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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坠入兔子洞

在监狱里待了两个星期以后,我的卫生做得越来越好,因为每星期都有两次内务检查,不能因为个人拖整个房间的后腿,所以社交压力很大——内务检查优秀的房间可以优先吃饭,某些特别整洁的“荣誉隔间”是优先中的优先。卫生棉的用处竟然有如此之多——它们是我们最主要的清理工具。
在6号房间,气氛常因为谁打扫卫生谁不打扫而紧张。鲁兹小姐已经70多岁,而且患有癌症,所以理所当然不用打扫。睡在上铺的那个波多黎各女人不会说英语,但是她会无声地帮着我和安妮特掸掉灰尘和洗洗擦擦。睡在我下铺的那个顽固的波兰女人拒绝打扫卫生,这让安妮特非常恼火。跟我一起参加入狱培训那个有纹身的室友不怎么认真地跟着干一点——直到她发现自己怀孕了,然后很快搬到了另一个房间的下铺。联邦监狱局的人不喜欢打官司。
替换她的新女孩是一个个子很高的西班牙女孩。一开始,我使用政治上正确的术语“拉丁人”,史密斯女子学院的人都这么叫。但是,这里的每一个人,不管是什么肤色,听到我那么叫,都会像看疯子似的看我。最后,我被一个多米尼加女人纠正过来了:“亲爱的,我们在这里都称自己是西班牙人,西班牙女孩。”这个新来的年轻西班牙女孩直接坐在上铺的垫子上,看起来有点茫然。轮到我告诉别人在这里的窍门了。
“你叫什么名字?”
“玛丽亚·卡尔翁。”
“你家是哪里的?”
“洛厄尔。”
“马萨诸塞州的?我也是那里的。我在波士顿长大的。你有多长时间?”她茫然地看着我。“意思是,你的刑期有多长?”
“我不知道。”
这让我惊住了。你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的刑期呢?我觉得这不是语言问题——她的英语很标准,没有口音。我有点担忧,她看起来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听着,玛丽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会帮你的。你需要填一些表格,他们会马上给你需要的东西。谁是你的辅导师?”
玛丽亚只是无助地看着我,最后,我只得去找其他西班牙女孩来帮助这个新来的人。
一天晚上,广播系统大叫:“克尔曼!”我急忙赶到伯特斯基先生的办公室。“你马上搬到宿舍乙区!”他大声说。“18号隔间。你和马尔科姆小姐睡一间!”
我还没有去过宿舍区(参加入狱培训的犯人不允许到那边去)。我曾经想象过,那里是黑暗的窑洞,住着老练的犯人。“他喜欢你。”尼娜说,她对于监狱里的一切都很精通,她还在等着被分回宿舍甲区,和波普一起住。“这就是他为什么把你和马尔科姆小姐分到一起。她在那里住了很长时间了。另外,你们将永远都是‘荣誉隔间’。”我根本不知道马尔科姆小姐是谁,但是我知道,在监狱里,只有年长的或者受到高度尊重的人,才能被尊称为“小姐”。
我的东西很少,我把它们整理起来,一手抓着枕头,一手抱着装满囚服的洗衣袋,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朝宿舍乙区走去,那里也被称为“聚居区”。我还得再回来一趟拿书。宿舍乙区原来很大,半地下的房间,里面就像是米色小隔间的迷宫,每个小隔间里住着两个犯人。里面有一个双层床,两个金属存物柜,一个四脚活梯。18号隔间与卫生间相邻,靠着有狭窄窗户的唯一的墙。马尔科姆小姐在隔间里等着我。她是一个黑皮肤的中年妇女,说话有浓重的加勒比海口音。她看起来一本正经。
“那是你的存物柜。”她指着一个空柜子说。“这些是你的挂钩。那些挂钩是我的,不要用混了。”她的衣服整齐地挂在挂钩上,上面有厨师的方格裤子和紫红色的工作服。她在厨房工作。“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同性恋或者什么,但是,我希望不要在床铺上乱搞。我星期天晚上打扫卫生。你必须要帮着一起打扫。”
“当然了,马尔科姆小姐。”我附和道。
“叫我纳塔利就可以了。我会帮你铺床。”
突然,一个金黄色的头从隔间的墙上方探过来。“嗨,新邻居!”她是一个白人女孩,个子很高,娃娃脸,在食堂里洗碗。“我叫科琳!”科琳小心地看着我的新室友。“你好,纳塔利小姐。”
“你好,科琳。”纳塔利的语调透着对愚蠢女孩的宽容,但这种宽容是有限度的,听起来并不是不友好或者很刻薄,只是有点严厉。
“你叫什么,邻居?”
