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如果要在因维人里找一个爱克西多型的人物，那肯定是科学家泰斯拉（原文疑误），瑞吉斯其它的孩子没人能比得上他的才智和人格。然而有趣的是，虽然泰斯拉颇有瑞吉斯的风采，但天性中更多遗传了瑞金特的性格。人们只能怀疑，由于因维女王只采用了佐尔做唯一的原型，所以错误地将某些特征赋予了男性，而将另一些赋予了女性。瑞吉斯那些拥有人类形态的孩子：玛琳、茜拉和考克，便是绝佳的例证。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不是该为瑞金特的生物性退化行为负责？
——布鲁姆·耐斯特菲格，《因维人的社会组织形态》
泰斯拉向瑞吉斯汇报了泰洛星上发生的麻烦。他是瑞金特的一名“科学家”，瑞吉斯认为这称呼相当可笑。同时，他也是卡巴拉飞船的现任指挥官，这艘飞船负责将各种生物送回瑞金特在奥普特拉上的动物园。泰斯拉从前大概是个幸运儿，但瑞吉斯却渐渐开始怀疑他看似超脱的种种钻营；由于泰斯拉已经和她疏远的丈夫结成了同盟，她现在完全不信任他。泰斯拉总让她想起了瑞金特，他的黑眼睛同样闪闪发光，他的触角也同样肿胀发红。泰斯拉告诉她，瑞金特已经从奥普特拉星另外派了两艘飞船以应对新的紧急情况，除了这个细节，泰斯拉没有说起任何泰洛星上的情况。
“这么说，他又把自己套进了另一个死结。”瑞吉斯冷笑道。
“可能是很混乱，陛下，”泰斯拉勉强向她行了个半心半意的礼，“也许是一团乱麻。但不能说是个‘死结’。”
此时二人正在普拉西斯星上，从卡巴拉船上来的一架穿梭机已经卸货完毕，带来了各种补给和样本。这艘星际飞船由标准组件的推进器和来自十二颗星球的运输舱组成，停泊在靠近普拉西斯的卫星轨道上。卡巴拉飞船的船员们都是卡巴拉星球的土著，外表就像熊一样，那颗星球上有充足的史前文化能量块用作飞船动力。
这时警卫报告，一名副官要向泰斯拉汇报。获得瑞吉斯的准许后，副官立即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手脚上铐的普拉西斯人。
这一对普拉西斯人长得很漂亮，由泰斯拉精心挑选，即将送住瑞金特的动物园。瑞吉斯打量着她们：高个儿，毛皮厚实光亮，有泰雷西亚人的特点，裸露的皮肤和适于战斗的狭长粗陋装束正相配。确实，瑞吉斯特别喜欢普拉西斯人和她们那颗丛林覆盖、物产丰富的星球，但这些都比不上普拉西斯火山深处隐藏的魅力。
不过，泰斯拉对她在这里用起源坑创造性地改造生物进化过程一无所知，这是瑞吉斯的秘密试验。
“要我把这两个人带上船吗？”泰斯拉的副官问道。
泰斯拉走近普拉西斯女人，想更细致地察看一下。这时，那个个子较高的女人开始朝他吐唾沫、咒骂，又疯狂地扭动想挣脱镣铐。看守走过来制止，却被她在手上咬了一口。“魅力十足，”
瑞吉斯暗想，“但到底还是个武士。”
最后副官找来武器打中了她俩；两人都被打晕了，倒在地上呻吟。
泰斯拉点点头，双臂交抱在胸口，这是他在下属面前特有的动作：“好，她们会就范的，”他对士兵们说，“把她们看牢了。”
瑞吉斯看着两个女人被带了出去，冷笑一声：“我的丈夫没有宠物就活不了。他不提高自己的进化层次，却沉迷美色，用来保持那种自欺欺人的优越感”瑞吉斯怒视着泰斯拉，觉得他外表可厌，很多方面比他船上运的生物更低等。“奴才，这次你给他运来了什么？”
泰斯拉没理会这个蔑称，答道：“陛下，请随意检验我们的货物。我们从卡巴拉星、史菲利思星、嘎鲁达星、佩里顿星和现在的普拉西斯星上挑选了样本。只要在海顿四号星上稍作停留，货舱就装满了。”
瑞吉斯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科学家。“海顿四号星？”她的语调极为关注，“你仔细考虑过这一行动的可能后果吗？”
泰斯拉耸了耸健壮的肩膀，“陛下，会出么麻烦呢？海顿四号星是属于我们的，不是吗？”
瑞吉斯暗想：海顿四号星不属于任何人。撇开这些囚犯不说，泰斯拉自己也很难活着离开那里。
她的丈夫即将犯下大错，但她不想多管闲事。
扬声器里传来掺杂着静电噪声的沙哑声音，贾妮斯从电动羊的梦境中①醒了过来。她微睁一眼，瞥向床尾，看到明美正走向房间另一边，去调广播的音量。
“这么晚啦。”贾妮斯大声说。
明美吃惊地转过身来，手指放在嘴唇上：“我不是有意吵醒你的。”
