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西雅图，志愿者公园里的水塔，2013年
当汉索尔走近水塔的入口时，一个女人从门边的隐蔽处走了出来。
她说：“你迟到了。”
“不过迟到了五分钟而已，别太计较。他已经在上面了吗？”
“是的。”
她的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苗条、结实而且非常漂亮，然而一双眼睛却显得很无神。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被皮尔彻选来扮演其保镖的角色，倒也着实有趣。很明显，她刻意摆出了一副自信心爆棚的样子。
她站在汉索尔和水塔入口中间，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说：“你介意挪开一点，好让我进去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起来似乎不打算让开，可最终她还是朝旁边挪了一步，把门让了出来。
汉索尔跨进门之后，回头对她说道：“你守在这里，别让任何人上来。”
“你用不着告诉我该如何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特工先生。”
汉索尔穿着一双前端有翼状装饰皮的皮鞋，缓缓地攀上阶梯，钉有铁皮的鞋底踏在阶梯上，发出了铿锵的“叮当”声。
瞭望层的光线很暗，水塔的环形砖墙上开了许多拱形窗户，不过窗户上都钉着厚重的铁丝网，以防有人通过窗户爬出去。脚下这部高达七十五英尺的螺旋梯也从上到下都被铁丝网包裹着。
戴维·皮尔彻穿着一件黑色长大衣，头戴一顶圆顶硬呢帽，坐在瞭望区另一侧的长凳上。
汉索尔沿着弧形地板朝他走去，随后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有好一会儿，除了能听到雨水“叮叮咚咚”地敲打在水塔顶部的声音之外，他们所在之处一片寂静。
皮尔彻转过头来看着汉索尔，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
“你好，汉索尔特工。”
“你好，戴维。”
窗外的云层压得很低，西雅图的天际线看上去就像一道模糊的霓虹线条。
皮尔彻将手伸进大衣的衣兜里，取出了一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信封。
他把这个信封放在了汉索尔的大腿上。
汉索尔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往里头看了一眼，随即将大拇指从那一叠百元美钞的侧面滑过。
“我看这里面应该有三万美元吧。”他边说边把信封重新封好。
“你有什么新消息吗？”皮尔彻问道。
“自从伯克特工失踪、斯托林斯特工丧生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个月了，他们仍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也没有新的证据出现。不过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财政部会忘掉我们有一名特工在爱达荷州黑松镇遇害身亡，另有三名特工在那里执行公务时失踪的事实。可是由于无法获得任何新的资讯，他们的调查工作也不过只能在原地打转而已，根本没法向前推进，而他们自己也清楚知道这一点。就在两天之前，上级部门已经正式宣告将寻找失踪特工之任务的优先级调低了。”
“你手下的人认为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说他们的猜测吗？”
“是的。”
“他们有着五花八门的想法，可是没一个是接近事实的。今天他们才举办了伊桑·伯克的希望仪式。”
“什么是‘希望仪式’？”
“其实我也搞不清楚。”
“那你去参加了吗？”
“我去了在特丽萨家里举办的仪式后派对。”
“在我们谈完之后，我会去拜访她。”
“真的吗？”
“是时候做这件事了。”
“你要去找特丽萨和本杰明？”
“我的原则是：如果可能的话得尽量让一家人待在一块儿，这样将会让他们的融合过程进行得更为顺畅。”
汉索尔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边上，透过装饰着节日彩灯的玻璃向外望去。
他能听到国会山上车来车往的声音，还有音乐会现场的演奏声，不过置身于这高高的水塔顶部，他觉得下面的一切都离自己好远好远。
片刻之后汉索尔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上次谈到的事情？”
“我考虑过了，你呢？”
“自从上次我们谈完之后，我脑子里几乎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事情了。”汉索尔转过身来，看着皮尔彻，“那会是什么样子的？”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黑松镇。当你从那个被你叫做什么的东西里出来之后……”
“那是生命暂停装置。”皮尔彻脸色一沉，“你对我的计划的了解已经超过了我所期望的程度。”
“如果我想制服你，戴维，那我在几个月前就可以动手了。”