我做了自我介绍。她从上铺跳下来,跑到我和马尔科姆小姐隔间的门口。关于我又酷又奇怪的名字,她问了很多问题;还问我有多少时间、从哪里来的,我努力一个个回答她的问题。科琳是监区里的艺术家,擅长画花、童话里的公主和花哨的字体。她说:“该死,邻居,我要给你做姓名牌!把你的名字写下来给我。”科琳给所有刚到宿舍乙区的犯人画了有插图的隔间姓名牌。她的笔迹充满女性特征,每一个姓名牌都有独特的细节——除了那些在山下联邦惩教所待过的人,因为她们早就有看起来很正式的姓名牌——黑色塑料底板、白色字体,纳塔利的就是这样的。
我非常幸运能够有这样的室友。纳塔利刑期有8年,那时已经接近尾声了。她处事宁静端庄,能给我很好的建议和劝告。因为她的口音很重,我必须认真听才听得懂,但是她从来不说废话。她在厨房是首席面包师,每天早上4点起床开始工作。她的朋友圈不大,仅限西印度群岛的几个朋友和厨房的同事。没事的时候,她会安静地读书、沿着跑道散步、写信,晚上8点钟就上床睡觉。我们几乎不谈论自己在狱外的生活。但是,我在丹伯里遇到的任何问题,她几乎都知道怎么办。她从未说过她犯了什么罪而入狱,我也从来没有问过。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纳塔利怎么在晚上8点钟的时候就能睡着,因为那个时间宿舍乙区非常吵闹。在那里睡的第一夜,我躺在上铺,像一只老鼠一样安静,试图听清满是女人的大房子里的大声吵闹和喧哗。我还担心自己永远睡不着,担心自己会在吵闹声中失去自己的理智。但是当大灯熄灭之后,那里很快就安静下来,然后我在其他47个人的呼吸声中,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被吵醒了。我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满心疑惑。房间里还很黑,犯人的集体睡眠像毛毯一样盖住了一切。发生了什么事?我能听到有人在说话,虽然不是大吵大闹,但能听出来很生气。我看了看下铺——纳塔利已经起来去工作了。我非常缓慢谨慎地朝前探探身子,往隔间外面望去。
距离我们两个隔间的地方,我看到一个西班牙女人,她前一天晚上动静尤其大。她看起来很不高兴。我猜不出来是什么惹她不高兴了。突然,她蹲下了一小会儿,然后站起来,昂首阔步地走了,在我隔壁的隔间前面留下了一个水坑。
我揉了揉眼睛。我刚才看到的是我认为的事吗?大约一分钟以后,一个黑人妇女从隔间里出来。
“莉莉!卡夫拉莱斯!莉莉·卡夫拉莱斯!马上给我回来,把这里打扫干净!莉莉……!!!”人们都不喜欢被这种方式叫醒,所以整个大房间里冒出几句“他妈的给我闭嘴!”我把头缩回来,避免被人看到——我可不想让这两个女人中的任何一个发现我看到了整个过程。我能听见有人在小声地咒骂。我非常谨慎地偷偷看了一眼:那个黑人妇女很快用一大卷卫生纸把水坑擦干净了。她看到我在偷看,有点不好意思。我快速躺下,盯着天花板看。我坠入了兔子洞。
第二天是情人节,是我在监狱里过的第一个节日。刚到达丹伯里的我惊讶的是,那里似乎没有任何女同性恋的行为。房间区离狱警站很近,是礼节的堡垒,大家不敢有越轨的行为。在任何公共的房间里,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或者任何明显的性活动。有人曾经告诉我一个故事,说有个犯人曾把健身房当作自己的爱巢。但是,我每次去那里的时候,都是空着的。
考虑到这些,情人节那天早上,我被宿舍乙区的情感爆发震惊到了。大家互相交换手工制作的卡片和糖果,这让我想起了小学五年级教室里令人眼花缭乱的小诡计。在有些隔间的外面粘贴着“属于我”,而有些明显是柏拉图式的。但是,有的情人节礼物能看出花了很多心思和工夫,是用从杂志上剪下来和废物中提取的东西用心制作的,对我来说,这样的礼物暗示着真正的激情。