贾妮斯坐起身来打了个呵欠：“我知道。”她睡了一个小时，那时明美刚刚离开她们的新住处，不知去了什么地方。“那是什么？无线电收发机？”
①这里指的是菲利浦·迪克的科幻名作《机器人梦见了电动羊》，也就是经典科幻电影《银翼杀手》的原著。——译者注
“嗯，可能是个倒频器。没人告诉我乔纳森的事情，我想也许能从这里听到些战况报告。”
贾妮斯站了起来，细看这台扬声机和广播解码器，“你从哪儿弄来的？明美？”
“你得保证不告诉别人。”
贾妮斯向四周望望，想起二人独处一室。“我能告诉谁呢？”
“是一个为朗博士工作的女士给我的，我跟她说了说情况。”
“当明星就是有好处，是吧？”贾妮斯说，在明美身旁蹲下，动手调节频段。一会儿她就找到了指挥部的通讯网。
一个声音正在报告：“爱德华兹将军和幽灵中队已经出发，完毕。”几秒钟后，另一个声音答道：“真是好消息，第二指挥部。但我们失去了和沃尔夫的联系——”
最后几个字让明美屏住了呼吸，贾妮斯赶紧安慰她：“听，明美，继续听。”
“……暂时联络上了他，但现在什么信号也没有了。也许是那个力场造成的。刚才所有事情都凑一起了，现在却没有任何敌人活动的迹象。”
“你瞧。”贾妮斯对明美说。明美还是心烦意乱，但又开始恢复了希望：“我想情况会变好的。”
明美颤抖着关上接收器，坐倒在地上。“我不想听了，”她绞着手指，“他一定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哭着扑进了贾妮斯的怀抱。
在皇家大厅的中央大堂，因维主脑随时可能支撑不住而瘫痪。
由于能量持续向力场分流、能量储备衰竭，主脑细胞一个接一个闪烁着。十几个士兵一动不动地站立一旁，等待主脑发令。
奥布西姆惊惶失措，深信瑞金特要把他遗弃在这里。他惊恐而绝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主脑的防护罩前来回踱步，而他的部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奥布西姆猛然发觉了士兵们的异样目光，吼道：“谁敢这样瞪着我！是谁让泰雷西亚人逃走的？告诉你们，那不是我干的。难道我没有竭尽全力吗？难道什么事我都得亲自动手吗？”奥布西姆的四指手紧握成拳头，在士兵面前晃动：“我敢说，你们都要掉脑袋了！”
奥布西姆不敢去想瑞金特将怎样处罚他，也许会给他一张去起源坑的单程票：快速生物性退化。个体发生的瞬间退化最让人印象深刻。奥布西姆见过其他人受罪的模样，他们就像上岸的螃蟹一样从起源坑里爬出来。这种恶心的生物形态是因维人进化过程中从未经历过的，它只存在于因维强击机和突击骑兵机的外观与设计上。
奥布西姆停下脚步，向主脑下达了指令。
“报告敌人的位置。”他说。
主脑挣扎着想恢复正常运行。它在容器正中无力地漂浮着，看起来呆滞而污秽。奥布西姆重复了一遍指令。
“入侵者已经进入了地下拱顶和走廊。”主脑终于说道。
“显示出来！”奥布西姆咆哮起来，竭力掩饰声音里的恐惧，“让无机兽去侦察。”
沟通球幕中开始成像，虽然扭曲得像用了超广角镜头，图形却渐渐清晰了。奥布西姆看到一小群武装入侵者正徒步穿过走廊。
他们有男有女，装备了头盔、铠甲、视听探测仪。无机兽让这些人安然通过，躲在隐蔽处没有出来。
“还有第二队人马，”主脑说，“比第一队离得更近，就在泰雷西亚人发射信号的地方。”
因维人一直没能找到那个地方，所以无机兽转而追捕泰雷西亚人。
“他们和另外一批人刚好错开，”奥布西姆猜测着，“他们能会合吗？”
主脑评估了两队人会合的可能性，把结果展现在球幕上。
奥布西姆暴躁地说：“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必须阻止他们。”
“激活无机兽就能充分削弱他们的火力。”主脑答道，揣测着奥布西姆的意图。
“不管结果怎样，就这么干吧。”科学家伸直了他粗壮的脖子，抬头仰望高高的天花板。“从现在开始，让他们浪费子弹从上面打吧，我们就在下面击垮他们。”
“小狗？”沃尔夫又问了一遍，和话务员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请他说清楚点。”
奎斯特听了一会儿。“长官，她说它们看起来像小牧羊犬，不过眼睛形状很滑稽，还长着角，还‘嗯嗯’地一直叫唤。”