“汉索尔特工，如果我想置你和你所爱的每一个人于死地，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实现自己的目的，连监狱和坟墓也做不到。”
“所以我们可以彼此信任了。”汉索尔说。
“也许是这样吧。或者说起码我们清楚知道彼此都拥有足以摧毁对方的实力，这就是所谓的‘信任感’存在的基础。”
“反正都一样。”几颗冰冷的雨滴被风吹进了窗户，飘到了汉索尔的后颈，他顿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那么，现在回到我刚才的问题，戴维。等你们都醒过来之后，会是怎样一个情形？”
“刚开始会有很多很多的工作需要完成。我们需要重建黑松镇，这会花上一些时间。至于接下来具体会怎样？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那是距今两千年后的事情。到了那时，我们脚下的这座水塔将会变成废墟，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天际线也会消失不见。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连同他们的孩子、孙子、曾孙都会化为乌有，甚至连他们的骸骨都不会留下来。”
汉索尔伸手抓住了窗户外的铁丝网。
“我也想加入。”
“我可没办法向你做出任何保证，亚当。”
“这我明白。”
“这就像哥伦布寻找东印度群岛和人类试图登陆月球一样，任何细节都有可能出错。我们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也许会遇到行星撞击地球，或者遇上一场大地震什么的，然后就这么被毁灭了。即便我们能醒过来，也可能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有毒的大气环境，或者发现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极为恶劣，根本没法继续存活下去。”
“你真的认为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我们醒来后会面临怎样的情况，我只是在脑子里想象着我们将有机会建造一个完美的小镇，让人类得以在那里开启全新的生活。一直以来，就是被这个愿景驱使着，我才能继续进行自己的计划。”
“那么，你会带上我一起吗？”
“我已经有足够多的人手，你拥有什么我用得上的技能吗？”
“智慧，领导才能，还有求生技能。我在加入特勤局之前曾经是三角洲特种部队的一名成员，不过我相信你已经调查过我的背景了。”
皮尔彻只是笑了笑，“唔，我想你确实有资格加入我们。”
“我有一个请求，如果你同意的话，就可以把这个信封拿回去。”
“什么请求？”
“让伊桑·伯克永远都不要醒来。”
“为什么？”
“因为到时候我想和特丽萨在一起。”
“你是说特丽萨·伯克？”
“没错。”
“她是伊桑的妻子呀。”
“是的。”
皮尔彻说：“难道你爱上她了？”
“的确如此。”
“那么她爱你吗？”
“不，她一直都爱着他。”汉索尔感到胃部一阵灼痛，心中燃起了嫉妒的烈焰，“他对她不忠，和前任搭档凯特·休森搞婚外情，可她还是接纳他回归家庭，而且仍然爱着他。你见过特丽萨·伯克吗？”
“还没有，不过我很快就会见到她了。”
“他根本就配不上她。”
“而你配得上她。”
“我会让那个女人得到无与伦比的爱，我会让她在黑松镇生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快乐。”他用急促而热切的语气说出了这些话。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向任何人坦白过自己对特丽萨的感情。
皮尔彻笑着站起身来，“这么说，我们大费周折执行的计划，到头来就是为了能让你抱得美人归啊？”
“不是的，只是……”
“我是开玩笑的，我答应你的请求。”
两个男人彼此握了握手。
“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假死状态？”汉索尔问道。
“我们称之为‘生命暂停’。我的基地已经建好了，现在要做的是将仓库填满各种物资，再最后招募几名成员。我已经六十四岁，时候不多了，而且等我们醒来之后，还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完成。”
“所以呢？”
“我们将于新年前夜在黑松镇举办一场派对。届时我、我的家人以及团队里的一百二十名成员将一齐畅饮这世上所能买到的最好最贵的香槟酒，然后再沉沉地睡上两千年。欢迎你加入我们。”
“还有两个星期？”
“没错，就在两星期后。”
“人们会认为你去了哪里呢？”
“我已经作好安排了。自从我上一次公开演讲之后，已经有七年的时间没有公开露面。我一直过着类似隐居的生活。我猜要是我死了，美国联合通讯社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不会刊登讣告。那么你呢？你想过要如何退场吗？”
“我会把银行账户里的钱全取出来，然后再故意留下一些线索，让人以为我去找过那些专门为人制作假护照的不法分子。不过，这并不是困难的部分。”
“那困难的部分是什么？”
汉索尔回头望着窗外被云雾包围着的安妮女王山区——特丽萨·伯克就住在那一带。