我从一开始就决定不对任何犯人提起自己女同性恋的过往。即使我只是告诉一个人,最终整个监区的人都会知道,这对我不会有什么好处。所以,关于亲爱的未婚夫拉里,我谈论了很多,监区里的人都知道我不是“那种人”。但是,我对于“那种人”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坦白说,那里的大部分女人在我看来连“真正的女同性恋”的边都沾不上。她们只是,像斯科特警官说的那样,“出狱前的同性恋”,这是监狱版的“毕业前的同性恋”。
很难看到一个人在如此拥挤的环境里维持一段亲密的关系,更不要说是非法的关系。从实际层面上看,在监区里,哪里可以单独待一会儿而不被发现呢?我观察到的很多浪漫关系更像是中学女生之间的暗恋,能维持一两个月就不错了。需要安慰的孤单女人和真正的、活生生的女同性恋者,很容易就可以区分开。这里的确有几个真正的女同性恋者。对于想要长期维持关系的爱人,监狱里有其他的大障碍,比如两人的刑期相差很多、住在不同的宿舍区,或者被根本不是真正的女同性恋者迷住。
我们隔壁隔间的科琳和她的室友从其他犯人那里收到了很多情人节的礼物。我一件这样的礼物都没有收到,但是那天晚上的邮件点名证明了还是有人爱我的。最好的礼物是拉里给我的聂鲁达诗集,小书的名字是《二十首情诗和一曲绝望之歌》。我决定每天都读这里面的一首诗。
我们甚至遗失了这个黄昏。
今晚无人看到我俩手挽着手,
当蓝色之夜降临世间。
我透过我的窗户看见,
远山之巅落日的祭典。
有时,一枚夕阳,
如同硬币在我双手间焚烧。
我忆及了你,我的灵魂紧攥于
你所熟悉的我的哀伤中。
彼时,你在哪里?
与谁同在?
私语些什么?
为何当我悲伤而感到你遥不可及,
全部的爱情会突然降临?
惯于在暮色中打开的书简掉在地上,
我的披肩蜷缩在脚下,像只受伤的小狗。
向来,你向来借助夜色隐没,
向着暮色抹去雕像的方向。
 
2月17号,我终于可以去购买物资了,我买了:
特大号短裤,24.7美元——给我拿错了,但又不让退还
一块可可油,4.3美元
小包装的金枪鱼、沙丁鱼和马鲛鱼,每包大约1美元
袋装拉面,0.25美元
瓶装奶酪,2.8美元
腌辣椒,1.9美元
辣椒酱,1.4美元
法定的便笺簿、钢笔、信封和邮票,非常昂贵。
我特别想要买一个便宜的可以戴在头上的便携式小收音机,价格是42.9美元。在外面大街上,这样的收音机也就是7美元。在这里劳动,联邦监狱的犯人每个小时的工钱是0.14美元,所以那个收音机就相当于300多个小时的劳动。我需要这样的收音机收听周末的电影或者电视上的节目,可以在健身房的时候用。但是,经营日用物资供应店的警官无礼地告诉我,他们已经没有收音机了。“没有半导体了,克尔曼。”
因为监狱外面有人寄钱进来,我可以买一些东西还给刚到时送我东西的人——肥皂、牙膏、洗发香波、淋浴拖鞋、速溶咖啡。有些女人开始不想要:“不用了,克尔曼。”但是我坚持要给她们。“拜托,不要放在心上!”安妮特说。在我刚到监狱的前几周,她借给了我很多东西。“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嘿,你今天有没有收到一些新书啊?”
邮件点名的时候,我仍会收到大量的图书。这甚至都到了让我尴尬的地步,而且也让我有点紧张,因为这明显表明我在外面的时候“就是这样”,有很多人既关心我又有时间和金钱给我买书。到目前为止,没有人就此威胁过我,最多是对着我皱眉头,或者说一句苛刻的话,没有犯人问我索要过什么东西。尽管如此,我仍然防备着不被人耍弄、利用或者盯上。我注意到,有些女人在外面没有或者只有很少的资源可以减轻她们在监狱里的生活负担,而且我的很多狱友都是老练的骗子。
搬进宿舍乙区的第二天,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把头伸进我的隔间。纳塔利小姐当时不在,我正在把很多书装进小型提箱里,已经塞满了。我看着这个女人——黑色皮肤,中年,普通但不熟悉。我的防备意识惊醒了。
“嘿,你,新室友。纳塔利小姐呢?”