“你能听到它们的声音？”
“是的，长官。”
沃尔夫戴上耳机，好多声音在他耳边同时尖吠。“像哭声，”
他说，“确定他们的位置。告诉他们盯牢一点。”
沃尔夫担心和地面部队失去联络，便派了一个士兵回到入口处，然后命令小分队开始行动。他的小队什么也没发现，只看见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与服务通道，其间不时出现又大又深的空房，打破了走廊的冗长单调。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就在皇家大厅的正下方，但仍须找到一条通向地面的出口。不过，B分队已经在一个密封的迷宫里迷路了，那里由更狭小的隧道构成。现在他们进入的房间，B分队中尉说它像是一间数据库试验室。就是在那里，他们发现了小狗。
半小时后，两支小分队再次会合了。
这里的确是一间计算机房，有许多控制台和显示屏，但是中尉说的“小狗”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这些小动物挤在试验室的一个角落里，哀鸣着，似乎不愿离开自己的地盘。
中尉向沃尔夫报告：我试着从它们中间拎了一只出来，“将军，但它就在我的胳膊上消失了。”
沃尔夫不太相信地看看她，打算自己来试试。这时走廊里的一个卫兵大喊了起来。
“侦测到生命运动迹象！有人！四面八方都有！”
沃尔夫迅速察看运动迹象探测仪的显示屏。在试验室左边有一条两百码的走廊，除了两三个小弯，它几乎是直通向出口。他又派了一名通讯兵去给坦克部队传达指令，同时命令所有人快速向走廊撤离。
“将军，我们不管那些……东西了吗？”
沃尔夫瞧了瞧传粉兽，这些白毛动物在房间里挤作一团。“它们可能只是泰洛人的‘小白鼠’。但现在我们得离开了！”
幽灵中队几分钟前才进入泰洛的上层大气，可这会儿战斗发出的耀眼火光就已经比泰雷西亚的黎明还亮了。打坏皇家大厅的防护罩之后，爱德华兹的精锐人马跟着沃尔夫战队冲了进来。现在，爱德华兹手中有了卡贝尔的地下迷宫地图，他想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因维主脑。
在通道内凹的入口，气垫坦克部队的指挥官看见爱德华兹将军跳下变形战斗机的座舱，怒气冲冲地大步走来时，不禁大脑一片空白。他马上也从自己的驾驶舱里跳了出来，命令所有人立正敬礼。不过很快大家就都看出，爱德华兹对礼节和训话根本不感兴趣。
“沃尔夫在哪里？”爱德华兹脱下头盔和手套，问道。
一名中尉跑上前，拿着一张沃尔夫传令兵送来的地形草图。
他还没来得及把地图展开，爱德华兹就一把夺了过去。
“他们在半英里之内，将军。”中尉说，而爱德华兹已经开始把沃尔夫的草图和卡贝尔所画地图做比对了。
“谁最后离开那里的？”爱德华兹头也不抬地问。
一名年轻的女下士应了一声，简洁地汇报了战况：“沃尔夫上校已经撤到……这个位置了，”她说，指着草图上一个走廊交叉点，“上校想把敌人从这条走廊上引过来——““下士，上校的意图很明显。”爱德华兹还没来得及正眼看这名女兵，她的中队长就接过了话头。
爱德华兹又研究了一会儿地图，满意地咕哝着，接过一名部下递来的另一套装备换上。“我要你明白，不能有人跟着我们上那儿去，队长——没人能。懂了吗？”他把来福枪的旋钮打到全自动状态，威胁地挥舞着。
“明白，将军，我们不会让他们过去的。”上尉尽力用平常的语气答道。
爱德华兹走过上尉身边时，粗鲁地拍他的肩膀：“这样才对。”
他挥手示意他的精锐部队向前进发，他们走进了被强光灯照亮的通道入口处。
五分钟后，爱德华兹把亚当斯上校拉到一边，下达了秘密指示。他们又开始研究泰雷西亚人的地图了，爱德华兹把直接通向皇家大厅中心位置的地道都标了出来。
“沃尔夫没意识到他现在有多接近主脑，”爱德华兹说，“如果他能突破他们的抵抗，他就能找到进去的路。找三个人把任务布置下去，一定不能让沃尔夫进去。尽力牵制住他，实在不行就向他开火。”爱德华兹指给亚当斯看他要走的路，“我打算绕过他，但我需要更长时间。”
亚当斯扫了一眼地道中光滑的墙壁和天花板，说：“也许我们能设计一个陷阱。”
“放手去干，”爱德华兹冷酷地说，把地图塞回口袋，“如果他出不来，也没人会受损失。”