“困难的是，我知道自己还得等上两千年才能和我魂牵梦绕的那个女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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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汉索尔走近水塔的入口时，一个女人从门边的隐蔽处走了出来。
她说：“你迟到了。”
“不过迟到了五分钟而已，别太计较。他已经在上面了吗？”
“是的。”
她的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苗条、结实而且非常漂亮，然而一双眼睛却显得很无神。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被皮尔彻选来扮演其保镖的角色，倒也着实有趣。很明显，她刻意摆出了一副自信心爆棚的样子。
她站在汉索尔和水塔入口中间，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说：“你介意挪开一点，好让我进去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起来似乎不打算让开，可最终她还是朝旁边挪了一步，把门让了出来。
汉索尔跨进门之后，回头对她说道：“你守在这里，别让任何人上来。”
“你用不着告诉我该如何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特工先生。”
汉索尔穿着一双前端有翼状装饰皮的皮鞋，缓缓地攀上阶梯，钉有铁皮的鞋底踏在阶梯上，发出了铿锵的“叮当”声。
瞭望层的光线很暗，水塔的环形砖墙上开了许多拱形窗户，不过窗户上都钉着厚重的铁丝网，以防有人通过窗户爬出去。脚下这部高达七十五英尺的螺旋梯也从上到下都被铁丝网包裹着。
戴维·皮尔彻穿着一件黑色长大衣，头戴一顶圆顶硬呢帽，坐在瞭望区另一侧的长凳上。
汉索尔沿着弧形地板朝他走去，随后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有好一会儿，除了能听到雨水“叮叮咚咚”地敲打在水塔顶部的声音之外，他们所在之处一片寂静。
皮尔彻转过头来看着汉索尔，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
“你好，汉索尔特工。”
“你好，戴维。”
窗外的云层压得很低，西雅图的天际线看上去就像一道模糊的霓虹线条。
皮尔彻将手伸进大衣的衣兜里，取出了一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信封。
他把这个信封放在了汉索尔的大腿上。
汉索尔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往里头看了一眼，随即将大拇指从那一叠百元美钞的侧面滑过。
“我看这里面应该有三万美元吧。”他边说边把信封重新封好。
“你有什么新消息吗？”皮尔彻问道。
“自从伯克特工失踪、斯托林斯特工丧生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个月了，他们仍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也没有新的证据出现。不过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财政部会忘掉我们有一名特工在爱达荷州黑松镇遇害身亡，另有三名特工在那里执行公务时失踪的事实。可是由于无法获得任何新的资讯，他们的调查工作也不过只能在原地打转而已，根本没法向前推进，而他们自己也清楚知道这一点。就在两天之前，上级部门已经正式宣告将寻找失踪特工之任务的优先级调低了。”
“你手下的人认为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说他们的猜测吗？”
“是的。”
“他们有着五花八门的想法，可是没一个是接近事实的。今天他们才举办了伊桑·伯克的希望仪式。”
“什么是‘希望仪式’？”
“其实我也搞不清楚。”
“那你去参加了吗？”
“我去了在特丽萨家里举办的仪式后派对。”
“在我们谈完之后，我会去拜访她。”
“真的吗？”
“是时候做这件事了。”
“你要去找特丽萨和本杰明？”
“我的原则是：如果可能的话得尽量让一家人待在一块儿，这样将会让他们的融合过程进行得更为顺畅。”
汉索尔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边上，透过装饰着节日彩灯的玻璃向外望去。
他能听到国会山上车来车往的声音，还有音乐会现场的演奏声，不过置身于这高高的水塔顶部，他觉得下面的一切都离自己好远好远。
片刻之后汉索尔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上次谈到的事情？”
“我考虑过了，你呢？”
“自从上次我们谈完之后，我脑子里几乎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事情了。”汉索尔转过身来，看着皮尔彻，“那会是什么样子的？”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黑松镇。当你从那个被你叫做什么的东西里出来之后……”
“那是生命暂停装置。”皮尔彻脸色一沉，“你对我的计划的了解已经超过了我所期望的程度。”
“如果我想制服你，戴维，那我在几个月前就可以动手了。”
