一只温暖而光滑的手扶起了他的手。

  「张开你的手,把这个拿着。」那魔法师说。

  有个又圆又冰冷的东西被压在他的手掌心上。

  「带着这个。你们之中一定会有人知道怎么使用这个东西。你可以转身走出去了,先转身再张开眼睛,不然你会失去平衡。」

  「是的,先生。」

  「谢谢你,富兰克林先生。我们会再见面的,不过下一次我会到鹤园的学会去看看。」

  「我要何时恭迎大驾?先生?」

  「我希望你们最好不要这样。」牛顿回应道。

  「那太阳系仪怎么办?」

  「官僚系统的巨轮运转得很慢。我今天会写一封抗议信,这样可以再拖延一两个星期。」

  「不能阻止他们拿走吗?」

  「不行,不过没关系啦。」

  「先生之意是?」

  「就是没有关系的意思,」牛顿咆哮道,「快给我走啊!」

  班杰明在下午四点二十分时和其他人在希腊咖啡馆碰面──稍微晚了点。他们就坐在和班杰明首次邂逅的同一张桌子上,位置也一模一样。

  「哇,咱们的学徒可来了。」伏尔泰一面高呼,一面高举咖啡杯致意。

  「请坐,班杰明。」麦劳伦道:「因为你也知道情况,所以我已经告诉其他人了。」

  「牛顿会怎么应付?」希斯追问道。「你跟他讲过了吧,对不对?」

  「我讲过了,」班杰明回答:「他说他今天会写一封信去抗议。」

  「他会喔?」麦劳伦问,「这么说来……他脑袋很清楚了?」

  「比上次和他说话时好得多了,」班杰明谨慎道。「还有,他说那太阳系仪被搬走也没关系──他预见那座太阳系仪还能放在我们这里一两个礼拜,之后他就说不用在乎了o 」

  「多一个礼拜有甚么差别?」维希莉莎问。

  班杰明双手一摊。「他没说。他说到历史和一种他称为默勒库的生物──」

  「默勒库?」伏尔泰打岔道。「那是希伯来文之中天使或精灵等类似的意思。」

  维希莉莎对班杰明使了个眼神,当他想起曾和她聊过此种生物时,使他片刻之间忘却了苦恼。是他在幻想,还是他看出了其中也含有警讯?

  「艾萨克爵士常为这些东西所困惑,」史特林说:「他相信圣经和其他古书引用这些生物,是指某种类型的密码,是一种隐晦难解的自然法则表现方式。对他来说,默勒库也许代表着天体,或是主宰着这些天体的力量。」

  班杰明犹记得金字塔上方的那个东西,他知道史特林错了,但维希莉莎的警示生效了,他按捺住不把亲眼目睹的经历说出来。

  「你知道,」伏尔泰说:「我曾经认识一个宣称看过天使的人。他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每次和情妇温存或赌输了钱后绝不会忘了忏悔。你瞧,他发现了一把能开启心灵的钥匙──就像是炼金术师打开了金属之秘,而我相信他的万灵药是三分之一份的白兰地、其次是马力酒、再来是另一种酒,再加四分之三份的白兰地──」

  「伏尔泰,亲爱的,这故事有没有重点啊?」维希莉莎问道。

  「只有一个,」伏尔泰道,「那就是我们可能太把这个当一回事了。」

  「『这个』是指甚么?」希斯怒冲冲地道。「是指太阳系仪要被偷了?还是我们的恩师兼赞助人已经疯了?」

  伏尔泰平静地端详着希斯,接着说:「这个天使来到我朋友面前。他有六只翅膀,但是没有头,没有脚,也没有性器,简直就是个四不像,而且犹如一盏灯般发亮。他告诉我的朋友不要绝望,因为一切都会没事。『马匹生来就是给人骑的』它说:『所以你骑上马。脚生来就是要穿鞋的,所以你也有了鞋。你生来就是要灌饱各种酒、花光所有的钱、还有和最下贱的女人厮混,而你也在这方面表现得非常优异。所以少在那里自怨自艾了!』」