在通道另一处，沃尔夫已下令他的战队开火。他们看不见对方是谁，但敌人射来的能量束和刚才他们在地面遭遇的无人机用的很相似。这条通向出口的路没有任何掩护物，队员们只能伏在地上或紧贴墙壁，从闪光、热浪，和震耳欲聋的爆炸中依次撤离。
快到第一个转弯时，他们才能稍稍喘息一下。突然，有一团火平平地飞来，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直奔中央走廊去了。这时，话务员拍了拍沃尔夫的肩膀。沃尔夫打开了面罩。原来他们已和气垫坦克指挥部重新建立了联系。
沃尔夫说：“我们肯定已经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不，将军。指挥部说阻击我们的火力正在减弱。幽灵中队快把他们消灭了。”
“哦，也许我们不该那么刻薄——是爱德华兹吗？”
奎斯特笑了：“不是他，将军。是他的剩余部队——”
“上校，有麻烦了。”小分队的哨兵突然气喘嘘嘘地打断他们的话，指着走廊。“我侦测到有活动迹象。他们正在包围我们。”
沃尔夫看了看左边的弹雨和前方的走廊，说：“怎么可能……他们肯定得先经过气垫坦克部队——”
“打来了！”有人大声叫道，紧接着，走廊的天花板便挨了两下轻重不一的炮击。
火焰和碎片如雨般洒落，沃尔夫和小分队紧紧趴在地上。还没等他抬起头来，天花板又被击中了两次。他听见奎斯特在喊：“要掉下来了！”紧接着一切都坍塌了……
“没用。”瑞克在黑暗里大喊一声，在床上笔直地坐了起来。
丽莎在他身旁被惊醒了，她伸出一只手摸索着电灯开关。顶灯点亮时他已经下床了，负着手来回走动。丽莎什么也没说，打算等他自己解决这些困扰。她很累，没心情在半夜安慰他，更不想和他争论。她刚设法睡了一个小时，但睡得很浅，她一点儿也不想看到眼前这幅景象。
抓获泰雷西亚人之后，瑞克变得让人难以忍受，同时他的行为举止似乎感染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突然间，人人都绝望地感到大事不妙了。很多人死了，空间折叠引擎受损，他们万里迢迢赶来会面的统治者却正前往地球……丽莎思考了很多也感受了很多。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很特别，它就像十年前那样，一夜之间SDF-1被卷进了可怕的飓风。但她已下定决心不让历史重演，她不能让自己再体验那种畏惧与不祥。让人惊讶的是，丽莎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迎接面前所有恐惧和挑战的能力。内心的某些东西改变了，她不仅活了下来，而且克服了困难，正在稳步前进。她多希望瑞克也经历了同样的改变，但他好像已经心甘情愿地向往事低头了，如今他只想回到过去。瑞克，就是那个在过去六年中如此尽责的男人，那个全心全意负责建造SDF-3和它历史性远航的男人。
“瑞克，你需要休息，”她最后说，“你这样对你我都不好。”
这似乎就是他们现在唯一能谈的话题，她很清楚他会怎么回答。
“你就是不理解，是不是？我不能干坐着空等事情发生，我得做点什么。即使这意味着放弃我的指挥权，我也必须回到岗位上去。”
瑞克凝视她，她毫不回避，直到他移开了目光。“你说得对。
也许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了。我能理解你的挫败感，但你现在正打算说服我——为什么你必须拿生命冒险。你要证明自己，可你已经证明过上百次了，不是吗，瑞克？”丽莎摊开了双手。
“和我的飞行员在一起，这是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是指挥，”她说，提高了嗓门，“不是去送命！”
瑞克正要答话，丽莎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倾身过去拍了下开关，答道：“我是海斯上将。”
对方是舰桥：雷达发现两艘因维贝壳运兵舰正在SDF-3靠近。
瑞克看见丽莎把头发从脸上拨开，她脸色发白，神情不安。
瑞克正想走上前去，他自己的内部对讲机也响了。
“让莱因哈特将军到房间里来见我”瑞克简单地回了话。他关上对讲机，冲到衣橱前，拉出一件旧飞行服。
“我马上就来。”他听到丽莎对指挥部说。