“嗯,她在厨房,应该是。”
“你叫什么?我叫罗谢尔。”
“帕波。克尔曼。”
“你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帕波。”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感觉被困在隔间里了。我很确定她在四处观望。
“哦,你就是那个有很多书的人……你的东西都是书!”事实上,我当时手里正拿着一本书,而且柜子的顶上还放着一摞书。到那时为止,我还害怕,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和她准备对我做什么。
“你,你想要一本书吗?”我总是很乐意借给别人书,但是只有几个人愿意借我的书,每次邮件点名后,都来看看我收到了什么书。
“好呀——你都有啥?”我快速看了下我的精选品。简·奥斯汀的选集、约翰·亚当斯的自传、《中性》、《万有引力之虹》。我不想假设她喜欢这些书,但是,我怎么知道她喜欢什么类型的书?
“你喜欢哪一类的书?你随便从我这里借,自己选吧。”她不确定地看了一遍书名。这对我们两个来说,时间都显得很长、很慢,像蜗牛一样向前蠕动。
“这一本怎么样?这本书真的很好看。”我抓起一本佐拉·尼尔·赫斯顿的《他们的眼睛凝望上帝》。虽然从一摞书里选这一本“黑人书籍”让我觉得有点种族主义,但是很可能她会喜欢这样的书、可能接受这样的书,也可能会走开,至少暂时可以不理我。
“看起来不错,看起来不错。谢谢你,帕波!”然后她走出了我的隔间。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罗谢尔又回来了。她来还书。
“这本书看着不错,但是我读不进去。”她说。“你有没有《最冷的冬天》?索尔加修女写的?”我没有,她走开了。当我想到曾多么害怕罗谢尔和为什么害怕她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十足的傻子。我从小就与中产阶级的黑人一起上学、住宿、约会和工作,但是当面对一个不是跟我一个地方来的黑人妇女时,却感到受到了威胁,完全肯定她要从我这里得到东西。事实上,罗谢尔是这里的女人中最温和友善的之一,她深爱做礼拜和无聊小说。我感到很羞愧,决定再也不做这样的傻子了。
在跟生活中这些新的表演者相遇的时候,我还特别注意去陪陪安妮特。得知我被分配到宿舍乙区,她叹了口气,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安妮特,这么说多可笑啊。我实际上就离你几码远。”
“我以前经历过……一旦女孩子们搬到宿舍区,她们就再也没时间来看我了。”安妮特不得不住在房间区,是因为她的医疗问题。所以我特意绕弯去6号房间跟她打招呼,并跟她们一起在娱乐室玩牌。不过,我真不喜欢玩拉米纸牌了,也不像以前那么喜欢跟几个脾气暴躁的中年白人女性一起玩。或许,我该学黑桃牌了。玩黑桃牌的人看起来都很高兴。
在宿舍乙区,每个人都很尊重纳塔利。因为很明显我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她看起来也喜欢我。尽管话不多,做事又谨慎,但是她有一种冷而活泼的幽默感,在宿舍乙区的日常生活中,她用尖锐而低调的观察力罩着我:“你现在住在聚居区啦室友!”金杰·所罗门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牙买加人。和纳塔利比起来,她俩就是阴阳的两面:她滑稽而冲动,说话声音很大。所罗门小姐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厨师。有一次,她和纳塔利给我做了一盘拿手的“星期六晚餐”,是用厨房违禁品做成的特别美味的咖喱。在特殊的场合,纳塔利会如魔法般地做出烤肉。