“汉索尔特工，如果我想置你和你所爱的每一个人于死地，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实现自己的目的，连监狱和坟墓也做不到。”
“所以我们可以彼此信任了。”汉索尔说。
“也许是这样吧。或者说起码我们清楚知道彼此都拥有足以摧毁对方的实力，这就是所谓的‘信任感’存在的基础。”
“反正都一样。”几颗冰冷的雨滴被风吹进了窗户，飘到了汉索尔的后颈，他顿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那么，现在回到我刚才的问题，戴维。等你们都醒过来之后，会是怎样一个情形？”
“刚开始会有很多很多的工作需要完成。我们需要重建黑松镇，这会花上一些时间。至于接下来具体会怎样？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那是距今两千年后的事情。到了那时，我们脚下的这座水塔将会变成废墟，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天际线也会消失不见。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连同他们的孩子、孙子、曾孙都会化为乌有，甚至连他们的骸骨都不会留下来。”
汉索尔伸手抓住了窗户外的铁丝网。
“我也想加入。”
“我可没办法向你做出任何保证，亚当。”
“这我明白。”
“这就像哥伦布寻找东印度群岛和人类试图登陆月球一样，任何细节都有可能出错。我们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也许会遇到行星撞击地球，或者遇上一场大地震什么的，然后就这么被毁灭了。即便我们能醒过来，也可能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有毒的大气环境，或者发现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极为恶劣，根本没法继续存活下去。”
“你真的认为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我们醒来后会面临怎样的情况，我只是在脑子里想象着我们将有机会建造一个完美的小镇，让人类得以在那里开启全新的生活。一直以来，就是被这个愿景驱使着，我才能继续进行自己的计划。”
“那么，你会带上我一起吗？”
“我已经有足够多的人手，你拥有什么我用得上的技能吗？”
“智慧，领导才能，还有求生技能。我在加入特勤局之前曾经是三角洲特种部队的一名成员，不过我相信你已经调查过我的背景了。”
皮尔彻只是笑了笑，“唔，我想你确实有资格加入我们。”
“我有一个请求，如果你同意的话，就可以把这个信封拿回去。”
“什么请求？”
“让伊桑·伯克永远都不要醒来。”
“为什么？”
“因为到时候我想和特丽萨在一起。”
“你是说特丽萨·伯克？”
“没错。”
“她是伊桑的妻子呀。”
“是的。”
皮尔彻说：“难道你爱上她了？”
“的确如此。”
“那么她爱你吗？”
“不，她一直都爱着他。”汉索尔感到胃部一阵灼痛，心中燃起了嫉妒的烈焰，“他对她不忠，和前任搭档凯特·休森搞婚外情，可她还是接纳他回归家庭，而且仍然爱着他。你见过特丽萨·伯克吗？”
“还没有，不过我很快就会见到她了。”
“他根本就配不上她。”
“而你配得上她。”
“我会让那个女人得到无与伦比的爱，我会让她在黑松镇生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快乐。”他用急促而热切的语气说出了这些话。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向任何人坦白过自己对特丽萨的感情。
皮尔彻笑着站起身来，“这么说，我们大费周折执行的计划，到头来就是为了能让你抱得美人归啊？”
“不是的，只是……”
“我是开玩笑的，我答应你的请求。”
两个男人彼此握了握手。
“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假死状态？”汉索尔问道。
“我们称之为‘生命暂停’。我的基地已经建好了，现在要做的是将仓库填满各种物资，再最后招募几名成员。我已经六十四岁，时候不多了，而且等我们醒来之后，还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完成。”
“所以呢？”
“我们将于新年前夜在黑松镇举办一场派对。届时我、我的家人以及团队里的一百二十名成员将一齐畅饮这世上所能买到的最好最贵的香槟酒，然后再沉沉地睡上两千年。欢迎你加入我们。”
“还有两个星期？”
“没错，就在两星期后。”
“人们会认为你去了哪里呢？”
“我已经作好安排了。自从我上一次公开演讲之后，已经有七年的时间没有公开露面。我一直过着类似隐居的生活。我猜要是我死了，美国联合通讯社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不会刊登讣告。那么你呢？你想过要如何退场吗？”
“我会把银行账户里的钱全取出来，然后再故意留下一些线索，让人以为我去找过那些专门为人制作假护照的不法分子。不过，这并不是困难的部分。”
“那困难的部分是什么？”
汉索尔回头望着窗外被云雾包围着的安妮女王山区——特丽萨·伯克就住在那一带。
“困难的是，我知道自己还得等上两千年才能和我魂牵梦绕的那个女人在一起。”