丽莎默默地看着他穿上了飞行服；当他俯身和她吻别时，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我必须这样做。”他对她说。
丽莎不再看他：“我真想像你一样不管不顾。”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布鲁姆·耐斯特菲格，《因维人的社会组织形态》
泰斯拉向瑞吉斯汇报了泰洛星上发生的麻烦。他是瑞金特的一名“科学家”，瑞吉斯认为这称呼相当可笑。同时，他也是卡巴拉飞船的现任指挥官，这艘飞船负责将各种生物送回瑞金特在奥普特拉上的动物园。泰斯拉从前大概是个幸运儿，但瑞吉斯却渐渐开始怀疑他看似超脱的种种钻营；由于泰斯拉已经和她疏远的丈夫结成了同盟，她现在完全不信任他。泰斯拉总让她想起了瑞金特，他的黑眼睛同样闪闪发光，他的触角也同样肿胀发红。泰斯拉告诉她，瑞金特已经从奥普特拉星另外派了两艘飞船以应对新的紧急情况，除了这个细节，泰斯拉没有说起任何泰洛星上的情况。
“这么说，他又把自己套进了另一个死结。”瑞吉斯冷笑道。
“可能是很混乱，陛下，”泰斯拉勉强向她行了个半心半意的礼，“也许是一团乱麻。但不能说是个‘死结’。”
此时二人正在普拉西斯星上，从卡巴拉船上来的一架穿梭机已经卸货完毕，带来了各种补给和样本。这艘星际飞船由标准组件的推进器和来自十二颗星球的运输舱组成，停泊在靠近普拉西斯的卫星轨道上。卡巴拉飞船的船员们都是卡巴拉星球的土著，外表就像熊一样，那颗星球上有充足的史前文化能量块用作飞船动力。
这时警卫报告，一名副官要向泰斯拉汇报。获得瑞吉斯的准许后，副官立即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手脚上铐的普拉西斯人。
这一对普拉西斯人长得很漂亮，由泰斯拉精心挑选，即将送住瑞金特的动物园。瑞吉斯打量着她们：高个儿，毛皮厚实光亮，有泰雷西亚人的特点，裸露的皮肤和适于战斗的狭长粗陋装束正相配。确实，瑞吉斯特别喜欢普拉西斯人和她们那颗丛林覆盖、物产丰富的星球，但这些都比不上普拉西斯火山深处隐藏的魅力。
不过，泰斯拉对她在这里用起源坑创造性地改造生物进化过程一无所知，这是瑞吉斯的秘密试验。
“要我把这两个人带上船吗？”泰斯拉的副官问道。
泰斯拉走近普拉西斯女人，想更细致地察看一下。这时，那个个子较高的女人开始朝他吐唾沫、咒骂，又疯狂地扭动想挣脱镣铐。看守走过来制止，却被她在手上咬了一口。“魅力十足，”
瑞吉斯暗想，“但到底还是个武士。”
最后副官找来武器打中了她俩；两人都被打晕了，倒在地上呻吟。
泰斯拉点点头，双臂交抱在胸口，这是他在下属面前特有的动作：“好，她们会就范的，”他对士兵们说，“把她们看牢了。”
瑞吉斯看着两个女人被带了出去，冷笑一声：“我的丈夫没有宠物就活不了。他不提高自己的进化层次，却沉迷美色，用来保持那种自欺欺人的优越感”瑞吉斯怒视着泰斯拉，觉得他外表可厌，很多方面比他船上运的生物更低等。“奴才，这次你给他运来了什么？”
泰斯拉没理会这个蔑称，答道：“陛下，请随意检验我们的货物。我们从卡巴拉星、史菲利思星、嘎鲁达星、佩里顿星和现在的普拉西斯星上挑选了样本。只要在海顿四号星上稍作停留，货舱就装满了。”
瑞吉斯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科学家。“海顿四号星？”她的语调极为关注，“你仔细考虑过这一行动的可能后果吗？”
泰斯拉耸了耸健壮的肩膀，“陛下，会出么麻烦呢？海顿四号星是属于我们的，不是吗？”
瑞吉斯暗想：海顿四号星不属于任何人。撇开这些囚犯不说，泰斯拉自己也很难活着离开那里。
她的丈夫即将犯下大错，但她不想多管闲事。
扬声器里传来掺杂着静电噪声的沙哑声音，贾妮斯从电动羊的梦境中①醒了过来。她微睁一眼，瞥向床尾，看到明美正走向房间另一边，去调广播的音量。
“这么晚啦。”贾妮斯大声说。
明美吃惊地转过身来，手指放在嘴唇上：“我不是有意吵醒你的。”
贾妮斯坐起身来打了个呵欠：“我知道。”她睡了一个小时，那时明美刚刚离开她们的新住处，不知去了什么地方。“那是什么？无线电收发机？”
①这里指的是菲利浦·迪克的科幻名作《机器人梦见了电动羊》，也就是经典科幻电影《银翼杀手》的原著。——译者注