除了正规饭菜以外,犯人主要是在两个公用的微波炉里做吃的。微波炉放在宿舍区之间的小厨房区。监狱的看守们一直都威胁要撤销她们使用微波炉的特权,他们似乎很享受这么做。她们用那两个微波炉做出了非常好吃的各种佳肴,对那些想家的西班牙和西印度群岛的女人们尤其如此。这让我印象很深刻,因为这些厨师的资源非常有限——垃圾食品、袋装鸡肉、包装的马鲛鱼和金枪鱼,还有能从厨房偷的各种新鲜蔬菜。炸玉米片可以用水融化后重新做成可口美味的“鸡肉青豆玉米饼”,这是我在监狱里新的最爱。洋葱是违禁品,所以在这里尤其珍贵,厨师们要特别留意不让狱警闻到洋葱的气味。不管她们做什么,闻起来都是爱和关心的味道。
不幸的是,所罗门小姐只在星期六做饭。我一个月体重减轻了10磅,这要感谢厨房的饮食——无数难以下咽的肝脏、利马豆和卷心莴苣!走进监狱的那一天,我看起来就是34岁的样子。在主动服刑前的几个月,我会借酒和纽约的美食消愁。现在,我在监狱里最大的安慰就是一个人在冰冷的跑道上跑步和在健身房练举重。那是整个监区唯一可以享受自由不被控制的地方。
住在宿舍乙区的好处之一是有两个盥洗室可以用。两个盥洗室都有6个淋浴、5个水池和6个厕所蹲位。它们的相似点也就这些。纳塔利和我住的隔间靠近其中一个盥洗室,但这里被我称为“地狱之口”。那里的瓷砖和福米卡塑料贴面都是灰色,挂淋浴帘子的杆子已经锈掉,塑料帘子实际上已成了几绺条条,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厕所门都可以锁上。然而,这些还不足以让宿舍丙区的盥洗室成为地狱之口。成群出现的害虫让那个地方变得除了快速小便或者刷牙以外,什么也做不成。天气比较暖和的月份,地面没有被冻住的时候,黑蛆会周期性地出现在淋浴区,在那些瓷砖上蠕动。什么都没办法消灭它们,尽管盥洗室里的物品并不多——清洁用品发放得很吝啬。最后,这些蛆孵化成了让人讨厌的小苍蝇。它们的出现就表明这个盥洗室正建在直通地狱的大道上。
所以,我会在宿舍乙区另一边的盥洗室里淋浴,那个盥洗室与宿舍甲区连在一起。跟地狱之口比起来,这里像温泉疗养地一般。这里最近刚重新装修成了米色,里面的用具也都是新的,光线也更好了。即使淋浴帘子还是那样破烂,但人在里面心情亮堂多了。
洗浴是一个复杂的仪式,要把你所有的卫生用品搬到盥洗室——洗发香波、肥皂、剃刀、毛巾和其他所有你可能需要的东西。要么你带过去的东西极少,要么你需要某种小容器才行。有些女人有不合规定的编织袋子可以装她们洗浴所需的东西;有些女人从日用物资供应店买尼龙网袋;还有一个女人有一个大的粉色塑料洗浴容器,那是一个真正的洗浴篮。我不打算问,因为知道这东西要么来自某个很久以前的日用物资供应店,要么是违禁品。早上和晚上是洗浴高峰,所以热水储备会逐渐减少。如果在下午或者傍晚的时候洗澡,竞争就小很多。晚上10点钟熄灯以后我们是不能洗澡的,目的是避免有些人在那里发生性行为。
很多女人宁愿早上3点就起来排队等着,为的是洗个痛快澡。在那个好的盥洗室,有一个淋浴头毫无疑问有最大的水压。有些“大人物”,比如波普,会派一个“使者”先去看看那个淋浴头是不是有人用,或者是在排着的队里占一个位。如果你有一天加入了这些早起洗澡的人,打乱了“她们的”洗浴程序,那肯定会被她们冷眼瞪视的。
一旦找到了一个淋浴小间,接下来就是你见“世面”的时刻了。有些女人从淋浴小间的帘子后面消失的时候,出于害羞,仍然穿着完整的“姆姆”;其他人会在大家面前就把所有的衣服都脱光,进出淋浴小间一点都无所谓。还有几个女人洗浴的时候根本不拉帘子,每个人都能看到她们洗澡的全过程。
最开始,我属于第一类人。但是每次洗澡开始时的水都很冰冷,当淋到裸露的皮肤上时,我都会冻得叫出来。“你在里面做什么,克尔曼?”有些人不可避免地开玩笑。“帕波开始工作咯!”一小会儿以后,我开始相信电影《我本清白》里琳达·布莱尔饰演的拘留中心女孩被强奸的场景不可能在监区发生,所以进入小间前就打开淋浴头,等着水至少没那么冰冷的时候就脱掉“姆姆”,进到小间开始洗浴。我因此还有了几个粉丝,尤其是我的新邻居“美味姐”,她惊讶地叫道:“帕……帕波!你的咪咪真大!你的咪咪跟电视上的人一样!!它们都直挺挺的!看起来那么自信!讨厌!”