  「那你朋友后来怎么了?」史特林问。

  「喔,他啊,在他得到天启的几天之后,他非常专注地在调查某位女士的身体内部构造,但此时她的丈夫刚好回家。我的朋友向她丈夫解释,已婚男人戴绿帽子是多么令人钦羡的事,而他也表现得相当好,他应该为自己身为这美丽和谐宇宙的一份子而感到骄傲。」

  「那个丈夫的回答是?」维希莉莎问道。

  「他回给我朋友一颗子弹。要补充说明的是,我朋友的头骨适合被毛瑟枪弹打穿的程度令人赞叹。」

  「那这个伊索寓言告诉我们甚么事?」麦劳伦问。

  「朋友们,我要表示的,只是我们哲学的实用性是受限于我们本身的理解力和感知力。正如我所承认的,我不是个科学人,但我们不能以眼前如此薄弱的证据来评断牛顿这样的人。疯狂,我们说他是因为我们觉得他的行为似乎符合我们对疯狂的印象,就是这样。」

  「但是那太阳系仪要被拿走了!」希斯抱怨道。

  「还有一些事。」班杰明说。

  「喔?」麦劳伦和其他人陆续转过头来看着他。

  「还有三件事。第一,他要我告诉你们,他没有游手好闲,而且已经发明了一些东西。其中一样东西他称为神甲,可以让他的身形变得模糊,很难正视──」

  「神甲是阿西娜女神所穿戴,一种无法被穿透的护甲。」伏尔泰主动提出。

  「继续讲,班杰明。」麦劳伦催促道。

  「他深信有人想要杀他。」就像有人想杀我一样,他陡然理解到这一点。他和我有甚么共通点?

  「有人?」史特林问。

  「对。他显然曾经一度怀疑所有人,但现在──请各位原谅,是他要我这样说的──他要我跟你们说,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现场一片哗然,维希莉莎抬手往桌上用力一槌,让大家静了下来。「等一下,」她说:「班杰明,他真的这样说吗?」

  班杰明回想了一下。「好像不是。」

  「他没有暗示说那人是我们其中一人?」

  「啊,当然没有,我想他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由他的话推敲下去──」

  「请慎思,」麦劳伦说:「不要让任何人误导你的思绪。他有暗示过,他怀疑是我们其中之一想谋害他吗?」

  班杰明阖上眼,尽可能回想当时的对话。「没有。他一度怀疑你们所有人都有份,还有哈雷、佛拉斯提和约翰.洛克──」

  「最后两个人已经死了耶!」希斯嘟哝着。「他疯了!」

  「他说他已经病了,」班杰明告诉他们:「但现在他好像觉得自己已经康复了。」

  「指的只是他的健康吧。」伏尔泰拿起了咖啡杯说道。其他人心不在焉地也跟着举起杯子。

  「班杰明,还有一件事呢?」麦劳伦问他。

  「喔,对。」他从口袋里把圆球体取出,交给麦劳伦。

  「他说我们应该有人会知道怎么使用这东西。」

  麦劳伦若有所思看了那东西很久,那球体仅仅和弹珠一样大,但是却是椭圆形的。班杰明在走到希腊咖啡馆的路上便仔细研究了一下。金属的表面上刻着七组三位数字,每一组都打上了炼金术的符号,还有一组两位数字是分开放在一个方格里。

  每个哲学家轮流检视了那个物体,班杰明细心观察他们脸上的表情。

  「有人知道这是甚么吗?」当最后一个轮到的史特林,把那东西放在掌心上翻来翻去时,班杰明问。

  而每个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好吧,」班杰明极尽所能压抑,得意的神情快要从他胸膛里那宛如新生的心脏中满溢出来,然后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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