“嗯，可能是个倒频器。没人告诉我乔纳森的事情，我想也许能从这里听到些战况报告。”
贾妮斯站了起来，细看这台扬声机和广播解码器，“你从哪儿弄来的？明美？”
“你得保证不告诉别人。”
贾妮斯向四周望望，想起二人独处一室。“我能告诉谁呢？”
“是一个为朗博士工作的女士给我的，我跟她说了说情况。”
“当明星就是有好处，是吧？”贾妮斯说，在明美身旁蹲下，动手调节频段。一会儿她就找到了指挥部的通讯网。
一个声音正在报告：“爱德华兹将军和幽灵中队已经出发，完毕。”几秒钟后，另一个声音答道：“真是好消息，第二指挥部。但我们失去了和沃尔夫的联系——”
最后几个字让明美屏住了呼吸，贾妮斯赶紧安慰她：“听，明美，继续听。”
“……暂时联络上了他，但现在什么信号也没有了。也许是那个力场造成的。刚才所有事情都凑一起了，现在却没有任何敌人活动的迹象。”
“你瞧。”贾妮斯对明美说。明美还是心烦意乱，但又开始恢复了希望：“我想情况会变好的。”
明美颤抖着关上接收器，坐倒在地上。“我不想听了，”她绞着手指，“他一定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哭着扑进了贾妮斯的怀抱。
在皇家大厅的中央大堂，因维主脑随时可能支撑不住而瘫痪。
由于能量持续向力场分流、能量储备衰竭，主脑细胞一个接一个闪烁着。十几个士兵一动不动地站立一旁，等待主脑发令。
奥布西姆惊惶失措，深信瑞金特要把他遗弃在这里。他惊恐而绝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主脑的防护罩前来回踱步，而他的部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奥布西姆猛然发觉了士兵们的异样目光，吼道：“谁敢这样瞪着我！是谁让泰雷西亚人逃走的？告诉你们，那不是我干的。难道我没有竭尽全力吗？难道什么事我都得亲自动手吗？”奥布西姆的四指手紧握成拳头，在士兵面前晃动：“我敢说，你们都要掉脑袋了！”
奥布西姆不敢去想瑞金特将怎样处罚他，也许会给他一张去起源坑的单程票：快速生物性退化。个体发生的瞬间退化最让人印象深刻。奥布西姆见过其他人受罪的模样，他们就像上岸的螃蟹一样从起源坑里爬出来。这种恶心的生物形态是因维人进化过程中从未经历过的，它只存在于因维强击机和突击骑兵机的外观与设计上。
奥布西姆停下脚步，向主脑下达了指令。
“报告敌人的位置。”他说。
主脑挣扎着想恢复正常运行。它在容器正中无力地漂浮着，看起来呆滞而污秽。奥布西姆重复了一遍指令。
“入侵者已经进入了地下拱顶和走廊。”主脑终于说道。
“显示出来！”奥布西姆咆哮起来，竭力掩饰声音里的恐惧，“让无机兽去侦察。”
沟通球幕中开始成像，虽然扭曲得像用了超广角镜头，图形却渐渐清晰了。奥布西姆看到一小群武装入侵者正徒步穿过走廊。
他们有男有女，装备了头盔、铠甲、视听探测仪。无机兽让这些人安然通过，躲在隐蔽处没有出来。
“还有第二队人马，”主脑说，“比第一队离得更近，就在泰雷西亚人发射信号的地方。”
因维人一直没能找到那个地方，所以无机兽转而追捕泰雷西亚人。
“他们和另外一批人刚好错开，”奥布西姆猜测着，“他们能会合吗？”
主脑评估了两队人会合的可能性，把结果展现在球幕上。
奥布西姆暴躁地说：“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必须阻止他们。”
“激活无机兽就能充分削弱他们的火力。”主脑答道，揣测着奥布西姆的意图。
“不管结果怎样，就这么干吧。”科学家伸直了他粗壮的脖子，抬头仰望高高的天花板。“从现在开始，让他们浪费子弹从上面打吧，我们就在下面击垮他们。”
“小狗？”沃尔夫又问了一遍，和话务员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请他说清楚点。”
奎斯特听了一会儿。“长官，她说它们看起来像小牧羊犬，不过眼睛形状很滑稽，还长着角，还‘嗯嗯’地一直叫唤。”
“你能听到它们的声音？”
“是的，长官。”
沃尔夫戴上耳机，好多声音在他耳边同时尖吠。“像哭声，”
他说，“确定他们的位置。告诉他们盯牢一点。”