“嗯,谢谢,美味姐。”
美味姐的注意对我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威胁。事实上,她能注意到我,还让我有点欢喜呢。
在监区,所有的清洗工作都是一成不变的,包括星期天晚上,所有人都要擦洗各自的隔间。每个星期都有一天,监狱会把宿舍乙区的洗衣工作做了(洗衣女工是监狱里的一项工作,由一个大家称为“奶奶”的年老妇女统领),所以那天的前夜,我会把洗衣袋塞满运动短袜和一包洗衣肥皂。纳塔利会在5:15的时候叫醒我,那个时候洗衣店还没有开门,这样我就可以在别人洗衣之前洗自己的衣服。不然的话,我会成为那些半睡半醒女人长龙中的一员,站在黑暗的走廊里,排队等着放下自己的洗衣袋。那为什么我要早起着急放下洗衣袋呢?不清楚。我非得在下午而等不到晚上就要拿回洗衣袋吗?也不是。我发现自己参与到避免洗衣高峰的无意义行动中去了,因为在监狱,干什么都需要排队。我后来意识到,对很多女人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如果你不幸需要政府密切牵涉到你的生活中,不管是公共住房(政府为低收入者所建的住房),还是医疗补助(由各级政府资助,以穷人和伤残者为对象),抑或是发给失业者或贫民的粮票,你都要准备好大量的时间花在排队上。
我们每个月可以到仓库去一趟,我已经去过两次了,去取我的8包洗衣肥皂粉。负责发放肥皂粉的犯人很严肃。一个月发放一次洗衣皂——在一个指定的工作日,所有“偶数”犯人会在午饭时间排着队朝仓库走去领取各自的8包肥皂粉;第二天,所有的“奇数”犯人再去。在仓库工作的犯人是一群神秘的人,把发放肥皂粉这件事看得相当认真。她们把发放肥皂粉的日子当作是对她们地盘的入侵,在其他犯人排队领取肥皂粉的时候,她们会静坐或者静站在那里。肥皂粉是监狱发给犯人的唯一的东西。
我一直都没弄明白,为什么洗衣肥皂是监狱免费提供给我们的东西(而不是卫生纸,因为卫生纸一个星期就用完;还有放在盥洗室的卫生棉和止血垫)。日用物资供应店也卖洗衣肥皂。一些妇女会买汰渍洗衣粉,把她们的8包免费肥皂粉给其他人。为什么不用肥皂粉洗浴呢?为什么不用肥皂粉当牙膏用呢?对于联邦监狱局的那些恐怖的官僚们来说,肥皂粉这样的用法似乎也说得过去。
我仔细研究像纳塔利这样在监狱里待了很长时间的人。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是怎么在这个破烂地方服刑了8年,还能保持她的雅致、尊严和明智不被破坏的?再过9个月,她就可以被释放到外面的世界了,她是利用什么熬过这些年的?我从很多人那里得到的建议是:“做你时间的主人,不要让时间做你的主人。”和监狱里的其他人一样,我也必须得向大师们学习。
我已经习惯了这里一成不变的生活,这大大地提高了生活质量。冲泡咖啡是第一个习惯。到达监狱的第一天,一个以前是股票经纪人、脸色如黄铜的狱友给我了一包箔衬袋的速溶咖啡和一罐克雷莫拉牌咖啡乳脂替代品。拉里是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咖啡专家,对于煮咖啡的方法特别挑剔,简直不可理喻,他喜欢用法式滤压壶煮咖啡。我想知道如果他被关在监狱的话会怎么做——完全放弃喝咖啡,还是让自己适应喝雀巢咖啡?早上,我会在热水售货机那里冲咖啡,然后带到食堂吃早饭。
傍晚吃过晚饭之后,尼娜经常会出现在我面前,问我是否想要“喝咖啡”。我总是回答想要。我们会冲调好咖啡,在天气条件允许的地方找两个座位,有时候坐在宿舍甲区后面朝南看着纽约的方向。我们会谈论布鲁克林区、她的孩子、拉里和书;我们会八卦其他犯人;我会问她有关“如何做时间的主人”等很多问题。有时候,尼娜心情不好,不想喝咖啡。我肯定是我让她有点烦了,但是当我需要她给意见的时候,她总能告诉我。
我把收到的每一本书都看完,坚持不去电视室浪费时间,羡慕地看着其他人去做监狱里的工作。一个人可以打发时间的方式也就那么多。我怀疑工作可以帮助时间过得快一点。我努力看明白谁做什么工作,以及为什么有些人可以穿好看的军绿色的连体裤。一些犯人在监区的厨房工作;其他人则是勤杂工,负责冲洗地板和打扫盥洗室及公共区域。做勤杂工作的好处是一天只需要工作几个小时,而且一般都是一个人。还有几个犯人负责训练服务犬,她们每天24个小时、每周7天都和服务犬生活在一起,这个工作被悲惨地称为“非营利监狱服务犬”。一些女人在工程和维护部门工作,每天早上坐汽车去做诸如水工和地面维修等工作。一小部分“精英”会去仓库,那里是所有进入或者离开监狱的中转站,获得违禁品的机会也最多。
某些犯人在尤尼克公司上班。尤尼克是在联邦监狱系统内运营的监狱产业公司。尤尼克的产品范围很广,主要是卖给政府部门,赢利数百万美元。在丹伯里,联邦惩教所为军队制造无线电广播设备所需的元件。尤尼克给的工资比监狱里其他工作的工资都高很多:其他常规基本工资是每小时14美分,而尤尼克的基本工资每小时超过1美元,而且尤尼克的工人总是穿着干净整洁的囚服。尤尼克工人会进入一个大的仓库楼工作,楼外面停放着半成品。一些女孩喜欢跟卡车司机无声地调情,他们看起来紧张,但又很好奇。
罗斯玛丽找到了一份训练监狱服务犬的工作,需要住在宿舍甲区。她得跟一只拉布拉多猎狗住在一起,把它训练成导盲犬或炸弹嗅探犬。这些猎犬非常漂亮,都是小狗,很可爱。有一只暖暖的金黄色小狗在膝上蠕动,舔一舔,轻轻咬一咬,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这时候不管你心里有多绝望,都会烟消云散的。
我不适合服务犬的工作——15个月的刑期太短了。一开始我感到有点失望,但后来一想,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这份工作吸引了监区一些强迫症比较严重的人,训练狗的工作让她们的强迫性神经官能症更加恶化,她们与犬类同伴形成强烈的纽带,因而与人类邻居更加不和睦。罗斯玛丽很快被她的服务犬训练工作吸引住了。那只犬名叫安布尔。我不怎么介意,因为她通常都会让我和安布尔一起玩,对此,跟她一起训练服务犬的那些犯人很看不惯。
训练服务犬工作的老前辈是琼斯夫人,她是监区唯一被称为“夫人”的人。很明显,琼斯夫人在监狱里服刑了很长时间。她是爱尔兰人,头发灰白,身体硬如钢铁,胸部很大,因为贩毒而被判刑15年。据说她丈夫在外面的时候打她打得很凶,最后他死在监狱里了,她总算摆脱他了。琼斯夫人有一点疯狂,但是大部分犯人和狱警都对她比对别人更宽容——在监狱里待了15年之后,谁都会有点不怎么正常的。人们喜欢时不时地唱上几段“我和琼斯夫人”。有一些在街上混的比她年轻的女人都称呼她OG,老前辈,琼斯夫人喜欢这个称呼。“就是我……老前辈!我有点不正常……像一只狐狸!”她会拍着她的太阳穴咯咯地高声笑。她好像缺少一个过滤器,任何时候脑子里想到什么就直接原话说出来。尽管与琼斯夫人打交道需要耐心,但是我喜欢她,欣赏她的坦率。
我没办法去训练服务犬,但是相信某个地方肯定有适合我的工作!丹伯里有很清晰的劳动级别,而我,就在最底层。我想去GED(普通高中同等学历)培训处当老师,那儿由一个行政教员监管,其余老师由犯人充当。
和我一起吃饭的几个中产阶级、受过教育的犯人警告我不要去做那份工作。尽管那个女教员人不错,但因为学生都是被武力监禁的犯人,通常都很粗暴乖戾,所以这份工作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工作环境也很糟糕。
“不是什么好差事!”“一群操蛋。”“我待了一个月就不干了。”这听起来像我朋友艾德的工作,他在纽约市的一个公共高中当老师。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这份工作,负责分配工作的伯特斯基先生说没问题。结果却是,他的人不如他的话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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