沃尔夫担心和地面部队失去联络，便派了一个士兵回到入口处，然后命令小分队开始行动。他的小队什么也没发现，只看见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与服务通道，其间不时出现又大又深的空房，打破了走廊的冗长单调。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就在皇家大厅的正下方，但仍须找到一条通向地面的出口。不过，B分队已经在一个密封的迷宫里迷路了，那里由更狭小的隧道构成。现在他们进入的房间，B分队中尉说它像是一间数据库试验室。就是在那里，他们发现了小狗。
半小时后，两支小分队再次会合了。
这里的确是一间计算机房，有许多控制台和显示屏，但是中尉说的“小狗”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这些小动物挤在试验室的一个角落里，哀鸣着，似乎不愿离开自己的地盘。
中尉向沃尔夫报告：我试着从它们中间拎了一只出来，“将军，但它就在我的胳膊上消失了。”
沃尔夫不太相信地看看她，打算自己来试试。这时走廊里的一个卫兵大喊了起来。
“侦测到生命运动迹象！有人！四面八方都有！”
沃尔夫迅速察看运动迹象探测仪的显示屏。在试验室左边有一条两百码的走廊，除了两三个小弯，它几乎是直通向出口。他又派了一名通讯兵去给坦克部队传达指令，同时命令所有人快速向走廊撤离。
“将军，我们不管那些……东西了吗？”
沃尔夫瞧了瞧传粉兽，这些白毛动物在房间里挤作一团。“它们可能只是泰洛人的‘小白鼠’。但现在我们得离开了！”
幽灵中队几分钟前才进入泰洛的上层大气，可这会儿战斗发出的耀眼火光就已经比泰雷西亚的黎明还亮了。打坏皇家大厅的防护罩之后，爱德华兹的精锐人马跟着沃尔夫战队冲了进来。现在，爱德华兹手中有了卡贝尔的地下迷宫地图，他想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因维主脑。
在通道内凹的入口，气垫坦克部队的指挥官看见爱德华兹将军跳下变形战斗机的座舱，怒气冲冲地大步走来时，不禁大脑一片空白。他马上也从自己的驾驶舱里跳了出来，命令所有人立正敬礼。不过很快大家就都看出，爱德华兹对礼节和训话根本不感兴趣。
“沃尔夫在哪里？”爱德华兹脱下头盔和手套，问道。
一名中尉跑上前，拿着一张沃尔夫传令兵送来的地形草图。
他还没来得及把地图展开，爱德华兹就一把夺了过去。
“他们在半英里之内，将军。”中尉说，而爱德华兹已经开始把沃尔夫的草图和卡贝尔所画地图做比对了。
“谁最后离开那里的？”爱德华兹头也不抬地问。
一名年轻的女下士应了一声，简洁地汇报了战况：“沃尔夫上校已经撤到……这个位置了，”她说，指着草图上一个走廊交叉点，“上校想把敌人从这条走廊上引过来——““下士，上校的意图很明显。”爱德华兹还没来得及正眼看这名女兵，她的中队长就接过了话头。
爱德华兹又研究了一会儿地图，满意地咕哝着，接过一名部下递来的另一套装备换上。“我要你明白，不能有人跟着我们上那儿去，队长——没人能。懂了吗？”他把来福枪的旋钮打到全自动状态，威胁地挥舞着。
“明白，将军，我们不会让他们过去的。”上尉尽力用平常的语气答道。
爱德华兹走过上尉身边时，粗鲁地拍他的肩膀：“这样才对。”
他挥手示意他的精锐部队向前进发，他们走进了被强光灯照亮的通道入口处。
五分钟后，爱德华兹把亚当斯上校拉到一边，下达了秘密指示。他们又开始研究泰雷西亚人的地图了，爱德华兹把直接通向皇家大厅中心位置的地道都标了出来。
“沃尔夫没意识到他现在有多接近主脑，”爱德华兹说，“如果他能突破他们的抵抗，他就能找到进去的路。找三个人把任务布置下去，一定不能让沃尔夫进去。尽力牵制住他，实在不行就向他开火。”爱德华兹指给亚当斯看他要走的路，“我打算绕过他，但我需要更长时间。”
亚当斯扫了一眼地道中光滑的墙壁和天花板，说：“也许我们能设计一个陷阱。”
“放手去干，”爱德华兹冷酷地说，把地图塞回口袋，“如果他出不来，也没人会受损失。”
在通道另一处，沃尔夫已下令他的战队开火。他们看不见对方是谁，但敌人射来的能量束和刚才他们在地面遭遇的无人机用的很相似。这条通向出口的路没有任何掩护物，队员们只能伏在地上或紧贴墙壁，从闪光、热浪，和震耳欲聋的爆炸中依次撤离。
快到第一个转弯时，他们才能稍稍喘息一下。突然，有一团火平平地飞来，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直奔中央走廊去了。这时，话务员拍了拍沃尔夫的肩膀。沃尔夫打开了面罩。原来他们已和气垫坦克指挥部重新建立了联系。
沃尔夫说：“我们肯定已经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不，将军。指挥部说阻击我们的火力正在减弱。幽灵中队快把他们消灭了。”
“哦，也许我们不该那么刻薄——是爱德华兹吗？”
奎斯特笑了：“不是他，将军。是他的剩余部队——”
“上校，有麻烦了。”小分队的哨兵突然气喘嘘嘘地打断他们的话，指着走廊。“我侦测到有活动迹象。他们正在包围我们。”
沃尔夫看了看左边的弹雨和前方的走廊，说：“怎么可能……他们肯定得先经过气垫坦克部队——”
“打来了！”有人大声叫道，紧接着，走廊的天花板便挨了两下轻重不一的炮击。
火焰和碎片如雨般洒落，沃尔夫和小分队紧紧趴在地上。还没等他抬起头来，天花板又被击中了两次。他听见奎斯特在喊：“要掉下来了！”紧接着一切都坍塌了……
“没用。”瑞克在黑暗里大喊一声，在床上笔直地坐了起来。
丽莎在他身旁被惊醒了，她伸出一只手摸索着电灯开关。顶灯点亮时他已经下床了，负着手来回走动。丽莎什么也没说，打算等他自己解决这些困扰。她很累，没心情在半夜安慰他，更不想和他争论。她刚设法睡了一个小时，但睡得很浅，她一点儿也不想看到眼前这幅景象。
抓获泰雷西亚人之后，瑞克变得让人难以忍受，同时他的行为举止似乎感染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突然间，人人都绝望地感到大事不妙了。很多人死了，空间折叠引擎受损，他们万里迢迢赶来会面的统治者却正前往地球……丽莎思考了很多也感受了很多。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很特别，它就像十年前那样，一夜之间SDF-1被卷进了可怕的飓风。但她已下定决心不让历史重演，她不能让自己再体验那种畏惧与不祥。让人惊讶的是，丽莎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迎接面前所有恐惧和挑战的能力。内心的某些东西改变了，她不仅活了下来，而且克服了困难，正在稳步前进。她多希望瑞克也经历了同样的改变，但他好像已经心甘情愿地向往事低头了，如今他只想回到过去。瑞克，就是那个在过去六年中如此尽责的男人，那个全心全意负责建造SDF-3和它历史性远航的男人。
“瑞克，你需要休息，”她最后说，“你这样对你我都不好。”
这似乎就是他们现在唯一能谈的话题，她很清楚他会怎么回答。
“你就是不理解，是不是？我不能干坐着空等事情发生，我得做点什么。即使这意味着放弃我的指挥权，我也必须回到岗位上去。”
瑞克凝视她，她毫不回避，直到他移开了目光。“你说得对。
也许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了。我能理解你的挫败感，但你现在正打算说服我——为什么你必须拿生命冒险。你要证明自己，可你已经证明过上百次了，不是吗，瑞克？”丽莎摊开了双手。
“和我的飞行员在一起，这是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是指挥，”她说，提高了嗓门，“不是去送命！”
瑞克正要答话，丽莎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倾身过去拍了下开关，答道：“我是海斯上将。”
对方是舰桥：雷达发现两艘因维贝壳运兵舰正在SDF-3靠近。
瑞克看见丽莎把头发从脸上拨开，她脸色发白，神情不安。
瑞克正想走上前去，他自己的内部对讲机也响了。
“让莱因哈特将军到房间里来见我”瑞克简单地回了话。他关上对讲机，冲到衣橱前，拉出一件旧飞行服。
“我马上就来。”他听到丽莎对指挥部说。
丽莎默默地看着他穿上了飞行服；当他俯身和她吻别时，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我必须这样做。”他对她说。
丽莎不再看他：“我真想像你一样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